第四十五章 太守
胡猛一行七八人散开四处寻找,胡猛找到了陈七星,其他庄丁必然还在找呢。而胡猛人虽粗,却有想法,想着官官相护的话,只怕陈七星不肯来,所以用了个骗字诀。
弄明白前因后果,陈七星可就暗暗叫苦了,这三义居然也以为他这按察御史什么都能管,简直像和关莹莹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而三义还不是关莹莹,对关莹莹哄着骗着捧着,实在不行,被她揍一顿、踹两脚,都没事,可三义不行啊。陈七星心里正自暗暗转念,要怎生措词解说,这时,三义却齐齐起身离席,到一侧,列成一排,忽地同时拜倒。胡秋义道:“请陈御史仗义执言,为民请命,惩治贪官,救下顾太守。”
陈七星“啊呀”一声站起来:“三位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三义却不肯起来,三人六只眼睛直勾勾看着陈七星:“陈御史是答应了?”
陈七星知道三人为什么会是这种神情,显然他先前暗中作难的样子被三人看在了眼里。三人和胡猛一样,也以为他是想官官相护或怕惹麻烦不想找事上身。陈七星心中叫苦,只得点头道:“但凡我能尽上力的,自然义不容辞。”
这话里带着虚头,但没办法,暂时也只能这么说了。三义的事迹他听说过,自也知道三义的性子,典型的江湖人,意气相投,脑袋可以送给你,一言不合,也随手就能把你的脑袋给揪下来,便如刀子,直进直出,非红即白,容不得婆婆妈妈的。
陈七星有些勉强的味道,三义当然也看得出,不过他总算是点了头。三义性子虽烈,到底有了年纪,火性没那么重了,知道不能逼得太甚。三人站起来,重回席上,忽听得脚步声急响,有人到了厅外,只是不敢闯进来。高成义眉头一皱,向陈七星抱一抱拳,道声失礼,起身到外面,轻声问了两句,忽地高声:“什么?”
他如此失态,事情显然不小,胡秋义、李学义同时扭脸看向厅外。
高成义一步跨进来,叫道:“大哥、二哥,不好了!邵仁那狗官发了榜文,明日便要将顾太守问斩。”
“狗官好大狗胆!”李学义猛地站了起来,起得急,带翻面前碗筷,落在地下,碎成数块。
“二弟,陈御史在此,不可失礼。”胡秋义轻叱一声,看着高成义道,“三弟,消息可实?”
高成义道:“老管家刚从城里回来,亲眼所见,消息也都传遍了。”
李学义叫道:“那狗官怕夜长梦多,明显是要杀人灭口了。”
胡秋义看向陈七星:“陈御史?”李学义、高成义两双眼睛也一齐看过来。
陈七星还想在酒席上找机会慢慢解释帝国官制,把按察御史的职权解说清楚呢,不想事情突然就到了这个程度。这种时候,他若还解释,依三义的性子,只怕当场就会翻脸,这时候更退不得,脑中一转,道:“狗官狗急跳墙,现在来不及向朝廷禀报请圣旨了。而邵仁身为州牧,可也不怕我这个按察御史。他真要动刀,我根本拦不住他,反而我出了面,惊动了他,他先杀了顾太守,再急调粮食回来填上空仓,这冤案就真的永远无法揭开了。”
这么说倒是有道理,三义全听进去了。李学义性子最暴躁,抢先叫道:“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顾太守被狗官害了?”
“是啊,这可怎么办?”高成义也叫。
胡秋义身为老大,相对要稳重一些,道:“二弟三弟莫急,我们听陈大人的。”
“你们听我的,我听谁的啊?”陈七星心里叫苦,眼前三双六只眼睛火辣辣地瞪过来,却是退缩不得,心念急转,却想到个主意。这主意不太地道,但他也是恼了,本来就是嘛,不懂官制不要紧,别赶鸭子上架啊,给关莹莹赶着,心中还有点儿麻麻痒,他三个大老爷们,六只老虎眼,这么瞪着,算什么啊。
“狗官狗胆包天,却不知三位有胆没胆?”
这话捅了马蜂窝,三义几乎跳了起来,便是老大胡秋义也是老脸涨红,齐道:“大人只管开口,无论刀山火海,我弟兄仨皱一下眉头,自己去摘了三义庄的牌子。”
“那好。”陈七星心中暗笑,面上俨然,“现在做别的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是劫法场,把顾太守救出来。当然,劫法场是犯法,三位又是有家有业的,万一事机不密——”
他这还是激将法,嘴中说着,两眼就在三义脸上扫来扫去。这三人,不愧三义之称,就没个怕的,三人六只眼,反而只只大亮。高成义抢先叫道:“好主意,干!”
李学义则看向胡秋义:“大哥!”照理是问询,其声如战鼓。
胡秋义猛地击掌:“就听陈大人的!”
“好。”陈七星倒也佩服三人的胆量义气,道,“虽然是犯法,但乃是为情势所迫。三位放心,等救出顾太守,我陪着顾太守一起进京,上本朝廷。三位不但无过,反是有功。”
这一说,三义更是激动起来,摩拳擦掌的,只恨不得立马就杀进化州城里去。
陈七星忙给这三匹烈马拉拉缰绳,道:“三位且莫性急,这事要成,第一就是要保密,即便救出了顾太守,也要保密。否则被狗官一路追杀不说,先还买粮充实了仓库或者在朝堂上买通阉党、权奸做下手脚,那就麻烦啦!顾太守牢狱之灾,就是事机不密,前车之鉴,咱们可要吸取教训。”
“陈大人说得有理。”胡秋义按住蠢蠢欲动的李学义、高成义,道,“反正要到明天,且细细商议,听听陈大人的高见。”
“我倒是劫过一次法场,不过是跟着师姐闹着玩。”陈七星心中暗想,嘴上当然不说,只是点头。酒席上商议,其实还是三义在说。
三义都是四魄师,但邵仁这个大贪官贪生怕死,身边也着实请了几把好手,也有一个四魄师,还有几个两魄师、一魄师。化州是州城,还有驻军,法场行刑,必然是要出动军队维持秩序的,所以真要劫法场,还是有一定难度。不过三义是地头蛇,主意多,尤其高成义出了个好计:找十几条性子暴烈的大公牛,牛屁股上再拴上鞭炮,赶着往法场里一冲,法场非大乱不可。三人趁乱下手,十拿九稳。陈七星想着这些受惊的大公牛冲进人群中,只怕会给百姓带来死伤,但看看三义兴奋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三义这种江湖豪客,快意恩仇,哪会顾惜平头百姓的性命?
至于保密,也有办法。这次却是李学义提议,三义各戴鬼脸、着戏袍,就如一群戏子。嘿嘿,戏台上王侯将相,谁识得台下张三李四?三人的魄倒是个麻烦,三人的主魄都是剑,要劫法场救顾书青,对上邵仁的保镖和大量军队,用次魄肯定又不行,必得用主魄,识得的人可就多了。没办法,变一变,化剑为棍,虽然魄力有所减弱,但只要速度快,应当不会失手。
商量停当,一席酒,从上午一直吃到晚上。半夜后,三义化装进城,在法场附近找地方躲起来。第二天,自有面生的庄丁分头把牛赶进城,到法场附近聚集,备下鞭炮,得到信号,便可驱牛冲入。法场一乱,三义便分头动手。
至于陈七星,三义请他坐观便是。所谓坐观,其实便是在家坐着等,好像全天下人都知道似的,小陈郎中医术高,但魄术不行,没人想到要请他帮手。陈七星当然也不会自己凑上去,却不肯坐观,要去法场站观,站着看热闹。因此第二天一早,由胡猛带了几个庄丁陪着他,一起迸了化州城。
行刑杀人,本来是件很庄严很肃杀的事情,也应该很可怕,大部分的人,若是突然间见到一具死尸,必然会大吃一惊,甚至有吓得大病一场的,可杀人行刑,却有无数人围观。死人可怕,亲眼看着把人杀死,却不但不可怕,反而很刺激、很兴奋,真的无法理解。人类为什么会有如此古怪的思维?这一次也一样,听说开刀杀人,化州城居然比平时还热闹三分,熙熙攘攘,无数的人头拥向法场,呼朋引伴,牵儿带女,说说笑笑,满城喧闹,便如过节一般。
至于法场左近,更早已挤得人山人海,喧闹声四五里外都听得到,恰如一个大墟市。还好,胡猛等人本就是地头蛇,人又凶蛮有力,倒是抢了个好位置。
行刑都是在午时三刻,此时阳气最足。提前一个时辰,士兵会开进来空出场地,布置刑场,提前半个时辰左右,囚车才会开过来。
囚车进场,整个法场才慢慢安静下来。陈七星看那顾太守顾书青,五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三绺短须,虽一脸憔悴,双眼却仍晶亮有神,显然心志坚凝,并不因马上要人头落地而失魂落魄。陈七星暗暗点头:“倒是条汉子!”
紧随着囚车,邵仁也来了。本来监斩轮不到他这个州牧,但估计是不放心或心中怀恨,想亲眼看着顾书青人头落地,所以亲任监斩官。
邵仁也是五十来岁年纪,身材高瘦,山羊胡,鹰钩鼻,眼光颇为锐利,看上去是个厉害角色,与陈七星想象中脑满肠肥的贪官大不相同。
邵仁身后,总跟着一个老者。胡猛告诉陈七星,这人便是邵仁的贴身保镖诸城,也是四魄师,陈七星只多看了一眼,也不放在心上。
一声炮响,邵仁让师爷端了酒,还假惺惺地给顾书青敬了送行酒。虽然兵士将围观的百姓赶得很远,但陈七星功力高听力好,听见邵仁问:“顾太守,你还有何话可说?”语气中大是得意。陈七星猜得没错,他果然是心恨顾书青,亲来监斩,就是想亲眼看到顾书青人头落地。
顾书青神情不改,声音清朗:“国之硕鼠,必遭重刑。他日断头台前,顾某一杯水酒,静待邵公。”说着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昂首闭目,全然无惧。
“好!”陈七星暗喝一声彩,“这话有气魄。”
邵仁没看到顾书青低头求饶的情形,显然颇为不爽,低哼一声,退了开去。便在这时,陈七星耳中隐隐听到急促的蹄声和牛叫声,显然炮声一响,赶牛的庄丁便已发动。
行刑要三声炮或三通鼓,但真若待到第三声才出手,可就迟了,所以三义昨日议定的,乃是以第一声炮声为号。
胡猛只修成了一个魄,功力低,听不到蹄声,还在拼命扭头看,嘴里嘀咕:“怎么还不来?不是说好炮一响就发动的吗?不会出了什么岔子吧。”
还真是个急性子,陈七星倒也不好提醒他,只是看看诸城又看看顾书青,暗想:“若那诸城感觉不对突然下手对付顾太守,我要不要出手阻拦?”
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下,随即摇头。若是化身孤绝子,冲着顾书青那气概,自然要伸手,但以自己的本相伸手就不妥了,人人都知小陈郎中魄术不行,突然之间魄术大进,别人也许不当回事,但传到关山越耳朵里,却必然生疑。
便在陈七星暗暗摇头之际,诸城的脑袋也转向了牛蹄声传来的一侧。他功力高,果然就先一步听到了响动,只是可能没想到有人敢公然劫法场。他眉头皱起,眼光中却有两分迷茫之色。这时候鞭炮猛然炸响,原来怕先放鞭炮惊动了邵仁,鞭炮是到直街才点的。这鞭炮一点,所有人都扭头看过去,而牛群已经上了直街。受惊的牛群狂叫着直冲过来,一时间惊呼声四起。
鞭炮声一起,邵仁脸上陡然变色,他即便修炼有魄术,功力也肯定远不如诸城,但他久历官场,见机却要快得多,急叫:“有人要劫法场,快,杀了顾书青!”
可惜还是迟了,只听得一声厉叱:“邵狗官,纳命来!”左右两侧屋面上,戏子打扮的李学义、高成义如飞而来,两个起落便到了场中,一左一右,魄中两根大棍,同时砸向邵仁。
“有刺客!”诸城厉叫一声,反手一扯邵仁,飞身便退。而另外的几名保镖则迎上李学义两个。
邵仁为保命下的本钱极大,除了诸城,保镖中还有三个两魄师和五个一魄师,这时分头迎上李学义两个,兽头魄、禽头魄层出不穷。兽吼禽叫,阵容十分豪华,但李学义两人气势如虹,两把剑幻出的大棍子横扫直砸,步步向前,逼得诸城不得不带了邵仁一直往后退,到最后只得换了人护住邵仁,自己出手,抵住了高成义,这才堪堪挡住两义的攻势。
兵士、百姓为牛群所乱,诸城等人又全被李学义、高成义的进攻吸引住了心神,这个机会太好了。胡秋义悄无声息地闪过来,一棒打翻刽子手,扯开顾书青手上绳子,往身上一背,一跃便上了屋顶,再一闪便没了踪影,兔起鹘落,只是眨眼间事。
“成了!”胡猛兴奋地低叫。
“精彩!”陈七星则是暗喝一声彩。
整个行动,最精彩的不是冲乱法场的牛群,也不是出手救顾书青的胡秋义,而是李学义、高成义两个对邵仁的突袭。正所谓攻敌之所必救,诸城等人为保邵仁,再分不出心神腾不出手脚去管顾书青,胡秋义救人才会如此轻松。若三人同时袭向顾书青,固然可以两人拦截一人救人,估计也能成功,但在邵仁指挥诸城等人的全力进攻之下,必然受到极大的压力,不会有这么轻松。
李学义两个本不是真心要杀邵仁,眼角余光都瞟着顾书青呢。胡秋义一得手,一声呼哨,两人各攻一棒,分头便跑。
诸城想追呢,又顾忌着邵仁,派其他保镖追呢,明显又没什么用。
犹豫之中,李学义两个早没影了,而邵仁定下神来才有心思去看顾书青,顿时便气急败坏地狂叫起来:“顾书青给人劫走了!关闭城门,满城给我搜!”
这时候牛群还在场中乱窜,百姓惊慌四散,给踩死踩伤的着实不少。陈七星也管不得这么多,胡猛引着,飞速出城。回到三义庄,三义已经先回来了,个个满脸红光,极度兴奋。他们虽然胆大包天,劫法场这样的事显然也是头一次干,尤其还有陈七星这个按察御史亲自指导,更有一种特别的刺激。
陈七星在密室中见到了顾书青。顾书青斜躺在榻上,身上只穿了小衣小褂。陈七星一看就吓了一跳,他身上竟到处是伤。原来顾书青在捉到邵仁的侄子邵开后,拿到了邵开卖粮的账本和与他勾结的各地官吏的名单。邵仁动手时,顾书青及时将这些账本名单藏了起来。邵仁为了拿回名单,对顾书青痛加折磨。
胡秋义道:“顾太守,这位便是陈御史陈大人。”又对陈七星道,“陈大人,你医术高超,请先看看顾太守的伤。”
“小陈郎中万家生佛,名满天下,果然是名不虚传,救命之恩,顾某这里多谢了。”顾书青在榻上抱拳作揖。
“不敢。”陈七星回了一礼,先看顾书青的伤,越看越是惊心。顾书青十个手指十个脚趾的指甲盖都给剔掉了,血肉模糊,高高隆起。不仅如此,十个脚趾的指骨也几乎都给打碎了。十指连心,那种痛,不要身受,只是过一下眼,也能想象得到。三义也在边上看着,忍不住痛骂。顾书青倒是一脸平静,仿佛伤处就不在自己身上。这种坚毅,在一般的武人身上也很难看到,而顾书青只是一个身子赢弱的文人,真难以想象这种毅力从何而来。
俗话说文人无行。其实,无行的只是假文人,真文人自有风骨,清白如纸,方正如字,温润如脉脉书香,润物无声,坚韧如寒窗孤灯,寂夜永明。武人其怒在血,文人其韧在骨,真正把书读进去了的人,自有一股浩然正气,威武不屈,富贵不淫,贫贱不移。
顾书青显然就是这样的人,陈七星面前突地又现出一张脸,那是关山越。关山越也是这样的人,虽然他是魄师,其实有着真文人的风骨。
想到关山越,陈七星心里一阵发虚,又是一种刺心的痛,还有一种无奈的怒。他本来想和师父一样,可命运捉弄,一步步走到今天,天意弄人啊。
陈七星把顾书青身上的伤细细清理了一遍,用了药,包扎好,费了将近一个时辰,而高成义也依照顾书青的指点,将密藏的账本名册拿了回来。
本来三义的想法,救出顾书青后,三义相护,跟着陈七星一起进京告状,但一则顾书青身上伤重,二则顾书青又是他们从法场中救出来的,在弄清邵仁贪赃枉法之前,有罪的是顾书青和三义,所以也不宜出面,最好的,还是先由陈七星带了账本名册进京,等朝廷派人查清了真相,顾书青、三义再出面为好。
先前三义骗陈七星来,虽然陈七星也给出了个劫法场的主意,其实不太热心,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但见了顾书青的风骨表现,心中感佩,倒是一力应承。
商量好细节,第二天一早,陈七星便动身回京,为防有人疑心,三义也没派人相送,陈七星也说好暂时不亮小陈郎中的名头,只是悄然进京。
不再给人看病,只是一路回赶,也用了十多天时间。其实要想快也容易,天上巨鹰一直跟着他的,坐鹰一天左右就到了,但他心里有些没把握,在马上慢慢走,可以想一想,就势也看了一下沿途民情。确如顾书青所说,到处都有蝗灾,虽然好像还没有大规模暴发,但情势已是颇为惊人。
“蝗灾很有可能大规模暴发,如果不能及时调粮进来,到时官仓中空空如也,饿死的人可不在少数。这件事若做好了,可是一场大功德,师父该会赞赏。”
想是这么想,可不知如何,陈七星心里却总有几分忐忑,没有把握。这个阴影来自给纪元治脸的事。给纪元治脸之先,他也想着应该能讨关山越欢心,结果恰得其反,那么这一次呢?他左想右想,就是没把握。其实他真正没把握的,是关山越到底有没有对他起疑,如果关山越没对他起疑,这件事绝对是好事;可如果关山越已经对他起疑了呢?那么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可能换来关山越的笑脸。
迟疑忐忑中,雄伟的魄京城已如一头巨大的怪兽出现在眼前,他心一横,打马进城。
回到宅中,他先不敢去见关山越,而是先去找关莹莹。如果关山越怀疑了他,在关莹莹面前,多少会露出点儿口风,所以他先要探探关莹莹的反应。
一路进宅,凝神留意碰到的家丁和松涛宗弟子反应,没看出什么异常。家丁也好,尚方义和包勇两支的师兄师弟也好,对他的态度都很热情,甚至还带着一丝丝恭敬或者拘谨。最初他人松涛宗,尚、包两支的弟子对他都以冷眼相看为多,便带笑也是面上的假笑。但随着名声愈响,突然间又还有了按察御史的官身,众人看他的眼神也就逐渐变化。在所有人眼里,有些东西他一直没变,只一个魄,这是变不了的,魄术不行,这是肯定的,但现在这个已经不重要了。小陈郎中,小陈御史,这些名头带给了他巨大的光环,他们对他,再不是居高临下的俯视,已由平视,逐渐发展到仰视。
以前陈七星没注意到这些,这次凝了神,倒发现了众人眼中的异常,他们的仰视不是他需要的,但让他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这说明,关山越至少还没明着说他是杀害祝五福的疑凶。
关莹莹在窗前无聊地逗着鸟儿,看到陈七星进来,一跳就起来了,冲到门口,叉着腰叫道:“你还知道回来?”
“师姐。”陈七星赔笑。
“你还认识我这个师姐?”关莹莹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去就是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认得人了呢。”
“怎么会!”陈七星点头赔笑,一颗心却彻底松了下来。关莹莹还是和以前一样,关山越明显没和她说什么,而与纪元定亲也没在她身上有什么改变。
关莹莹其实是这大热天的呆得无聊了,发了两句脾气,笑脸便又上来了,问东问西。陈七星答着她,顺口问了句关山越:“师父呢?”
“在家啊。”
“师父有没有问起我?”
“问你做什么?你大忙人一个。”关莹莹白他一眼,“是了,前几天好像问了你一句,你采个药一去个把月,只以为你给狼叼去了呢。不过就算你给狼叼了去,也没处找去。”
这不是关山越的原话,但陈七星听得出来,他一去近一个月不回,关山越可能是有些担心了,心里顿时一热:“师父还是担心我的。”又想,“看来没有怀疑我。”可是想着那天关山越凝视他背影的情形,却总是不能安心。
“对了师弟,告诉你个好消息。”关莹莹突地喜叫起来,“爹爹修成了第五个魄呢。”
“真的吗?”陈七星又惊又喜,早在他刚入松涛宗时,就听说关山越第五道魄光隐隐显现了,只是两年来一直没有进展,不想突然就修成了。显然祝五福的死,对他的刺激太大了,仅仅是四个魄,报不了仇,他又是坚毅之人,巨大的刺激下,努力苦修,竟然就获得了突破。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委,陈七星嘴中又有些发苦了。
“那我去恭贺师父,另外还有事要请师父示下。”
“我带你去。”关莹莹一脸兴奋。估计这段时间是憋坏了,好不容易陈七星回来,可以献宝了,急不可耐,竟然一把抓着陈七星的手,扯了他就走。她的手细腻柔滑,白嫩如瓷,柔肌玉骨,触手微凉,牵着她的手,陈七星整个人都轻轻地颤了一下,关莹莹自己却全无感觉。其实在松涛城里,关莹莹反而很少牵陈七星的手,年纪长得几岁,懂得的事应该也多了,她却反而不知道避讳了。固然是因为她对男女之事其实还没怎么明白,最重要的一点,还是随着岁月的增长,她心里越发把陈七星当成了亲人,妹妹牵哥哥的手,永远不会胡思乱想。
到关山越房门前,关莹莹倒是想起来了,松了手,进去。关山越在榻上盘膝打坐。陈七星看了眼关山越,没敢多看。关山越似乎又瘦了些,却不似先前那段时间的憔悴,然而也不是容光焕发的样子,而是越发深沉凝重,那种感觉,一时竟是说不出来。
“恭贺师父,修成了第五个魄。”陈七星竭力控制着声音,但自己总是觉得有点干涩,不过关莹莹、关山越似乎都没什么感觉。关山越睁开眼来,看他一眼,嗯了一声,没吱声,也没什么表情。
自从祝五福死后,关山越好像就从没笑过,并不只是在陈七星面前是这样。但陈七星心中有鬼,偷瞟了下关山越的神情,心中还是一凝,道:“师父,弟子这次出去采药,中途碰上了件事,要请师父示下。”便把胡猛强拖他去三义庄,以及三义、顾书青的事说了。
关山越听完,沉吟了一会儿,道:“那你照规矩把奏章递上去吧,这是好事。”说完,闭上了眼睛。
“是。”陈七星轻轻应了一声,看关莹莹。关莹莹冲他打个手势,两个人轻手轻脚出来。关莹莹似乎有些闷,走了一段,道:“师弟,这件事你要做好。”
“是。”陈七星应了一声。
“爹爹这段时间一直不开心,虽然修成了第五个魄,可也没露一丝笑脸儿。”说着说着,她语气中就带了一丝哽咽。
“我知道的……师父!”陈七星的眼泪也一下就涌了出来。关莹莹眼泪本来还只是在眼眶里,给他一勾,顿时也就泪流满面了,倒不好意思对着陈七星哭,一顿足,跑走了。
“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惩罚我,为什么?”陈七星仰头向天,心中是无尽的痛,又是无尽的恨,但后路是走绝了,再悔再恨,回不了头。
他越来越相信,那冥冥的天幕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一步一步把他往深渊里推,连带着把他身边的人也全扯了进去。爹,娘,胡大伯,师父,莹莹,全都扯进来了,他最亲最爱的,一个也没放过。
先前他还有一丝丝悔意,这会儿,心中剩下的就只是恨与怒了。
第二天,陈七星把写好的奏本连带邵开的账册、名单、供词一起递了上去,不过没说三义的事。当然,他没资格上朝,只是照规定把奏章递到了御史台,可他这种按察御史的身份特殊,奏章一定会递上去倒是真的,不怕谁给压下来。
从御史台出来,他顺脚又去了公主府,纪元脸上的肿已经完全消下去了,只剩下五个淡淡的手指印。陈七星估计,如果完全照云素娘的方子,指印应该也可以消除,但他当然不会这么傻,指印若彻底消除了,纪元铁定就会每天去缠着关莹莹了,他们又是定了亲的。关莹莹不知男女之事,纪元却是花丛中好手,缠着哄着,关莹莹只怕就会着了他的道。这种险绝不能冒,而且这本来就是个错误,更不应该错下去。
纪元当然不知道陈七星心里的想法,药越发见效,他对陈七星也就越发热情,竟然把自己最宠溺的几个姬妾叫了来,让陈七星一定选两个,或者全送他也行。陈七星推拒不了,只得把关莹莹推出来,说关莹莹若知道,一定不高兴,这才把纪元的热情打下去。
当天,吉庆公主没出面,但第二天,吉庆公主却突然召见陈七星。陈七星先以为是纪元的脸又出现了什么反复。到公主府,纪元却没现身,吉庆公主亲自见他。丫环上了茶,吉庆公主微笑着,先为他给纪元治病的事道了谢,随后却提起了陈七星给御史台递奏章的事。她是阉党的幕后黑手,朝中的事自然瞒不过她,陈七星也没什么可瞒的,只是三义的事不能说,找了个借口,只说是采药治病去了化州,然后恰巧遇到顾书青给义士救出来,他便帮着递了奏章,就这么回事。至于吉庆公主信不信,那个无所谓,爱信不信吧。
吉庆公主倒没有露出不信的样子,问得明白,倒是一脸怒色,道:“邵仁那狗官,真真是狗胆包天了。”
陈七星见过吉庆公主几次,吉庆公主总是一脸亲和的样子,看她发怒,却是第一次。
盛怒中的吉庆公主,凤目带煞,柳眉含威,颇具威仪,就是陈七星看了,心里也是悄然一凝:“早听说吉庆公主心狠手辣,一旦出手,绝不容情,果然有两分煞气。”
“你这事做得很好。”吉庆公主道,“我会面禀皇上,严厉查处。”
陈七星口中唯唯答应,心里突然想到一个先前忽略了的问题:“邵仁在朝中靠的是哪一系?听吉庆公主语气,该不是阉党,那是权奸还是清流?”
从公主府出来,陈七星又想起一事,出城进了南山,召来鹰大,让他给尸灵子发信,让尸灵子查一下,看老亲王在化州有什么店铺,有也好没有也好。总之在化州弄几家大粮店,多调粮去化州,不管化州的蝗灾会不会大规模暴发,粮价会涨是一定的了,可以大赚一笔。既然接管了老亲王暗里的产业,当然就要多操点儿心,虽然他对赚钱没有兴趣,但说给容华郡主听,他肯操心,容华郡主肯定会开心啊。
想到容华郡主,心里又热了起来,白天便没回府,趁天黑,幻成孤绝子的模样,溜进容华郡主的小楼。差不多一月没见,容华郡主几乎是相思成病了,见了陈七星,好一番疯狂,与平日清逸淡泊的样子相比,完全是两个人。不过事后可就没了力气,陈七星不能久留,走时她几乎爬不起来,又舍不得,小手儿抓着陈七星指头,怎么也不肯放开。还好,陈七星安慰她说短时间内不会再离京,逮着机会就会过来,容华郡主才肯放手。
陈七星回到宅中,先洗了个澡。容华郡主从来不用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但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淡淡的香气,这种香气在激情勃发的时候尤其浓烈,天又热,汗又多,两具身子抵死缠绵,弄得陈七星也一身香喷喷的。不洗一下,关莹莹万一来找他,十有八九能闻出来,不过夜里关莹莹并没有过来。
第二天,陈七星本不想去容华郡主那儿,不过想到容华郡主那依依不舍的眼神,估计她一定在眼巴巴盼着他呢。天黑后,陈七星便又去了。容华郡主果然在等他,亲手做了一桌子的菜,那喜滋滋的神情,让陈七星倍感温馨。
饭后自然少不、了一番缠绵。事后,容华郡主懒懒地趴在陈七星的怀里,突然说道:“疏影那鬼丫头好像发现我们的事了。”
《极魄孤星》下期提要吉庆公主召见陈七星,竟给了他一块天子金牌,让他“代天按察”邵仁贪污粮仓之事。吉庆公主究竟有何居心?陈七星无奈接受天子金牌,关山越随同陈七星前往化州查案。面对钦差的推诿卸责,邵仁逍遥法外,陈七星将怎样行使天子金牌的职责?为解化州灾荒,陈七星竟然要叩十万个响头,是谁有这么大的排场?一个突然出现的阴阳脸,竟然一口叫出了陈七星的数个身份,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关山越碰巧听到了事件的原委,陈七星无奈之下将关莹莹骗出来,又会上演怎样的传奇?敬请期待下期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