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你能让我死吗

  在记述我在日本发现这个故事有新发展之前,有必要插述一下温宝裕所说的那件怪事,那件事发生在本城,各大报纸曾有过关于这件事的报道,非常详尽,原也不必多费笔墨。
  大家都知道的事,就算这件事再奇特,也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了,任何人再将此事当作故事来说,一定不会有人听。但有关这件事却不一样,人们心中有许多谜团,一直都没有解开,这是其一;其二,这件事后来还有一些发展是人们不知道的,所以很值得记。
  温宝裕这个人,熟悉卫斯理的人全都知道,是在卫斯理故事集中出现最多的人物之一,许多的事与他有着极大的关系,这也因为他本人有着极为特出的性格,不光是有一个当降头师的未婚妻,他本人对一些奇特的事,也有着极为浓厚的探求欲,所以只要涉及他的事,几乎没有不离奇曲折的。这里所说的故事,看起来是一个完全单独而且完整的故事,但实际上与另一个故事《成仙》有着极大的关联,而《成仙》这个故事,正是由于温宝裕在骷髅人的基地天一庄园里念了他的降头师未婚妻教给他的咒语。惹恼了那些骷髅人,于是被骷髅人以特殊的方法所制,使得他的灵魂和身体分离,僵尸一样不死不活地昏迷了几天。
  要了解温宝裕这个人,当然不是一时半刻所能做到的事,好在我的众多记述与他有关,真要想了解的话,不妨找来一读。
  却说我到欧洲了解《大阴谋》中的事,温宝裕虽然不知详情,却也知道那一定是一件非常特别的事,他知道不是特别的事,是一定不会引起我有兴趣的。所以,自从我离家之后,他是一天数遍打探消息,或是打电话,或是亲自跑过来。尤其是本城这件怪事发生之后,他有许多不解的地方,就更想我能与他一起探讨一下。
  这天晚上,他又来了,首先问起我正在经历的事,因为此事关系重大,且没有任何结果,就是白素问起,我也没有给她说详情,那时我认为,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并不是有意要吊他们的胃口,实在是出于对他们的爱护。
  好在温宝裕似乎对那件事并不是太关心,见我不肯说,也就算了,开始告诉我有关本城所发牛的这件奇事。说了几句,他便以完全卫斯理似的语气说:“这件事简直是复杂奇诡之至,说也说不清楚,你还是先看录像再说。”
  下面的介绍,当然就是他的述说和录像资料的综合。
  在本城发生这件奇事以后,温宝裕立即就有了大兴趣,他看了下午出版的报纸,然后看了电视直播,知道那个从七十八层楼上跳下来却没有死的奇人被送到了医院救治,他通过我们共同的朋友、高级警官黄堂知道了那个怪人所在的医院。
  黄堂这个人非常原则,这大概正是他所以成为高级警官的道理。如果此事涉及警方的秘密,就算我们之间关系再好,也别想从他的口中得到只言片语。但这只不过是一起极其普通的自杀案,到了医院之后一检查,并没有发现此人曾使用过致幻药什么的,也没有发现有人推下楼的迹象,当然就认定是自杀。案子就此了结,警方并且不再对此感兴趣。所以,温宝裕向黄堂打听那个怪人所在的医院,黄堂毫不犹豫就告诉了他。
  温宝裕当时真正可以说是大喜过望,带了一些必要的设备。比如高清晰度的微型摄像机之类便向医院赶,他原是想混入医院的病房,将这台微型摄像机悄悄放置好,就可以看到有关这个怪人的一切。
  温宝裕到达医院的时候,正是那名护士进去查房的时候。医院的病房本来就具有着极高的透明度,靠走廊的那面全墙都是玻璃,原是方便医护人员随时观察病房内的一切情况。这一点正帮了温宝裕的大忙,他站在走廊上,对病房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并且全都录入了摄像机的镜头。
  当时已是晚上近十点钟了,走廊上几乎没有人,所以既没有人知道他所干的一切,更不会有人来干涉他。他的想法其实也是极其简单,只不过想录下这个人最后的一些片段,然后拿回去好好地研究。那时,他和几乎所有人的想法是一样的,那个怪人必死无疑,只不过是什么时候死的问题。像这样一个生命力极强的人,临近死亡关头的一切所作所为(呼吸或者嘻语之类),都极具研究价值。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事情发生了突然的变化,这种变化使得他有那么几秒钟目定口呆,大脑出现暂时空白。
  护士走进去以后,当然是查看怪人身边的仪器是否运转正常。
  怪人的身上,连接着许多管子、电线之类,这些东西的作用谁都知道。那只不过是为了给病人输血、输氧、测试心电波、脑电波,只要这些东西还在正常工作,就说明这个病人还活着,如果心电波或脑电波出现异常,仪器就会自动发出警报。
  在当时,护士走进去查看的时候,这些仪器的运转当然是正常的,所以护士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她仅仅只是检查了一下各种仪器的工作情况,记录了几个数据。可就在这时,护士小姐猛地惊叫了一声。
  躲在外面的温宝裕看得真切,其实他当时也差不多叫出声来了,声音没有发出来的原因是这事太奇特,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使得他竟忘记了惊叫。
  令他们惊骇的原因,是那个濒死的怪人在这时竟然坐了起来。
  温宝裕看到,那坐起来的怪人身上手上缠着许多绷带,他就用这缠着绷带的手,将那些管子电线之类全都拔掉扔在了地上,然后在护士目定口呆的时候翻身下床,走向病房外的走廊。
  怪人是从温宝裕的身边离去的,他经过温宝裕身边时,温宝裕甚至闻到他身上有着一股很浓的血腥气。他从七十八楼跳下后,被摔得血肉模糊,即使经过了医院的清洗,血腥气也不可能清洗干净,温宝裕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是很自然的。
  正是这血腥气让温宝裕全身一震,从错愕中清醒过来。那时,那名查房的护士小姐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昏了过去,倒在病房之中,所以除了温宝裕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病房的走廊上和电梯上,确然也有些医护人员见过那个怪人,却没有任何人将这个浑身缠着绷带的人与跳楼自杀者联系起来(我相信,别说产生自然而然的联想,就是当时温宝裕告诉他们,这个人就是那个跳楼自杀者,他要离开医院。一定不会有人肯相信,甚至会认为温宝裕是疯于,所说的一切全都是胡言乱语)。
  温宝裕看着这个怪人走出了医院大门,他连忙上了自己的车,动用了车上所有的仪器,开始一次最现代化的跟踪。就在他的车子驶出医院时,医院方面才知道了那个怪人离开病房的消息,医院内开始了对那个怪人的寻找。当时,他们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如此严重的病人会自己走出医院,所以没有任何人来到院门之外看一看究竟。
  将这一切看得异常真切的唯一一个人就是温宝裕,并且,他对此进行了录像。
  怪人离开医院之后,就开始自己解开身上的绷带,一边解一边似乎在说着什么,那是一种非常特别的语言。温宝裕所带的仪器非常先进,灵敏度极高,也因为他是摆明了跟踪,与那个怪人的距离只不过是几米,所以录下了这些话。但即使是再先进的设备,录音地点毕竟是在车上,与怪人有一定的距离,所以那段录音极其模糊,根本无法分辨他说的是什么。
  从录像上分析,那个怪人似乎极其恼怒,动作非常夸张,幅度极大。他将那些绷带解开,有些恶狠狠地甩在地上,旁若无人地向前走,甚至根本就不屑向后看一眼。
  温宝裕跟了有两个街区的距离,那个怪人然后突然就转过身来,迎向温宝裕。
  温宝裕没料到他会有这一手,大吃一惊,连忙紧急刹车,待车停稳,怪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并且恶狠狠地向他说了一句话。
  这个怪人为什么要说这样的一句话,事后他和白素以及红绫分析了很长时间,结果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怪人对他说:“你跟着我干什么?难道你能让我死吗?所有的人都无法做到,难道你能?”怪人说过这句话,然后哈哈大笑,那笑声极其特别,甚至可以说极其恐怖,其中大有嘲弄的意味。
  温宝裕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其惊愕程度可想而知,有那么一段极短的时间,他的脑中是一片混饨,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待他清醒过来,那个怪人已经走到了前面的一个街角,转向了另一条路。
  温宝裕再次启动汽车,跟了过去,可是,当他的车子来到街口时,却没有了那个怪人的身影。
  事后,温宝裕当然经过多次努力,想找到那个怪人,但这些努力并没有结果,那个怪人神秘地失踪了。
  温宝裕当然一直都在寻找那个怪人,却没有任何结果,他于是想到了白素和红绫,将录影带拿给她们看。结果正如他所料,这两个人兴致大发,加入了他的行列。在这件事上,白素显然比温室裕想得更多,所以才会将此事与那些剪报联系起来,而且试图将我也拉进他们的探索中来。
  事后我意识到,白素使用的是一种欲擒故纵术,说不定连温宝裕当晚到来并且为我放了那盘录影带,也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一切全都在他们的安排之中,我是在不知不觉间落人了他们的设计,知道这一切时,为时已晚,不知不觉间,我就走进了她的圈套,对此事有了兴趣,所以后来到东京,在对佩德罗的行动进行监视之余,我便有意了解这件事。
  (此时我也已经同意了白素的看法,这些看起来没有任何关联的事,全都集中到了我的书房之中,本身就说明了一种关联,日本大地震中所发生的事,应该与温宝裕跟踪的那个怪人有着必然的联系。但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联系,我不知道,却非常想知道,而且下决心要将此弄个清楚明白。但在其时,对我到底该怎样做,心中其实没有一点想法。)
  到达东京,我的主要目的是跟踪佩德罗,根本是分身乏术,即使想了解另一件事也不可能。但我在东京毕竟有着许多地位极高的朋友,我无法去办的事,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是举手之劳,所以我在东京住下来之后,立即就给这些朋友打了几个电话,将我的要求告诉他们。
  这些朋友一听,立即答复说:这件事也实在是太容易了。
  言下之意,我当然明白,他们认为,如此容易的事,找他们去办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而且多少还有些对我竟然会关心此事感到吃惊。
  当然,这件事是我所托,下面的话他们也就没有说出来。
  调查这件事确然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一天时间不到,他们便将事情弄得清清楚楚,然后带着一切材料,来到我所住的酒店找我。
  我当然是不在,只要佩德罗还在活动,我就不会有片刻休息的机会。
  他们没有找到我,便将那些材料封好,放在了酒店的大堂。
  这些材料中记述的事,许多实际上是我已经想到的:在那场大地震中,有许多的房屋倒塌,其中有几十层高的高楼。地震对人类带来的灾祸并不仅仅只是房屋倒塌,还会有一些其他事情发生,比如房屋在倒塌过程中,电路起火就是最常见的一种。地震发生时,或许会有某些绝对的意外出现,例如那些钢筋水泥结构的建筑可能给某一个人留下一个极小的生存空间,但这个空间被一些残砖乱瓦深深地埋着,人类生存所需要的空气极少。灾祸发生后,救援如果及时,可以从这样的一些空间之中救出一些幸存者,如果不及时,这些人在那种与世隔绝的小空间中生存了一段时间之后,当然就会死去。
  某人即使在不幸之中万幸地获得了这样一个空间,却也还有一些其他因素威胁着他的生存。刚才我们说到了火灾,如果地震发生之后,某一幢大楼完全倒塌,而这幢大楼之中又有着许多的可燃物质,紧接着发生火灾就是必然的。燃烧需要大量的氧气,会释放出许多的有毒气体,这些因素都足以威胁到生命。即使某人的那个空间完全与世隔绝,那个空间中的氧气不可能外溢以供燃烧,且有毒气体也不可能侵入,也还可能有一个巨大的威胁,燃烧所产生的热量传递,可能达到他所在的空间,这个人可能因为周围环境温度太高,不断出汗,最后脱水而死。
  在我下面所要记述的事件中,当然也有着一个怪人,这个怪人在这场地球大震怒之中几乎遇到了在任何一场大地震之中可能遇到的全部灾难。后来,日本的新闻记者在采访这个幸存者时,他曾告诉人们他叫裘矢,我不明白这是一个什么名字,或许那些日本记者也无法弄清楚,而这两个字,只不过是译音而已。既然他说自己叫裘矢,为了记述的方便,我暂且称他为裘矢好了。以后如果发现他有别的名字,那是以后的事,许多事在当时看起来没有任何任特殊之处,后来却有了大大地出入意料之外的变化,这种事,谁又能说得清楚?
  裘矢当时所在的那幢大楼高达五十多层,虽然并非这个城市的最高楼,却也算是最可怖之所。这种可怖当然是灾祸发生之后才为人们所认识到的。日本是一个防火安全工作做得极好的国家,几乎所有的建筑之中,都有极为先进的火灾自动报警。自动施救设备,而且,建筑以及装满所用的材料,绝大多数都是阻燃材料。但这幢大楼却是一个少有的例外,大楼内的可燃材料极多,供电线路以及供气管道的老化残旧更是大出人们意料。大地震发生时,这幢大楼倒塌下来,毁坏程度超过了其他所有的大楼,而且,在倒塌过程,管道煤气还在供气之中,而这些管道有许多处破裂,煤气外泄,遇到电线正负级相交产生的明火,于是一场大火迅速而又猛烈地燃烧起来。
  地震发生时,城市原有的一些设施全都被毁,并且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就算还有些消防力量有着扑救能力,也是杯水车薪,顾首顾不了尾。等到有关方面调集其他消防力量前来援救时,这幢大楼已经燃烧了十来个小时,火势越来越猛,温度非常之高,以至于有些水泥制品、钢制品开始溶化,在大火被扑灭之后,变成了粉末状。
  为了扑灭这场大火,在消防力量极其缺乏的情况下,有关部门动用了两架消防直升机从空中喷射阻燃气体,地面上更是有几十辆消防车在进行施救。尽管如此,这场火还是烧了差不多三十个小时,最后虽然是熄灭了,但也可以想象,并非扑灭的,而是现场中所有可以燃烧的物质全都烧完了,自然而然就熄灭了。
  在这样一场巨大的灾难之中,如果说还有谁能够逃脱劫难生还的话,那的而且确是奇迹中的奇迹。
  实际上正有这样一个生还者。
  当时,因为这场大火烧得实在可以算得上“干净彻底”,施救者分析,在这样的一场大火这中,就算有人没有被火烧死,燃烧所产生的高温,也绝对将这些人烧得皮焦肉烂,面目全非了。所以,这场大火熄灭之后,他们并没有立即对这座废墟进行清理。那时候,需要他们去进行清理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而他们的人手又实在是太少太少,所以,这些救援人员被派到了受灾较轻、有可能找到更多幸存者的地方。
  这是任何一次救援之中都会出现的情况,所谓救灾,第一要事便是救人,那些受灾最重,受灾者生还可能最小的地方,往往都会被安排在最后进行清理。
  对这幢大楼的清理工作被安排在地震发生一周之后。
  正如他们当初所料,被大灾难埋在这幢楼中的人,即使当时没有立即死亡,也被后来的那场大火烧死了,被找到的尸体全都被烧焦,完全分辨不清。连钢筋水泥制品都烧成了粉末状,更遑论是人了。
  可在清理工作进行到最后时,竟从废墟之中挖出了一个完整的人来,这个人不仅没有被烧焦,甚至是皮肉无损。当时,这个怪人似乎是昏迷着,所以人们立即将他送往医院。
  这件事实在是太奇特,所以吸引了一大批新闻记者,在将这个怪人送往医院途中,有许多记者就在那辆救护车上。就在这辆车上,那个怪人醒了过来,那决不是一般性的醒了,而是彻底的完好元损,他竟自己站了起来,然后走向救护车的后面,伸手打开了门,就从快速行驶的救护车上跳了下去。
  这样一件奇事,那些新闻记者当然不肯放过,当即就有几个不怕死的新闻记者,跟着也跳下了车,将那个怪人团团围住,要对他进行现场采访,想弄清他在一场如此之大的灾难之中,到底是利用什么非凡手段活下来的。
  这个怪人见自已被一群记者围着,难以脱身,显得颇为不耐烦,对那些要采访他的记者说:“有什么好说的?我想死,可就是死不了。就这么简单。”说完,他就推开挡在前面的记者,头都不回地向前走。
  那些记者哪里肯放过他?再次围了过去。
  他被这些记者逼烦了,冲着他们大声喊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想死,你们能让我死呢?你们能吗?”
  (看到这里时,我曾经想过,对于一个人来说,如果是真心想死,其实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有着千千万万种方法。但如果说这个人出现在那样一场大灾难之中,原是为了一个死的目的,极难让人相信。另一方面,如果他所说是真的,即使是那样的一场大灾难也无法令他死亡的话,那么,这个世上恐怕是真的不再有什么能让他死了。)
  (我相信许多人看到这里,都已经认定这是一件极为荒唐的事了,或者说这种推测是完全的错误。如果要解开这个谜团,不应该是沿着这样的思路,而是要想其他的办法。第一,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选择这样一种奇特的死亡方式;第二,在这样奇特的经历之后,没有任何人还能够活下来;第三,这个人活下来了,绝对不会是他所说的他想死却死不了,而是因为某种极为罕见的因素,世界上既然有着意外这个词,就一定会有意外存在,这个裘矢之所以能够在这场大灾难中幸存,正是这种万分之一或者说十万分之一、亿万分之一的意外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他之所以不说出这是意外,而说上面那一大段话,应该是出于耸人听闻的考虑,这样就可以让他在全世界范围内大大地出名。在这个世界上,想以一种极端手段出名的人从来都没有少过,甚至有人曾试图以暗杀某个地位极高的国家元首而出名。)
  (此人对那些记者所说的话的确是荒唐之至,可是,如果将这些话同温宝裕的经历联系起来,似乎就应该有着其真实的成份了。温宝裕跟踪那个跳楼自杀的怪人时,那人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你跟着我干什么?难道你能让我死吗?所有的人都无法做到?难道你能吗?”)
  那些新闻记者拍下了这个怪人的照片,不是一张,而且是许多张,分布在各大报上,我非常认真地看过这些照片,显然与留在温宝裕的录影带上的不是同一个人。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可说出的话却几乎是一模一样。这件事当然使我联想到了白素的推测。
  白素在看了那所有的剪报之后,曾有一个被我认为极其荒谬的想法,她觉得这许多的事全都是一个人所为。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建议她设法与我们在世界各地的朋友们联系,弄到这些人的照片进行对照。
  我同时也知道,白素已经这样做了,结果证实,并非同一个人。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仍然坚持她的看法。她认为那是同一个人和不同的身体形态。让同一个人拥有不同的身体形态这种事并非完全不可能,勒曼医院就可以做到这一点。在勒曼医院养着许多人的后备。
  可是,我仍然觉得这件事太匪夷所思,无法赞同白素。
  我的想法,其实也是世上所有人的想法。能够动用身体后备的人,绝对不会是普通的人,这些人在世上有着极为重要极为复杂的地位,不说这些人,就是一个普通得像你我这样的人,会活得不耐烦去找死吗?人生是如此之短暂,所有的人都因人生苦短而困扰,谁都想多活些时日,哪怕是让他多活一天,他也会异常的高兴。除了那些生活得极其痛苦的人,或者是精神不正常的人,谁会想死呢?就算是那些生活得极其痛苦的人,在知道求活艰难求死也极端不易之后,大概也会打消死的念头,谁会一而再再而三去偿试各种死亡的方法?
  当然,以上这些还不能算是有关这件事的新发展,不论这些事是同一个人所为或者是一群受着同样命令的人所为,这里所发生的事,与温宝裕所见并且进行了录影的事其实也没有太大区别,绝对不能算是新发展。
  这件事的新发展实际是被那些极为难缠的新闻记者逼出来的。
  那个裘矢想走,可那些新闻记者死缠着他,一个接着一个提问。
  裘矢见实在是走不脱,显得非常烦燥,可那些新闻记者哪里管他这些?别说他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普通人,就算他是美国总统英国首相,让他们逮着了这样的机会,他们一样都会纠缠不休。所以,那些当权者甚而是那些极权统治者,千千万万人都不怕,只怕新闻记者。正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些极权统治国家的严格新闻管制。
  裘矢见无法脱身,便只好做出一点让步。他对那些新闻记者说:“我可以答应你们,回答你们一个问题,但我有一个条件,在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之后,你们再不能缠着我。你们可以商量一下,如果答应,就请提出问题来,如果不答应,我敢说,你们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答案,我会用一种特殊的办法离开这里。”
  那些记者们倒不怕他所说的特殊办法,而是考虑到,他如果什么都不说,对他也是无可奈何,现在,他同意回答一个问题,那么,就应该提一个对弄清他的身份最有用的问题。
  这个问题当然就是:你是谁?几个记者略作商量之后,就提出了这个问题。
  裘矢说:“这个问题太空洞,也非常不容易回答,你们应该提一个更具体的问题。”
  更具体也还是这个问题,不过是另一种提法: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已经够具体了,相信所有人面对这个问题时,都会毫不思索地进行回答。但这个问题同时也涉及许多问题,因为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名字,名字虽然是一个代号,但只要知道了这个代号,当然就可以找到相应的人。当然也会有重名的现象,但对于两种人来说,重名不是一件难以弄清楚的事,一种人当然是侦探,另一种人则是记者。
  裘矢见他们提出了一个非常具体的问题,果然非常爽快,回答说:“我叫裘矢。行了,我已经回答了你们的问题,也希望你们兑现诺言,让我离开。”
  (也就是在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叫裘矢,有关他的名字,我先已经写了出来,当然破坏了某种神秘感,不过我认为这其实没有大的关系。)
  后来,这些记者果然让他离开了。与裘矢分别后,他们便分头行动,去查这个名叫裘矢的人。这个名字非常古怪,简直可以说古怪至极,去查这个名字的时候,甚至不必去考虑是否有同名的。
  但结果却是异常让人失望,他们在日本没有找到这个人。这时候,他们也想到了这个人或许并不是日本人,于是就动用了国际刑警,他们在国际刑警组织中有着许多的朋友,而国际刑警组织又可以利用他们极其特殊的身份查阅各国国民的身份登记资料。
  费了如此之大的周折,连国际刑警都调动起来了,如果还不能查到这个人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动用国际刑警的结果也正是如此,全世界都没有一个名叫裘矢的人。或者这个人用的是化名,或者这个人的身份资料没有在他的国家进行登记。前一种可能性大,但后一种可能性极小。
  那些记者只是对裘矢这个名字有着浓厚的兴趣(当然,我也同样有着浓厚的兴趣),却忽略了另一件事,我甚至相信,除了我以外,大概很少再有人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我感兴趣的事是,那个裘矢在与记者们谈条件的时候提到,如果他们不答应他的话,他就会用一种特殊的办法离开。
  他究竟想用什么特殊的办法离开?那些记者或许认为他只不过威胁而已,但我却相信,他既然如此说,就一定有着什么特别的办法,只是在当时,他并不想使用这种特别的办法。我甚至相信,他如果使用了这种办法,不需再去调查,立即就可以知道他是什么人。因为这个世界上,有着特殊能力的人是少之又少的,正因为少,这些人的手段倒成了他们的身份证明。
  这种例子是很容易找到的。比如有一次,铁天音来对我们说,有一男一女两个身材极其高大的人闯了大祸,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踩在了脚下,后来这两个人中的女人从那个大人物的一名手下那里夺得一支手枪,要将这支手枪交给那个男的,可是那个男的不要。仅仅只是这么一个极微小的动作,白素马上就得出了结论,那两个人是曹金福和红绫。理由说出来极之简单,因为曹金福是雷动九天雷九天的弟子,雷九天此人一生最反对用枪,而他的传人之中,又只有一个大个子,红绫也同样是大个子,能够在重重保卫之下将那个大人物踩在脚下的人,全世界大约也不是很多。这件事记述在《闯祸》这个故事中。
  在此提到闯祸那个故事,只想说明身手不凡的人,一举一动甚至都可以成为他的身份证明。
  如果当时是我的话,我宁可不要知道裘矢的名字而要知道他的所谓特殊办法。那么,我会向裘矢提出的问题决不会是他叫什么名字,而是假若不放他走,他会用什么特殊办法离去?
  事已至此,一切都了无头绪,就算是我有再大的兴趣,也不知该从何着手。我想,这件事最后很可能成为一桩没有结局的悬案。
  当然,此事最后的发展,却也极其出人意表,我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件看起来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事,竟会找到了我的头上来。
《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