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侠青智战万幽教

  侠青与丐帮弟子石九令相偕投往京师城郊东方的一个废庙中去。
  时已久夜,两人翻越城墙,借半轮明月光华照路,疾奔如箭。
  不过一顿饭工夫,已到达那座庙边。
  这是一座建筑宏伟,但却十分荒凉的古庙,已绝了多年香火,其中全做停放灵柩之用,几棵高大的梧桐、古柏,衬托得这座荒凉的古庙,愈发阴气森森。
  石九令一路上已告诉侠青,说是丐帮中人查得掳太行六雁的那一伙人,有些是来自这古庙的,但古庙中虽有丐帮中人白昼溜入里面,却看不出什么蹊跷。
  当下,侠青嘱石九令潜伏在外等候,他自己单独人占庙中一看究竟。
  侠青再略一打量庙外形势,看不出任何异状,乃一挺胸,公然大踏步向庙中行去。
  他想的是,庙中若有人埋伏,自己无分明人暗入,都将为庙中人发觉,莫若索性堂而皇之的进入,更显得正大光明些。
  进了大门,穿过了一所满生野草的荒凉院落,眼前是一片石级,登上石级,眼前景物突然一变。
  但见古树耸天,啸声凄厉,两侧庙房毗连,不下百余间,直向后殿通去,不见半点灯光。
  侠青暗一蹙眉,心中忖道:“这等幽深的破庙中纵然埋伏上数百人,也难看出一点痕迹。”
  又穿过两重院,忽见前面一座高耸的大殿中,隐隐透出灯光。
  侠青望着这殿,踌躇了一阵,才决心一探,大步直向殿中走去。
  只见一盏荧荧孤灯,射出暗弱微光。满殿都是檀木,错杂阵放,最触目的是在那孤灯惨光之下照着的两具并列的朱漆棺木。
  阴森大殿,众棺杂阵,一灯如豆,绿色光焰闪烁不定,一时确显鬼气森森之感。
  侠青虽是胆大之人,但处此情景,也不禁有阴风森森的感觉。略一停顿,大步直对那两具朱漆棺木走去,相距那棺木三步左右,停了下来。
  忽听其中一具朱漆棺木之内,啾啾有声,侠青不信鬼物之说,心料必是江湖人物装扮唬人。
  他有心揭穿黑幕,俾可探问太行六雁下落,抖出鹰爪柔剑,举剑一挑,寒光闪动,左首棺盖竟应手而起。
  侠青心中冷笑,暗自提气护身,缓步上前,探头向棺木之中望去。
  但见其中一人仰面卧在棺中,身着寿衣寿袍,脸上枯瘦干瘪,形似骷髅,虽然色如死灰,却皮肤微泛光泽,近于生人。
  侠青不沈觉了一怔,暗道:“这棺木之中,既放有一具尸体,难道埋伏就藏在这尸体之下不成……”
  心还未转,突见那仰卧的尸体微微抖动起来,正觉奇讶,忽见绿光电闪,一股毒液从棺木之中喷出,夹杂着缕缕寒芒。
  侠青早已有备,抵住棺盖的鹰爪柔剑一加力,棺盖突然向后飞去,人如飘风,疾向后退出数尺。
  侠青向后跃避之际,心中骇然,暗忖:“我还道这棺木之中,暗藏着毒矢、伏弩,那知竟是这等更歹毒的埋伏。”
  只见那喷出的毒液、毒针,喷出之后,立即四散开来,笼罩丈许方圆大小。
  侠青稍停片刻,待那毒液、毒针喷涌已尽,这才电疾般直向那棺木欺了过去,抡动手中柔剑,以罡力贯注,横劈下去,但闻“扑”然之声缭绕耳际之时,大殿中那孤灯微光也突然一闪而熄。
  侠青豪气过人,愈是险恶环境,愈能沉得住气,当下柔剑一引,护住上身,静站在原地不动。
  他内功精深,目力本有过人之能,暗中辨物,乃是轻易之事。
  缓缓转动目光望去,只见两座侧门不知何时已然闭上,大殿中幽暗如漆。
  在这等鬼气森森的环境之中,任是何等胆大之人,也不禁生出恐惧之感,侠青虽然身负绝世武功,也不觉有点凛戒于心。
  暗道:“这两侧木门的关闭,必是有人在暗地操纵,不让一丝天光透入,定要施展什么歹毒的阴谋,可惜我进这大殿之时,未能详加审视四周原物,如尚有人隐在暗影之中,施展那些无声无息的歹毒暗器,下手施袭,那可是防不胜防之事。”
  但侠青势又不肯破门冲出,因此来的目的未达,便先退出殿外,岂不形同是被这殿中鬼气森森骇退,日后传出,岂不令人耻笑。
  侠青续将目光,注于棺木之内,举起手中柔剑,轻叩这已裂开的棺木盖,冷冷说道:“你如再躺在里面装死,还不从速出来,我就一剑刺下,你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了。”
  声音风落,果闻“嚓”的一声,那劈成两半的棺盖突然分飞而起,紧跟着疾跃出一条黑影,直飞离那棺木丈许之远,才落在实地一上。
  侠青凝神望去,只见此人面部枯瘦如骷髅,脸色死灰,身着寿衣寿袍,正是躺在棺木中装死之人。不觉一皱眉道:“你装死装得一点不像,你是那方来人?”
  那人跃出棺木之后,双目一直呆呆的瞪着,身子僵直而立,如僵尸一般,对侠青的问话,似是没有听到一般。
  侠青见他久久不应自己的问话,不禁大怒,双肩一晃,直欺过去,大声喝道:“你听到我问话没有?”
  只见那人还未说出一句话,人已倒仰了过去。
  侠青机警无比,一见情形有异,立时疾向旁侧闪去,果然那人佯装僵尸倒向地上之时,突然寿袍双袖齐扬,两捧“白骨毒针”飞袭而过,绿焰闪烁,一望即知是经过毒药淬炼的绝毒暗器。
  两捧“白骨毒针”,划起一片尖风而过,但闻“嘶嘶”声响,都钉向对面壁间。
  侠青犹未打定主意,耳边又响起棺木“咔嚓”及暗器之声,转头望去,又一具棺木盖移开,从里面立起一人,于刹那之间,六道绿芒,疾对而到,来势劲急,一闪而至。
  在这等阴风森森、险象环生的境遇之中,侠青早已暗中运气戒备,手中鹰爪柔剑一挥,立时幻化出一片剑幕,一阵“叮咚咚”之声响处,飞来暗器全被剑光击落,竟是另一种歹毒的暗器“子午绝阴钉”。
  就在他挥剑扫打“于午绝阴钉”的同时,另一处殿角暗影中,疾射来四支“狼牙毒刺”,一阵劲风扑至,又被侠青险险闪过。
  一时之间,殿中十余口棺木,泰半掀盖而起,现出七长八短的许多人来。
  侠青心中暗道:“惭愧!自己今日真够疏忽,怎未想到每口棺木都可能埋伏有人。”
  这时,突有一声尖锐刺耳、声若猿唳的怪笑声,起自侠青身后殿角,足足有半盏茶工夫,才停了下来,笑声过后,一片寂缄,不闻说话喝斗之声。
  侠青一面留神戒备,一面忖思对敌之策,他胆气过人,任何惊怖的环境,均无法扰乱他的心神,那怪笑声虽然来得惊心动魂,但他仍然凝立不动。
  屹立良久时光,大殿中仍然是亳无动静,沉寂形成了一种恐怖的紧张。
  侠青终于忍不住这使人窒息的沉闷,放声大笑一阵,说道:“隐起身形,暗施毒计,岂是大丈夫的行径,如再不肯现身出来,可莫怪我要纵火焚殿了!”
  他声如洪钟,这时大喝起来,震得全殿都是回鸣之声。
  只听那猿唳之声的怪笑,重又响起,道:“无知小辈,你已陷身绝境,这大殿四周,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识时务者,赶快放下手中兵刃,束手待缚,尚可保全一命。如敢妄图逞强突围,只要我一声令下,立时有数十种绝毒的暗器,同时打出。
  任你武功绝世,也难在夜暗中逃过这密如骤雨的暗器袭击,只要你中了一针一钉,立将横尸大殿。”
  侠青听那声音,起自大殿后壁之处,似是那发话之人,隐藏在神像后面,心中暗暗忖道:“他这话虽是吓唬之言,但仔细想起来,也是实情。这大殿中黑暗如漆,如果他施用的都是‘白骨毒针’、‘子午绝阴钉’等的歹毒暗器,闪避确也不易……”
  心里一转,暗中移动身躯,移向近身棺木边,陡然大喝一声,一脚向棺木踢去。
  侠青此刻功力雄浑,威势非同小可,那整具棺木往后壁之处,飞撞过去。
  侠青在踢飞棺木的同时,右手鹰爪柔剑一挥,幻化出一片剑影,护住全身,疾向大殿门口冲去。
  但闻轰然一声大震,那飞起的棺木,正撞在后壁之上,立时震得屋动瓦滚,积尘纷纷如雨。
  可怪的是,那些轰立棺木中的怪人,真如僵尸般地屹立不动分毫,像煞石塑木雕,眼下侠青一举一动,似与他们没半点关系。
  侠青心中暗暗称怪,却暗中相度好停身之处,和那殿门之门的距离,这时就藉鹰爪柔剑一抡之势,双足点地,一式“鹰拔九霄”疾如飞隼,直向门外飞去。
  他这一式身法,快迅无比。身子刚扑抵殿门将近半尺之地。飞跃的身势,仍然如离弦之箭一般。
  陡然间,一阵锐风挟着“嘶嘶”异声,迎面扑罩而来。
  这时侠青身势仍在飞跃之际,一听扑面风声有异,心中暗道:“不好!”但这等变生突然,要想应付,实非易事。当下一吸丹田之气,身子猛的往下一坠,却在将触及地面之际,上身往后一倒,悬空似的挫腰长身,硬把一个疾飞向前的身子,平贴着地面,重又跃原立足之处。
  待他落地之后,才知迎面罩来的,又是毒液、毒针,险辣无匹。
  那猿唳之声,又在另一殿角之处响起,只听那猿唳般的怪笑之声,缭绕耳际,不绝如缕,全殿回音震耳,尽都是尖锐刺耳的怪笑之声,有如冰窖地狱中吹出来阵阵阴风。
  十余口敞开的棺木中,僵立着的活尸,虽是纹丝不动,但一个个貌相狰狞,目光闪烁凶焰,邪气森森,直如置身鬼域之中。
  侠青从那怪笑之声,听出此人非同小可。因那笑声一气而出,间无停息,如非有绝佳内功之人决难办到。
  眼下,四周已是毒水、毒针、毒钉埋伏环伺,又加上这等一个武功精深的强敌,侠青不禁凛然心惊。
  而且,这怪笑之声显然是一种撼人心弦的功夫,若是内力及定力稍差的,忍受不了这种笑声的摧击,早已不支而倒。
  侠青忙也暗中提聚真气,将孤佛法无所授的密宗心法使出,仿孤佛法无的梵唱,突然仰脸一阵高歌。
  虽然仍是他昔日在大漠中的那一类歌词,但经密宗心法融注,已是今非昔比,大大不同。
  歌声若鹤鸣九霄,怪笑似荒夜魅嘶,两种撼入的啸笑之声,交混一起,此起彼落。
  忽而歌声高拔,怪笑声低沉不闻,忽而怪笑突起,歌声又被压了下去,交织成一片惊魂夺魄的乐章。
  突然间响起几声闷哼紧接着“扑通”几声,那直立在棺木中的活尸受不了这两个高手乐声的摧击,不支而向后仰倒。
  侠青运密宗心法,发出高歌,和那怪笑之声互较高低,只觉那怪笑声,有如泻地水银一般,无孔不入,双方斗了一阵,仍是难分高下。
  可是侠青已累得满头大汗,只因彼此互不相见,既不知那口发怪笑之声的是何等之人,亦不知他是否和自己一般的疲累不堪。
  正在忖想之刻,对方乘虚而入,忽的怪笑大震,侠青的高歌声,登时被压了下来。但那四周棺木中的活尸却又倒了几个。
  侠青正待拼尽余力反击,那怪笑声倏然而住,恐是那人也知再和侠青这般相斗下去,所有埋伏在大殿四周及直立棺木中,扮作活尸的相随之人,都忍受不住了。
  这时,侠青也已甚觉疲累,怪笑声一住,立时也停下高歌,略一调息,高声说道:“阁下既然身具这等武功,自非无名之辈,何不光明正大地出来相见,这等藏头露尾,岂是英雄行迳!”
  只听殿中一角暗影之中,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本教主向来不与生人见面,皆因他们不值本教主一顾,今宵一会,看你的功力确也不凡,老夫将一反惯例,与你一见。”
  侠青暗暗忖道:“这人好大的口气!”不禁心中冷笑,却又忖想:“这人鬼气阴森,不知又要弄什么玄虚,待他现身之后,自己仍要着意提防……”
  心中念头未息,忽见眼前突现幽绿光焰,竟是数盏怪形灯笼,有似鬼火一般,八名绿袍的披发少女,左手提举一盏灯笼,有手各执一引魂长番,缓缓自神像后面走了出来。
  这灯光虽然幽绿黯淡,但在侠青看来,已是旭日高照,明月当空,大殿景物,益为清晰可见。
  原僵立棺木中的那许多活尸,却在这八名绿袍披发少女出现之后,立又隐入棺中不见。
  侠青莫名究竟,不知这些人忽隐忽现,又弄些什么玄虚。
  只见那八个绿袍披发少女,婀娜移步,姗婿而来,手中怪形宫灯及引魂长番纹丝不动,步履之间十分轻灵稳健,一望可知,这些披发少女都身具极佳功夫。
  侠青提聚真气,暗中戒备,却把手中鹰爪柔剑,暂且缠绕腕上,挺然而立。
  八个绿衣披发少女,直步入大殿正中,才一起停下身来,然后缓缓散开,各把手中怪形宫灯高举,引魂长番拄地。
  这些绿衣披发少女立足之位,恰合八门生死之形,侠青心中微惊,原来是“武侯八阵图”阵位。
  侠青还未能仔细辨看这八名绿衣披发少女的面貌,大殿正面的三具残损神像突然自行移向一旁,神像之后赫然现出三个怪人。
  正中一人,身披玄色宽袍,脸色白惨惨的全无血色,一见便知戴有人皮面具。此人十分诡秘,手足四肢亦都隐于肥袖高靴之内,只有那壮伟身干及头上欺霜白发,略可看出是一个魁健的老人。
  左首一人,红袍玉带,头上黑色纱帽,脸白如玉,却死灰般惊人,且其形如驴面,足见其丑,手中一支官笔,一块生死砚,宛然是个森罗殿中,阎君座旁的红衣判官。
  右首一人矮胖臃肿,颇像活阎罗雷弼那等身量,穿戴黑袍纱帽,面如锅底,发如猬刺,又像五殿阎罗模样,又像是伏虎的赵玄坛。
  这三人生相已带着几分森森鬼气,再加上那八盏幽绿惨渗的灯光一照,衬上四周十数口棺木,直似是幽冥世界的牛鬼蛇神。
  侠青望之不禁心头一凛,他倒并非因这三人装束怪像而骇,乃是这三人膝部未见曲动,便飘飘然幽灵也似地向前移出。
  平常人看起来,固然惊为鬼魅妖魔,以侠青这等武功之人,却看出这三人分明是用的内家绝顶轻功,“缩地移形”之法。
  尤其那中间一人,身形不摇不荡,四平八稳地前进,真像是他未曾移身,而是这大殿的地面向后倒缩退去一般。
  左右红、黑袍二人,则微见身形摆晃,脸上现出吃力之状,显是功力比中间那戴人皮面具白发老者要逊色多多。
  三人走到八名绿袍披发少女排列阵位中间一站,红、黑袍二人分把左右袖一扬,八名绿袍披发少女灯放方番收,暂作休局。
  侠青正待开口,那白发老人已用其冷宛能砭骨的声音问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我万幽教禁地,你可知道这是触犯我教禁律,罪该受冷焰炼魂之弄,除非……”
  侠青心中冷笑,却听白发怪老人之言似还有下文,不禁好奇地一问道:“除非怎样?”
  白发怪老人声音更冷且酷,一字一言地道:“除非你自愿将灵魂、生命与肉身一齐奉献本教主,便可免去冷焰炼魂之刑,并可荣列本教主门下,得传绝艺!”
  侠青哈哈一阵狂笑道:“好个不识羞的老鬼!你弄这些江湖左道欺世惑人的邪气花样,只能吓唬平常人,我云侠青岂惧你这一套?”
  白发怪老人不慢不怒,仍冷冷地道:“你不知本教主的神通,自然不会甘心归顺,其实,本教主生平之中,也甚少对人有过如此好感,只因见你胆气、机智过人,例外加以……”
  侠青不耐听他多说,阻止道:“你也休饶舌,有什么伎俩尽管使出来便是。”
  这白发怪老人万幽教主仍自冷冰冰道:“闲常武林中人,连我那第一关毒器之阵都过不了,自然不会入本教主之目。
  如今,我将以我万幽教的‘招魂夺魄大法’试你一试,你若能禁住此项试炼,本教主就原谅你这擅闯本教禁地之罪,放你一条生路。”
  侠青心中念头一转,微微笑道:“我还要和你外赌一场,我若赢了你得把太行六雁安然还我……”
  万幽教主又冷冷地道:“你这小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向本教主挑战,也罢,只要你能禁受得了‘招魂夺魄大法’的考炼,本教主就允你之请,破例一次。”
  侠青不耐久待,反催促道:“你那什么‘追魂夺魄大法’,快施展便了,我领教领教之后,好与你有一场比斗。”
  万幽教主冷冷地道:“你且休急,只怕你没有和本教主一比的殊荣哪!”
  说完,这白发怪老人万幽教主突然引吭一声猿唳,声彻九霄,渗入透骨,其音悲惨,掩抑凄凉,振触万端,宛如嫠妇苦吟,离人夜泣,鹃鸣月夜,猿嚣深山,令人入耳以后,不尽酸鼻。
  红、黑二袍闻声,展起袍袖,仍照先前一般,施出“缩地移形”之法,从两侧向万幽教主面前交错,呈个爻字形。
  侠青得海天一儒尉迟子长亲传,自然认得这等步法,不过是太极图中的“太极生两仪”,一元二分的基本变化而已。
  红、黑二袍一起,八个绿袍披发少女突然两两并肩,分成四对,以万幽教主为中心,滴溜溜一阵旋转,幽绿宫灯及引魂长番拖曳下垂,俱未发动。
  侠青心道:“这也不过是‘两仪化四象’,紧接下去便是‘四象演八卦’,仅是把阴阳五行太极生演之理,参入诸蓦武侯八阵图法,相辅运用而已。”
  方欲呵呵一笑,发话喝破万幽教主以这并不十分玄奥的阵法,妄想困住自己,是异想天开之图。
  突然,八个绿袍披发少女骤然一分,虽真个如侠青所料是用“四象演八卦”的变方,但其声势威力却又迥然不同凡响。
  但见八盏幽绿宫灯蓦地飞扬,逐个儿冲尾疾旋,走马灯般愈旋愈快,怜状寒焰,透出绿荧惨淡光烁,尤为骇人。
  八个绿袍披发少女并齐将右手所执的引魂长幡同时招展,一片阴风幡影,急转旋风,那种一阵强似一阵的劲气罡风,逼得人有些惊心动魄,透不过气来。
  登时,一个原已鬼气森森的大殿中,更添了阴风惨惨,魅影幢幢。
  那白发怪老人万幽教主只把双目向侠青凝注,初时未见怎地,愈来侠青愈觉对方目光深邃、魔惑,渐渐为其所慑,不忍遽舍。
  八名绿袍披发少女舞灯展番旋转益疾,红、黑二袍辅弼万幽教主两侧,冷然木立,恍如泥塑石雕,不言不动,纹丝不动。
  万幽教主的脸孔中续发如电异芒,侠青不知不觉中,为其吸引,不知趋避。
  渐渐,一阵阵悠沉抑扬的长呼:“云……侠……青……云……侠……青……”
  其声悠远,恍如置身空谷荒漠,闻听远自天边的呼唤,又似是来自九幽地阙的魅声。
  其声由一而二,由二而四……而八……而百……而千……
  终于像是出自举世幽魂之口,像是亿万阴灵在冥狱中呼唱。
  侠青先是心头微撼,稍继以定力自持,仍能辨得出这亿万阴灵的呼唱,实则均系出自正在舞灯展番的八名绿袍披发少女之口。
  忽而,又增一阵魅劲阴凉的呼唱:“云……侠……青……云……侠……青……”
  其声又低又细,宛若一阵游丝,飘扬空际,但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慑人力量,听者不由心神皆悚,毫发齐竖,且此呼唱之声极长,好似从不换气,并且还飘忽无定,忽似在东,忽似在西,匆忙似就在面前一尺之距,忽似远在百丈之外。
  把侠青简直是包围在这呼唱之声其内。
  侠青凝神纳气,细一分辨,这续发的呼唱之声,乃是出自红、黑二袍之口。比诸先前那八名绿袍少女的呼唱,又有不同,尤其两般呼唱之音相合,威势备增,益发撼人心弦,确乎有“招魂夺魄”的魔力。
  但侠青纳气凝神,屏息静虑,随着飘忽不定的呼唱之声,严察倾听。只有一双目光不能须臾离开万幽教主的深邃双睛。
  少项一阵幽邃、浩渺、深沉无匹的呼唱之声,悠悠而起:“云……侠……青……云……侠……青……”
  入耳之后不似前发二度呼唱之音那般凄厉、幽阴。迷惘中恍如久别故知的热挚遥唱,爱意浓郁的情侣低唤,又像是回复到孩提时代,在襁褓中听着慈母的抚慰。
  不知不觉中,魂牵魄击,全神顿失主宰,双目所对,万幽教主的深澈目光益发引人。
  侠青被那万幽教主用目光催眠一般,有些神不守舍,心中甚是不安,当下大步而出,逼那万幽教主出手,打出一记排云掌风之后,人也紧随着攻了去。
  万幽教主双掌当胸,忽地向外一推,硬接了侠青一股强劲的掌风。
  侠青只觉对方接一掌之后的反震之力,亦甚强猛,心中暗暗赞道:“此人竟也有着这等深厚的功力,看来倒非全靠邪魔外道唬人。”
  抬头看去,只见那白发怪老人万幽教主也正瞪着一双眼睛,瞧着自己,侠青一和他目光相触,不觉心头一跳。
  侠青早已心生警觉,慌忙别过头去,一提真气,稳住了惶乱的心神,又挥手一掌劈去。
  万幽教主双掌平护胸前,又向外推出一掌。
  两股强劲的潜力一接,侠青心头微震,身躯向后退了一步,不禁大骇,暗道:“此人功力,当真也胜强过我不成?”
  不知不觉的抬头望了那万幽教主一眼。
  但觉对方目光之中,如有实物射出,直入内腑,心头又是一阵跳动,赶忙闭起双目,运气调息。他这才了然,自己心神先为对方魔幻之力所夺,本身功力自然打了折扣,所以万幽教主能在对掌时占了优劳。
  只听那万幽教主低沉冷涩的声音响绕耳际,道:“云……侠……青……你决非本教主之敌,早此认输,将灵魂、生命与肉身一齐奉献本教主,免得身受冷焰炼魂之刑,那就不值得了。”字字入耳惊心,夺人魂魄。
  侠青被那招魂夺魄的怪异声音,叫得心惊肉跳,全身微微颤抖,赶忙一提真气,开始运气调息。
  他内功精深,一运气,立时沉静下来,心中暗暗忖道:“这万幽教主的‘招魂夺魄’邪法,究是从何处传来,是什么功夫?”
  正自忖思当儿,忽觉一股暗劲,当胸击来。
  侠青功力精深,此刻感应尚还灵敏,来不及睁开眼睛,一双手已平胸推出。
  那袭来劲道虽甚猛烈,但觉在自己反击之下,硬被挡了回去,正待再运集功力反击,忽听万幽教主阴冷刺耳的声音说道:“云侠青,你已被本教玄阴至寒的独门幽阴之气所伤,再不服输,三个时辰即将受阴寒攻入内腑而死。”
  侠青不信万幽教主之说,知道他不过是用来拢人心智的。但侠青只一听到那阴冷的声音,立时觉得全身的内劲消灭甚多,反击的力道,随着大为减弱。
  只听万幽教主又响一阵阴寒冰冷的怪笑声,紧随着传入耳际,其声之怪,有如冰窖吹出来的寒风一般。
  少项,笑声停止,又传来那万幽教主冷漠的声音,道:“云侠青,本教念你一身武功来得不易,又是天赋奇佳,不忍立时把你伤在手下,现在最后劝告于你,你如不及早服输,本教主可要下毒手了!”
  侠青一直将双目避开,不敢与万幽教主目光相触,因他已警觉到那万幽教主的十分怪异只要和他一触,立时心神摇荡。
  那知闭上双目之后,却又为那惊魄的声音困扰。
  但他内功深厚,定力也超于常人甚多,虽被那万幽教主的声音思想感情扰得十分不安,但还能保持心神不乱。
  一面暗运真气遍布金身,一面忖思应付目下局面之策,暗道:“眼下之局,只有出其不意,冲到那万幽教主跟前,和他近身相搏,迫他无暇说话。”
  心念一转,暗运功力,气贯全身,外面却故意装出困倦的状态,以求分散敌心。
  只听那万幽教主冷冷的声音,重又在耳际响起,道:“云侠青,你是服也不服……”
  侠青突然大喝一声,打断了那万幽教主未完之言,双目圆睁,纵身一跃直冲过去。
  那万幽教主对侠青这陡然冲来之势,似是甚感意外,双足微一用力,人已凌空而起,跃后丈许。
  两侧红袍、黑袍二人,立时一齐涌上,红袍手中的判官笔、生死砚与黑袍手中的白骨鞭,紧随破空的劲风直飞过来。
  侠青运集真气,仰面一声长啸,双掌一齐击出,震开了判官笔、生死砚、白骨鞭,人已随着发出的掌力跃起了两丈多高,饥鹰攫燕般直扑而下,疾向那万幽效主撞去。
  侠青近日功力大进,武功自非一般江湖人可比,跃起扑击之势,迅如电火。
  那万幽教主虽然不愿与侠青近身相搏,但他以万幽教主身分,不便一直让避侠青宁陆之势,只好潜运内力,双掌一齐推出,想在侠青未落实地之前,把他逼退回去。
  那知青存心硬拼,不予对方以施展“招魂夺魄”邪法之暇,他见万幽教主推来掌势内劲凌厉,立时施展“千斤坠”的身法,凝集全身功力,硬向实地抢落。
  一股强猛的暗劲,正撞在向下急落的侠青身上,但却无法阻挡侠青下落之势。
  侠青脚落实地,安然无事,万幽教主那凌厉掌势未损及他分毫,侠青反立时扭身抢攻,掌脚齐施,眨眼间拍出了三掌,踢出四腿。
  这一轮急攻,不但迅快的间不容发,而且招招含蕴内力,迫得那白发怪老人万幽教主向后退了数步。
  侠青不待对方开口,舌绽春雷般大喝一声,又纵身攻了上去。
  这次不再猛攻,双掌平胸,缓缓推出。冷然说道:“你若有胆,就接我云某这一招试试!”
  那知万幽教主冷酷镇定,毫不为侠青的话激动,反冷冷地道:“我说的是你先受本教‘招魂夺魄’大法的考炼,你能禁受得起,本教主才能与你交手,你自乱规矩,莫非心中怯了?”
  侠青吃他一激,反先按捺不住,大喝一声道:“有何不敢!”
  他这一激动,浮气上溢,刚好目光一和万幽教主相触,立时又觉心神摇荡,内力大减,登时退了三步,几乎一跤跌坐地上。
  一瞬之间,侠青脑中蓦然灵机一动,忽然想起孤佛法无所传“佛光内视”之法,登时口育真廖,摄神一志,果然那万幽教主的感人目光,似已罩上一层薄雾,心神立时坦定。
  万幽教主何等经验,一见侠青面色、目光均复常态,身形、步履又复沉稳,心知有异,但不解侠青何以能在刹那之间由弱转强,竟然抗得住自己这“追魂夺魄”大法。
  万幽教主忙从袖底抖出一柄拂尘,随手一甩,四周分列的八名袍披发少女,又将引魂长番及怪形宫灯舞动,红、黑二袍凄厉呼声又起。
  侠青已然试过一遭,此刻又运起“佛光内视”之法,对这些魔音魅幢视如不见,如不闻,抖丹田一声断喝道:“你这种惑人幻术可以免了,还是拿出真功夫做一场正式的比斗吧!”
  万幽教主暗地察视,侠青果然神气清明,自己这“招魂夺魄”大法似乎一无用处。
  不禁心中由惊转恚,生出恶念,但自己有言在先,不能不履践,一甩拂尘,停止八名绿袍披发少女的魔舞及红、黑二袍的魔音。
  老魔一挥手中拂尘,遥指侠青道:“小辈,你侥过了教主‘招魂夺魄’一关,且在本教主‘万幽尘尾’下受死!”
  拂尘一抖,像是即欲出手之状。
  突然,左边抢出红袍恶判,口称:“教主万金之体,何须亲自出手,待某家将这狂妄之徒擒下!”
  万幽老魔早料有此一着,趁势收起拂尘,停步不动,口称:“此子功力不弱,你要小心!”
  侠青抖腰中鹰爪柔剑,他此时不将时间拖延过久,振腕一剑直向红袍刺去,口喝:“你还不行,换那老魔头来吧!”
  红袍恶判左手生死砚且当牌用,可攻可守,当下正待用手中生死砚封架,侠青的鹰爪柔剑剑势突然又收了回去。
  原来,侠青适才是激红袍恶判迅速出手,免拖时间,他尚不屑真个先行对人出手,是以剑招刺出一半,又突然的收回来了。
  红袍恶判却借势抢得先机,生死砚、判官笔一前一后,接连攻到。
  此等手法,江湖上极是少见,手中两般兵器,不是分取合击,而是一先一后的接连攻到,各自成为一路。
  侠青大叱一声道:“手法不俗,且看我的!”手中鹰爪柔剑疾挥,一招“拨雾引光”,剑芒闪动之中,幻起满天剑影。
  但闻一阵金铁相触之声,那红袍恶判突然向后疾退数尺。
  原来侠青内力深厚绝伦,双方兵刃一触,红袍恶判立时觉出难以硬接对方剑势,疾收笔砚而退。
  他有心游斗,拖延时间,纵然能接得对方凌厉的剑招,也不愿硬接。
  侠青岂能让他遂心,挺剑追袭,一招“长虹”,当胸直刺过去。
  红袍恶判生死砚斜出,一撩剑势,判官笔却如电奔一般,齐协点到。
  这红袍恶判出手武功十分怪异手中虽有两种兵刃,但在出手之时,却似两个人各执一种兵刃击出一般。
  侠青虽微赞对方手法不凡,却并不在意,长剑迅施一招“扭转乾坤”,封开红袍亚判的笔、砚双兵,借势一招“笑指天南”,乎刺过去。
  红袍恶判迅又笔砚齐举,硬接了侠青一剑,剑势虽然被他接了下来,但人却被震得当堂后退五步。
  侠青冷笑一声道:“你这点微末之技,决非我的敌手,还不换老魔出来。”口中说着话,第二剑又已连续出手。
  这次红袍恶判已不敢挥动生死砚硬接,纵身一让避过,手中铜砚铁笔陡然展开了迅快绝伦的猛招。
  刹那间砚影笔芒纵横,剑气弥天。
  红袍恶判已渐显招法散乱,显然难支。
  黑袍玄坛陡然大喝一声,手中白骨鞭呼啸生风,迳向侠青下盘攻来。
  原来,他看出红袍恶判不是侠青之敌,要以二对一,倚多为胜。
  侠青冷笑一声道:“加你一个,也还不成!”回手一记“排云掌”,劲风排涛,直向黑袍撞去。
  袍玄坛情知侠青掌劲雄浑,不敢撄其锋锐,纵身斜闪,让过一招。
  红袍恶判缓出手来,铜砚铁笔又分别攻出。
  侠青徒然一声清叱,施展出师父精奥剑法,一招“墨龙抖鳞”,剑身颤处,幻化出数朵精光夺目的剑光,一齐向对方二人身上涌去。
  这一招变化奇奥,出手毒辣,乃是招中套招,奇正相生的妙着。
  红、黑二袍那见过这等微妙精绝的剑术,慌忙中不知如何应付,齐将身形猛可向后一退,生死钢砚、判官铁笔、白骨钢鞭般兵器齐齐封在胸前,全处被动地位,要迎拒侠青的这一剑。
  “呛呛呛”三声脆响发出,侠青攻出的六朵剑花,其中三朵几是同声击在对方铜砚、铁笔、钢鞭三般兵器身上。
  剩下还有三朵,已到了红、黑二袍身上。
  登时“嗤”地一声,红袍挑开,里面也溢出红来,这却非衣衫之红,而是红袍恶判左肩被剑花印中,溢出一股鲜血来。
  同一时刻,红袍恶判的右臂黑袍玄坛的左腕也中了剑花,判官铁笔、白骨钢鞭应声坠地,红、黑二袍连受三处剑伤。
  那白发怪老人万幽教主厉喝一声道:“小辈休狂,看本教主置你于死地!”
  手中拂尘,轻轻一层,尘尾根根竖得毕直,这一手能气贯毛梢的功夫,大见不凡。
  几在发话同时,万幽教主已将拂尘一抖,飞起一蓬白网,连消带打,拂尘玉柄乘隙蹈瑕,向侠青猛攻,以解红、黑二袍之围。
  侠青心中暗赞万幽教主这柄指尘倒真可谓运使得出神入化,当下剑光突然一抬,身剑合一,斜斜飞开三尺。
  万幽教主一招指空,大喝一声,纵身追去,半空中便已发招,一蓬白网直罩下来。
  老魔力图逞威,那支拂尘有如神龙出海,施展出拂、卷、抖、缠、点、敲、崩七大要诀,风卷飙翻,声势极为惊人。
  侠青见万幽教主展起拂尘奇技,微微一笑,立时以攻作守,手中鹰爪柔剑颤处,一股劲厉绝伦的剑芒,迳向老魔分心刺去。
  万幽教主也真了得,拂尘一抖,使个卷字诀,猛可划个圈子,居然把侠青的鹰爪柔剑卷住。谁知侠青那鹰爪柔剑劲道十足,虽是二指般粗的细柔剑身,却沉重无比,迫得老魔退了一步,这才卸掉势子,不致卷住柔剑。
  侠青手法更快,就势一抽一送,鹰爪柔剑撤出再发,有如电光一闪,又是一招“墨龙抖鳞”,剑身颤处,幻出三朵精光夺目的剑花,一齐向老魔身上涌去。
  仍然是那变化奇奥、出手毒辣招中套招、奇中相生的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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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海飞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