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
我闷哼了一声:“外星人来地球上研究地球人的行为,自然希望有各种行为的实例,像十二天官的阴谋,铁大将军使诈,领袖下一代的生死这种惊心动魄的大事,在人类历史上十分罕见,遇上了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就像古生物学家,发现了原始鸟化石时一样,如获至宝。”
铁天音同意我的看法:“金甲神听了他们的禀告之后,发出了一阵笑声,说他们的力量,不足达到目的,不过他可以助一臂之力。”
铁天音说到这里,神情大是愤然,我也不免讶然——那和外星人有甚么关系,要他去帮十二天官小惩铁大将军?
铁天音叹了一声:“后来,这“天神”对十二天官有解释,说爸当年那样做,其实反倒是帮了他们,使他们能安享余年。他要做的,也是要把爸从对权位的迷醉之中拉出来,让他的生命,得以照应循的规律进行。”
我吸了一口气,心头凛然。
确然,铁旦虽然半身不遂,但那是在大疯狂一开始就发生的事,若不是如此,疯狂越演越甚,铁旦只怕早已死得惨不堪言了。
但是,外星人又做了些甚么,竟然能够达到这一目的呢?看铁天音的神情,他像是对这个问题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所以我也懒得深一层去想,只是望定了他他这个人的行事方法,我不是很喜欢,但是他的分析能力极强,这是可以肯定的。
铁天音在我的注视之下,小心地道:“我作了几个假设,觉得最可能的,是外星人干扰了地球人的思想。”他的这个分析,说得未免简单,但是我想深了一层,却也不免凛然。
“干扰了地球人思想”——这样的事,可大可小。若是受干扰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那自然不会有甚么大不了的事发生。就算思想受干扰的程度极严重,使人变成了疯子,那么也只不过是多了一个疯子而已。
但如果受了思想干扰的是一个大人物,人到了如同“领袖”那样,那就非同小可了。
领袖的思想,如果脱离了常轨,进入疯狂状态。那么,他只要一声令下,就会有几万几十万几百万几十万甚至几万万人跟着一起疯狂。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大有骇然之色,盯着铁天音。铁天音缓缓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我想到了甚么,也表示他的想法和我一样。
想起了不久之前发生的那场可以说是人类史上最大的亿万人参与的疯狂,我不由自主摇头:“这——玩笑开得太大了,为了令铁将军一个人失势,竟然把那么多人拖下水!那种外星人却竟然这样子对付地球人!”
铁天音吸了一口气:“正如你所说,他们在地球上从事地球人行为的研究,遇到了这样的机会,就像是古生物学家找到了原始鸟的化石一样,他们就试验一下,看看地球人的行为,究竟可以愚蠢、疯狂、可怕到甚么的程度,于是,就有了一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反动和疯狂。”
我瞪大了眼睛——铁天音的设想,可以说匪夷所思,至于极点了。
他能有这样的设想,我推测多半是受他看到过的记录中有关资料的启发。
所以我直接地问:“记录中有些甚么资料,使你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铁天音神情镇定:“十二天官见到了“金甲神”,自己以为是感动了天神,于是就把他们原来的计划如何,以及如何被铁将军破坏的经过,说了出来。他们在记录中,并不讳言这样做,目的是想天神会帮助他们,使他们还有“受命于天”的机会。”
我闷哼了一声,铁天音又道:“记录上说,天神思索良久,冲天而去,又盘旋而下,离开了一阵,这才给了他们答覆——我推测那外星人是为了获取更多的资料,回他的飞船去了。”
铁天音虽然只是凭空推测,并无甚么根据,但是推测倒也可以成立。
他又道:“外星人给十二天官的回答是:你们能在苗疆平安度余生,已是最好的结果,若再生异念,一定不会有好结果——我想,十二天官终于安份在苗疆住下来,是听了劝告的结果。”
我又点了点头——十二天官的野心再大,听了“天神”的话,也只好心服。我迟疑地问:“你的意思是……外星人掌握了这些资料之后,为了试验地球人的行为,就干扰了……”
铁天音不等我说完,就道:“那只是我的假设,真相如何,只怕再也不曾有人知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未必,只要找到了那种外星人,就可以知道了。”
铁天音一摊手:“知道了真相又怎么样?事情早已过去,死了的几千万人也不能活回来。”
我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这样的例子,怎么能开?要是不论甚么外星人,都来这一下子,地球人的灾难,岂非没完没了?”
铁天音说:“谁知道,或许,地球上永远有没完没了的灾祸,正是由于有外来力量不断地捣蛋。”
我的思绪十分紊乱——我和铁天音的这一番长谈,是在我告别铁旦之后,他送我到机场的途中进行的,等讨论到这里的时候,机场已遥遥在望,有一架客机,发出轰然巨响,在我们的头上飞过。
我陡然之间,有了决定:“不行,我得设法和这类外星人见面,至少,要告诉他们,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对地球人造成的伤害。”
说到最后一句,我的声音有点颤动。
铁天音很难得,居然不以我的话为奇,他道:“要找他们,唯一的线索,是那件会发光的“背心”。”
铁天音虽然没有到苗疆去,可是在那里发生的事,他自然全知道了,所以他才一下子提了出来。
是的,那种外星人留下来的唯一线索,就是那件我在望远镜中看到过的,穿在银猿身上,会发光的“背心”——看起来像是一件背心,那可能是外星人留下来的一种装备,说不定还有通讯的功能,要找他们,那自然是线索。
我和铁天音互望了片刻,一时之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因为那种外星人,牵涉的范围十分广。
本来,为了要弄明白陈大小姐(白素母亲)的去向,也要和那种外星人联络。白素和我,也曾商讨过。但是白素又急于把红绫带回文明社会来,不想红绫再和猿猴在一起,过野人的生活,所以才暂时搁了下来。
现在,既然有了新的需要,和那种外星人的联络,自然更重要了。
两头银猿是红绫的好朋友,要找他们,不是难事,找到了他们,就可以得到那件“发光的背心”,就有了和他们联络的可能。
但是这样做,又必须要使红绫重回苗疆,不知道白素是不是愿意——由于红绫很能适应文明社会的生活,正使白素得到极大的喜悦,只怕她会害怕这种喜悦的消失。
我想了一会,才道:“你还有甚么要补充的?”
铁天音道:“没有甚么了,卫叔,实在是为了父亲的缘故,我才这样做的。”
我瞪了他一眼,表示我并不是完全原谅他,他也只好苦笑。
到了机场,我第一件事,就是和白素通话,电话一有人接听,我听到的,只是一片喧闹声,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在我的书房中努力鼓噪一样。其中,红绫的声音,最是突出。
虽然相隔万里,听到女儿的声音,十分高兴,可是我有要事和白素商量,连喝了几声,红绫才“啊哈”一声:“爸,原来是你,小宝在,蓝丝也来了,小宝的妈妈也来了,还有——”
我再大喝一声:“你妈妈在不在?我要和她说话。”
直到这时,我才听到白素的声音,在一片XX杂声中,她的声音,听来很是软弱无力,她道:“我无法控制局面,你是不是能迟点打来?”
我没好气:“我快上飞机了。”
白素竟然道:“那就等你到了再说,陶启泉已派人来接我们,温妈妈兴奋得……我看,10CC强烈镇静剂,都不能令她静下来。”
我又听得温宝裕在大叫:“妈,你别再咬她了。”然后,是温妈妈兴奋之极的声音:“我不是咬她,我是在亲她。”
我大声说了一句:“祝你好运。”就放下了电话。
放下电话之后,耳际尤有一阵嗡嗡响,而且,眼前依稀有金星直冒。我要整理一下,才能明白究竟家里发生了甚么事。
当然,首先是:蓝丝来了。
蓝丝一来,温宝裕自然高兴,但最高兴的还是温妈妈,蓝丝不但是她未来的媳妇,而且安排好了,还是超级大豪富的乾女儿,单是这一层,已足以令得温妈妈不断亲她——温宝裕说是“咬”,虽然夸张多少,但只怕离事实也不会太远。
想想小蓝丝那时的处境,也够令人发噱的。
他们先在我家中集合,然后,再一起去见陶启泉——白素对这种事本来不会有兴趣,但红绫一定会参加,她自然也只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虽然人数不多,可是热闹的情景,可想而知,我也感到好笑。我只希望,在我到了之后,局面已经可以控制了。
铁天音和我分了手,他说要去陪他的父亲几天——在十二天官的记录那件事上,我实在无法掩饰不快,铁天音也知道,我想他离开了我,也会松一口气。
一路上,我想的主要问题是:铁天音是不是还有甚么瞒着我,因为他消灭记录的理由,始终不是很充分。
下了飞机,我第一时间回家,期待着门一打开之后,各种声浪扑面而来。可是屋子中却静得出奇,叫了半晌,老蔡才懒洋洋地走了出来,见到了我,叹了一声:“人家说人老了会耳聋,我想,要是我有朝一日听不到声音了,准是叫人吵聋的。”
我笑着:“他们呢?”
老蔡道:“全到那姓陶的那个小岛去了,留下了话,叫你一到就立刻也去。”
我知道,“姓陶的”自然是大豪富陶启泉,他有一个私人小岛,却在巴哈马群岛,不在本地,虽然飞行时间只是十小时左右,但何以竟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而也要我去?白素的行事也未免太颠倒了,她应该知道我有许多话要对她说,就算投红绫所好,也不能到这个地步。
我挥了挥手,进了书房,先和陶启泉的那个二十四小时的电话联络,不到五分钟,就有了回音,赫然就是陶启泉的声音:“卫,这里热闹极了,你快来。”
我没好气:“请白素来说话。”
我的语气不是很好,所以陶启泉呆了一呆,才道:“好。”
我相信以他的地位,不会有甚么人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人的地位太高了,也必然会失去生活中的一些乐趣,这是无可避免的事。
我已经准备好了,白素一来听电话,我少不得要埋怨她几句,可是一听得她说的那番话,我想生气,也生不出来了。
她道:“还记得我们的女儿。第一次见到海洋时的惊讶吗?她到文明社会那么久,没有真正接触过海洋,在这个小岛上,她才知道海洋是怎么一回事。”我叹了一声:“要使她真正了解海洋,只怕至少要一年半载,你准备在岛上住多久?”
白素的回答,叫我吓了一跳:“直到她厌倦了为止。”
我苦笑:“那个岛很小,应该一天就厌了。”
白素道:“你错了,她迷上了潜水,而且不用潜水设备,你绝对无法想像她的肺活量有多大,岛上的土着,本来是精于潜水,可是全给她比了下去。”我不禁说不出话来,海底世界是何等多姿多采,红绫一直只是在山林之间窜跳奔跑,忽然之间,享受到了身在水中的乐趣,那是不容易叫她放弃的了。
在我沉吟不语间,白素又道:“再告诉你两件事,好令你放心。第一,她的潜水教练太出色了,你再也想不到,这孩子,真有缘分,人人都喜欢她,她也能到处都遇上出色的人。”
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有甚么出色的潜水人可以得到白素这样的称颂,所以我催道:“是谁?”白素吸了一口气:“木兰花的妹妹,昔年有东方三侠之称的——”
我失声:“穆秀珍。”
白素的声音大是得意:“可不是她。”
我也掩不住兴奋,穆秀珍是木兰花的堂妹,水性之佳,简直已到了离奇传说的地步,像在“水中可以伏三日三夜”这样的描述,放在她的身上,一点他不夸张。江湖传说,这位女侠,一入了水,简直就不是人,而是一条鱼。穆秀珍也十分自负,曾说在水中,能及得上她的,只有“鱼人”都加连农一个——都加连农是从小在海洋之中,由一群章鱼养大的,被尊为印度洋的海神,曾只身在海洋之中,对付过轴心国的潜艇。穆秀珍说只有“鱼人”才能胜过她,可知她的自负程度。
红绫有这样的“教练”,也有天生的优良体质,自然可以放心。
白素又道:“还有,秀珍一开始就告诉红绫,要潜水,就不能使身体内有太多的酒精,所以,她喝酒量,只及以前的十分之一。”
我知道白素对女儿的嗜酒,一直耿耿于怀,现在她自然心满意足了。
我叹:“好,我来,请陶启泉为我安排飞机。”
白素答应了一声,这才又听到了陶启泉的声音:“卫,刚才你像是有点不高兴。”
我据实道:“是,但现在没事了。”
陶启泉压低了声音:“在岛上的人全都有趣极了——只除了温氏夫妇,那胖女人——”
我笑了起来:“别惹恼她,她哭叫起来,你那小岛会陆沉。”
陶启泉也笑:“你女儿会有办法对付她——我由于有商务活动,所以才把他们一起请来的。还有,蓝丝也可爱之极,想不到我两个乾女儿,都和巫术有关。”
他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我道:“见面再说。”
十多小时之后,正当日落时分,我在那小岛的沙滩上,看到了红绫在满天晚霞之中,自金光闪闪的波涛之中,冒出水面,全身水珠乱XX,向前飞奔过来的情景,不由自主,紧握住在身边的白素的手,认为那是人世间最美丽的奇景。红绫是在海中泡了一天,到天黑才肯上岸来的,所以她不知道我来了。那时,我背光而立,夕阳映在红绫金黄色的身子上,在我这个父亲的眼中看来,她全身金光闪闪,简直就是从海中冒出来的女神。
她应该不是很看得清我,可是她的目力十分锐利,我相信那是她当野人时训练出来的本领,她居然隔老远就看到了我,大叫一声,立刻向我飞奔了过来。
我也自然而然,发出一下呼叫声,向她奔了过去,两人迅速拥抱在一起。
她身上全是海水,自然也弄湿了我的身子,可是我一点也不在乎。
红绫想将我抱起来打转,身为父亲,若是叫女儿抱了起来打转,好像有点不成体统,所以我用力稳定了身形。我立刻知道自己做对了,因为有一个我未曾见过的女人,正迅速接近我。我当然知道那是甚么人,那自然就是穆秀珍了。
她身形颀长,穿着深黑色的泳衣,肤色如古铜,笑容爽朗热情,整个人,是快乐和健康的代表,一看到她,就使人自然而然,心旷神怡,胸襟大开。
我略推开红绫,红绫已大声叫:“海洋真好玩,海洋比山岭有趣多了。”
我忽然说了一句:“你忘了你那些在山中的猿猴朋友了吗?”
我忽然会这样说,自然是为了一直惦记着,想再入苗疆,去找那件“发光的背心”之故。
红绫绝无机心,她呆了一呆,根本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立刻又转向穆秀珍,直着喉咙叫:“秀珍姨,你来,这是我爸爸。”
我皱眉:“红绫,讲话不必那么大声。”
红绫一挺胸:“在高山之颠,在大海之滨,大可尽兴呼叫,人天合一,不必扭捏拘礼。”
这几句话,出自红绫之口,我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红绫吸收知识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会一下子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我立时向走向前来的白素看去,白素微笑着摇头。红绫的感觉敏锐,已经知道了我和白素“眉来眼去”为了甚么,她哈哈笑着:“这些话,全是秀珍姨教我的,秀珍姨说,我和她性格一样,这叫着臭味相投。”
说了之后,她居然摇头摆脑:“这臭味相投,绝不是说我和秀珍姨臭,在古语之中。就当作同气类解,出在一本叫《左传》的书中。”
我一生之中,经历之奇,自认非凡,可是这时所感到的吃惊,也是非同小可,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不久之前,还一身是毛,只懂得吼叫的女野人,现在竟在我的面前,讲解起中国古文来了。
过了好一会,我才缓过气来——由于实在太意外,竟然忘了该和穆秀珍打招呼。
我还是有点声音异样:“天!你学了那么多。”
红绫高兴地笑:“秀珍姨告诉我,我就记住了。”
穆秀珍在一旁道:“红绫有惊人的记忆力,没见过比她更可爱的孩子了,卫先生,你真幸运。”
我这才想起,和她还是第一次见面,忙和她握手:“上次借用了你们的天下第一奇船,又打扰了你们的工厂,可未曾道谢。”
我这一番话,自问说得再得体不过。在《错手》,《真相》这两个故事中,我都得到过云氏工业集团的帮助,向他们借了天下第一奇船“兄弟姐妹号”。我又曾在他们法国的工厂中切割一个怪容器,几乎闯了大祸,现在见了面,不是应该首先道谢吗?
可是我的话才一出口,红绫首先肆无忌惮轰笑了起来,穆秀珍也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连白素,也笑得用手按性了胸口。
我被她们笑得莫名其妙,双手叉住了腰,红绫道:“爸,秀珍姨一知道你要来,就说,你见了他,必然会说那一番话,几乎一字不差。”
我听了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看来穆秀珍和红绫,真是臭味相投之至,完全是一样的性情。
红绫又道:“爸,妈说,我要做秀珍姨的乾女儿——”她说了之后,大有忧色,“是不是以后再也不能下海了?要到海里去,怎么能乾,一定湿了。”
她说来认真之极,话一出口,穆秀珍已一面怪叫,一面笑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