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苏天民走近时,左首那名七级武士立即向内朗报道:“苏副总管到!”
大厅中人影错动,烷内跟着传出一阵哈哈笑声。
苏天民昂然直入。果不其然,厅前台阶上,一字排列着五名三级武士,矮胖的萧总管则含笑等在院心中。
苏天民走进大门,萧总管第一个含笑迎上道:“苏兄辛苦了!”
苏天民答礼道:“总座好!”
萧总管眼角一溜身后,低声道:“苏兄传他们来”
苏天民轻轻咳了一下道:“进去再说。”
进入厅后,萧总管手一挥,五名三级武士分别落坐。
苏天民于五人脸上扫过一眼,缓缓说道:“在本座离庄期中,五位有谁出去过没有?”
五名三级武士,没有一个开口,人人神色平静。
萧总管微微一怔,连忙代答道:“没有,他们五个,这几天都在庄中怎么样?副总管意思,是不是在外面听到,有关他们几个不利的消息?”
苏天民头一点道:“也可以这样说!”
萧总管心神微紧道:“什么消息?”
苏天民听如不闻,面向左首第一人,点点头道:“刘师父,请您站起来!”
其余四名三级武士均露出一脸迷惑之色,被指名招呼的刘云岛本人,神色微微一变,显已不似先前那般镇定。
同一时候,苏天民身旁那位萧总管的一副脸色,也渐渐有点不自然起来。
苏天民一概不理,目注站起的刘云岛,继续说道:“刘师父,您能不能单独说一遍
在本座离庄期中,您有没有到外面走动过?”
刘云岛一声不响,缓缓移目望去萧总管脸上。
是的,现在只有萧总管一人可以为他缓颊解窘了!
没想到,萧总管双目一寒,竟然沉下脸孔说道:“刘师父,您有没有听到副总管问的话?”
刘云岛迅即明白自己刻下之处境,当下只好微微低下头去道:“不错,卑座确曾出去一趟。”
另外四名三级武士均是一怔,他们显然全不知道刘云岛曾经离开过魔庄。
苏天民接着问道:“去了什么地方?”
刘云岛答道:“朱仙镇。”
苏天民淡淡纠正道:“不,郑州!”
这一下,气氛紧张了!
除开当事人不谈,即连另外那四名三级武士,此时亦均自苏天民这种看似平淡的语气中,分别体会出事态的严重性。
刘云岛脸色一白,期期道:“那是后来……”
苏天民冷冷一笑,截住话题道:“其余的,等下再谈。现在,本座且先问你一句:刘师父这次出去,事先既未请示,事后亦未报告,对么?”
刘云岛脸色更白了。
萧总管从旁切齿道:“这还了得,简直造反了,一定得查办,非查办不可;苏副总管,您问下去,好好问个明白!”
苏天民肚里暗骂:你老贼少耍花招,小爷这次不把你老贼整个惨兮兮才怪!。
苏天民心里这样想着,表面声色不动,续向刘云岛注目说道:“刘师父、您也别再解释什么了。这一次,如您是奉庄主或总座之命,冀于暗中有所考查于本座,那是公事,无话可说,本座只有感到惭愧为本座未能获得层峰之信任惭愧,为您刘师父之身手惭愧!”
苏天民顿了一下,缓缓接下去道:“但是,事实结果不然,这一次,只是你刘师父个人‘的违规行为!在你刘师父,显然觉得,你是一名三级武士,我也是一名三级武士,你姓苏的那点了不起,居然当上副总管?嘿!且待我刘某人找机会给你瞧瞧颜色吧!”
大厅中寂然无声。四名三级武士均为刘云岛暗暗担忧。他们知道这位副总管,为目前庄中第一号红人,要想处置一名三级武士,可说一点困难没有。
相反的,萧总管这时却为之大大宽心。
苏天民巧妙地化“公”为“私”,使这魔头感到问题已不若先前严重;老魔相信,这次“黑锅”,刘云岛大概还没有胆子不背!
苏天民又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可是,你刘师父令人失望之至,一路到郑州,本座将你看的明明白白,你却以为本座蒙在鼓中。到了郑州,本座仅玩了一点小小手段,便将你刘师父甩掉了。刘师父,就凭您这一手跟踪技巧,本座纵然让位于您,您敢接受吗?”
苏天民最后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好了,刘师父,你坐下吧!”
萧总管待刘云岛落坐,起身沉声道:“本座现依庄规宣布:三级武士刘云岛,行为越轨,藐辱顶司,应自即日起,禁闭三月,罚俸半年,降一级改叙!”
另外四名三级武士全都一下听呆了!
原来黑道魔帮中,情形不同于普通官场。普通官场,一般芝麻小官,多赖俸禄为生,罚掉薪给,就得饿肚皮,职衔可以不计,饷银却是锱铢必争!
黑道魔帮中呢?
情形恰好相反!
尤其是在这座洞仙庄中,武人重名,固不待言;降一级不算一回事,再想升回去,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苏天民等萧总管说完,接着起身道:“本座有点意见想提供总座参考!”
萧总管误以为苏天民尚嫌罚得太轻,忙说道:“副总管只管”
苏天民微微摇头道:“庄规援引,权在总座。本座不敢妄置末议。本座意思,只是想请总座将三项罚则暂时调整一下!”
萧总管连忙问道:“如何调整?”
苏天民正容道:“罚俸、降级,均不妨马上公告通知,至于禁闭,则不妨稍缓!”
萧总管微呈不解道:“为什么?”
苏天民缓缓道:“应给他一个带罪立功的机会!”
苏天民说着,自袖中取出那幅秘窟简图,摊于桌面,用手一指道:“本座托庄主暨天王洪福,不惜生命之险,侥幸取得此图。此图所载,即九帝诸人目前落脚之处,有关该窟之出入、坐落、警戒等,皆于图中记载明白,本座今夜将五位师父一起请来,即系此意;假如总座不反对,本座拟派五位师父循日潜往,相机予敌人一次小小打击,不贪功,不恋战,见好便收;主要目的,在于一方面使敌人寒胆,一方面为本庄村威!”
萧总管又惊又喜,忙道:“好,好,太好了,毕竟还是弟台要得!”
苏天民接着道:“本座有点累,拟先告辞。”
萧总管忙向厅外喊道:“来人哪!”
两名七级武士应声奔入,萧总管喝道:“掌灯,送副总管四院!”
回到神武院,已是四更将尽;苏天民并未立即就寝,他将巴全贵悄悄喊来问道:“刘云岛那厮被处以罚俸半年;降级改叙,你以为这只是表面文章?还是真的会付诸执行?”
巴全贵不假思索道:”会真的执行!”
苏天民疑问道:“何以见得?”
巴全贵答道:“罚俸是小事,谁也不在乎,降级则为有目共睹之事实,想假也假不了。
同时,本庄律严如山,令出必行,从无敷衍塞责之前例;这次,就算冤枉了这厮,也只有冤枉到底了。”
苏天民深深嘘出一口气,笑笑道:“好了,你去睡吧,明天我来为你进行晋级事。”
翌日,五名三级武士,果然一起整装上路。
午后,苏天民借闲谈机会,向萧总管问道:“本座看巴全贵这人很能干,怎么还只是一名准武士?”
苏天民这是一种稳健的做法,以他今天在庄中之身份权力,提拔一名准武士,能算什么呢?
可是,苏天民偏就不愿这样做!
是的,巴全贵很能于,问题是,他看到巴金贵能于,别人应该也会看得到,那么,巴全贵何以仍然只是一名准武士呢?
可以想见的,其中必有原因!
现在,苏天民要探究的,便是原因何在!
萧总管笑了笑,说道:“巴全贵这人,能干是能干的,只是手底下不敢恭维。本庄武士录用标准,向以武功为主,如勉强将他升为正式武士,别人暗地里瞧他不起,在他、也未尝不是种痛苦。”
苏天民点点头道:“这倒是的。”
顿了一下,接着道:“不过,本座见他,好像还很有一股向上心;每有闲暇,总不忘伸伸拳,踢踢腿,显得相当认真。这样好了,过两天,有空时,待本座找个机会,亲自来试他一试,且看怎么样。”
萧总管笑笑道:“试过之后,包你失望。一般人限于天赋和师承,有时候,即使练至老死,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
苏天民弄清巴全贵迟迟不获升迁,除了武功,别无其它原因之后,即将话题扯去一边。
当天,回到神武院,他将巴全贵叫来跟前问道:“全贵,你祖籍哪里?”
巴全贵答道:“密云。”
苏天民道:“武功何人传授?”
巴全贵道:“冀北义通镖局钱老镖头。”
苏天民道:“学的是兵刃,还是拳掌?”
巴全贵道:“拳掌。”
苏天民道:“叫什么名称?”
巴全贵道:“龙虎散手三十六式。”
苏天民道:“练过几年?”
巴全贵道:“三年。”
苏天民点头起身道:“来,我们到后院去。”
巴金贵有点不安道:“副座意思……”
苏天民拦着道:“去了后面再说不迟!”
主仆二人来到后院,苏天民吩咐道:“将你那套龙虎散手,从头到尾,好好的演一遍给本座看看。”
巴全贵不敢违拂、只好站去院中,使出浑身解数,十分卖力地将一套龙虎散手演练了一遍。
练毕,喘着气跑过来,迫切地问道:“副座……觉得……怎……怎么样?”
苏天民点点头,沉吟不语。
萧总管说得不错,这位巴仁兄,拳如其人,手底下果然令人无法恭维。
一套龙虎散手,招式看上去尚还贴切,其实全无功效可言。
像这种拳脚,用来卖卖膏药还可以,如欲凭以临阵对敌,老实说一句,在动手之前,最好先去棺材店定下一副棺材。
巴全贵双手握握着,脸色愈来愈不自在。
苏天民想了想,招手道:“你蹲过来”
苏天民捡起一段枯枝,一面细声解说,一面以枯枝在地上画划,先后足有顿炊之久,最后问道:“全听懂了没有?”
巴全贵兴奋得说不出话来,只见点头。
苏天民接着道:“打现在开始,你回房去,就说人不舒服,将房门闩好,在这两三天中,三餐我会叫人送去。”
三天之后,苏天民信步踱向后演武坪。
八九名七六两级武士,正在那里活动身手,碰巧萧总管亦和一名紫姓一级武士,自庄中密道那边走了过来。
苏天民迎上去,含笑招呼道:“总座和紫老要去哪里?”
萧总管笑答道:“不去哪里,陪紫老散散步而已。怎么样,前天你说的那个巴全贵,趁这会儿闲着元事,把他喊来考较一下如何?”
苏天民正中下怀,忙笑道:“啊,我可差点忘了,对对,喂,周师父,你去神武院叫巴全贵来!”
一名正在抹拭如意鞭的七级武士,垂手应了一声是,放下手中钢鞭,转身飞步而去。
那位紫姓一级武士,咳了咳道:“老朽去前面看看……”
这些一级老太爷,自然没有兴趣来看一名准武士练什么武功;两位正副总管,一齐赔笑道:“紫老只管请便就是。”
紫老走开不久,巴全贵来了,萧总管笑道:“巴全贵,在你今天是个大日子,你可得为你们总管挣一口气才好。”
说着,又转向苏天民道:“采用什么方式?”
苏天民指着那一群七级武士,反问道:“他们之中,哪一个比较出色?”
萧总管甚感意外道:“找人合手?”
苏天民也是一咦道:“不这样,又怎知道他够不够一名一星武士的资格?”
萧总管忙说道:“其实只要”
苏天民头一摇,拦着道:“此例断不可开。本座深深觉得,总座大前天那番话说得很对,如不循正途进身,在他自己而言,也将是一种痛苦!”
萧总管朝那批七级武士扫了一眼,沉吟道:“那就吩咐邵力达”
苏天民目光锐利,这时一摆手道:“且慢!”
萧总管微讶道:“什么事?”
苏天民盯着一名,当萧总管提名邵力达时,曾于眉宇间掠过一片鄙夷之色的武士问道:
“这位师父称呼?”
那名武士怔了一下,垂手道:“高武雄!”
苏天民一招道:“好,你出来!”
在场众武士,一个个面露骇异之色,似乎不明白他们这位副总管,何以会知道高武雄强过邵力达?
苏天民转向萧总管,微微一笑道:“总座,下次逢到这种场合,您得公平一点才好。本座敢打赌,我现在选的这位高师父,他虽不一定是七级武士中顶强的一个,但在目前诸人中,我相信他应该不作第二人想!”
萧总管佯为不悦道:“既然你很清楚,为何还来问本座?”
苏天民笑了笑,没有开口。
萧总管拢近一步,低声道:“你老弟究竟怎么回事……这名高武雄,心胸狭厌,口齿阴损,对同僚毫无情义……你到底是想提拔巴全贵?还是想要这小子好春?”
苏天民淡淡说道:“对某些自以为大材小用的人,让他们受点实际教训,以后指挥起来也许要方便得多。”
萧总管轻叹了口气道:“对你老弟,我是无话可说的了!”
场上,高武雄和巴全贵业已两阵对圆,只待两位总管下令动手。
苏天民背手踱过去,站定后冷冷说道:“武士考选升迁,为本庄大典之一,任何人不得循情卖放,如有故违,以叛上论你们可以动手了!”
其他武士,不期然全都围拢过来。
巴全贵似乎有点怯场,拱拱拳道:“高师父清指教!”
高武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时虽有正副总管在场,仍忍不住笑了一声道:“老巴,你那套龙虎散手,平心而论,的确高明,无奈大家对它太熟悉了。今天要过关,得在‘龙虎’之外,来点‘狮象’,或者‘牛马’什么的才好!”
众武士哈哈大笑,萧总管侧目传音道:“我说如何?”
高武雄见两位总管均无呵责之意,兴头一来,接着又笑道:“不过你老巴这一二年来,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积每次对战之经验,另创一套‘十八滚翻’该是没有问题的了!”
众武士又是一阵哄笑!
高武雄意气飞扬,一面揶揄,一面摆出一副金鸡独立架势。笑着不住点头,那意思似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来吧,兄弟!”
巴全贵的起手式,是一招“龙蟠虎踞”,坐马弓腰,露左拳,露右拳,双目平视,蓄势以待,可攻可守。
这招“龙蟠虎踞”,本来相当威武精神,但由于施用人过度紧张,看上去却成了一副准备挨揍的标准姿势。
众武士见了,无不窃笑于心。
巴全贵等了片刻,见对方坚持要让自己先出手,不便再客气,当下一窜而上,左拳直捣对方面门,右拳藏贴腰际,以便配合次招变化。
高武雄原地屹立如故,高声笑道:“好,‘卧虎游龙’!下一招该是‘口龙奔虎’
一个大转身,收左拳,出右拳,化虚为实,攻来小弟下三路了吧?”
由高武雄这番调侃中,可见巴全贵在魔庄吃苦头已非一次,对他一套龙虎散手,大概没有一人不清楚。
但见高武雄一面道破巴全贵第二招之必然变化,一方面已将化解手段施出,右足一滑,上身半偏,双臂成金剪交叉式盘垂膝下,巴全贵如果攻来下三路,不论如何出拳,均将难逃一剪之
按道理说,下一招之变化,既已为人识破,不会改攻他招么?
说起来,满容易,实际去做,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须知一套拳拳招式之拟创,如同弈棋一般,往往要依一个人受到袭击,身躯四肢的自然反应,反复推算到五六步,甚至八九步以后,我攻,彼守,我将如何再就对方防守方式加以击破:这样,一套招式创成,便是一门一派之秘,门人弟子便得循此模拟研习!
有物落自顶空,脑袋会往颈内缩,是人体自然反应;敌人一掌劈来面门,抗臂迎以横架金梁,是人为之积极反应亦即武功因为根据一个普通人的本能,这种情形下,多半是偏头、掩面,踉跄倒退也!
自然反应,与生俱来,学习武功,便是要将这些习性纠正,甚至消灭!可是,“习惯成自然”,旧习方去,新习又来;而这,便是一个武人甚难任意变化一套既定招式的原因所在了!
如能对一套既定招式,随意变化运用,那就是一位“高手”或“名家”!
巴全贵会是一位“高手”或“名家”吗?所以,高武雄根据以往的记录,将巴全贵吃得笃笃定定!
遗憾的,是巴全贵经苏天民一番指点,已非昔日吴下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