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泥神木偶
所书这几个字是写在绢本里面,若罗端好奇心重,先玩弄那金钱、金剑,则已经丧命,怎能见到这些警告的字样?
但罗端定下神来揣摩片刻,便知这位先师是一再告诫门下不可贪心、不许妄动之意。要是新进的门徒动了贪念,一死又何足惜?
罗端入殿虽然不久,但他事事揣摩,料定隐居在此的前辈高人定是嫉恶如仇,对于贪鄙之徒,更加痛恨。
自从鬼门关到森罗殿,每一寸一分的地面,一石一木的、事物,无不是为了致人于死而安排。因此,他更加必恭必敬,战战兢兢,不敢稍有逾越。
他先将绢本迅速翻阅一遍,发觉全是女子手笔,记载列有循序渐进的练功日程,最后一页说明必须练成九野神功,自通九识,才可动手五行金剑,和十王冥府金钱,据说金剑金钱,同时施展起来,不但无人能敌,功力深厚的人直可使山移海倒。
罗端真看不出五柄小得像手指般的金剑,像环佩一样的金钱,其有偌大威力,不自主地向两般玩具瞥了一眼。
但他猛然醒悟金剑代表武力,代表权势;金钱代表财富,代表权能,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有势,怎不能移山倒海?因此他莞尔一笑,将绢本底面合上,打算从头细读。
那知绢底一翻,即见一行蝇头小字写着:“非妻、非妾、非女、非婢者书”的字样。
书面上的“不孝、不慈、不仁、不义。”犹可说是怪人,但这书底的“非妻、非妾、非女、非婢”算是那一种身份?难道这位令人敬仰的师娘,是师父的姊妹,抑或是他的情侣?如果说这师娘与师父只是姊弟、兄妹关系,为何双栖在这与世隔绝的奥区?若说她是师父的情侣,为何又说非妻非妾?
罗端从心底下冒起一大串疑团,越要明白两人的身份,就越觉得糊涂。
他头昏脑胀地想了半响,不自禁地好笑起来道:“我好糊涂,做徒弟的专管学艺,师父师娘间的私事,我能管得着么?”
他安心下来诵读绢本上的心诀,那知才读了两遍,又闻头顶响了一声,以为师娘又有什么赐与,急抬头一看,只见一面三尺大小的晶镜坠到半空而止,接着就听到霹雳似的一声大喝,震得殿宇直摇,木偶泥鬼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如临大敌。
罗端大吃一惊,急将绢本放入怀中,暗道:“难道那恶魔又追踪来到?”
他认为糜古苍那伙恶魔若寻到鬼门关,可能误打误撞而落下森罗殿,这些泥神木偶怎是恶魔敌手,绢本秘芨上“九野神功”“冥王剑法”,绢盒里的金钱金剑,都是希世之宝,但自己不但没有练成,连首页都未能背诵,奇宝又有何用?
大梁挂下来的一面晶镜,应该大有用意,难道叫罗端利用那面晶镜却敌?
他担心地注视那面晶镜,欲由晶镜里获得一种启示,但晶镜表面竟是一片漆黑,只有一种“滴答、滴答”的声音,十分均匀的响着。
忽然绿光一闪,晶镜里立即出现一付景象,并还有“鬼门关”三个大字。
罗端暗暗称奇,凝神注视,果见“鬼门关”上头颅累累,匾额旁边两枝宝剑熠熠生光,这才知道镜中所现,确是“鬼门关”里面的实影。
接着又听到一个苍老的口音,在幔后笑道:“且看为师杀敌,若真畏惧,可进神龛,事毕即回原处研读!”
罗端知道这奥区的机关定有重复装置,若有人在森罗殿跪拜之后,另一套机关就起了作用,前一套尚可放人进来,后一套定是保障门人安全而设。
师父师娘既然算无遗策,自己用不着担心,何必躲进神龛?为了表示尊敬之意,明知对死人说话无用,仍然回答一声:“端儿不怕!”便专心一意注视晶镜内景象的变化。
约有半盏茶时,“鬼门关”三字下面的甬道忽有个黑影蠕蠕而动,罗端知道有人爬行进去,心情随着紧张起来。
来的人究竟是谁?因为晶镜已将人影缩小,看不清那人面目,只见他刚把头伸出甬道,一道晶光猛可一落,那人已伏地不动。
罗端不禁大喊一声:“死得太冤!”
那知话音甫毕,一道黑影已跃出甬道,进入殿中,那人身法快捷到无复有加,两枝宝剑交叉斩落,竟未斩中他的身躯,但那宝剑又由地面反弹而起,像活的一般,疾追那人身后。
罗端深藏在相距地面几十丈的森罗殿,因晶镜反射得纤毫毕现,窥得鬼门关内一切动静,心中也暗替那人着急。
他认为那人若是糜古苍那一伙魔头,被鬼门关内预设飞剑所斩,自是罪有应得,但他不能手刃亲仇,未免抱憾终生。若那人只是为寻宝物,误闯鬼门关,岂不死得太过冤枉?但那人身手必竟非凡,脚下尚未踏实地,倏然一个“大圣翻身”,双剑竟由他背臂下方掠过,他趁势一掌,反将双剑拍落地面。
罗端原是担心那人死得冤枉,待见他这付好身手,又恐他破坏预伏的埋伏,闯过鬼门关直达地底,则自己练功习艺的事尽成画饼。
但他又忽见镜里金光交炽,那人似是一惊,凌空发功,连劈两掌,将金光冲开一条通道,抽身疾退。当那人整个身形将隐没在甬道口的一瞬,一道寒光追及,只见一掠而过,地面上又多了一条人腿。
霎时,金光尽敛,双剑仍挂在“鬼门关”那匾额旁,但森罗殿这块晶镜并未归回原位。
罗端心知鬼门关外定还有人窥伺,也许窥伺的人就在甬道里面,那人要相持多久,难以臆测,自己只有九十天学艺的机会,决不能多耗时间,只好聚精会神,捧起绢本诵读。
没有多少时候,一道白光照射在绢本上,罗端急向晶镜注视,即见两枝宝剑作先导,伸入鬼门关,想是来人一死一伤,吃了大亏,这回他的同伙欲仗兵刃硬闯。
那人将宝剑在甬道口挥舞一阵,见里面没有动静,已爬上被斩的尸体,向里内探一探头。
就在这一刹间,十几道金光疾若流星奔向甬道,那人急向后一缩身子,在面上又留下两枝寒光闪闪的宝剑,立闻一声冷笑道:“老夫尚未身死,谁敢来地府打主意?”
罗端辨出那正是师父预留的声音,但因设置的巧妙,配合得恰到好处,若不知内情,决不知是死人吓活人的玩意。
也不知对方是否已经死在甬道里,或者是他曾经答腔,而传不到森罗殿来,怪杰发过话后半响,那面晶镜“刷”地一声,被练条吊回屋顶,忽然往上一翻,嵌进天花板内。
罗端亲眼看到这般巧妙的机关埋伏,情知外人决难安度鬼门关,内心也在切慕,但九十天的时间,只怕连武艺也学不了多少,怎敢贪多鹜远。
自从这一天起,一日之中竟有三拨武林人物意图闯过鬼门关探宝,天花板下那面晶镜每遇有人走进甬道,立即自动降落,但罗端要珍惜自己的时间,并不加以理会。
两个月的时间眨眼过去,应该开始练习掌法和剑法,空手练掌并不困难,要想练剑却大为不易。
他原有一支精钢剑,在冷面婆婆所在洞中已被仇人拍成两段,后来就没有找到一支称手的兵刃。初进荆棘结成的屋里,那些尸体带有不少良剑,但那时被异果花香吸引,忘了顺手牵羊,取一支来用。这时身上仅有龙拐婆婆两截断拐,怎可当作剑使?
他回目四顾,见森罗殿上两位先死判官,用的是笔,判官肩下两位牛鬼蛇神用的是剑,而且两支长剑俱是寒光四射,看来是非凡铁,其余的泥神木偶,所用的兵器,刀枪剑戟、鞭矛棍锏俱有,总不及两笔两剑好,但是那些正要和自己对敌的“人”,欲向它借用,可说是难如登天。
他筹思多时,忽有所悟,心想:“何不以冥王掌法打败那执叉的鬼卒,夺下钢叉,再打那用戈鬼卒,夺戈打锏,夺锏打鞭,这样一路夺过去,岂非是双剑双笔都夺得到手?”
这确是一个好主意,除此以外,再也无法取得兵刃。
于是,他尽了两日工夫,将冥王掌法摸拟得十分纯熟,到了第三天,罗端一跃起身,横空掠往执叉的鬼卒头上,左掌作势一挥,右掌闪电般向钢叉抓去。
照说罗端苦练两个月,其身手与新进森罗殿时相去何止霄壤,而这名鬼卒所站的地位,几乎出了殿门,可见他应该是群鬼之中最弱的一个,欲夺它兵刃,万无不成功之理,那知天下事常出乎意料之外,一名木偶般的鬼卒,在罗端掌劲将及的瞬间,忽然一个坐身,钢叉向空画作一个圆圈,倏而敛成三点寒光,疾刺罗端掌心。
罗端料不到这鬼卒竟会反手一击,不禁吃了一惊,急一折腰肢,凌空跃开两尺,避过钢叉的尖端。
但他这样一来,无巧不巧恰到达一名执刀的鬼卒头上,这名鬼卒比前一名更加难缠,未待罗端发掌,竟一跃而起,对准罗端就是一刀。
罗端猛觉刀风起子脚下,急提气腾身,一双薄底布鞋已被钢刀削去,只得双手一划,借风掠回原处。
经过两度失手,罗端对那些鬼卒再也不敢稍存轻视之心,他盘膝枯坐,细读拳谱,发觉方才一招“抛砖引玉”并未用错,为何反受鬼卒所制?他默思多时,忽然憬悟毛病出在凌空发掌。
要知师父师娘设置满殿鬼官鬼卒,固然是作为考验门人艺业,但也可用以防敌侵掠,能够闯过鬼门关,来到森罗殿的人,当然是飞行绝迹、艺业化境的人,怎不防由上空飞越?
他想出了这层道理,满心喜悦地飞身出殿,然后由殿外缓步回来,并且步步留心,预防突变。
果然他脚刚一踏进殿门,两名鬼卒就一冲而到,一刀一叉盘旋如风,同时向他身前进招,其余鬼官鬼卒也各挥舞兵器,满殿俱是刀光剑影,只怕飞鸟入殿,也不是一桩易事了。
罗端目睹这般声势,也暗自惊心,但他相信只要依照冥王掌法演练下去,定能制服群鬼,达到自己愿望,见两般兵器齐到,他不慌不忙地打出一招抛砖引玉,一推一引竟轻轻巧巧将鬼卒的钢叉夺下,一叉在手,豪气大增,正要按照预订步骤,举步前行。
忽然,师娘的口音在布慢里叱道:“这回你可要当心了!”
罗端本来时时当心,步步当心,但师娘在这时忽然吩咐他当心,并以严厉的口气说出,岂不大有古怪?
他站在原地,注视群鬼满殿乱舞,一面思索师娘所说的究竟有何深意,渐渐,他由群鬼进退的身法,和各种兵刃挥舞的方法上明白过来。
原来这数以百计的鬼卒,各有一套深湛的绝艺,少林派的棍法,武当派的剑法,形意派的拳法……可以说汇集天下武艺的大成。
罗端对各门派的绝艺,懂得并不太多,只有仔细观察对方招式的来路,思索该如何应用冥王掌法于这支钢叉上,才可以一招成功。否则一被群鬼包围,多半难得全身而退。
他思索多时,忽然跃起身躯,疾扑执刀鬼卒,手中叉一招“夜叉探海”击落鬼卒的钢刀,立即夺刀弃叉,一招“棒贴月魂”又夺下另一名鬼卒的钢叉。
然而,他并不会用钢叉,只得在原地揣摩多时,才再欺身进招。
这样打打停停,花费工夫不少,虽不觉得很累,却是饥饿难忍,情知又过了一天,而在这一天里面,不过夺下十几件兵刃,尚不足十分之一。
罗端数药计日,尚有二十多天,认为一天打败十几个,二十多天就可打败三百多个,那有不打完这些泥神木偶之理?不料第二天即遇上一套极其精妙的降魔杵法。
罗端以短矛交锋,甫一交手,几乎被它砸落矛头。
经过多时辰苦战,才在一招“鬼王拨扇”中将降魔杵夺了过来。但已筋疲力乏,不能再战下去。
这天一共只能打败四个鬼卒,夺下一杵、一剑、一铲、一杖,想起若如此下去,只怕再打个二十天也打不完,心里又暗自着急。
但他已有一剑在手,可以练成“冥王剑法”,当天再也无力打斗,何不依图苦练?
他气纳丹田,一招一式按图演练,反觉愈练得久则气力愈充足,一时兴起,竟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地演练下去,冥王剑法越练越纯,一支精钢剑渐渐化作一团白光,带起“吱吱”的剑风,才肯停手歇息。
这时,他静坐思维。回忆刚才夺下降魔杵时的险状,震颤之余,又踌躇满志地笑道:“若在这时再打,那怕不在十招之内就夺了下来!”
他真恨不得再将降魔杵交还鬼卒。以便再打一场,考验冥卫剑法的绝艺,但应当如何才可以交还,罗端一无所知,不觉望那失去兵刃的鬼卒,示威似地笑一笑,把夺来的降魔杵轻轻一捂。
他是以十分珍惜这以辛苦和危险换来的代价,拿起这支沉重的降魔杵仔细端祥,忽然发现杵身刻有小字,上面写着:“嵩阳派一代大师法显和尚所有,某年某月某日在万岁峰被夺。”
嵩阳派法显禅师乃百年来罕见高手,在六十年前忽然失去踪迹,嵩阳派因为掌门失踪,派遣不少门徒在江湖寻找不获,成为江湖上的奇闻。
自从法显禅师失踪之后,第二年,华山派第一剑手穆宏也平白失踪,既然法显禅师的成名兵刃落在森罗殿鬼卒手里,莫非……
罗端猛然记起使剑鬼卒,确有点像华山派剑法的路子,急将手剑翻复细看,果见剑柄上镂有:“穆宏不过尔尔,某年某月某日夺”的字样,不禁狂喜起来。
要知华山派穆宏的剑法当时在江湖上已是数一数二,而他的宝剑居然被这怪杰手到拿来,镂上轻视的评语,又把他列为数十名鬼卒,可见怪杰的武学已是高若云天,浩如瀚海,罗瑞独列为门墙,怎不惊喜雀跃?
但他狂喜了一阵,接着又起了一阵惊恐,想到这位不明来历的恩师,武学固然冠绝群伦,然而,他夺下当年号称名家高手的兵器来布置森罗殿,只要数一数鬼卒鬼官便有二百六十一人以上。
虽然那些人物俱是过百高龄,究竟死了没有,却不得而知,罗端学了怪杰的绝艺,若与那般老前辈遇上,岂不惹出无限风波?
但他又想到欲打败糜古苍那伙武艺高强的强敌,势非学这怪杰的绝艺不可,而且怪杰打败天下名重一时的高手,还将对方的艺业设置为机关埋伏,透过机关的作用而使它重现,若能打败所有鬼官鬼卒,就等于打败天下所有名家高手,跃登天下第一宝座,还有谁能匹敌?
罗端忽喜忽忧,如颠如醉地楞了半响,终而决定继续打将下去。
他虽然已厮打不少时候,但因练过冥王剑法,九野神功更加精纯,长笑一声,身躯又飞掠出殿。
这时他一剑在手,豪气凌云,一出手就是冥王剑法的精秘绝招,疾向一名鬼卒身上点去。
那知前番交手,俱是以一对一,这回剑招一发,那鬼卒忽然猛退三步,引得罗端向前一冲,“哗啦”一声。
四面八方十九名鬼卒同时围拢上来。
这一个突然而来的声势,把罗端吓了一跳。
然而,他旋即想到这个情景,应是亡师当时的遭遇,好歹也要把它收拾下来,才是道理。
因此,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大喝一声,一招“野祭招魂”,剑随身转,一阵金铁交击的声后过,鬼卒的兵刃,已经大半脱手飞去,只剩下一名持鞭、两名持拐的鬼卒,仍飞鞭舞拐,呼呼进招。
罗端暗道:“这二个还不算差,不知到底是谁?”
他见鬼卒来势汹汹,急虚势一掌,长剑一绞,击落一对铁拐,再反手一剑,点向持鞭者的手腕。
在这得意洋洋的时候,他竟忘了对方是不会说话、无血无肉、只赖机械操纵动作的假人,一切点穴的方法,于对方完全不起作用。这一剑下去,果然刺中鬼卒的手腕,那知鬼卒的肚里“吱”一声响,左臂如环,疾向他颈部揽到。
罗端吃了一惊,全身暴退两尺,脱离鬼卒左臂范围,但那鬼卒左掌一到,右腕一沉,长鞭就如蛟龙滚浪向下卷。他起初忘却鬼卒不畏点穴,惊愕中顾得上面,未能顾及下面,竟被长鞭绊跌一个筋斗。
但罗端虽败而不乱,这一个筋斗摔了下来,背脊尚未着地,“显识”已起了反映,身子像陀螺般滴溜溜在地面一转,一剑贴地扫去,“卜”一声音,鬼卒肋骨齐断,上身也倒了下来。
罗端暗叫一声:“惭愧”,站起身躯,拍拍衣裳。
蓦地,他想起这些鬼卒,原是亡师设置机关一部分,眼下将它毁伤,一旦出困之后,师娘遗体由谁来保护?但他这时已毁了一名,想替它接回脚胫,也不知怎生接回,急得重重踩了一脚。
不料这一脚踩下,头顶上也“卜”一声响,吊下一面木牌,上面写有:“此人该死,踢向墙角”八个字。
罗端幽居在森罗殿几十天,见过不少怪事,一见遗言,便知亡师当年也曾摔过筋斗。可能也像自己现在一般,使用“佛顶生蓬”一招才度过危机。
他这时不再犹豫,脚尖一挑,将倒地鬼卒挑往墙角,立见墙壁中分,伸出一只如椽的巨手将鬼卒攫去。
虽然满殿鬼卒鬼官的武艺,一个胜过一个,但罗端花了十二天的时间,结果将它一一击倒。除了斩掉一个鬼卒的双脚并未再伤半个,等夺下鬼判的笔,牛鬼蛇神的剑,细细察看,知道“笔”是生死判、阎罗判两人所用,上面镌有:“哈哈!判官,阎罗,遇冥王,复尔旧职!”一行嘲笑的字句,使罗端也禁不住失笑。
十二天的功夫,打败六十年前名重武林的二百六十一位高手,虽然没有真正和各派高手较技,但“九野神功”、“冥王剑法”、“冥王掌法”及二百多次对敌经验,使罗端信心大增,尽窥各派武技的奥秘,觉得纵然再和各派高人对敌,也有几分战胜的把握。
唯一值得担心的是,只怕曾经和师父交手的前辈高手,经过六十年长期苦练,功力艺业俱臻化境,并钻研出一套足以制胜冥王剑法的绝艺,自己功力不足,那时难免不吃小亏。
罗端虽还存下这一层担心,但他也知道“吃小亏,成大事”的道理而自觉泰然。
旋而,他想起邱氏姊弟未能在这里同时学艺,不免是一件憾事。
他一想起邱氏姊弟,也就联想到那把他逐走的冷面婆婆。
虽然冷面婆婆赠与良药,使他能够身轻如燕,仍难令他忘记七天七夜,忍饥换饿,跪地哀求,而未能免除一辱的那幕情景。他恨不得离开这幽殿,立即找冷面婆婆大打出手,煞煞对方那股傲气。
但她随又想到冷面婆婆是中原双怪之一,又是邱氏姊弟的师父,自己爱屋及乌,怎好前去捣乱?
“大罗掌法”毕竟不同凡响,当时冷面婆婆施用一招大罗掌法,便把凶徒吓得抱头鼠窜,她那进入玄境的气劲,一喝之下,瀑布竟然飞起,一攀之下,瀑布竟象布帘子一般,被掀过一边,这是何等功力。
罗端自忖可能已是当今武林中的一等高手,但一回想冷面婆婆那超凡人圣的艺业,也就觉得有点胆寒。
中原双怪的另一怪物是谁?师父、师娘是谁?师父、师娘当然是艺业称绝一时的人物,但他俩曾否与中原双怪交手?
由森罗殿这群鬼物,推知师父曾经战胜二百六十一名高手,然而糜古苍和他的再传师父五毒尊者,还有静音神尼,神剑一尘子这些奇人异士,曾经和师父交过手没有?结果是谁胜谁负?
他当时觉得前面一些鬼卒艺业不高,并无必须知道它们来历的价值,直到所剩无几,才一一检他们的兵刃,所以只能记得后面四十五个名字。这时真想跃回被夺下兵刃的鬼卒旁,将所有兵刃捡起来察看。
但他又知道这森罗殿太过神秘,一切都有预定的安排,只要一动脚,甚至于吐气开声,也会引起反应。而且师父、师娘以往的私事,做弟子的怎好刺探?万一师父最不喜欢别人查探这一件事,预设下极险的埋伏,岂不反送了一条小命。
因此他不但不敢回头捡视兵刃,反而一步跃回日常起居的拜垫,向师娘的神龛参拜。
半响,神龛里忽然幽幽一叹,接着以黯然的口气,哀伤的声音道:“孩子!你艺业已练成了,我们的缘份也尽了,这座森罗殿不久就要封闭,今后无门可入。赶快收拾准备起程,铲形的冥府金钱和五形金剑可以带走。
我座前有一本书,记载各种练法,但不能在这里练,你一练成功,立即把书烧毁,除此之外,这里一切东西不可带走。”
罗端一听到“缘份也尽了”,不觉泪如泉涌,但是,原定有九十天的期限,这时还剩有八天,为何就要遣自己离去?
旋而,明白一切具是机械作用,只要打通鬼阵,回到拜垫,就是功成艺就应该离开,否则全殿封闭,无门可出,岂不连自己也永埋地下?
由得他哀伤,悲切,依恋,也得匆忙收拾衣物,对神龛拜了好几十拜,即听到师娘哭说一声:“快来取书!”
罗端情知时刻已到,急答一个“是”字,即走向神龛。
神座下忽然“刷……”一声响,推出一个石匣,匣内端端正正放有一本原书,书面上写着:“莫欺冷面婆婆,谨防寒山友,得出转轮车,即向东方走,东方深海滨,渔舟一人守,湖海任遨游,天下非吾有!”下注“转轮车在神龛”七个字。
罗端刚将书取出,读完书后面的遗言,听师父的口音说一声:“走罢!”石匣立即自动缩回神座下面。
这时不容得罗端不走。
他一转过神龛,即见“六道轮回”四个擘窠大字,字下面只有一个可以侧身而进的小门。
罗端后脚才踏过门槛,“嚓……”一声响,那门立即关闭,由感觉上知道所站的地面往下沉,沉了不少时候,又转向上升。
霎时水声大响,他试摸四壁,其冷如冰,知是钢铁制就,暗道:“这间怪物,要把我带到哪里?”过了不少时间,身上猛有一股猛劲向他一弹,屋顶也同时打开,冷不防把他弹上半空,然后自动下沉。
罗端骤遇此变,不免一惊,但他已练成极高的艺业,真力、气劲都可以收发由心,双臂一划,平掠出十丈开外,待脚踏实地,细察四周,竟是站在冷面婆婆瀑布潭边,不禁怔了一怔。
他这时不再畏惧冷面婆婆的驱逐,也有心找邱氏姊弟告知别后情景,但念及师父遗书上,“莫欺冷面婆婆”一句,情知彼此定有渊源,冷面婆婆怪癖异常自己何必招惹?
长叹一声,便施展“九野神功”里面的“苍天之野”趁着茫茫黑夜,笔直飞奔东方。
天空现出鱼肚白,罗端也恰赶到海边,但遗书上是说:“东方深海滨”,到底何处是深海,何处是浅海?罗端面对浩瀚无际的海水,眼见一轮红日渐跃渐高,仍然想不出个道理来。
再则“鱼舟一人守”的话太离奇,海岸线由北到南,绵延几万里,那怕没有好几十万艘渔船?那一艘才是应该寻找的渔舟?
罗端忖度多时,才走往一处僻静的海岸,打开绢书,先练切身需要的各种绝艺。
他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把五行金刚剑和冥府金钱练得收发随时,钱剑互用,仅是十五件小物,也能构成一幢光网,幻万道金霞,远及半里,并将绢本里面五行、八卦、九宫、十伏……等阵式一一熟记,然后将绢书焚毁。
在这大半个月里,罗端已决定先将龙拐婆婆遗物送往崂山,完成一件心愿,而且沿海岸北上,也可顺便寻找那艘神秘的渔舟,并打听仇人消息。
于是,他依照这一个新的决定,登上征程。
海岸凸凹如锯,时而遇上高岩峻岭,时而遇上荆棘蔓藤,但罗端艺业超凡,经过这些无人地带,即施展“九野神功”凌虚飞渡,反而比走在人多的路上来得轻快。
这一天,他正在路上行走,只见一个个横眉竖目的彪形大汉,面露惊怒之色,惶惶然走向海滨。
由外表看来,这些大汉应该练过几天“八式”,否则,背上一柄单刀有何用处?
罗端见这伙大汉走得这么勿忙,人数却又不少,心里犯疑,不觉跟着他移步。忽然有人由背后喝出一声:“小子!你是干什么的?”
罗端冷不防被那人喝得一跳,回头看去,见是一位大汉怒目横瞪自己脸上,不禁带着几分不乐意,回答一声:“走路的!你问我作什么?”
那大汉哈哈大笑道:“走路的?爷们遍走琅琊地面,也没有见过你这样一个走路的,识相的就跟爷们乖乖走罢!”一语甫毕,立即展开蒲扇般巨掌,向罗端肩头抓到。
罗端肩头微闪让开那人一抓。薄怒道:“我走我的路,为什么要跟你走?”转向海边疾走几步。
那人冷笑一声:“好小子!看你胆子不小,丁老二!抓住这个奸细!”
走到罗端前面那人忽然拧转身躯,双臂一张,拦住道路。
另有十几个大汉吆喝一声,立将罗端围在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