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选地种仙桃
华山一二三剑在看清死者面目之后,脸色全是怆然一寒。一剑杨雄也顾不得尸体上的一片血污,俯身将尸体一把抄起。他似乎怕惊动议事厅内的养伤之人,只向上清道长微一颔首,即便领先沿着宫墙向左侧走去。绕至剑院院外,一剑领着众人,纵上院墙,越过一排行功静室,来至那片椭圆形的草坪上。
一剑先将尸体放正,然后开始详细地检查起来。
“伤在两肩!”一会儿之后,一剑直起身来,又朝尸体凄然地瞥了几眼,这才哑声向上清道长和二剑三剑说道:“两肩的天井和气门之间,各有黄豆大小的圆孔一个,圆洞前后贯穿,洞口五寸范围之内的肌肉,全部是一片青紫。所有的血,看样子好像均由这两个洞孔内所流出来。再根据伤口腐烂的程度推测,这孩子受伤的时间可能在三四天前。”
上清道长皱眉道:“这就是说这位小侠尚未完成投书任务?”
一剑凄然地点点头道:“这孩子在修习金龙剑法以前,内功根底扎得相当深厚,虽然创伤只在两大要穴之间,着换了另一个弟子,决不能熬上三四天之久。从他这一身风尘看来,他在受伤之后一定是没有经过休息和疗治,就往回奔跑的,他这样做,无疑是抱了生死置之度外的必死之心!”
二剑哑声接口道:“他一定看到或听到了些什么……可惜他已死了。”
三剑喟叹道:“何尝不是这个原因才令他送掉一条可怜的小命?”
一剑继续说道:“这孩子早不死,晚不死,在离宫门不远处居然倒下,可能是这孩子眼看大功告成,情绪激动,冲散了强提着的最后一口真气……至于致伤之因,大概是中了一种圆锥形的淬毒暗器。”
上清道长摇摇头道:“既然穿肉不留,而前后伤口又无大小之分,则那种暗器一定是中圆两尖。”
“中圆两尖?”二剑沉吟道:“难道是两尖毒芒?”
“两尖毒芒?”三剑怒声道:“那么凶手是巫山淫蛟了?”
上清道长冷笑道:“除了那位天地帮的巡按堂香主之外,还会有谁?”
一剑重新俯下身去,从尸体贴肉内衣里摸出一封已被血渍浸透的密函,恨声道:“我们的推断一点不错,这就是送往北邙的原因。”
众人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剑吩咐三剑将尸体收拾收拾,领着二剑和上清道长先行通过便门,进入议事大厅。
四剑五剑已到谢尘馆养息去了。
司马玉龙正在盘坐调息,脸色逐渐红润。
上清道长低声叹息道:“吉人天相,想不到他倒因祸得福,给老妖在无意中打通了天地玄关……上清向以精通歧黄之术自豪,说来也真惭愧,这一次……她的身手那么美妙轻云,她的见闻那样杂博兼绝,杨兄,您也想不出她是谁么?”
一剑杨雄道:“道长是反映那位为玉龙小侠疗伤的女侠?”
上清道长点点头。
一剑杨雄却将头连摇两摇。
瞑目调息的司马玉龙,闻声睁开眼皮,从床上一跃而起,面向上清道长,纳头便拜。上清道长将司马玉龙含笑扶起,和声问道:“玉龙,你没事了么?”
司马玉龙天真地笑着点点头,然后向道长问道:“您老人家刚才在谈谁?”
道长笑道:“谈你的救命思人。”
司马玉龙大讶道:“不是恩师……您?”
道长苦笑道:“愚师惟有此心而已!”
司马玉龙忙道:“那么,他,那位老前辈现在在哪里?”
“在这里。”道长说着又从怀中取出那张留条,递在司马玉龙手上道:“龙儿,我们都猜想你会认识她,她是谁,你可知道?”
司马玉龙将留字看了两遍,然后抬脸问道:“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几许年纪?”
“不知道。”
“人生得怎样?”
“不知道。
“啊?”
“她脸上蒙着一块很宽的黑纱。”
“那么?”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但却口口声声自称老身……噢,对了,她的名号似乎不太为武林所重,她曾说过那么一句话,假如她说出真正名号,你的小命就算完定了。……孩子,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么?那就是说,如果我们知道了她的真正身份,纵然她有天大的本领,我们也将不放心将你整个交给她。”
司马玉龙哦了一声,然后笑道:“这么一说,龙儿知道了。”
众人见说,一齐围拢来问道:“谁?”
司马玉龙向众人扫了一眼,脸色一整,然后微叹一声道:“只是中原武林正道误解而已,事实上她老人家并不是什么坏人呢。”
“谁呀,你说?”
司马玉龙面对上清道长道:“她就是天地帮二人之下的内堂香主啊,您老人家难道不知道?”
众人一声轻啊。
上清道长皱眉道:“那一次在星盘镇探坛……咦,那一次你也在场?”
司马玉龙笑着点点头,上清道长朝他这位爱徒望了一眼,然后继续说道:“那一次,我和天龙老儿以及一瓢大师虽然都已听清该帮的人事安排,但因内堂香主缺席,该帮又未提名各堂香主名讳,所以,内堂香主到底是谁,仍然是不知道。”
司马玉龙转向大家道:“苗疆有一位兼涉天下各门各派精奇奥绝武学的高人,大家听过没有?就是她老人家!”
众人又是一声轻啊。
司马玉龙复将五行任男对苗疆桃面骚狐的见解向众人转述一遍,最后作结论道:“希望大家以后对她的看法改观,眼前的事实便是一个明证。””
上清道长连忙问道:“五行公孙长者现到何处去了?”
司马玉龙眼圈突然一红,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函,然后双膝跪在上清道长面前,双手奉上书画,低声说道:“尚请恩师核夺。”
众人为让上清道长便于拆阅,各个往后退出数步,同时,每人均以一种惊奇的眼光,看看低头跪着的司马玉龙,再看看一面读信,一面神色变化不定的上清道长。
上清道长看完那封长信,先将原信折妥收好,然后又朝低头跪着的司马玉龙望了几眼,轻叹一声,点点头,这才双手将司马玉龙扶起,旋即略整衣冠,以无比严肃的声调,向司马玉龙深深一稽首道:“武当上清,这相参见五行山本代掌门人。”
司马玉龙又要下跪,上清道长沉声道:“玉龙,从今以后,你再对我多礼便是失仪了。
望你记取五行一系在中原武林垂百年来的崇高地位和荣誉,好自为之,上清道长和你以往的一段师徒之谊,亦感无上荣耀,玉龙,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了,愿你认清自己的处境,竞业以赴,来,我们大伙商量正经的吧!”
众人等上清道长说完,不由得齐声欢呼起来。
闻人凤稚气未脱,这时从身上摸出一块长三寸,宽二寸,上面画着一只酒葫芦的竹牌,托在掌心里,一蹦一跳地走到司马玉龙面前,将手一伸,扬笑道:“小掌门人,认得这个么?”
司马玉龙红着脸,点头笑了笑。
闻人凤又笑道:“凭了这块竹牌,我能提出一个请求么?”
一二三剑哈哈大笑。
司马玉龙却正色地对着竹牌一躬,恭谨地道:“玉龙恭候吩咐。”
如此一来,闻人凤反而笑不出来了。只见她粉脸一惨,颤声道:“请掌门人收回这道竹符,一年之内交给我一颗天地帮香主伏虎尊者的人头!”
司马玉龙又是一躬,伸手接过,然后肃容道:“谨遵所瞩。”
这时,梅男已令两个青衣婢端来七张太师椅,让司马玉龙、上清道长、一二三剑、闻人凤、以及她自己,七人团团坐定。
众人坐定之后。梅男首先开言说道:“华山不幸,多蒙五行掌门人司马少侠独柱擎天,一掌挽回浩劫,梅男谨此致谢。适才司马少侠已说明那位蒙面人即系苗疆桃面女侠,天地帮现在的内堂香主,她老人家既然留书指示机宜,以她老人家在天地帮内地位之高,以及天地帮这次无故侵击华山一事看来,确有立即采取行动的必要,在座诸位,以上清道长年高德重,尚望道长有所安排才好。”
上清道长微微倾身道:“梅掌门人好说,此为全体中原武林休戚相关之事,上清敢不竭尽一己之智,为人谋,更为己谋?”道长略为一顿,又道:“照目前迹象看来,天地帮业已撕毁面允今年中秋夜君山大会一次了断之诺言,边无疑义,桃面女侠说得不错,‘静守零星灭,主攻求生机’。我们不能再等了,上清的意思,拟自明天起,请杨兄施兄王兄三位分头赶赴昆仑、衡山、北邙,闻人女侠持上清和梅掌门人联名签署的函件跑一趟少林,上清则造反武当,华山清梅掌门人暂时留守,照顾符见和柏兄,今年五月五,各派在岳阳取齐,决定行止,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道了一声好。
司马玉龙道:“我呢?”
上清道长微笑道:“最难的留给你。”
司马玉龙高兴地道:“好,我做什么?”
上清道长笑道:“天山慕容老前辈和华山梅叟,在五月五日以前,请你务必请到一位。”
闻人凤摇摇头道:“天山不必去了,我祖母的脾气我知道。早在中原武林对她老人家误解之后,她老人家是再也不愿意涉及任何武林恩怨了。……不过,我离开天山那么久,她老人家因不放心而进关找我,倒是很有可能。所以说,她老人家方面,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在五月五以前,如果我能碰上,一切由我负责好了。”
上清道长点头道:“这样也好。”
司马玉龙转向梅男道:“梅叟他老人家去了哪里?”
梅男摇摇头道:“只有他老人家一个人知道。”
上清道长笑道:“假如梅叟的行踪有定处,还能说得上一声‘难?’”
司马玉龙奋然道:“我有办法。”
梅男和一二三剑齐声讶道:“你有办法?”
上清道长也是一怔道:“你有什么办法?”
只有闻人凤在望过司马玉龙一眼之后,微笑着说道:“我知道。”
众人又是一阵茫然。
司马玉龙也笑道:“我是什么意思,你倒说说看!”
闻人凤哼了一声道:“那有什么稀奇,我不过想先看看梅叟过去住的地方,然后再从他老人家留下来的种种事物上去寻觅端倪罢了!”
司马玉龙抚掌笑道:“对,对极了,玉龙正是这个想法。”
梅男摇摇头道:“司马少侠假如真是个这么想法,少侠就不免要失望了。”
司马玉龙一怔道:“为什么?”
梅男道:“他老人家原来就住在后面谢尘馆的铁塔下层,自他老人家走后,我已将那一间上锁,里面的一桌一椅,从没有人进去移动过,但据我所知,里面除了一床一桌一椅,以及几本书籍和一副棋盘棋子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司马玉龙立起身来道:“我们可以进去看看么?”
梅男也立起身来道:“当然可以。”
梅叟过去住的那间卧室,果如梅男所说,除了一些竹制家具外,只有一些线装书和一副棋盘子,另在卧室为粉墙上,写着一些前人的诗词,其中有一首诗是这样的:
孤云无定鹤辞巢,自负焦桐不说劳。
服药几年期碧落,验符何处囗舟毫。
子陵山晓红云密,青羊湖平雪浪高。
从此人稀见踪迹,还应选地种仙桃。
众人都在梅叟留下来的书籍中翻寻,想获得什么信笺之类的留字,独有司马玉龙对这首诗注目流连,再三诵不绝口,闻人凤走过来低声笑道:“掌门人,梅叟的行踪在这一首诗里面么?”
司马玉龙脱口大声道:“玉龙之见,正是如此!”
众人闻声,一齐集拢过来。
上清道长问道:“玉龙,你有何所见?”
司马玉龙沉吟了一下道:“这首诗,玉龙记得好像是晚唐一位道者所作,那位道人的名姓,玉龙一时记不起来了。但这首诗是那位道人所有作品中精品之一,则是可以肯定的。以梅叟晚来淡泊名利的性格,而独独将这首诗录出来,依玉龙之见,绝非无因。”
梅男甚为关心地道:“司马少侠有何高见?”
司马玉龙想了一下道:“首句‘孤云’之典,系自陶渊明‘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而来,此句句旁加点,定系梅叟暗喻自己今后来去无牵挂之意。次句‘焚桐’之典,系指汉末蔡邕见吴人焚桐有声,闻听而惊曰:!此良桐也’!后以该桐作琴,琴尾尚有一段焦痕而言。此句句旁加点可能是梅叟看透当今武林的一味恩怨纠缠,因找不到像他这样对名利淡然处之的知音而对本句的激赏。三四句乃道家常识,无甚可述!梅叟亦未加点,第六旬和最后一句各加双点则含意良深矣!‘仙桃’之典,我们知道是西王母献皤桃于武帝的神话故事,帝食桃后欲求栽种,王母笑曰:‘此桃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子’,帝乃作罢。梅叟于此加双点,可能是已有慕道之意。”
司马玉龙说到此处略为一顿,梅男道:“那么,他老人家在‘青草湖平雪浪高’句旁加双点是指何意呢?”
司马玉龙点点头,沉吟道:“这一句就是关键了。”
众人屏息以待。
“荆州记载,”司马玉龙想了一下道:“巴陵县南,有一个风光绝佳的大湖,名叫青草湖,青草湖之南,有一座小山,山叫青草山,唐朝一位姓丁的道士在那座青草山中修道,这首诗便是作者作来送给那位姓丁的道士的。所以,玉龙的想法是,梅叟他老人家一定深受此诗影响,对青草湖和青草山有良好的印象,虽然玉龙不敢断定梅叟他老人家一定在那一带结庐,但最低限度,他老人家到过那里,那是绝无疑问的了。”
梅男立即问道:“因此你想先到那一带找找看?”
司马玉龙含笑点点头。
上清道长沉吟道:“玉龙这番见解,未常不在情理之中,这样总比毫无目标的乱闯强得多,玉龙,你就依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罢,不管能不能找到梅叟,五月五我们在岳阳楼上碰头也就是了。”
第二天,众人分头散去。
时值早春,司马玉龙仍然提着他那只轻便书箱,穿着一件蓝布长衫,潇潇洒洒地下了华山。
因为距离五月五还早。况且巴陵距岳阳也不太远,司马玉龙一路行来,并不着急。他知道湖广一带是在天地帮的势力范围之内,愈向湖广接近,他的警觉愈高,无论行卧坐立,他都异常注意着身周围的一切,以他现有的一身功力,除了三色老妖和天地帮主外,他并不担心和天地帮中任何人碰上,所以他想,只要碰上天地帮党徒的非法行为,决不轻饶。
白天,司马玉龙任意漫游,夜晚,司马玉龙则勤练苦修,他希望在最短期间能有长足进步,无论如何五行门的门户他必须自己清理,方不负恩师五行怪叟的一番毁功成全。每当他想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睹恩师怪叟之面时他就恨不得插翼飞向天山,踏遍每一座穷谷孤峰,去将怪叟找着。
想到怪叟,他就想到金兰,那个心如蛇蝎的天地帮帮主;假如没有她,今天的武林哪会如此风声鹤戾草木皆兵?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见过金兰的真面目,他希望在他见到金兰真面目的时候,她的头已不在她的颈子上了!
春月将尽的某一天,司马玉龙来到湖陕交界的白河。
白河地处汉水上流,这个地方司马玉龙曾经来过,因为它距武当并不太远。
司马玉龙先找妥歇宿处,随意用了点酒饭,然后信步出了店门。因为是旧地重游,大街上一砖一石,看上去都是倍感亲切。他记得东门有个药王庙,庙前空地很大,一年到头都很热闹,吃的喝的玩的耍的,应有尽有。
司马玉龙走到药王庙前,空地中心正围着,大群人。
“大概又是什么江湖卖艺的吧?”他想,心下忽然一动:“会不会像在黄安碰到的一样,由天地帮党徒化装出来做眼线的?”
司马玉龙小心地挤上前去,探首一望;不禁好笑而又失望。
你道司马玉龙看见了什么?哈,有趣极了,独脚戏!
场子中央站着一个年约二十四五的粗壮黑小子,那小子,浓眉大眼,虎虎极有生气。
小子左边,放着一只带把手的铁锁,那只铁锁足有巴斗大小,看样子,分量绝不在两百斤之下。铁锁旁边倒插着一柄春秋大刀,大刀长约丈余,钢刃铁柄,分量也是相当不轻。
司马玉龙寻思道:“这家伙别看他年纪轻,看样子倒还真有两手呢,单就这两件行头,莫说会耍,若能举得起来舞得动,也就甚为罕见了。”
司马玉龙再朝右边看过去,不禁轻哦了一声。右首地面上堆着很多药瓶和药包,一幅白布横摊地上,上书“济世救人”四个大字,下面一行小字是“少林正宗秘方,大力九,大力膏”。
“怪不得,”司马玉龙想,“原来是少林寺出来的呢!”
少林寺的丹方之灵,向为武林所公认,司马玉龙在看清那两行字之后,不禁对这位黑小子发生了很大的兴趣,他想看一看,这个黑小子到底有多大能耐,假如真是块可造之材,他倒很想和他交个朋友。
这时,黑小子正说得津津有味,只见他拍着胸脯喊道:“诸位,看看这个!”
砰,一拳头捶在自己胸口上。
“好!”
看的人喝了一声彩。
黑小子得意地一笑,又喊道:“怎么样?看到没有?诸位,我小武曲诸葛天这副体格哪儿来的?嘿,就是那堆东西,大力丸,大力膏,少林正宗秘方。”
“他也叫做小武曲?”司马玉龙心底一笑:“真是有趣极了。”
“今天带的东西不多,要买的趁早!”黑小子喊着,可是喊了一遍又一遍,一个买的人也没有,于是黑小子气愤地吼道:“好,不买再耍,看看少林寺的玩艺可是假的!”
只见他,一个转身,猛然拔起那把春秋大刀,一抖手,一招“飞天斩月”开了式,接着前后左右,上盘下旋,横劈竖砍地舞动起来。那么沉重的一把大刀,到了他手里,真比灯草还轻,招式虽无出奇之处,那股蛮力却颇惊人。
司马玉龙奇怪道:“什么时候听人说过少林寺的弟子会舞春秋刀?”
一会儿,一趟刀法使完,黑小子停刀收式,果然是面不红,气不喘,司马玉龙佩服那小子的气力,首先高喊了一声好,接着,所有的人都鼓起掌来。
黑小子意态洋洋地重新将刀插好,一面转身大声道:“也许有人要问,少林绝学只听说过罗汉拳,你小子怎地耍起春秋大刀来了?”
司马玉龙暗道:“对,你倒说来听听。”
“嘿嘿嘿!”小子一阵冷笑,然后正容大声道:“诸位可别看在下年轻,在下见到的,听到的,可却不能算少!诸位可知道,当今武林有几派?哪一派有哪些能人?嘿嘿嘿,你们是行外人,当然不知道!”
司马玉龙皱眉暗道:“这小子江湖气好重,哪像是少林弟子?”
“少林,武当,昆仑,衡山,华山,北邙!”黑小子一气念出,然后大笑着道:“你们知道吗?嘿,你们当然不知道!北邙掌门天龙老人,华山掌门华山梅叟,衡山掌门一瓢大师,昆仑掌门驼跛二仙翁,武当掌门上清道长,少林掌门正果禅师,区区不才便是正果禅师的心爱弟子,得意传人!”
四周鸦雀无声,看的人都有点肃然起敬。
司马玉龙心想:“这家伙越来越不像话了。”
“当今各派的掌门人,没有一位在下没有见过,哪一位掌门人见了我诸慕天,都会竖起姆指喊一声:喝,小子、好!也许有人又要问了,喂。小武曲诸葛天,我来问你,你既是名门正派之后,干嘛要出来走江湖卖膏药?诸位,慢一点,我来告诉你,这也就是当今各派掌门人赞美我诸葛天的原因!什么原因?诸葛天的心肠慈悲!你们彼此看看吧,你们十个人当中,至少有七个以上,不是面黄,便是饥瘦,你们哪一个比得上我诸葛天?所以,我诸葛天艺成之后,一念心动,真准家师,讨得丹方,周游五湖四海,发大心愿。我诸葛天要救尽天下人!”
司马玉龙发笑地想:“活见鬼!”
有人伸手了。
黑小子蓦地喝道:“且慢,看就看个痛快!”
喝着,一转身,面对那把大铁锁,深深吸气。然后一个坐马式,左手插腰,右手搭上铁锁锁柄,手指一曲,紧紧抓定,双目平视,略一凝神,暴喝一声:“起!”
铁锁缓缓上升……喊好之声狂起。
司马玉龙摇摇头,惋惜地想道:“这么好的禀赋,却走这么一条没出息的路!”
铁锁缓缓上升,缓缓放落。
一大堆膏丸,眨眼卖光。
司马玉龙微微一笑,排众而入。
黑小子朝司马玉龙打量了一眼,赔笑道:“明天来吧,全部卖完了。”
司马玉龙摇头笑道:“药我不要!”
黑小子讶道:“你要什么?”
“崇拜你的武功!”
“想跟我学两招?”
“对了。”
“哼,哪有这样简单的事?”
“依你要怎样才成?”
“先拜师!”
“拜就拜!”
“抱歉得很,现在没有空,半年以后,你可以到少林寺去找我。”
司马玉龙微笑道:“那太麻烦了,我是带艺投师,只要您看着顺眼,从现在起,我跟在您后面跑也就是了。”
本已纷纷散去的人群,闻声重新聚拢过来。
黑小子两眼一瞪,语道:“什么”你练过武艺?跟谁练的?”
司马玉龙摇摇头笑道:回不说也好,以您这种名门大派之后,说出来平白惹您见笑。”
黑小子异常注意地又朝司马玉龙周身上下打量了好几眼,看得不住点头,最后说道:
“也好,先去替我将药瓶子收起来,要拜师这儿也不是行礼的地方,等一等再说好了。”
司马玉龙佯傻道:“那怎么行?”
“什么不行?”
“我们不失比画一下子,谁知道谁比谁好?”
“啊,你敢跟我比?”
“有什么不敢?我们又不是真打,只要证明你的确比我好,我才会死心塌地。万一你不如我,对不起,我只是说万一,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只打个比方,万一你不如我,我还跟你学什么?”
“算了,算了,我们各走各的罢!”
“你不收我了?”
“小子,你眼看看我是谁,可别自己开自己的玩笑!”
“你怕?”
“我怕?”黑小子道:“这副铁锁多重你可知道?”
“不知道!”
“二百五十多斤,你举得起来么?”
司马玉龙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那就好了!”黑小子如释重负似地嘘出一口气,旋即大声不屑地道:“小子,回去再练几年吧,今天你还好碰到的是我,像你这样,连三二百斤也拿不起来,就胡乱出头向走江湖的取闹,若换了别人,哼哼……胆倒不小。”
“谢谢您的开导。”
“你以为江湖是好走的么?假如没有一点真才实学,像我诸葛天这样、老实告诉你,哼哼,一步也动不了吧。”
“这倒是金玉良言。”
“何尝不是……咦,你怎么还不走开?”
“我们还没有比呀!”
众人哈哈大笑。
黑小子起火了。
“你真的想比?”他恶狠狠地一直逼向司马玉龙,威吓地道:“我的手脚重得很,招呼打在前头,拳脚无情,你小子有了失闪,如何是好?”
司马玉龙故意摆开一个俗不可耐的金鸡独立架式,右脚点在地面,小腿肚打抖,上身摇晃不定,嘴里却喊道:“来来来,谁行谁不行,比了就知道。”
看的人疯狂喊好。
黑小于朝司马玉龙的架式看了一眼,脸上喜色顿露,忙也一开门户,朝司马玉龙喊道:
“我是少林门下,依理该让你一先,请。”
司马玉龙一弹左腿,故意打出一记又慢又直的浮拳,向黑小子胸前捣去,黑小子哈哈大笑,一把就将司马玉龙的拳头抓住,“将军带马”,一扎一捺,司马玉龙顺着他的势子,向前踉跄一步,就地扑倒。
众人一齐喝彩道:“好,少林派的拳法果然名不虚传!”
黑小子只乐得哈哈大笑,连连说道:“如何?小子,方便比谁好?”
司马玉龙从地上爬起,对着黑小子深深一抱拳道:“佩服,佩服,果然比我好!”
“那就收药瓶子去!”
“是,是。”
黑小子小武曲诸葛天歇脚的客店,也正是司马玉龙歇脚的那一家。一路上,司马玉龙只提着一只药箱子。诸葛天却左手大铁锁,右手春秋刀、健步如飞,不歇气,不换手!司马玉龙看着不过意,曾几次向他要拿那把春秋刀,以便他腾出一只手来替换提锁,黑小子却瞪着他喝道:“诸葛天这点气力没有的话,还有资格喊做小武曲?”
到了客店,司马玉龙道:“我也住在这一家哩!”
“那好,”诸葛天俨然一副师长气派,用嘴呶着司马玉龙手上的药箱道:“箱子放在门口,到你的房间去,等会儿到餐厅找我。”
说完,独自进房,放好刀和锁,又出来拿进药箱,然后砰然将门推上。司马玉龙做了个鬼脸,怀着一肚子奇情异趣,走回自己卧房。
这时已是下午吃茶时分,司马玉龙略事休息,便漫步走向客店最前边兼卖酒食的大厅。
大厅里,那位诸葛天早已赫然在座,正排着两碟小莱,温着一壶酒,自斟自饮,恰然得趣。
他见司马玉龙进来,傲然一指他对面的空座,抬着下巴道:“来,这里坐下,我有话问你。”
司马玉龙含笑入座。
“你今年多大?”
“二十。”
“什么名字?”
“余玉龙。”
“余玉龙?唔……只差两个字。”
“什么?”
“我有个朋友,他叫做司马玉龙。”
“什么?”
“喝!你不知道?”
“我怎知道?”
“帅极了。”
“谁?”
“我那个朋友!”
“司马玉龙?”
“唔。”
“司马玉龙何许人?”
“武当派二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优秀弟子。”
“多大年纪?人生做什么样子?”
“唔,这个,大概二十四五吧,人生得……生得一表人材,倜傥风流,也许,陪不,那是真的,有点像你,我是说,只是你的年龄比他小得多,他,他就是有点像你这样英俊样子。
“哦,你哪儿认识他的?”
“哈哈,我们是多年的朋友啦,我在湖广一带卖药济世,他则经常在湖广一带仗义行道,这一带,提起司马玉龙和我诸葛天,谁人不知道?”
“他有诨号吗?”
“有,他叫小武曲!”
“他也叫小武曲?”
“噢,噢,是的,他和我的诨号一样也叫小武曲,武林中称我们为中原双武曲,武当武曲司马玉龙,少林武曲诸葛天!”
“真妙!”
“我那兄弟真了不起,下次碰上我来替你介绍。”
“好极了。”
“你有诨号吗?师父给你想一个如何?”
“我想好了。”
“叫什么?”
“小武曲!”
“小武曲?那太多了,同时,你是我的徒弟,怎好犯师父的讳?不行,因为有了我,还有那位朋友在先,这一辈子你没有资格取这种虽然有点夸张,但却响亮异常的浑号了,你另外想一个吧。”
“那就再说好了,喂,司马玉龙现在在哪里?”
“前几天我还碰到过他。”
“哦!”
“他说是回武当去,隔些日子他会来找我。噢,对了,你刚才怎么样招呼我?你说‘喂’?嘿,简直反了。”
“为什么不可以?”
“我是你什么人?”
“朋友。”
“我,我不是你师父?”
“还早。”
“什么?”
“为人师者,必须德能俱备,德为上,能仅次之。不错,你的武功比我强,但是,你的德性如何,我目前还不知道。我们不妨先交个朋友,在一起行走一些时候,等到我对你认识清楚,我再拜你为师也不迟啊。”
“不像话,简直不像话!”
司马玉龙知道这个黑小子诸葛天可能认识哪一位少林门人,熟晓一点武林常识,又仗着一点天生神力和爱吹牛的天性,便懵懵懂懂地跑起江湖来了。
因为司马玉龙自出艺后就常在湖广一带走动,多少也曾做过几件仗义除暴的侠举,不知被这黑小子从哪儿打听到,居然和“司马玉龙”交上了“朋友”,也真是可笑!
照这样看来,他的小武曲显系就是从他司马玉龙的小武曲抄袭而来,什么武林双武曲全是鬼话连篇!不过,这位诸葛天虽性喜胡吹,心地却似乎不太坏,他的药卖得也很便宜,看样子只是为了糊口,并无恶性欺诈之意。
司马玉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碰上这种人,不但不感讨嫌,反而觉得他牛皮吹得愈大愈可爱,同时,这个诸葛天的禀赋也异常浑厚,他的武功不高,只是没有遇上名师而已,如果他的本性良好,仅须纠正他的胡吹习惯,未尝不可以加以教导。
司马玉龙想到这里,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当下含笑起身道:“别生气了,我去拿样东西,等会儿再回来陪你喝酒。”
那位诸葛天,这时正绷紧着两道浓眉,装做一副生气的样子。司马玉龙和他说话,他连理都不理。
司马玉龙微微一笑,即便往里面走去,他悄悄绕至诸葛天住的那间卧房的后窗,伸手一推,窗户没有上闩,应手而开,司马玉龙轻巧地翻入房中,他心中充满好奇地想:“我倒要看看这家伙到底有几斤的力气。”
司马玉龙门眼迅速四下一打量,看见那副铁锁和那柄春秋刀正横放在床头地上,他快步走过去,觑准锁柄,猛提一口真气,一把抓起,手臂向上一举,铁锁几乎应手飞去。太轻了。
起初,司马玉龙还不敢十分相信,以为是自己运功过足所致,于是将内力消去,以一个普通人的气力一试,还是一样,轻得很,全重不超过五斤。
司马玉龙将铁锁反复地检视了一遍,不禁哑然失笑。
铁锁原来是空心的。
他放好锁,再去看刀,刀,也是一样。
司马玉龙放好刀和锁,悄悄跃出,掩好窗户,仍然回到前厅。这时,那位黑小子诸葛天正在变颜变色地用眼角朝窗口一个三十来岁,气宇不几,身穿竹布长袍,眼露英光的男子偷偷地打量着。司马玉龙看在眼里,感到很是奇怪,那个穿竹布长袍的男子,显然地是个武林高手,但是,黑小子诸葛天为什么表现得如此一副又忌又怕的尴尬神色呢?
司马玉龙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含笑向诸葛天问道:“小武曲,再来一壶怎么样?”
诸葛天仿佛嫌司马玉龙的嗓门太高似地,狠狠地瞪了司马玉龙一眼。
司马玉龙装作视若无睹地坐下,因为司马玉龙坐在诸葛天的对面,正好遮住了那个穿竹布长袍的男子和诸葛天之间的视线,诸葛天抬头朝着司马玉龙身后望了一眼,然后将脸部微微放低,神色立即比较自然起来。
他搭讪着向司马玉龙低声问道:“你去拿了什么来看?”
司马玉龙从怀中摸出那块由闻人凤缴回的五行竹符,托在掌心里,漫不经意地从桌面上一直伸到诸葛天的面前,嘴里悠闲地说道:“这是我前些日子在一座山脚下捡来的,因为它的图案别致所以没有扔去,你的见闻广些,你替我看看,这到底是块什么东西。”
诸葛天接过去,在手中反复把玩了半晌,又瞑目思索了一会,嘴唇翕动,仿佛在吟一首诗似地,然后他的脸色大变了,拿着竹符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他激动地低声道:“没有什么,很好玩……送给我好不好?”
“可以是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这是一块什么东西。”
“一块竹牌罢了。”
“还给我。”
“你要了有什么用?”
“你要了又有什么用?”
“我……我……喜欢它。”
“你不诚实,给我,我也喜欢它。”
“好好,我告诉你,我告诉了你之后,你还肯送给我么?”
“那得看情形。”
“唉!”
“说呀,我又没有说一定不给你。”
“声音低点,听我说……武林中有这么四句话:就是‘金龙木鱼铁佛手,银镖竹符铁拂尘,若论声威如鼎重,还尊五行酒葫芦!’这四句话中,前两句是当今武林六派的信物,普通人如果能够得到一件,足可作为护身灵符,畅游武林而无阻。可是,以上六件信物虽然珍贵异常,仍然抵不过最后一句话里的‘五行酒葫芦’!什么是‘五行酒胡葫’?喽!就是这块东西!”
“你怎知道的?”
“我听……我听我师父正果禅师说的,虽然我过去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但是,这块竹牌的颜色已经渐呈阴酱之色,论年代,至少已有三五十年以上,假如它是一块普通竹牌,有谁要把它保管得这么久?而且世界上也没有这种凑巧的事,所以,我断定它一定就是武林人物视为瑰宝的‘五行酒葫芦’!”
“有什么用处?”
“嘿,太多太大了,你知道个屁!”
“既然有这么多,这么多的用处,抱歉得很……”
“你,你,”诸葛天浓眉一堆,几乎要哭将出来:“说了话不算?”
司马玉龙佯怒着逗他道:“谁叫你出口伤人?”
“噢,噢,小兄弟,诸葛天该死,该死,对不起,……小兄弟,只要你肯把它送给我,你提什么条件我都依!”
“真的吗?”
“如有不真,雷劈火烧。”
“条件只有一个!”
“一个?好极了!”
“而今而后,你得听我指挥!”
“那……那”
“那就还给我。”
“不,好,好,依你。”
司马玉龙心底一笑,忽又想起身后那人,不禁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个穿竹布长袍的男子,此刻正在支颐沉思。就因为司马玉龙的这一回头而引起了那人的注意。那人掉头也向这边打量过来,由于司马玉龙的上身微偏,那人发现了诸葛天,只见那人双眉一轩,向诸葛天嘲弄地笑道:“哦,是你,喂,小武曲,最近生意如何?”
司马玉龙连忙回过脸来,他想看看诸葛天这时吓成一副什么模样。嘿,一切大出司马玉龙意外,这时诸葛天,不但毫无畏缩之态,而且眉开眼笑,一派昂藏气概。司马玉龙暗道一声怪,同时暗想道:这位黑小子假如改走正路,仪表还真不俗呢!
就在司马玉龙纳闷之际,诸葛天业已自座位中立起,大刺刺地一抱拳,然后朗声道:
“您好,欧阳老师!”
诸葛天这副豪爽气派似乎大出那位被称做“欧阳老师”的男子意料之外,只见那人微皱眉,施又笑道:“诸葛天,你的功架愈来愈老练啦!”
诸葛天一点不安之态也没有,缓步走向那人,又是一抱拳,大声道:“诸葛天近已投入五行门下,尚望欧阳老师以后多多指教!”
那位欧阳老师先是一怔,但随即哈哈大笑道:“什么,你小子嫌正果老禅师在武林中的地位还不够高是吗?”
在那位欧阳老师的长笑声中,诸葛天不慌不忙地亮出那块五行竹符,高高地擎在手中,一脸肃容,向那位欧阳老师大声道:“这是什么?谅欧阳老师一定识得,家师五行怪叟怕弟子识浅,行走江湖不易,所以特地赐予本门令符一面,为的就是想请欧阳老师你这样身份的尊长多照顾!”
原来如此!
司马玉龙几乎笑出声来,这小子真是武林一绝!
那位欧阳老师的双睛发直了,他凝视着诸葛天手上的那块竹符,一瞬不瞬,好半晌之后,终于越趄着立起身来,双拳一抱,意态诚恳地向诸葛天拱手道:“恭贺诸葛小侠奇遇,适才玩笑之处,希望小侠不要记怀才好。”
司马玉龙看得暗暗点头,心想,五行门如此般地受武林重视,我司马玉龙可千万不能辜负了五行门的历代祖师!
这时,诸葛天以慷慨的口吻大声道:“哪里,哪里,欧阳老师好说。”
诸葛天说着,已将竹符重新揣起。
那位欧阳老师稍微犹疑了一下,然后以一种微合迫切的语气向诸葛天问道:“公孙长者现在在哪里?”
诸葛天极其自然地答道:“他老人家有事去了关外。”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没听他老人家提起!”
“诸葛小侠投入公孙长者门下是多久的事?”
“唔,一年多了。”
“那么,诸葛小侠的五行神功一定,很,很有可观喽?”
“哪里,哪里,充其量四五成火候而已。”
那位欧阳老师本来是愁眉微蹙的脸色,这时倏然一展,他先向司马玉龙一指,问诸葛天道:“那位小兄弟是谁?”
“我的朋友司马玉龙!”
“谁?”
“武当派二代俗家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
“哦,那真是好极了。”
诸葛天牛皮吹足,很过瘾地微笑着,这时向那位欧阳老师又一抱拳,说道:“欧阳老师请便,诸葛天失陪了。”
那位欧阳老师此刻突然嗓门一低,向诸葛天道:“诸葛小侠今夜有空否?”
“有。”
“二更左右,北门外榆林相见如何?”
“什么事?”
“到时候再说吧!”
“好!”
那位欧阳老师见诸葛天一口应允,当即替诸葛天和司马玉龙二人会过酒账,匆匆出门而去。
诸葛天回到座位上,不等司马玉龙开口,抢先红着脸解释道:“这是我诸葛天有生以来第一次扯谎,玉龙兄弟,希望你不要见笑才好!这年头,在江湖上行走,最讲究的就是这一套,你没看到那位欧阳老师的前倨后恭么?嘿嘿,假如我没有这块竹牌,诺称是五行门下,他今天不知道要把我奚落成一副什么样子呢?”
“你们是老相识?”
“哪里,他配?嘿。”
“那么是怎么回事?”
“大前年,我在洛阳附近卖药济世,他,我是说那位欧阳老师,当时他也挤在人群里,等我药卖得快完的时候,他进来了,向我盘问了很多话,然后出其不意地向我一招攻来,我因为没有准备,被他摔了一跤,他竟不顾我的面子,哈哈大笑着说我是个冒牌少林弟子……”
“你是不是冒牌货呢?”
诸葛天急得满脸通红地吼道:“你,你怎么也这样不信任我?上午你不是亲自试验过?
凭我那种先天内家真力,以及一招便将你制服的绝妙身手,你倒凭良心说说看,我像不像个冒牌货?”
司马玉龙忍笑点点头,又道:“你为什么说我就是武当派的‘司马玉龙’?”
诸葛天眉飞色舞地道:“那有什么关系,你叫余玉龙,和司马玉龙也只差得两个字,万一拆穿,我就说是听错了,又有什么了不起?”
司马玉龙问道:“那位欧阳老师到底是谁?”
诸葛天拇指一坚道:“谁?他就是北邙派两绝三瘟中的人瘟欧阳长卿啊!”
司马玉龙心头微微一动,强作镇定地接着问道:“你怎知道的?”
“当时我的确不知道,后来我回去问,问,问我师父正果老禅师,那,那是我师父亲口告诉我的!”
“两绝三瘟在北邙派的地位很高么?”
“两绝较高,三瘟不低。”
“少林和北邙两派很要好么?”
“当然。”
“那么,人瘟,你说他是人瘟?唔,那么人瘟既然经过你表明是少林正果老禅师的弟子,他为什么还要戏弄于你?”
“大概是他没见过我吧!”诸葛天恨声说着,复又加添道:“我跟随家师正果禅师之后,平常接见的都是那些大派掌门人,至少也是和各派掌门人平起平坐的长老师兄弟,他人瘟欧阳长卿又是什么东西?”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口口声声喊他欧阳老师?”
“礼节嘛,武林人物最讲究的就是场面和礼节尤其是像我诸葛天这样的名门正派之后!”
司马玉龙想扫扫他的兴,故意唬他道:“诸葛兄,我们喝酒吧,天也快黑了,趁我们两条小命还未送掉之前,先喝个痛快是正经!”沁“啊,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们活不到明天天明?”
“啊?”
“你不相信?好,我来问你。”
“你说,说……快说!”
“刚才你向人瘟答应了些什么?”
“今夜二更左右,在北门外榆林中机见。”
“那就好了,今夜二更左右,便是我们送命的时候。”
“啊,人瘟他敢?”
“不,不,诸葛兄,你猜错了!”司马玉龙摇摇头,忍住笑,装出一脸愁苦之色,轻叹一声,然后接下去说道:“唉,唉,诸葛兄,余玉龙给你害惨了!诸葛兄,你再想想看,你的武功比人瘟如何?”
“这个,这个,火候上也许差那么一点点。”
“他比你强对不对?”
“话不是那么说!”
“应该怎么说?”
“我只是说火候方面。”
“好,在火候方面,人瘟比你强是不是?”
“一点点’
“你知道人家约你干啥?”
“不知道。”
“你有没有看到人瘟在和你招呼之前的那副愁眉苦脸?”
“没有注意。”
“你记得人瘟问你五行神功已修练了几成?”
“嗯。”
“你知道五行怪叟是中原武林推崇的第一人?”
“那是真的!”
“五行门在武林中有什么特色?”
“任危自居,排难解纷。”
“你是五行门下已有了四五成五行神功的弟子?”
“刚才我说是的。”
“假如你是五行弟子你应该不应该秉承师门道旨行事?”
“当然。”
“那好,今夜二更以后,在榆林中,将有一位比人瘟武功高得多的武林人物在等着人瘟,而人瘟等着你,等着你这位已有五成五行神功在身的五行弟子,以你一身五行绝学去为他排解一场纷争。”
“我,我不是真的呀,我的天。”
“那么赶快追上人瘟向他说明!”
“那,那怎么行?”
“那就等到二更左右去榆林!”
诸葛天的脸色变了,一张黑脸涨成猪肝色,期期艾艾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朝司马玉龙哀求地望着。
司马玉龙故意怨他道:“吹牛也得有个谱儿,你老兄吹得实在太不像话了,现在,你看怎么办?”
“小兄弟,嘘,我说呀,我们能不能拔脚开溜,失约不去?”
“当然可以,”司马玉龙暗暗好笑,“不过,人瘟事后会放得过你么?就算人瘟看在五行怪叟的情面上不会对你怎么样,可是,你能担保人瘟回去不向北邙全派诉说?以后一传十,十传百,消息迟早总会传到五行怪叟的耳中,再想想看吧,诸葛兄,五行怪叟是何许人,他知道了江湖上有人冒名糟蹋他们五行门的声誉,你将躲到哪儿去?”
诸葛天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就算你能逃得过今天,”司马玉龙想借此机会将这个黑小子的习性纠正过来,继续说道:“你冒充五行弟子的这一段又将如何善后?”
“是呀!”诸葛天脱口道:“我也正为这个发愁呢!”
司马玉龙微笑道:“这一点倒好解决!”
“哦,你说说看,如何解决?”
司马玉龙笑道:“横竖今后日子长得很,你不妨先修修自己的品德,然后四处打听怪叟的行踪,哪怕是怪叟的传人,或者传人的传人也好,你苦求他们收留,如果成功了,岂不立即名实两符?”
“那太难了。”
“难?”司马玉龙笑道:“总比绝望好呀!”
诸葛天又发愁道:“那是以后的事,慢一点想办法还不要紧,顶糟的是今夜怎么办?”
“那也只有到时候再说了。”
“现在天都快黑了。”
“不然怎么办?”
诸葛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司马玉龙打趣他道:“你诸葛兄既然是少林正果禅师的得意弟子,又天生一身惊人神力,今夜你何不将那把铁锁带去,说不得对方给你唬跑也不一定。”
“那怎么行?”
“为什么?难道?”
“不,不,我是说,夜里不卖药,铁锁又不是什么外门武器,无缘无故,不疯不颠的提把铁锁去,成何体统?”
天,渐渐黑下来了。
司马玉龙也喊了一份饭菜吃了,吃毕,他向诸葛天道:“我累了,先去歇歇,起更后再来喊我。”
“你真的想去?”
“我现在是司马玉龙了,”司马玉龙佯装苦笑道:“既然身为武当派二代弟子,和你这位原是少林弟子,现又投在五行门下的高人身份差不多,不去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