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对付神秘漆器

  白素先打破沉默:“至少,他在下降到三七二公尺的深度之后,还是平安无事!”
  卫斯理点头:“那当然,他在离开升降笼的时候,还能把煤屑弄平,再写上一个‘郭’字。”
  再接下来,或是现在,正有甚么事发生,那就不知道了。
  卫斯理真想对着矿井,大声叫:“小郭,你在捣甚么鬼?”
  不过,他当然不会那样做,宏亮的声音在矿井中引起的来回声波震汤,可以令得矿井崩塌,新的尚且不免,何况这个矿,不知荒废了多少年,所有的支柱井架,都是怕已经朽腐了!
  发现了已经下了矿井的是小郭,虽然事情意外之至,但是卫斯理和白素,还是很佩服他的勇气。卫斯理握住了白素的手,两人一起跨进了升降笼,笼子摇晃了一下,卫斯理一手握住了笼中的下降控制盘,伸手出去,松开了支架上的摇柄,笼子就发出声响,向下落去。
  才落下了不到二十公尺,就看到了向横伸延开去的坑道,空气倒还正常,可是黑暗得异乎寻常,电筒光芒,射不出多远。
  下降到了一百公尺处,他们至少已经经过了五层坑道。
  每当经过一层坑道时,卫斯理总会停上一会,听听动静,而除了滴水声之外,也甚么声音都听到。
  再向下降,看到的坑道,有一些,已经崩塌,落下来的石块,堵塞住了坑道。
  每次,卫斯理深入煤矿一他有多次下煤矿的经验一,总是十分感叹。由于煤矿深入地下,几乎甚么样的怪事,都可能发生──还记得“眼睛”这个故事吗?史前来到地球的外星妖孽,就深藏在煤层之中!
  就以煤矿本身作为故事题材的话,写一百个故事也写不完。但这个故事不是写煤矿,看题目就可以知道,写的是阴间。所以,卫斯理这次下煤矿,只不过是深入地底,经过煤矿而已。
  升降笼越向下落,气氛也越是阴森,升降笼摇晃时所发出的“吱唧”声,听来也很惊心。卫斯理不禁大是佩服小郭的勇气,因为这时,他和白素在一起,兀自觉得有点心头发凛,猜想小郭独自下去的情形!
  不过细心一想,小郭是聪明人,他在笼底留下了“郭”字,自然是通知卫斯理和白素,他下矿井了,希望在上面有人接应。而卫斯理和白素,也接着下来,上面没有了人,这一点,只怕是小郭想不到的了!
  已经证明,人深入海底或是地底,生理会受环境的影响,特别容易胡思乱想,严重的,甚至生出幻象,以为那是真的事。
  卫斯理自然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越向下去,思潮起伏,也难以避免。他想起了小郭,就脱口说了一句:“小郭是聪明人……也很勇敢……唉,他硬是不肯说出他的委托人是谁,似乎也可以原谅,看,他竟然可以为了他的委托人冒这样的险……”
  几乎在任何的情形之下,白素都比卫斯理镇定得多,此际自不例外,白素把手放在卫斯理的手背之上,这样,可以使卫斯理镇定些。
  卫斯理天马行空式的思绪,忽然一下子又转了向,他望向白素。这时,一直往矿井下降,也穿过厚厚的煤层,在电筒光芒的照耀下,煤层闪耀着漆黑闪亮的光,那是质量极其上乘的无烟煤,这种煤,是由于地球表面,在亿万年之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时,把大批森林埋向地下,在高压下形成的,每一块煤,都可以告诉人这种变动是如何日月无光,生命成群毁灭,多么可怕!
  在那种异样光芒的照耀下,白素的脸色,看来格外苍白,卫斯理看了她一会,移开视线,又落在一大片很是平滑的煤层上,他陡然震动了一下。
  白素这时道:“别胡思乱想,下面不知道有甚么危机,需要我们全力应付……”
  白素提醒卫斯理集中精神,可是已经慢了半步。卫斯理的视线,一接触到了那平滑的煤层,他就想起在李宣宣的卧室之中,那个漆黑的,表面光滑无比的六面方形物体来,他在一震之后,失声道:“我明白了,在李宣宣房中的那东西,是……一块煤块……”
  那当然不是一块真正的煤块,真的一块那么大的煤块,重量至少超过一千斤,那是用脱胎漆器制造出来的一件工艺品,制成一块大煤块的模样。
  白素并没有反应,她不想在这种环境之下去推波助澜,增强卫斯理的幻想。
  卫斯理吸了一口气:“你和她相熟,她有没有向你说起过那东西是煤块?”
  白素回答得简单:“没有!”
  卫斯理还在追问:“她有说那是甚么?”
  白素沉声道:“她说过,那是一件工艺品,她喜欢它的造型,线条分明,外形简单,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甚么东西!”
  卫斯理听得白素这样说,不禁叫了起来:“一看就知道那是甚么东西?”
  他叫得大声,在矿井口,引起了一阵“嗡嗡”的回声,白素伸指在他的口唇边轻按了一下:“你别往复杂的方面去想,那就是一个方形体,再简单不过,一看就明白。如果你向复杂的方向去想,自然难以明白!”
  卫斯理听了之后,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岂止是那个方形体,世上的任何物,任何事,几乎都可以作如是观。卫斯理笑了一下:“你能这样想,我能接受你的想法,但只怕祖天开不会这样想──王大同死了,祖天开的行为可能脱轨,嗯……陈长青也不会肯,他用X光透视没有结果,一定会有进一步的行动,这漆器要遭殃……”
  白素笑而不语,因为她也早已想到了这一点。
  王大同死了,李宣宣下落不明,许愿宝镜不知所踪,种种谜团,无法解开,那件漆器,成了李宣宣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祖天开悲愤之余,满是恨意,陈长青的好奇心发作,如万蚁攒心,这两个人,如何肯放过那件看来如此神秘的漆器。
  卫斯理可以说料事如神,祖天开和陈长青,果然不肯放过那件外形,来历都很是神秘的六面方形漆器。
  叙述故事的法门之一,是任何故事,都不能平铺直叙,一条线说下去,必须多方面铺排,要有起伏,有跌宕。一到了会出现闷场的时候,就要另辟蹊径。
  像卫斯理和白素,在升降笼之中,要下降到二百七十二公尺的深处,过程单调沉闷,总不能老是说卫斯理在那时胡思乱想些甚么,所以,倒不如看看祖天开和陈长青,准备如何对付那神秘漆器的好!
  而叙述故事的法门之二是,转过去说故事的另一些发展,这些发展,必须大是有趣,能吸引人,不然,看故事的,就不再看下去了!
  祖天开先离去,陈长青赖在卫斯理住所不肯走。陈长青的想法是,整件事神秘莫测,在探索的过程之中,卫斯理必然视他为当然助手──他的这种想法不错,当卫斯理和白素,在矿洞之中,想到要通知甚么人的时候,就都想到了陈长青,和他联络,卫斯理曾打电话回自己住所──希望陈长青接听,但陈长青这时已离去了。
  陈长青在卫斯理夫妇上楼时,看来像是若无其事地在喝酒,但是实际上,却正在全神贯注,耳听八方,眼观四路,留意卫斯理的行动。
  他和卫斯理熟,知道卫斯理的行事方式。
  关于这一点,小郭的能力,尤在陈长青之上,因为小郭认识卫斯理更久──小郭认识卫斯理,甚至还在白素之前,自然更熟知卫斯理的行事方式。
  任何人,都必然有一套习惯成自然的行事方式,自己可能不觉察,但如果他人有心去了解,就很容易琢磨出来,掌握了一个人的行事手法,要对付这个人,自然容易得多了──千万别以为这一番话是题外话,那和这个故事,很有些关系的。
  陈长青呷着酒,其实酒是甚么味道,他根本不知道,因为他在留意卫斯理的行动,他从脚步声,听到卫、白两人进了书房。
  刚才,白素逐客的理由,是她“要休息了”,所以陈长青预期两人在书房中不会逗留太久,至少,白素应该很快离开,到卧室去。
  可是,陈长青等了十五分钟,还是听不到两人从书房到卧房的动静,陈长青这才陡然省悟:两人已从书房离开了屋子。
  他直跳了起来,伸手向自己的头上,重重拍打了一下,直冲上楼,举脚向书房的门上,重重地连踢了三脚,发出震天似的巨响──反正老蔡一睡下去,是天塌下来,也不会醒的。
  他一面踢,一面骂:“他妈的,卫斯理,还是朋友不是,甚么玩意儿?”
  陈长青虽然略迟些才发觉卫白二人的“金蝉脱壳”之计,但是他可以肯定,卫白二人确然已经离去,他已经没有必要再留下来了。
  所以,他也离开,从那条斜路上来回走了一阵,心中越想越是气愤,忽然想起:找祖天开去!
  他那时,想到要找祖天开,倒还没有打那神秘漆器的主意,只是想起祖天开和卫斯理之间,曾有十分暧昧的“眉来眼去”──卫斯理不好对付,他自信对付一个老人家,绰绰有余,所以想把祖天开和卫斯理之间的秘密,发掘出来。
  他也知道,祖天开在哀伤王大同之逝的时候,正需要有人和他诉说衷情,肯定可以和他一拍即合。
  而且,在白天,陈长青也确然曾和祖天开合作过,那是在王家大宅,各人离去之后,陈长青用最快的时间,回家取了小型X光机,又回到王家大宅之后的事。
  陈长青的小型X光仪,是十分先进的科学仪器,有萤光屏相连。
  这种小型的X光仪,透视到的物体内部的情形,立即可以在萤屏上看得到,情形一如飞机场检查行李的设备,但是袖珍得多。
  祖天开听陈长青说他带来的玩意儿,可以看到人的五脏六腑,吓得吐了吐舌头,没敢说甚么,就带陈长青,进了李宣宣的卧室。
  陈长青布置好了之后,向在一旁的祖天开道:“开叔,你看看……”
  他按下了掣,对准了那神秘漆器,可是萤屏上却只是一片灰蒙,甚么也没有。
  祖天开看得莫名其妙,陈长青却惊疑莫名,他一看就看出,那情形,并不是表示漆器的内部,空无一物,而是表示X光,不能透视这神秘漆器!
  这神秘漆器的内部,有着抗X光层!
  厚度超过五公分的铅层,可以起到这种作用,特殊配方的合金层,也可以抗X光,那并不是甚么惊人的现象,问题是:这神秘漆器,为甚么要有防X光设备?
  陈长青首先想到的是,它的内部,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把那神秘漆器的六面,都用仪器照射,结果都一样,令他更疑惑的是,漆器很轻,不像有金属抗X光装置,那又是一种甚么物质在抵抗X光的透视作用呢?
  陈长青当时就有想把那神秘漆器剖开来的冲动!
  这个结果令得陈长青十分沮丧,他托着下颔,盯着那漆器看,心中转着如何对付它的念头,而就在这时候,有仆人叫祖天开去听电话。
  王家大宅的屋子虽然大,可是祖天开所发出的那一下惨叫声,却在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听得到。
  陈长青听到了祖天开的惨叫声,奔出去,看到祖天开手上还握着电话,老泪纵横,身子发颤,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号叫,情形极其悲壮,像是一头跌进了绝望的陷阱中的猛兽。
  陈长青在祖天开的手中接过了电话来,想知道发生了甚么事──那是医院打来,通知说王大同已然逝世的,医院方面,早已挂上了电话。
  陈长青向祖天开连问了十次八遍,祖天开才算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叫:“大同死了!”
  陈长青很受震动,但是程度不如祖天开之甚。他立时想到,王大同死了,李宣宣更成了关键人物,非把她找出来不可!
  李宣宣到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最有可能知道的人,就是白素,所以他立即决定到卫斯理家去。他才一挪动脚步,祖天开就一把抓住了他,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小孩子,惶急之极:“叫我怎么办?叫我怎么办?”
  陈长青跳起来,用力拍着祖天开的背部(因为祖天开的身子高):“找卫斯理去!”
  他为了投祖天开之所好,又补充了一句:“那妖精是驾卫斯理车子走的!”
  祖天开被噩耗弄得一点主意也没有,就和陈长青一起到了卫斯理家中。
  他们最先到达,随后出现的是黄堂和小郭──这便是卫斯理和白素在回家后见到的情形。
  在那段时期中,祖天开对陈长青的印象很好,所以陈长青有把握,自己再去找他的话,正在无助之极的祖天开,一定会欢迎,他可以在祖天开那里,得到更多的秘密。
  他停止了在斜路上的团团转,上了车,疾驶至王家大宅,在铁闸外,用力按喇叭,声音足可传出一公里之外。
  他故意如此,以引祖天开注意,果然,不到五分钟,就看到祖天开满面怒容,挟着万马奔腾之势,冲了出来,一面大声骂着脏话。
  陈长青连忙下车,隔老远,就可以闻到自祖天开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蓬酒味。
  随着祖天开的接近,铁闸打了开来,陈长青居然不知危险,向祖天开迎了上去,直到他看到祖天开的双眼,血一样红,充满了凶光之际,他才知道情形不妙,转身想逃,哪里还来得及?
  陈长青也算是曾练过功夫的人,可是这时,祖天开一双蒲扇也似的大手伸出,抓住了陈长青的肩头。陈长青觉得肩头上如同加了两柄铁钳,一阵创痛,双脚已然离地,被祖天开像是抓小鸡一样,抓了起来。
  陈长青想抬脚去踢祖天开的身子,可是祖天开一抓住了他,五指已紧扣住他在肩上的几个大穴,陈长青全身如绵,软得像一滩湿泥,如何还能抬脚踢人?
  陈长青后来把这段经历,说给白素和卫斯理听,卫白两人听得骇然──他们在武术上有过人的造诣,自然听得出当时情形的凶险,两人齐声道:“你可知你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
  陈长青咋舌:“那么严重?”
  卫斯理道:“就是那么严重,他要是用一只手把你抓起来,另一只手在你喉间一捏,你就见阎王去了!”
  白素补充:“那时他喝了酒,你又激怒了他,他太生气了,所以用两只手一齐来抓你,那是你的运气,我估计他会用头来撞你胸口!”
  卫斯理道:“这一撞,陈长青小命也必然报销!”
  陈长青大为叹服:“真是如此,他双手抓住了我,一低头,就要用头来撞我,幸好我有急智,才救了自己。”
  陈长青倒不是自夸,在这样的情形下,要发挥急智,确然不简单。
  陈长青陡然叫了一句话──也真还只有这句话,才能阻止情绪上已接近疯狂的祖天开的凶猛攻击。
  祖天开本来已准备一头撞出,这一撞,陈长青的肋骨,至少有一半断裂,插入胸腔,当然性命难保。
  陈长青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叫的是:“我能找到那妖精!”
  祖天开一听得“找到妖精”,这才陡然抬起头来,用血红的眼睛,盯着陈长青看,陈长青一则由于肩在剧痛,二则由于害怕,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
  但这时,祖天开总算看清了被他抓住的是甚么人,双手一沉,把他放了下来,还埋怨陈长青:“是你啊,闹甚么鬼?要是一把捏死了你,弄死了自家娃儿,这怎么说?”
  陈长青心想你自己像疯虎一样冲出来,一照面就出手,怎么还怪人?
  不过陈长青还没有说甚么──他也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祖天开又已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那妖精呢?看我不把她大卸八块!”
  “大卸八块”是说,把人的身体,肢解成为八个部份,那是最血淋淋的凶杀,陈长青明知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是若是李宣宣此际出现,神经受刺激过度的祖天开,也有可能行凶……所以他们不免打了一个寒战。
  祖天开问他要“妖精”,他如何变得出来,只好信口雌黄,先说了一句:“哪黑漆漆的东西有古怪──”
  说了一句之后,他灵机一触,心想那漆器确然必有古怪,何不趁此际祖天开情绪冲动,李宣宣又不在,先把它剖开来看看!
  陈长青行事不计后果,想做就做,他顺口接了下去:“把那东西弄开来,就能知妖精的下落!”
  祖天开竟然立刻相信,一顿足:“正是,我早就该想到,那东西邪门得很,棺材不像棺材,把它弄开来看!”
  他一面说,一把扯住了陈长青,也不跟陈长青上车,拉着陈长青便走。
《到阴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