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且打哑谜

  朱元峰收拾停当,发觉天色已离约会时刻不远,遂即出城向曲池旧址奔来。
  当年的王室游宴胜地,如今已成荒坪一片,甚至连一点“池”的影子也找不出来。
  最使朱元峰意外的是,在他到达之前,那片空地竟已先他围满成百论千的闲人。
  这风声是谁放去的?应该不是南宫华!
  因为南宫华是被邀约的!
  因为南官华是被邀约者,发现留柬,已是深夜,凭一人之力,纵想散布消息,亦将无法散布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广。
  同时,南宫华他不像是这种性格的人。他只是不怕事,而非爱生事;所有是非,差不多每次都是找到他头上来的。
  证诸这一点,消息系对方所散布,迨无疑问!那么,对方那位邀请者,这样做,目的何在呢?
  可以想见的,小毒龙们必然已获札硬后台,有恃无恐,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南宫华一棍打落十八层地狱。
  跟前这片浩浩人群中,自以武林人物居多数。
  由于人群中形形式式,什么样人都有,对朱元峰而言,倒是一大方便。他在扮相、举动各方面,就是稍稍离谱,也将不致引起注意。
  朱元峰一路往里挤,挤出人墙,头一抬,哈,妙!
  你道妙在何处?原来南宫华已经到场,竞还同时带来四名帮手!四名帮手都是谁和谁?
  玉门五狐中的淫、毒、炼、金四狐也。
  南宫华气定神闲,负手而立,四狐分守身边,内着劲装,外披风衣,宝剑斜悬,手按革囊,四对秋波不住于人群中顾盼流转,为南宫华采取了最严密的卫护。
  “玉门恶妪”乃关外黑道上,有名的三大巨煞之一,强师门下无弱徒,五狐身手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虽说目下这四狐不一定会是小毒龙们之对手,但是,恶妪师徒,向以淬毒暗器见长,而且人比暗器更毒,每次出手,从不招呼,如果正式过招,四狐固逊诸龙,若谈只达目的,不择手段,四狐每人现在腰间那只小革囊,则也将够小毒龙们头疼的。
  南宫华会找四狐掠阵,自为正派人物所不取;不过,话说回来,一个人客处异地,形单势孤,除非真将生命当儿戏,又怎肯舍弃现成而可靠之支援?何况这位任性公子以任性知名,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朱元峰纵目环扫,在前面二三排中,他没有找到那位长短叟,也没发现任何一条认识的小毒龙。
  这时,很多人抬头望天,都在彼此询问着:“时辰到了吧?”
  就在众人私议纷坛之际,东北角上人群忽然裂开一条通道;一名身躯修伟,眉浓如墨,双肩赛电,年约六旬上下的老者,沉着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大踏步走来场中。
  这一瞬间,可说是朱元峰有生以来,身心受震最烈的一段时刻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赴会者竟是他一心想找着的追魂叟。
  不错,昨夜出现四海通后院者,正是这位现任总盟主!
  他当时看到的,只是一道朦胧背影,加以声音完全不像,以致未能想起来人为谁。
  跟前这位追魂叟,会不会是冷面秀士第二,也是一个冒牌货呢?这一点,实在难说得很。
  声音不同,固属可疑,然亦不能视为主要论据。武人易容,原则包括变音一项在内。追魂叟昨夜出现时,曾于面部复着纱中,其不想被人识破真面目,用意至为明显,声音随之改变,自然不足为异。
  如今,令人不解者,就是这位追魂叟如属货真价实,他又为什么要跟南宫华过不去?
  南宫华难道会比那批小毒龙们恶性更重?俗云,鹤蚌相争,渔人得利。现在,追魂叟和这位任性公子一旦纠缠不清,会不会为这批小毒龙们制造机会?
  那位小毒龙胡晓天不是说过了么?“中午还有要事”
  还有什么事,能比刻下这场约会更重要?
  朱元峰一颗心跳得很厉害,双拳紧握,掌心全是汗水!
  追魂叟进场,南官华面露微笑,神态仍是那般从容自然;四周围观者,则一个个凝神屏息,紧张之程度,仿佛人人成为当事者,只有南宫华才是真正的观众一般。
  追魂叟走过去,于场地中央站定,南宫华缓缓迎出数步,抬头微微一笑道:“大盟主折柬相邀何事见教?”
  追魂叟沉声冷冷地道:“请阁下升驾!”
  南宫华微笑道:“何往?”
  追魂叟阴声道:“回到你阁下来的地方去!”
  朱元峰一颗心愈跳愈厉害,一双眼睛也愈睁愈大声音又变了,货真价实,一点不假,正是追魂叟本人。
  可是,这会是追魂叟平日待人接物的态度吗?
  是的,此老性烈如火,面目冷酷,乃属人尽皆知之事实,然而,那只是一个人天性使然,它并未影响此老之公正,和明察是非,像现在这样,不问事由,出语横蛮,怎能令人相信,这就是武林中因嫉恶如仇,处事分寸不苟,而为人所钦仰的追魂叟呢!
  只见南宫华又是微微一笑道:“大盟主知道南宫华来自什么地方?”
  追魂叟板紧脸孔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南宫华笑接道:“那么,南宫华于离开长安之后,大盟主又将何从证实,南宫华是否已遵法谕回去了原来的地方呢?”
  追魂叟冷冷道:“武林中不再有任性公子的名字,便是最佳之证实!”
  南宫华毫不动气,眼光四下一扫,又笑道:“有个问题,也是刻下在场者,人人都想知道的,就是南官华究竟做错什么事,大盟主可否平心静气解释一下?”
  追魂叟沉声道:“阁下之尊号,便是解释!自阁下现身两京以来,原本太平元事的武林中,暗潮顿涌,危机日迫,人人都想争观任性公子一面,人人都想追究任性公子之师承来历,阁下知否今天长安一地即已因阁下聚集了几许高手?长此以往,设生磨擦其责谁人担负?”
  南宫华头一仰,哈哈大笑!
  追魂叟上一步,厉喝道:“住口!”
  南宫华从容收住笑声,带着一抹笑意点头道:“未雨绸缨,防患未然,不亏盟主天职,端的令人钦佩无已!”
  稍顿,突然脸一扬,侧目淡淡接着道:“过去这段时期,武林中真的太平无事么?”
  追魂叟浓眉倒竖,切齿道:“有人‘明修栈道’,以便同党‘暗度陈仓’也并非全无可能!在未获得确证之前,对某些来历不明的朋友,老夫只想先行加以警告。老夫告诉你小子,桑天德和黎香君之遭奸人谋算,你小子并不因身在洛阳就算清白!”
  啊,那就难怪了。
  原来追魂叟一直在误会,冷面秀士以及百花仙姬之暴亡,可能都与这位任性公子有关。
  站在追魂叟的立场上,怀疑是有根据的。年前,北邙武会上,那名冒冷面秀士之名的暴徒,已证明为一年轻人,现在,这位南宫华不但年事相仿,而且一身武功高不可测,自难免令人不生某种联想。
  朱元峰这时真想冲出去,代南宫华辩白一下。可是,他为难的是,对这位南宫华,他又了解多少?同时,最主要的是,时下那批小毒龙,必已混来四周人群中,他如当场将真相暴露开来,定会招致严重之后果。
  误会究是误会,要解释,机会还多,他似以暂忍为宜;如果真的不可收拾,届时再予补救,仍不为迟。
  因为冷面秀士等人之死,到今天为止,尚只有朱元峰一人清楚,连追魂叟都不知道,更别说其他武林人物了;所以,追魂叟这番话一出口,广场上顿时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差不多人人都在心底这样想:“是啊,难怪这小子对师门讳莫如深!”
  即连玉门四狐,这时亦均为之色动,只有一个南宫华本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始终镇定如恒,悠然含笑如故。
  他待全场稍稍静止下来,望向追魂叟,缓缓说道:“这倒是很严重的一个问题,请问大盟主,南宫华要怎样做,才能还我清白之身呢?”
  追魂叟简短地道:“交待师承!”
  南宫华微微一笑道:“原来大盟主亦未能免俗,说来说去一句老话,还是为了想知道我南宫华的师承!”
  追魂叟冷冷道:“没人强迫阁下非说不可。”
  南宫华淡淡一笑道:“强迫也是枉然!”
  追魂叟脸色一变道:“阁下于此地,是否尚有未了之事?”
  南宫华单指一竖道:“只有一件。”
  追魂叟注目道:“哪一件?”
  南宫华眼皮微合道:“尚未尽兴!”
  追魂叟沉声道:“那么阁下准备何时离去?”
  南宫华低下身去,弹净衣摆上一小片灰尘,直起身来,又扭头向身后两肩掠了掠,方才慢条斯理,一字字地答道:“一个人对一处地方,总有呆腻了的时候,不是吗?”
  会场顿呈一片死寂。
  追魂叟嘿了一声道:“这样说来,老夫只能怪自己不好!”
  南官华似乎颇感兴趣地道:“大盟主亲自动手?”
  追魂叟冷冷接着道:“视需要而定!”
  说着,转脸向身后来处喝道:“谢、郑两侠劳动一下!”
  两名佩剑中年文士,应声出场。
  众人看清,原来是华山“神龙双侠”:“鱼龙剑客”谢逸峰,“迷纵剑客”郑奕奇。
  武林八大门派中,少林拳,武当拳,华山剑,向被誉为武林三绝,华山一派之剑法,则以十三客为代表。目下这两人,鱼龙剑客谢逸峰和迷纵剑客郑奕奇,一居十三客之首,一居十三客之未,由于成就特殊,武林中引神龙见首不见尾之喻,又合称二人为神龙双侠。
  即凭二人能自十三客中被人另封以神龙双侠这一点上,就不难想见这二人的一身造诣了。
  神龙双侠应召出场,走去南宫华面前,彬彬有札地向南宫华欠了欠身躯道:“在下兄弟不敏,愿护送南宫少侠一程!”
  四狐手探革囊,一致转身,看那神情,只要南宫华一有表示,她们姊妹准会为情郎不顾一切出手。
  南宫华转身过去笑笑道:“华山剑法,天下知名,你们还差得远,何况人家宝剑尚未出鞘,你们就是以暗器伤了人家,也不算一件光荣事,凡是正面从场子上走过来的,都不用你们管,你们只须注意,别让别人在我们背后下冷手就可以了。”
  南宫华说完,转身又向神剑双侠笑道:“两位可否宽待片刻?”
  鱼龙剑谢逸峰扶剑欠身道:“少侠尽管从容准备。”
  南宫华提出请求,未待对方有表示,即已伸手去怀中取出一本袖珍小册子,迳自低头翻阅起来。
  他将那本小册子,拿得很技巧,除非凑过去扳开手来看,身前身后,站在任何一个角度,均无法窥及小册上所载内容。
  全场里外,全为南宫华这种奇怪举动所困惑。
  “临时抱佛脚”?
  这当然是句笑话,可是几乎人人这时都有种想法:有谁说出那位任性公子此刻在干什么,要老子输掉脑袋都可以!
  南宫华毫不理会别人对他这种怪诞行径所生之反应,一页又一页,照翻不误,终于,全本翻完了,只见他点点头,似有所得,顺手将小册子放人怀中,然后旋身游目,在四周人群中仔细搜视起来。
  现在,全场每一双视线,差不多都在跟着南宫华眼光转动。忽然,南宫华的眼光,在西南角,第三排中,一个满脸络腮,前额有块大紫疤的汉子身上停下来。
  他向那汉子招招手,高声喊道:“神仙拐,你过来!”
  神仙拐?就是关外三煞之一的神仙拐李公彪?众人听了全一那名被喊做神仙拐的紫疤大汉,面露疑诧之色,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出去好,还是转身走开的好。
  南官华脸孔一沉,喝道:“听到没有?过来!”
  神仙拐李公彪似为南宫华声调中一股无形威严所震慑,搔搔耳朵,十分不愿地走了出来。
  从神仙拐两眼始终瞪在南宫华脸上,左打量,右打量看来,这位神仙拐,显然并不认识南宫华。
  神仙拐不识南宫华,淫毒炼金等四狐,却都认得神仙拐,四狐这时齐向神仙拐原地一福,必恭必敬喊出一声:“仙拐叔叔好!”
  神仙拐亦不还礼,只顾搔着耳朵,自语般吱咕着:“朋友们都知道,我拐子早在五年之前……”
  南宫华置若罔闻,待神仙拐吱咕着走近,伸手一指谢郑二人冷冷吩咐道:“将这二位请回原来站的地方去!”
  神仙拐望了谢郑二人一眼,然后转向南宫华注目迟疑道:“老弟凭什么!”
  南官华冷冷截口道:“凭尊驾额顶这块疤!”
  神仙拐闻言一呆,张目道:“老弟原来”
  南宫华飞快地接着道:“来代别人收几笔小额旧账,别再-嗦了,你的那支神仙拐呢?”
  神仙拐苦着脸道:“拐子刚才不是说,早在五年之前,我拐子就收山了么?”
  南宫华转身四下询问道:“哪位朋友使拐?”
  话声甫落,立有一名好事者,笑嘻嘻的抱着一根虎头拐奔来场中,后面人丛中,则有一人在那里跳脚大骂。
  那名为玉成好事,不惜抢下别人一根铁拐的汉子,奔至神仙拐笑道:“这一支不知是否合用?”
  神仙拐过来提一下道:“太重了!”
  众人听了,哄然大笑!
  “神仙拐”是武林中无人不知的第三号重兵刃,总重计达七十二斤有奇,仅稍逊于少林十方禅师的韦驮杵,和昆仑八指叟的鬼王戟;现在这支虎头拐,充其量不过二十来斤左右,这位巨煞竟还说重,岂非有心调侃?
  追魂叟嗔目大喝道:“李公彪,老夫劝你最好少管闲事!”
  神仙拐眼皮撩一下,淡淡说道:“跟我拐子说话,请放客气点!”
  这位神仙拐李公彪,别看他在南宫华面前畏畏缩缩,窝窝囊囊,一旦换了追魂叟,态度马上改变,说得露骨点,他根本就没将追魂叟当成一号人物看待。
  追魂叟正待发作,迷纵剑郑奕奇忽然转身摆手道:“阴前辈不必勉强这老儿了,在下兄弟久闻神仙拐威名,借此机会讨教两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神仙拐一步步向前走来,向谢郑二人摊开双臂,作无可奈何状,苦笑道:“两位都看到的,我拐子纯属不得已,两位如果赏个面子,李公彪将终身感激不尽!”
  鱼龙剑淡然道:“面子人人都要。”
  说着,侧移一步,锵然一声拔出长剑。
  迷纵剑客郑奕奇立采同一步骤,脚下一错,跟着也将长剑拔出。
  李公彪叹了一声道:“早知如此,真是不来也罢!”
  罢字出口,铁拐同时向前平平一扫,就仿佛这一拐只是为加强语气而发。而出招之温文平和,也充分显示出,他仅希望将谢邓二人向后逼退,并无真拼命之意。
  谢郑二人自然不愿在起手一招,便给逼退,两支长剑一抖,剑尖分别震出碗口大小一朵银花,一点拐身,一截拐尾,同时正面奋力迎上!剑轻拐重,本忌正打实接,惟郑谢二人因对方使的并非本身原有之兵刃,顾忌不大。另一方面,百闻不如一见,二人也想借此试试这位神仙拐内劲究竟如何。
  神龙双侠,在白道上,名气并不弱于黑道上的神仙拐,老实说,神仙拐在这一仗中,并不一定就能稳操胜算,依照常理,这一招只能算做问路石,双方由合而分,炉灶另起,才会认真分胜负,辨雌雄。
  可是,天下事尽多超乎常情之外者。
  神仙拐依理本应撤招换式,讵知此公早已打定主意,要在一合之内,以速战速决方式,一下解决问题,是以这时不但不退,反而一个伏窜,冒双剑穿肩之险,猛然抢入谢郑二人门户之内。
  谢郑二人不虞神仙拐笑里藏刀,亡命一至于此,一时措手不及,忙不迭双双带剑回格护身,此举正为神仙拐所求之不得,只听托托两声,一道拐过处剑,谢郑双剑顿告脱飞出手。
  变化发生在顷刻之间,目观者几乎连喊一声好都来不及。
  神龙双侠一时估敌错误,不由得全都火冒心底,两支宝剑方刚落地,两人便都赶达落剑之处。
  神仙拐大喝道:“别动!”
  双侠同时含怒转身,神仙拐脸色一缓,换上一副亲切笑容道:“两位准备做什么?”
  双侠一怔,脸孔通红,不约而同抱拳道:“谨谢李侠成全!”
  语毕,同时转身,又向追魂叟深深一躬,双双默然并肩出场去。
  原来华山一派,门规中有一条规定,门下弟子,非遇必要。决不许轻易与人动手,万一失手落败,脱手之剑,即不得捡回再用!这是一种派格,足可促使门人慎事敬业,奉尊崇,其故也就在此。
  谢郑二人一时忘情,几乎以十三客身份违反本派门规,自然那将胜负搁去一边,而对神仙拐由衷表示感激了。
  谢郑二人一离场地,神仙拐立即走去南宫华面前赔笑道:“可以交差了吧?”
  南宫华轻轻嘿了一声道:“这种便宜事,天下难找,旧账算是勉强勾消,本少侠部分之新欠,同时记上,以后再算。”
  神仙拐深深一叹道:“早说过不该来,唉!”
  双手持拐,迎着曲起之膝盖往下一拍,毕的一声,一支儿臂粗的虎头拐竟给折成两段。
  神仙拐抛却断拐吱咕着走开后,追魂叟抬眼望向南宫华冷然道:“下一场阁下找到人没有?”
  南宫华微微一笑道:“彼此彼此,请到人没有,问大盟主自己好了!”
  追魂叟寒脸道:“既然阁下非老夫亲自催驾不可,老夫自属义不容辞。现在,听清了:
  请阁下马上离开长安,不许片刻稽留!”
  南宫华不假思索接口道:“听得很清楚碍难从命!”
  追魂叟沉喝一声道:“由你不得!”
  身形应声射出,疾如脱弦怒矢,冲冲灰鹤般于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对南宫华立身处当顶扑去。
  四狐齐齐一声惊啊,南宫华喝道:“不关你们事,退!”
  四狐不敢违拗,分别向后退出三丈许。
  四狐倒纵离地,追魂叟身形下扑,以及南宫华长笑引身而起,几乎是发生在同一刹那。
  这时,全场屏息,不闻一丝哗音。
  只见一蓝一灰两道人影,兔起骼落,满场窜逐,忽东忽西,或南或北,身形之灵妙、迅捷、既惊心又美观!
  自始至终,是南宫华跑,追魂叟追,一般人也许以为这位任性公子,狂放不羁,有意在逗那位武林盟主恼火,取乐;只有朱元峰心里清楚南宫华这样做,实在是想看看后者之轻功,以便确定对方究竟是否为追魂叟本人。
  确定之后,接着来的将会是怎样一副局面呢?
  南宫华如被逐出长安,可谓相当冤枉;可是,站在追魂叟今天身为武林盟主的立场上,如此措施,亦属不得不然。
  朱元峰心情矛盾在此,感到焦虑者亦在此。
  他不愿追魂叟丧失威信,除却追魂叟是他的父执和长辈这两层关系不谈,追魂叟是当今武林总盟主,他是总盟主座下之金星武士,盟主令出不行,甚至当众受辱,试问他这位金星武士脸上还有什么光彩?
  反过来说,南宫华输了这一场呢?亦非他之所愿!
  南官华任性行事,目空一切,以及与臭名昭彰之五狐交往,事证俱在,不容否认;但是,此君也有可取的一面仇视九龙,与九龙门下公然为敌;同时,最主要的他对南宫华己渐生好感。就个人之感情和眼光来判断,他敢说可以百分之一百的保证这位任性公子绝非歹类。
  所以,朱元峰这时排众独前,蓄势以待,只要场中一有不利于任何一方的重大变化,他将立即挺身而出,以最简短的说词,为双方化干戈,成玉帛!只要他肯露示本来面目,他相信他能办得到!
  事情之演变,有时在人意料之中,有时也出人意料之外……
  就在朱元峰念如电转之际,斗场中,忽见南宫华身形一个闪折,摹地里返身大喝道:
  “接镖!”
  衣袖扬起处,一件金光灿烂的物件脱手疾射而出。
  好一个追魂叟,虽变生仓淬,依然一侧身便将来物一把接住。
  可是,说也奇怪,追魂叟在接下那件不明物事后,仅仅是眼角一瞥,一张原本充满无比怒意的面孔顿时怒容换成一片疑、惊、讶、惑、罄竹难书的异样神色。
  南宫华气定神闲地跳出数步,双拳一抱,从容微笑道:“南宫华业已获得结论:阁下果然就是追魂叟阴符威本人!看了阁下手上现在那样东西,相信阁下也许会改主意,南宫华仍住四海通,如果有事征召,随时欢迎屈驾,再见!”
  语毕,又是一拱,转向四狐点点头,大踏步向场外走去。
  人人为之目瞪口呆,而以追魂叟本人为甚。
  后者这时,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痴痴然站在那里,目送南宫华背影远去,以至消失,始终没有动一下。
  这种意外之变化和结果,全部关连,当然都在追魂叟此刻手中那件金色物件上。
  那是一件什么东西呢?
  这一点,也许人人都想弄清楚,不过,照目前情形看来,人们要想满足这份好奇,希望似乎不大!
  追魂叟右拳紧握,也可以说,这位武林盟主自南宫华离开时起,整个身躯都没有动一下,就只是一只右拳愈握愈紧。
  这情形正足以说明:这位武林盟主,不但目前无意公开手中拿着的是样什么东西,甚至永远无此可能!
  场周秩序,渐渐紊乱起来……
  就在追魂叟神定智清,将手中那件金色物事迅速放去怀内。同时转过身躯,准备离去之际,一名丐帮五结弟子,忽然奔入场高叫道:“总座留步”
  追魂叟霍地转身,眼光一扫,冷冷道:“什么事?”
  那名丐帮中,身份显然不算太低的老叫化,这时疾上一步,赔笑低声道:“报告总座年前总座,托交我们老总的那批东西,业已全部妥为送达,本想早点给总座回信……”
  追魂叟一哦,忙接道:“你说的是那东西么?没有关系,送到就好了。”
  老叫化巴结地笑着道:“总座现在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追魂叟摇头道:“目前无事麻烦,有事老夫会去找你,谢了,老儿,为了南宫华这小子,老夫想先走一步……”
  追魂叟说着,似怕老叫化乘机追究刚才那件秘密,不待话完,匆匆转身而去。
  戏是一场好戏,可惜未能演出明朗、刺激而完整的结局,人们带着遗憾和私议,三三两两,开始四下散去。
  那名向追魂叟交差的五结老叫化,这时亦杂在流向长安的人潮中。
  在五结老叫化身后不远处,人潮中另外杂着两名四结中年叫化。后者两人,正边走边以密语交谈,两双眼光,则始终不离前面那名老叫化的后背影。显然的又是一场小跟踪。
  这时只听其中一名四结叫化轻声哼道:“要不是你早发现,我差点就以为这老贼是总舵那一堂下来的执事,真想不到,居然有人……”
  另外有那个四结叫化接道:“可不是,这老贼也未免太不智了,本帮哪有如此年纪的‘绳结弟子’?最妙的是,老贼为向追魂叟老儿搭话,竟将草绳一抽,又换上一条布带,而且还异想大开的一气打上了五个结!”
  先前那个四结丐哺哺道:“照理说,追魂叟!……”
  另外那名四结丐抢着道:“不,这一点小弟也想过了。很可能是追魂老儿当初就给蒙了,再不然就是追魂老儿确曾趁总舵那一执事,向我们帮主带过东西,结果为老贼探悉因而冒名顶替,冀图……”
  “图什么?”
  “这个……唔咳……那么,就能是第一种情形了。”
  先前那个四结丐忽然促声道:“快,老贼想溜了!”
  原来前面那一五结老叫化已经走进外城门,进入城门后不住回头张望,似乎在查看身后有无可疑人物。
  另外那个四结丐低声道:“这里人大多,下手不便,随他往哪里走,我们只须紧紧跟着,一到僻静处,再来个一扑而上。”
  “有理!”
  走着,走着,两个四结丐的机会到了!
  原来走在前面那个冒充五结叫化,自进城门后,即傍城脚而行,一逞奔向东南门中段的那片皇塘。
  皇塘乃长安内外城,最荒凉的一块空地。
  两个四结丐追踪至此,认为机不可失,眼色一使,便待冲上前去,讵料两丐身形甫动。
  前面那位冒充五结老叫化已经自动转过身来,冲着两丐嘻嘻一笑道:“两位辛苦了!”
  左边那个四结丐失声道:“不好,我们中了老贼!……”
  老叫化手一摇嘻笑如故道:“中了‘诱敌之计’是么?两位算是猜对一半,我‘老贼’,‘诱’你们来,一点不错,不过,敌意则绝对谈不到。”
  右首那个四结丐戒备着注目问道:“那么你阁下将我们引来作甚?”老叫化笑了笑,点头道:“且慢,容在下先表明一下身份,大家定了心,慢慢再谈其他不迟!”
  说着,单掌一扬,照向两丐道:“两位认得这个吗?”
  两丐目光所至同时一啊道:“金星武士牌?”
  老叫化金牌一收,缓缓敛去笑容道:“两位为丐帮四结弟子,就在整个武林中来说,身份也不算太低,所以我想两位定不会追究这金牌之来龙去脉,同时也一定能看在这块金牌的面上为老朽办点事!”
  两丐互望一眼,同时默默点了下头。
  老叫化接着说道:“老朽先问两位一件事,刚才,就两位所知,贵分舵那位贵客长短叟,他有没有在场?如果同答是:‘在’!那么,问题便告解决,就无须再麻烦两位什么了!”
  两丐一齐摇头道:“不在!”
  老叫化接着道:“好,那就烦两位将今天所见到的,回去为这位长短叟说个详细包括跟踪老朽及老朽对你们所说的每一个字!”
  两丐同声轻轻道:“你……就是不交待,我们还不是照样向他老人家报告?”
  老叫化微微一笑道:“交待一下,就不同多了!”
  两丐抢着问道:“为什么呢?”
  老叫化又是微微一笑道:“回去问那跛子吧,担保他会为你们提出满意之解答!”
  老叫化说完,手一扬,侧身投入塘旁那片竹林中,眨眼声影俱寂——
  
《一品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