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着棋外棋
此人便是冷面仙子!
她仍坐在云殿上,坐在那张太妃椅内,坐在孤独冷寂的黑暗之中。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吩咐的,她吩咐殿中不许掌灯,不许有人进来打扰,她说她需要静静地思索几个问题。
从午后到现在,整整三个多时辰过去,她究竟想了些什么?
有没有想透?除了她自己外,谁也不知道。
三个多时辰以来,她都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而今,她的身躯开始挪动了。
但见她上身微仰,缓缓伸出右足尖,轻轻踩向椅前横板下面的一排暗钮中的一个,足尖起落,一连三次。
口中同时在梦呓般的喃喃道:“是的,我该相信,黑丫头没有危言耸听的理由……虽然我实在想不出谁有这份胆子竟敢背叛于我……但是,我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种心腹之患,万一属实,实在太可怕……所谓迅雷不及掩耳,先下手为强,我得马上查,我就不相信查他不出来……”
一条灰色身形,鬼键般地悄悄飞入大殿。
人至云殿中,低低问道:“太上何事相召?”
冷面仙子压低声音道:“去请两位护法来。”
灰色身形楞了楞道:“护法?两位太上护法不是奉了太上之命去了洛阳么?”
冷面仙子轻咳了一声道:“司徒求夫妇在不在?”
灰色身形“咦”了一声道:“娘娘,您今儿怎么啦?司徒求夫妇早在十天前就去了中条采药,临走还是娘娘亲自送出的……”
冷面仙子“啊”了“啊”,失声一叹,半晌不语。
灰色身形低低接着道:“娘娘今儿好像有点心神不宁,这是老身追随娘娘近十年来从未有的现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冷面仙子又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没有什么……掌灯,全帮集合。”
灰色身形击掌高呼掌灯,立有四五名使女擎炬走入,借着油炬光亮,这才看出先前入殿的灰衣人原来就是五台三魔之师四空叟独生女,最后许配淫魔,外号雷阴婆,因不满淫魔收纳祸水三姬,愤而出走,冷面仙子觉得她与自己命运相似,同病相怜,因而收归身边的那名司阍丑婆子。
雷阴婆匆匆出殿,不一会,全宫集合之警钟敲响。
五凤领着十姐妹,五鹰领着五鹰武士,先后鱼贯入殿,人人于肃穆中略见惊惶,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冷面仙子望了殿中排列整齐的凤、鹰诸人一眼,沉声下令退:“五鹰各率所属武士,分据本峰各要道,遇敌鸣警,非召不撤,守卫期间任何人不许出入!”
黄衣首鹰请示道:“如遇三位太上护法回山该如何?”
冷面仙子冷冷地道:“我说‘任何人’,就是三位太上护法回来,也得先通报老身之后方可放其回宫,就说老身吩咐如此,相信他们不敢不遵。”
黄衣首鹰应了一声是,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讷讷不安地道:“宫内各处是否要留值勤武士……”
冷面仙子峻声道:“一个不留!”
黄衣首鹰手一挥,五鹰分别带领五鹰武士出殿而去。
冷面仙子又向五凤诸人扫了一眼道:“五凤及十名丫头且留此殿,白婆婆负责监督,不得老身吩咐谁也不许擅离大殿一步。”
说着,离座独自向云殿后面走去,两名贴身使女正待跟上,冷面仙子止步转身,手一挥道:“你们也留下!”
五凤宫外,五鹰武士分守五处,静立夜空下,人如木桩,谁也不敢擅离一步。
凤仪大殿内,五凤、十姐妹、众使女以及雷阴婆,一个个面面相觑,惴惴难安。五凤以为雷阴婆知情,木时拿询问式的眼光望向雷阴婆。雷阴婆不住苦笑摇头,事实上,她也不过是名义好听些,说是说留她下来是为了监督五凤,其实,五凤何须监督?一句话也就尽够了,所以,雷明婆留下,情形亦复相同,冷面仙子今晚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肯加以信任!
这时宫内,冷面仙子一身轻装,穿行各处,人如飞燕,由三位太上护法天山胖瘦双魔和医圣毒王的寝室搜起,以次五凤、五鹰、十姐妹、五鹰武士、雷阴婆,大小百余间,无不查遍,先后花去足足两个半时辰。查完上房,又查火工、厨役、脚夫等人的下房,虽然只是在暗处窃听片刻,或者偷望儿眼,但凭她修为,却已没有一丝遗漏。
全宫查完,已是三更过后,冷面仙子纵登全宫最高之警塔,四下巡望许久,又伫立着沉吟了一阵,忽然一跃而下,匆匆奔向自己卧处
冲入卧房之后的冷面仙子,再也支撑不住了……
踉跄着跌去床边,一手捧心,一手扶在床栏上,冷汗涔涔,面无人色,佝身喘息了好半晌,方始挣扎着走到梳妆台前,自抽屉中取出一只细颈玉瓶,倒出两颗黄色药丸,颤抖着送入口中。
吞下药丸后,痛苦似乎渐渐减轻,眉峰舒展,脸色缓和,最后,深深吁出一口气,取巾拭干额角,乏力地于妆台前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凝目宝镜,黯然出神。
十余年来,积郁所致,她得了这种时发时愈的隐疾:心气痛。
自从走出天龙堡后山石窟,她易装改容,足迹几遍中原,到处收容男女孤儿,然后,百中选一,她调教出五凤和五鹰,复由五凤挑出十婢,五鹰训练成数百名身手脱俗的鹰士。
她要争回这口气,不,应该说她要报复,报复那个负心人天龙堡主蓝公烈。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的信心也一天比一天更为坚强,她相信:取代天龙堡以及取代蓝公烈在武林中的领袖地位,已是指日可待了,于是她由暗中打击,进而公开宣布五凤帮之成立。
可是不幸的是她的理想虽然得到了初步实现,然于本身健康方面,却同时转入了一个恶劣的境地中。
那天,她在殿后密室中,眼看着五凤有条不紊地主持着开帮大典,她兴奋得热泪盈眶,然而,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感到心胸间一阵绞痛,一个克持不住,竟然当场晕厥过去……
事后,她严禁随侍的两婢宣扬,她是个好强的人,她知道她是五凤帮今天的灵魂,全帮上下近千人的偶像,她不能让一株希望的幼苗以刚刚开始茁壮之际,即因她个人之健康情形而趋于萎谢!所以,她这种病,在帮中,除了两名贴身女婢之外,直到目前为止,可说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也就基于这层原因,她一个人远处后山,平常一般性之帮务,她从不过问,非有必要她也不轻易接见任何人,包括她一手带大教大的五凤和五鹰在内。因为她深知自己业已不能过分操劳,同时也没有把握毛病什么时候会发作。
日间,黑白双娇临去时,黑娇所透露的那段秘密实在太使她吃了一惊,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四方教的一名北方教主竟然混身在五凤帮中。
今天的五凤帮中,会有谁对她不忠呢?
五凤之一?五鹰之一?太不可能了!俗云知子莫若父,五凤与五鹰,除了不是她怀的胎之外,直与亲生子女无异,他们,全是她含辛茹苦,一手抚育成人,他们之中每个人,她几乎都像了解自己一般地深切了解,无论怎么说,她也不肯相信那个叛逆出在五凤或五鹰之中。
再数下来,便是五凤十婢或五鹰武士。这一批之中,除了一个黄衣首婢之外,余者根本不够资格;而黄衣首婢,名义上虽然是名婢女,然在她这位太上帮主以及全帮上下的心目中,其地位不啻五凤之外的第六凤!她相信,纵然全帮每个人都有问题,问题也绝不会落到黄衣首婢身上的。
现在,再逐查一清帮中血缘稍疏的一辈。
雷阴婆?不可能!雷阴婆之耿耿忠心且不去说她,单就以对方四方教有个南方教主
淫魔严尚性,就够说明一切了。
胖瘦双魔?也不可能。
她与双魔是同门师兄妹,她知道双魔不但继承了师门武学,同时也继承了师父天山老人那种自尊自重、宁折不挠的性格,他二人如有不满意她这位师妹的地方,尽够资格当面直言指责,北方教主仅为四方教四名教主之一,在名份上,双魔也不可能屈就的。
底下轮到医圣毒王和沉鱼落雁姬这对夫妇。
沉鱼落雁姬是祸水三姬之首,虽然美绝天人,但是,人人知道她是医圣毒王司徒求之禁脔,黑道人物不敢沾惹,正派人士则不屑一顾,所以,沉鱼落雁姬空有沉鱼落雁之容,武林中除了一个医圣毒王已无可依靠之人,她是无法离开、也不敢轻易离开医圣毒王的。
那么,医圣毒王司徒求本身呢?
医圣毒王司徒求,医术方面虽然独绝天下,然于武功方面,却是老一辈人物中最弱之一个,换句话说,人们如果无求于他,则他无异大闲人一个。过去,他由于救活的人远不及他害死的人多,一旦出门几乎到处可以遇上冤家,所以,他今天寄身五凤帮中,与其说五凤帮需要他这号人物。反不若说他更需要五凤帮之庇护来得恰当。在五凤帮,他目前的名义是三大太上护法之一,地位与天山胖瘦双魔平行,席丰履厚,清高自由。四方教在今天,处处均不足与五凤帮相提并论,他如舍五凤帮而就四方教,有什么好处呢?
没有了……冷面仙子双眉再度紧蹙,深深陷入迷惑与苦恼之中,她绝对相信黑娇的消息,可是,那位隐而不露的北方教主究竟是谁呢?
五凤……五凤……周而复始,她一再重复思考着,忽然之间,她想到一个人了!
难道她想:难道是“尸鹰”卓白骨?
唔,是的,有可能的仅此一人!五鹰中的红鹰冷必武,早已丧命于小圣手赵冠之手,尸鹰是继葛品扬之后的红鹰代摄人,她因不能忘怀葛品扬,直至今天,尸鹰仍没有获得正式任命,这一点,很可能导致了尸鹰之不满。
同时,尸鹰之投入五凤帮,先后尚不到五年,他在帮中,年纪比五鹰大得多,但是,武功却不及五鹰远甚,他比五鹰差,可是,又比一干鹰士强些,所以,前此他一直处在不尴不尬之地位,虽然帮中没有人会轻视他,然而,却无人能担保他跻身五鹰之列而不生自卑感,自卑之极端,常为一个人演出疯狂事件之主因,是的,这个人,太可能了……
冷面仙子想到这里,伸手便想按动密钮,将前厅的雷明婆召来暗中交代一番,可是一只手刚刚伸出去,头部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胸中其气泛涌,四肢百骸,真是要散裂一般。
冷面仙子骇然大惊,连忙缩回手,牢牢抓住梳妆台,勉力运气定神,想使自己平静下来。
这是过去所没有的情形,过去,她自从得了心气痛之后,虽然在发病时痛苦异常,但是,那种情形是短暂的,只要服下两颗养心丸,痛苦马上就会消失,有时药瓶不在手头边,她凭一身精纯的内功基础运气调息一阵,痛苦一样也会减轻,而此刻这种现象,尚属第一次……
我太劳累了?还是病情已在无形中加重了呢?
她喃喃着,不禁感到一阵无边的悲哀,同时,头部的眩晕之感也愈来愈厉害了。
残烛滴泪,孤焰摇曳,院外是岑静的,房中是岑静的,夜是岑静的,身边没有一个人,扶在梳妆台上的十指松开了……
就在冷面仙子恍恍惚惚地倒向椅背时,卧室门启,悄悄走进一人。来人入室,目光四下一扫,手向身后一招,接着又走入一人。来者二人为一男一女,正是医圣毒王和沉鱼落雁姬那一对毒夫荡妇。
医圣毒王走过来,自梳妆台上取起那只小玉瓶,摇了摇,瓶内已空,当下转过身去嘿嘿低笑道:“果然不出所料,两颗都服下了。”
沉鱼落雁姬有点紧张地道:“我还以为她放每一样东西都有一定的位子,适才来此换药时,心里一直在打鼓,没想到你竟算得这样准。”
医圣毒王得意地捋髯道:“她以为她已瞒过了所有的人,其实,老夫来此之初,即已看出她有了这种毛病。她不向老夫要药,可见她一定另外配有药丸在,而今天,老夫算定,就是没有那批人来闹事,她因心情激动之关系,也极有发病之可能,所以我催促你伺机换药,而且我们进出后山的那条秘道,迟早总会被发现,不及早下手,以后下手便难了……”
沉鱼落雁姬点头道:“现在下一步怎么办?”
医圣毒王道:“没有关系,时辰还早,前山有五鹰带人驻守,谁也进不来的,你先将她抱去床上再说。”
沉鱼落雁姬点点头,依言将晕迷如死的冷面仙子抱起放到床上。
医圣毒王又自怀中取出两颗药丸命沉鱼落雁姬给冷面仙子服下,隔了片刻,估计药力已经行开,乃出手将冷面仙子拍醒。
冷面仙子呻吟着睁开眼来,目光涣散无神,看了半天,方将床前两人面目看清。她似乎甚感吃惊,低弱地,不胜迷惑地道:“我晕厥多久了?是……是谁先发现……这么巧,你们刚好赶回……我……这里那两个丫头呢?”
医圣毒王嘿嘿一笑道:“太上帮主想得太天真了,老实告诉了你吧,四方教的北方教主便是老夫:医圣毒王司徒求。”
冷面仙子张大眼睛,想说什么,忽又摇头轻轻一叹,缓缓将眼睛闭上,有气无力地道:
“司徒求,你这是何苦呢?”
医圣毒王耸了耸肩胛,装出一派无可奈何的神情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这也是不得已啊。”
冷面仙子猛然又张开眼来,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眼光中却表示得明明白白的,似是说:“怎么说?不得已?”
医圣毒王摊开两手道:“不是吗?你跟蓝烈公,感情虽然已经破裂,但是,你们毕竟是结发夫妇,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夫妇之间的事更难说的了。试问,万一你们忽又和好如初,那时,我司徒求怎办?我虽然没有在蓝公烈身上下毒,但以蓝公烈那副火爆脾气,他受了伤,袖手不管都可能令他不快。更何况我还给他服下一睡三月之久的迷药?”
他顿了顿,接下去说道:“这是原因之一。其次,我这个小妾,她原是淫魔的人,五台三魔,三位一体,得罪淫魔,便无异将三魔同时得罪,你,冷面仙子,种种措施,无非都是为了对付蓝公烈一人,请问,三魔若找我司徒求个人算账,你冷面仙子会领着五凤帮为我司徒求卖命吗?”又是一耸肩,接道:“这是原因之二。我不能不为自己打算,既然金醉两魔提出条件,不但前账一笔勾销,且分我以北方教主之位,我当然只有答应了。”
冷面仙子强挣着冷冷问道:“如今你待怎样?”
医圣毒王阴阴一笑道:“手段很温和,温和得可能出乎你想象之外。”
冷面仙子冷冷道:“不必拐弯了。”
医圣毒王阴笑如故道:“等会儿,我跟小妾仍自后山出去,再绕由前山回来。回来之后,即请太上帮主颁发一道旨谕:封小妾为帮中‘令凤’!那就是说:今后太上帮主可以暂时不问理帮务,一切由老夫代劳,名义上则好像仍由太上您主事,只不过由令凤从中转达而已。”
冷面仙子气得脸色铁青道:“你准备将五凤帮弄成一副什么样子?”
医圣毒王敛起笑容遣:“那就是说,将五凤帮暂时变成四方教实力的一部分,与四方教并肩作战,全力对付天龙堡以及他的友帮友派!”
他嘿嘿一笑,又道:“关于这一点,您应该不表反对才是,因为这样做,事实上并没有违背您组立五凤帮之初衷!”
冷面仙子冷冷地道:“未来呢?”
医圣毒王耸肩道:“未来,那就很难说了。您知道,四方教共有四名教主,老夫只不过其中之一,所以未来的事,只有等到未来再说了。”
冷面仙子气为之结,端了好一会。方咬牙瞑目道:“你以为我冷心韵真的会这样容易摆布?”
医圣毒王干笑笑道:“有一件事,请太上帮主冷静下来想一想,我,司徒求,其所以有今天这点微薄声名,凭借的是什么?太上帮主如果不相信,现在不妨就运气试一试,知道吗,您在获取解药之前,已比帮中一名老仆妇强不了多少了。”
他脸上闪过一抹神秘的笑意,又道:“当然了,以您之倔强性格,这一点自然威胁不了您,但是,另外有件事,您大概不能不顾忌到:您辛辛苦苦培养出五凤和五鹰,为的是什么?那可不是一天两天、三年或五载的事啊!嘿嘿,这片基业,得来不易,它全是您的心血!您为什么会得上这种心气痛的毛病?假如五凤帮一旦毁灭,这几十年您岂不是白活白忙了?此刻,有您为人质,有老夫之毒药为武器,老夫如果翻脸不认人,试问,今天帮中哪一个人不在老夫掌握之内?嘿嘿嘿!”
冷面仙子深深一叹,缓缓合目,两串热泪潸然夺眶而出……
武林中突然间平静了下来。
四方教没有动静,五凤帮没有动静。天龙堡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这种平静,几乎是谁也料想不到的。
武林中真的会就此太平下来么?当然不可能!
因此,大家都有一种预感,这种现象,有如大雷雨之前的一刹那,没有风,但是有云,低低的云,厚厚的云,黑黑的云,令人窒息地紧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处在这种情况之下的人们,反倒希望大雷雨提前到来,痛痛快快地响一阵,痛痛快快地落一阵,俾得早些雨过天晴。
人们没有料错,迟早要来的,终于来了。
首先,五凤帮由太上帮主冷面仙子主事,五凤会衔,公开向天龙堡投出一份挑战书,以全帮约战全堡,日期是本年八月十五中午午时,地点定在开封来代故宫旧址前的广场上。
差不多是同一时期,少林、武当、终南、黄山、王屋等五大门派,却分别接获另一份内容相同的挑战书。
这份挑战书也是来自五凤帮?不,来自四方教。
战书上这样写着:“久仰中原五大门派高手如云,绝学独步。本教创立开始,颇思切磋以求精益,如蒙不弃,敢请如约赴会,地点洞庭君山。日期:本年八月十五午正!四方教谨具。×年×月×日。”
另于柬末,尚有这样一条附注:“与贵派有旧之任何前辈高人,均在邀请之列!”
也许这只是一次巧合,但是,明眼人一目了然:这是一种有计划的行动,换句话说:五凤帮与四方教联盟了。
同样的日期,八月十五,但是,地点却分成两处,一在开封,一在君山。
本来,如果五凤帮与四方教联盟,天龙堡也与五派携手的话,双方实力差不多是相等的,届时鹿死谁手,颇难逆料,而现在,这一分开,情形就有点不同了。
这其中,最辣手的一点,便是四方教致五大门派战书末尾那条附注:“与资派有旧之任何高手,均在邀请之列!”
事实摆在那里,五大门派,如单凭五派本身之实力,说什么也不可能是以五台三魔为首、分坛遍天下、一些黑道煞星几已网罗净尽的四方教之敌,换言之,该教纵然不加上这条附注,五派也是要请帮手的。
当今之高人,敢于仗义支援,同时也能一请便到的,仍不出龙门棋士、弄月老人、四海神乞、水云叟等四五人。这几位,本来是天龙堡方面一大臂助,现在,他们如应五派之邀,天龙堡方面,势将落得师徒一门孤军作战。试问,以天龙堡一师三徒,外加黑白夫人以及天龙八将,会是拥有三名太上护法、五凤、五鹰,以及数百名人人可以个别出阵的五鹰士的敌手么?
在这种情形下,以天龙堡主蓝公烈之孤傲性格,龙门棋士等人纵然想帮天龙堡,蓝公烈也会断然推卸的。
好,这样一来,这一边是胜少败多了。
然后,再看五派、四方教方面,五派是否可因有龙门棋士等人相助,而就一定会获得全面胜利呢?
也不尽然。
五派加上外援,其实力,仍然是可以计算得出来的,而四方教方面的实力却是个谜,可以预想的,四方教主动在握,决不会轻打没有把握的仗,四方教既与五凤帮声气共通,人手当然也可以相互调配,譬如说,五凤帮的天山双魔如只须一个便足以应付天龙堡主,那么,另外一魔就不会白白闲着,他一定会悄悄调来四方教这一边,余者如五凤、五鹰,情形也必一样。
双方,一在明处,一在暗处,处在暗中的一方,可以精密安排,上驷对中驷,中驷对下驷,处处领先一着,而在明处的一方,去多少,是多少,要想临阵调度,旁顾无力,除了出之死拼,更无他途可循了。
五派接获战书后,经过会商,立即飞骑将五份战书送上天龙堡,请天龙堡主指示机宜,以便回复四方教。
这天,堡中仅有龙门师徒在,另外三位贵宾:弄月老人、四海神乞、水云叟则都去了萍乡。蓝公烈当时正与龙门棋士在大厅中下棋,他在看了五派专使的书函后,当时便毅然作下决定道:“烦贵使上覆五位掌门人,五派创派不易,早为当今武林命脉之所系,自应如约赴会。这边,老夫决当代为敦请弄月白前辈、水云前辈、神乞乐老儿三位届时前往相助不误!”
垂手伺立的葛品扬见师父决定得这么快,忍不住低低提醒伯父道:“师父,这一点能否留待……”
做徒弟的言下之意是说,此举有关整个武林之命运,如等弄月老人、水云叟、四海神乞诸位前辈回堡后,大家计议一番再做决定岂不较好?
讵知他这厢尚未将话说完,师父已经瞪起双眼道:“谁教你开口的?”
葛品扬前此因恩师误解,一怒把他逐出堡门,这次好不容易由龙门棋士及双娇代为关说方获澄清,他深知恩师之性格,虽然自忖一片好意,却因不愿拂逆恩师,只好默然垂首。
龙门棋士向五派专使挥手道:“好,你去吧,就这么说定了。老夫也非常同意蓝老儿之决定,将来老夫一定帮着拖去那几个老家伙就是!”
五派专使拜谢辞出。葛品扬又止不住在心底暗暗抱怨,心想:这古老儿今天怎么了?我身为人徒,不便多言,你老儿应该看得同样清楚,又有建议之资格,为什么也要这样避进忠言,应声附和呢?
龙门棋上眼角一膘,忽然转向天龙老人道:“你请离开,我们这一盘就算和棋……咳,咳……算和棋当然是我吃亏……不过,算了,多年老友……咳……品扬,换咱们两个来杀一盘!”
天龙老人缓过脸色来,微微一笑道:“这一盘和得了?”
龙门棋士登时嚷了起来道:“怎么样?你说怎么样?我只不过给你吃了……来,不许走……下完,下完,加点彩头也不妨,我就不信这个邪。”
天龙老人离座拱手笑道:“算和,算和。”
龙门棋士拦住去路,吼道:“不行,现在算和也不行。”
天龙老人忍笑后退道:“算输如何?”
龙门棋土板脸道:“说清楚:算谁输?”
天龙老人笑道:“当然算我输。”
龙门棋士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天龙含笑出厅,龙门棋上又向葛品扬叫道:“你小子过来看看,这局棋是你师父不利,还是老夫不利,你小子可得凭良心说话。”
这局棋,葛品扬自始便在一旁观看,谁居上风,谁处劣势,一不用看他也早知道了,不过谈到棋,这位大棋上实在比什么人都难伺候,于是,他只好坐到师父坐过的位子上,装做十分专心的样子再度研判起来。
现在的棋盘上,不看也还罢了,愈看愈令人有不忍卒睹之感。
龙门棋士不论跟谁下棋,一向坚持要执白棋的,刻下,盘面上的白棋,东一准,西一块,四分五裂全在黑棋包围中,成了半死不活的“待宰之囚”,假如持黑棋的人心肠狠一点,简直可以吃个精光。
龙门棋士催促道:“快说呀,你瞧……这是伏兵,这儿也是伏兵……尤其这儿的几颗子,看上去虽然……嘿……其实……只要一旦与上边的死棋取得联系,嘿嘿嘿……”
好个“只要”!
葛品扬点头道:“这倒是真的,只要……咳咳……高手重于取势,发挥力量全集在中盘之后,这盘棋才下了一半不到,如论呼应与气势,就目前而言,的确是白棋雄壮些,确辈懂得有限,说得对不对尚请前辈指正。”
龙门棋士重重一击掌,叫道:“对,太对了!青出于蓝,青出于蓝,你比你那臭师父强得太多了!小子,好好打谱,像你小子这样虚心研究下去,老夫敢保证,三年五年之后,准可达到老夫今日这种境界……”
龙门棋士经此一乐,棋瘾似乎已经过足,双手搅乱棋子,竟未再提下棋的事,脖子一伸,又低低说道:“浑小子,你师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刚才多嘴作甚?有老夫在,你急个啥?”
这位大棋士,除了棋,的确是处处精明,实在令人佩服。葛品扬至此方始知道,刚才是错埋怨了这老儿了。
心中一喜,连忙低声情教道:“家师适才已跟来人作了决定,您老亦曾当场表示同意,现在如想重新予以安排,不嫌太迟么?”
龙门棋上两眼一瞪道:“咄,你小子看上去倒蛮聪明的,怎么遇上事情竟连这点脑筋也转不过来?我问你,小子,对方约的是八月十五,现在才什么时候?在这两个月之中,我们难道是死人不成?”
葛品扬心中一亮,脱口道:“对!”
龙门棋士道:“懂吗?不择手段,先找上门去闹它个落花流水再说!只要能弄得他们元气大伤,到时候看他们拿什么去洞庭君山摆威风!去,兵在精而不在多,我叫我那小子跟着一起去,要找帮手可以,原则必须找些能说能行、一以当百的脚色,而且行踪也要秘密,出手要快要狠,不打硬仗,干完了掉头跑!”
葛品扬有点迟疑道:“这个……”
龙门棋士不悦道:“别这个那个的了,有一天等别人家刀子捅上你的心口,你就是喊天皇老子也没有用!”
晚餐桌上,龙门棋士一本正经地自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葛品扬和赵冠二人,沉脸吩咐道:“你二个为老夫回棋山办点事,连夜动身!”
十天之后,葛品扬和赵冠到达华阴地面。
赵冠终于忍不住发问道:“小葛,你说家师要我们去暗中捣毁四方教老巢。该教总坛既在巴岭,我们为什么近路不走,反而绕到长安这方面来?”
葛品扬笑道:“再忍住点,过几天你就明白了。”
第二天,进入长安,二人正向西城走去,忽见迎面走来两名丐帮弟子,其中一名为二结身份,另一名则为一结身份。那名二给弟子显然以前见过葛品扬,这时目光相接之下,轻轻一啊,连忙过来扶杖为礼道:“葛少侠好久不见了。”
葛品扬记忆力过人,早已认出对方乃是丐帮岳阳总舵中的一名二结司事,当下含笑答礼道:“田司事怎会到这里来的?”
田姓司事赧然一笑道:“小可蒙帮主赏试,新近调来本地分舵,暂充副分舵主之职。”
葛品扬甚为高兴地道:“恭喜,恭喜,好极了,我们正准备去贵分舵呢。来,我来为你们介绍,这位就是龙门……”
葛品扬话未说完,忽听小圣手赵冠低低说道:“那边那人是谁?”
葛品扬与两名丐帮弟子同时转头望去,小圣手所指点的,原来是名六旬开外的老人,老人身穿麻布短衣裤,灰髯垂胸,精神矍铄,手执一根二尺余长的旱烟筒,烟筒乌黑沉重,显为纯钢打选。
小圣手喃喃接着道:“好眼熟……”
葛品扬眼中一亮,忙向那名田副分舵主低声道:“请贵舵这位兄弟过去钉住此人,千万不可脱线。有了此人,小弟原定的计划就将更完美了。来,我们三个走开,别让老家伙看到。”
那名一结弟子依嘱挨了过去,这边,葛品扬一拉小圣手和那位田副舵主衣袖,三人匆匆继续走向西城。
小圣手莫名其妙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葛品扬低低一笑道:“冠弟好健忘,还记得那位烟火叟不记得了?”
小圣手失声道:“啊,是他!”
葛品扬又向田姓副分舵主解释道:“此老名叫陈烟火,原为太湖水云叟年轻时之书童,卖相虽好,武功却稀松得可怜,自被水云前辈因事逐出太湖后,数十年来,到处乱吹其牛,骗吃骗喝,因为他长得有点和水云前辈相像,经常冒充水云前辈之身份,遇上不容易欺骗的,便又自称烟火叟……”
三人说着,已经来至分舵。进了分舵,葛品扬问道:“妙手空空儿住在骊山什么地方,这儿有谁知道?”
三四名分舵弟子抢着回答道:“知道,我们都知道!”
葛品扬点点头道:“那好,就烦你们哪位辛苦一趟,去请他马上来,就说我在这儿有要紧的事等他来商量!”
两名分舵弟子应声而去。这时天色已昏暗,分舵中酒席排开,殷勤招待葛、赵这两位贵客。酒席上,葛品扬又问道:“田副分舵主清楚不清楚这儿的四方教分坛在城中什么地方?”
田副分舵主沉吟着道:“好像是设在东城一座道观中。因为本帮总舵严禁与该教发生冲突,所以本舵弟子平常很少去那边走动。”
酒席撤去后,那名跟踪烟火叟的一结弟子回报道:“那老人歇在一间破庙中,一时之间,似乎尚无离开长安之意,看他情形,衣着虽然整齐,实际上却好像很潦倒。小的已招呼另外两位弟兄,大家轮流看守,一有什么举动,立即回舵报告。”
第二天一清早,妙手空空儿罗集便随两名分舵弟子赶了前来,一进门,就兴奋地叫道:
“两位老弟台有什么吩咐快说,虽蹈焰赴汤,咱妙手儿不辞也!”
葛品扬缓缓踱至院中,手一招,笑道:“来,咱们先对一掌再说!”
妙手空空儿一愕,期期地道:“葛……葛兄这是什么意思?”
葛品扬微微一笑道:“上次你找我对了一掌,我没有推辞,这次我找你难道就不可以?”
妙手空空儿不安地道:“小弟怎会是葛兄的对手?”
葛品扬淡淡一笑道:“那不管。上次我是手下留情,这次不同了,我将全力施为,罗兄有几分火候最好全部使上,如果因犹豫而吃了亏,可别怪小弟事先没有打招呼。”
小圣手以及分舵众弟子谁都不明白葛品扬此举用意何在,妙手空空儿想了想,毅然点头道:“好,就拜领葛兄一掌吧!”
两人相隔丈五站定,葛品扬脸色大整,真气暗运,口喊一声:“罗兄小心了!”双掌一扬,突向妙手空空儿当胸推去。
葛品扬这一招,是以先天太极玄功夹杂于天风掌中打出,掌风所至,虽无呼啸之感,然而,和风回荡,绵绵不绝,余劲至处,四下观战之人虽远在三四丈外,犹感身形震摇,几乎无法站稳。
妙手空空儿自比别人更为清楚这一招的厉害,心神一凛,左足滑退半步,腰背微弓,双掌一合一分,直身上步,奋力迎出。
两股劲力于半空中轰然接实,妙手空空儿身躯一颠,跄退三四步,葛品扬一个把持不住,也给震退一大步。
四下里,分舵弟子忘情高呼道:“好!”
妙手空空儿红脸摇摇头道:“惭愧,惭傀。”
这可将一旁的小圣手赵冠看呆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二年前曾给三目狂叟等黑道五煞揍得半死、最后靠自己师父及时赶至、方始拾回一命的妙手空空儿,仅仅年余不见竟然成就了如此一身超绝功力,所谓士别三日,必须刮目相看,真是一点不错。
葛品扬转头向赵冠笑道:“看到了没有?有了这么位好帮手,是不是比一旅之师还强?”
妙手空空儿恍然大悟,不禁雀跃道:“原来葛兄是在考究小弟……”
葛品扬点头笑道:“成绩不错,比上次又进步不少了。”
妙手空空儿赧笑道:“仍较葛兄差得很多。”
葛品扬不禁笑骂道:“真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想超过我,我去超过谁?”
众人一致失笑,妙手空空儿笑完了认真地道:“说真的,葛兄到底有何差遣?”
葛品扬手一招,特妙手空空儿领去后院。不一会,妙手空空儿满面欢容走出,朝众人摆摆手,跳跃而去。
这边,葛品扬再度出现,向小圣手赵冠道:“来,咱们过去换副形相。”
时序虽已进入夏末,长安城内依然燠热如故,因此,一般茶肆的生意均比酒馆来得兴旺,尤其是那些附卖瓜果的茶肆,凉棚高搭,棚下座无虚席。香茗一壶,蒲扇缓摇,瓜果零食贩子穿走其间,其乐也融融。
靠近东城圣德访的听蝉茶园中,在紧傍园门处,这时正坐着一名年约六旬开外,灰髯拂胸,身穿麻布短衣裤,精神矍铄,手执一支二尺余长旱烟筒的老人。这位老人不知是淡泊惯了,抑或怎么的,一人占着一副座头,桌上除了一壶茶,竟连瓜子花生之类的小碟子都没有一见,不过老人一双手虽然闲着,一双奕奕眼神却没有闲着。
他眨着眼皮,周而复始她在园中每位茶客脸上扫过来又扫过去,似乎是想在这里面发现个把熟人,或是找个把可以交谈的对象,可是,令人失望的是,大部分的茶客均都庸俗得很,有的谈生意,有的谈女人,谁也没有留心这个老人的存在。
于是,老人不得不将目光再度移向那些卖零食的小贩小贩臂弯里提篮中的那些花生、瓜子、雪藕、白梨、鲜枣、蜜桃上去。
小贩们走来走去,老人的眼光也跟着转来转去,眼光中充满贪婪,喉骨滑动,口水一口一口地下咽。
就在这时候,园门口忽然走进两名茶客。
走在前面的是位面目清秀、公子哥儿身份的白衣少年,紧随身后的则是一名身材修伟的紫脸中年壮汉,二人似乎是主仆身份。这一主一仆入园后,目光四下一扫,跟着便选在灰髯老人隔邻一张空桌子上坐了下来。
茶博士过来赔笑打拱道:“两位喝什么?”
白衣少年傲然抬脸道:“雨前两片尖!”
紫脸汉子接口吩咐道:“另外干净的瓜果送上七八份来,如有好酒,不防也来一壶,但记住要有醉虾鲜鱼搭配,赏钱加倍。”
不一会,主仆二人所要的已全部送到,但主仆俩只顾闲谈,对满桌的酒菜茶果视若无睹,而另一桌那名老人则死盯着那些盘盘碟碟的,口水咽得更猛了。
只听那名紫脸汉子叹了口气道:“公子早该死心了。”
白衣少年有点不服道:“为什么?”
紫脸汉子皱眉道:“你瞧,那些武师哪一个不是混饭吃的?白花花的银子,大把大把地付出去,如今,三年多了,武师换了七八个,银子也花去近万两,试问,公子到今天究竟学到了些什么?”
白衣少年怒了,瞪眼道:“还不是你不好!”
紫脸汉子吃了一惊道:“公子这话……”
白衣少年不乐地道:“亏你自诩从南到北,当今各派名手几乎无一不识,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不代我请个把高人回来?”
紫脸汉子呐呐地道:“关于这个……”
灰髯老人神色一动,忽然仰脸大声道:“自以为银子可以买得一切的纨绔子弟,居然也想练武,嘿嘿,真是可笑!”
主仆同时变色转过脸来。灰髯老人益发冷笑不止,一张脸孔虽然仰得高高的,但是,眼角却仍在偷偷溜动着。白衣少年脸一沉,便待掀案而起。紫脸汉子忽然惊呼一声,一把拉住白衣少年,低声急急地道:“公子,使不得!”
白衣少年盛气拂袖道:“有什么使不得的?”
紫脸汉子附耳道:“这老人大大有来头,有一年我去江南,在太湖附近见过此老一次,听王老镖师说,原来此老正是名满天下的太湖……”
声音愈说愈低,末后几字已经低不可闻。白衣少年轻轻一“啊”,脸色遽变。灰髯老人重重哼了一声说道:“总算这一位还有点眼力。老夫远离水云庄,来到长安,居然还有人认得出老夫是谁,就凭这一点,今天暂饶一次。下次如再触犯老夫,嘿嘿,我水云叟在武林中虽说是个好好先生……”
白衣少年不再犹豫了,赶忙上前深深打拱道:“原来是前辈异人水云大侠,恕小生眼拙识浅,所谓不知者不罪,请过去由小生罚敬三杯水酒如何?”
灰髯老人哼哼不语,喉骨一动,偷偷又咽下一口口水。还是紫脸大汉识趣,挥手高呼道:“伙计,过来搬搬台子。”
酒菜搬好,白衣少年执壶殷殷相劝。灰髯老人也就不再客气,酒到杯干,连干了五六杯,方才想起桌上还有一盘醉虾。
当下伸手将那盘虾子往自己面前一拉,举着自语道:“看看跟太湖的怎么样……”
就在这时候,园门口又走进来四五名茶客,与一般茶客举止大不相同,人人劲装束腰,眼神灼灼,显然都是武林中人,但见他们一个个趾高气扬,似乎谁也不放在眼里,彼此招呼一声,径自走至白衣少年和紫脸汉子刚刚让出的那张桌子上团团坐下。
白衣少年再度举杯道:“水云老前辈这次来长安有何贵干?”
灰髯老人吃得正起劲,听得白衣少年问话,神情间老大不愿意,但又不得不住手,当下吐出一口虾壳,喝了一口酒,又抹了抹胡子道:“这个,唔!你们局外人最好少问。”
紫脸汉子大声接口道:“在下知道。”
灰髯老人翻眼道:“你知道什么?”
紫脸大汉大声得意地道:“咱们公子是局外人,不错,但在下在长安各镖局却有的是朋友。据那些朋友们说,四方教最近曾向五大门派投出战书,据说这事很引起武林中几位老前辈的不愉快。水云老前辈这次来长安,在下打赌一定与这事有关。”
灰髯老人含混点头道:“多多少少……”
紫脸汉子大声接下去道:“另外更有人说,水云老前辈为了要给四方教一点教训,正准备先自该教长安分坛挑起,然后镇安、汉阴、紫阳,一处处挑过去,直捣该教总坛,独斗四大教主。”
隔席那几名劲装汉子,一个闻言色变。灰髯老人因为背向着他们,自然无法看到,这时借着三分酒意捋髯颔首道:“用不着瞒谁,老夫的确有这意思。”
他拈起一只醉虾纳入口中,一位吮嚼着,一面又含含混混地道:“想不到外间消息倒是满快。哈!这些虾子虽不及太湖出产的,不过还好,咳,大可以再来一份,咳咳……”
白衣少年扭头高喊道:“醉虾再来一盘!”
紫脸汉子这时又道:“听说前辈这次还带来几名门下弟子,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灰髯老人拉过鲜鱼汤,信口道:“让他们出来历练历练。”
紫脸汉子忽有所悟地又道:“前辈迟迟至今不下手,是不是贵高足刻下不在身边?”
灰髯老人抹干胡子上的汤渍,大刺刺地哼了一声道:“挑个把分坛,哪用老夫出手?”
紫脸汉子肃然起敬,巴结地道:“贵高足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灰髯老人眼望着刚刚端上来的那盘醉虾,又不经意地道:“天把两天,快了。”
隔桌那几名劲装汉子脸色瞬息数变,这时,彼此眼色一递,丢下一串大钱,悄悄起身出园而去……
第二天,长安城中突然轰传着一桩惊人消息。
东门碧云观,四方教长安分坛,昨夜忽然遭人打得七零八落,二十余名教徒,一个个都给废去了武功,倒在观中各处翻眼呻吟,有如大病缠身。据附近一名更夫说,来人仅有二名,年纪好像不太大,由于该分坛一向在城中作威作福,消息传开,全长安人心为之大快。
第二天,听蝉茶园中。灰髯老人又与那对主仆碰上头。两下一见面,紫脸汉子即以全园可闻的声音向发髯老人抱拳致贺道:“啊啊,贵高足真是了不起,了不起!”
众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位灰髯老人就是武林中的大名人太湖水云山庄主人水云叟。
四方教长安分坛,就毁在此老两名年轻的弟子手上。
灰髯老人心想:不意世上竟有这等巧事,我这边胡吹大牛,那边居然应验了。水云叟没有传人,只我一个心里有数。横竖这个牛不易拆穿,管他的,且混它几天痛快吃喝再说。
第三天,灰髯老人照去听蝉茶园鬼混,可是,另外那对主仆却不见踪影。灰髯老人左等右等,那对主仆硬是不来,灰髯老人可有点着急了,直到晌午时分,才见一名家人模样的中年汉子,入园张望了一下,迟疑着幸到他的跟前,递上一个银封,低低说道:“大概就是您老人家吧?我们公子去了咸阳,今天不能奉陪,特吩咐小人送上这个,聊表寸意。”
灰髯老人打开一看,不多不少,三两正,足够一天大吃大喝的,口中连喊“这怎可以”,银子却早已进入了腰包。
第五天上,消息传来,四方教镇安分坛又给挑了;第七天,汉阳分坛失事了;第九天,紫阴分坛瓦解了。
这边,长安东城听蝉茶园中,那名中年大汉天天向灰髯老人送上一封银子,每次都说:
“公子大概快回来了。”
经此一来,这座听蝉茶园中,灰髯老人立即为远近茶客们崇拜的对象,一个个抢着为他会钞,并赞誉他的弟子是了不起的“年轻豪侠”。
灰髯老人被捧得晕陶陶的,每天三两银子,分文不动,完全干得。到了第十一天,那名中年汉子又来了,除了银封之外,同时还交给老人一封信。老人打开一看,但见上面这样写道:“陈烟火老仁兄!接获此信,阁下大可‘功成身退了’!我们算定,这边我们一路杀进去,那边,只要老仁兄仍在长安‘摆着’,四方教几个老魔头,迟早一定要忍不住杀出来的。这封信系我们‘主仆’预先写好,留在丐帮分舵上的。此信送达,就表示该舵已获确讯,四方教巨魔快到长安了。老仁兄为生命计,似乎以马上拔足开溜为上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阁下一副卖相乃天赋资源,走到哪儿都可捞一票也。
紫脸家丁天龙第三徒葛品扬——瞎白衣少主龙门小圣手赵冠”
灰髯老人看完目光一直,呆若木鸡,忽然间一声骇叫,夺门便奔,衣袖扫带,盘碟打碎一地。
有人不知情,从后追喊道:“老前辈,什么事?”
灰髯老人头也不回一下,喘答道:“小徒!不,两个臭小子,不提了。”
在镇巴一家槽坊的仓房中,葛、赵二人与妙手空空儿悄悄会合。
妙手空空儿笑道:“整个四方教总坛都给震动了,自长安开始,一路四处分坛,都是你们两个联手挑翻的吧?”
葛品扬也笑道:“说来真是胜之不武,惭愧得很。遇上强敌固然头痛,但是,像这样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也一样乏味之至。”
妙手空空地道:“葛兄怎么处理那批教徒的?”
葛品扬皱眉道:“还不是干篇一律的废去武功。但愿他们能在变成普通人之后,回到老家,安分守己地做个善良百姓就好了。”
赵冠插口向妙手空空儿问道:“总坛中魔头出发了没有?”
“昨天动身的。”
“赶去多少人?”
“人数倒不多,除了金、醉两魔之外,随行者似乎只有两三名香主。”
“大概还有十几名香兰和护法,其余的人,人数虽还不少,但差不多都是些不足挂齿之徒。”
葛品扬忽然问道:“有没有看到淫魔严尚性?”
妙手空空儿眉峰一皱道:“看到了,我们这次进去,最感头痛的大概便是这个老淫虫了。”
葛品扬注意地道:“他已完全康复?”
妙手空空儿点头道:“看样子已经差不多回复了十之七八。”
三小子一时之间全部缄默下来,这的确是个严重的问题,他们这次深入虎穴,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要能保持进退自如,以寡敌众,最忌遭困受围,那些普通魔徒虽说无甚可虑,但是,如果一旦陷入他们的包围网,前仆后继,冲破一层又一层,那情形也实在够瞧的;更何况还有淫魔以及十余名香主护法以上之高手需要同时对付!现在,他们估量在闯入该教总坛之后能留得住他们的,算来算去,只有一个淫魔。如果淫魔真的已经康复,他们就必须将原计划重新检讨一番了。
妙手空空儿忽然问道:“这次进入总坛,我们动手时应采取什么态度?”
葛品扬沉吟着道:“本来,小弟一向不主张妄取人命,但是,现为形势所迫,不狠狠心肠,已经不可能了。我看这样吧,我们这次不妨采取一个折衷的办法,香主、护法身份以下之人物,一律施以重手法,主要目的在破他们气功,废他们武功,万一不慎而致今伤残,那算他们运气不好,只要我并非有意如此,也顾不得许多了。其余,身份属于香主或护法者,一律杀无赦!”
赵冠望见天色已黑,起身道:“那就走吧。”
妙手空空儿道:“不需要再商量一下其他的细节了么?”
赵冠摇摇头道:“大可不必了,商量到最后,还是一样,这种阵仗横竖必须随机应变,现在即使说得好好的,到时候也不一定就能用得上,既然迟早要闯进去,还不如把握机会来个速战速决的好。小葛你的意思怎么样?”
葛品扬点点头道:“这也对。”
稍顿,忽向赵、罗二人正容道:“另外有件事,请两位务必记取,就是一旦淫魔出现,无论如何,请让小弟一人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