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胤祯自幼酷爱武技,他是当今皇上四皇子的身份,年长後不住宫-,有自己的府邸,每每抽出时间在府中练剑舞拳。
  胤祯知道在宫中那些禁军侍卫,固然有身怀绝技的高手,可是也有不少只是玩些粉拳绣腿之流而已。
  “真人不露相”,怀有惊人绝学的人物,不会轻易露出真功夫,是以他求诸四野,希望能在无意中,撞见绝世高手,向其讨教。
  这天,胤祯微服简从走在王府大街。
  身後随着的一名内侍,轻轻“哦!”了声,道:“四阿哥,这老头儿怪可怜的,看来像是贫病交迫,才倒在街头的。”
  胤祯循着内侍所指转头看去,老者年纪有六十多岁,横身卷卧屋檐下,身上那套衣衫,不但褴褛不堪,还沾满了泥尘。
  只见他掩上眼皮,胸脯起伏,抱病中发生一阵喘息。
  胤祯看到这情形,不禁心里起了一份怜悯,向跟在後头的内侍道:“侯乙,你取出一锭银子给他。”
  那些王孙公子出来外面,免得自己身上累赘,银两就由随从携带。
  那侯乙的内侍,恭身应了声,从囊袋取出一锭五两重银子,向闭目卷卧地上的老者道:
  “喂,老头儿,这是我家公子爷赏你的!”
  内侍侯乙随同四皇子胤祯出来外面,有时就用“公子爷”的称呼。
  胤祯只是可怜这个贫病交迫的老者,吩咐内侍给了他一锭银子後,就要转身离去。
  老者坐起身一声:“谢谢公子爷!”接过内侍侯乙手里的银子。
  就在这短暂的眨限间,胤祯接触到老者抬眼投过来的两条视-时,不禁心头骤然间一沉这是两道冷电般的眼神!
  一个年纪六十多岁,抱病在身的老人,有这样充沛的眼神……
  在对武技素有研究的四皇子胤祯猜测之下,除非对方有极高的内家功力,由於体内一股精元并未消失,是以病中仍然眼神如电。
  老者道声谢谢,头脸又低垂下去。
  胤祯这一发现,对这个席地坐在屋檐下的老人,不由注意起来。
  他仔细一打量,发现老者两边“太阳穴”与寻常人不同,向外鼓了起来,不错,这老人怀有深厚的内家功力。
  胤祯心里暗暗猜疑,倏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上……那就是真人不露相,故意这付邋遢的打扮,说不定有弃种其他的企图。
  他发现老人脸色枯涩、焦黄。
  尤其他胸脯一阵起伏,那是在窒息中,一付喘不过气来的样子,这是无法假装出来的呀!
  胤祯心里不由暗暗猜疑起来……这个贫病交迫中的老人,是何等样身份的人物?来历怎样呢?
  他有浑厚的内家造诣,显然身怀绝技之流,又如何会落魄、狼狈到如此地步?
  胤祯没有当今皇上四皇子的架子,十分地谦冲而含笑问道:“敢问你老人家尊姓大名?”
  席地坐着的老人,感到很意外的抬起头来,他没有很快回答,捕捉到对方脸上一付关怀的神情时。
  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道:“谢谢公子爷的关注,小老儿姓『邵』,一个流落、颠沛的老头儿,多年没用名字,连自己也记不起来了!”
  话到这里,缓缓把脸垂了下来。
  胤祯不由怔了一下,一个再怎么健忘的人,岂会把自己的名字也忘掉了?
  他对这个扑朔迷离,贫困交迫中的老人,心里起了好奇,柔和的又问:“邵老丈,你家居何处,从什么地方来这里的?”
  老人又把脸抬了起来,那一双闪闪如电的眸子,朝四皇子胤祯又凝视了一下!
  在他回忆中,从近些日子来,没有人向自己说过这么多话,又是充满着关注的话,自己卷卧在大街小巷一隅,只求善心人布施而已。
  老人欲语还休地顿了顿,才轻轻道:“小老儿到处为家,处处是家,来的路就是小老儿去的路了!”
  胤祯听得诧异不已!
  显然眼前这个老人,决非是一般捧着破碗要饭的乞丐,他穷途潦倒,落魄他乡,可能有不得已的原因。
  他忍不住又问:“邵老丈,看你抱病在身,你身上那里不舒服?”
  老人摇摇头替代了回答,沉默下来。
  四皇子胤祯酷爱习武之道,现在看到这个怀有内家修为的老人,落得如此一个下场,不禁撩起他心头一股的沉重和同情!
  他想到自己四皇子府邸,虽然不是楼台衔接,广厦千间,收容这样一个贫病交迫的老人,相信不会有问题。
  胤祯心里有了这样想法,立即道:“邵老丈,你现在有病在身,年迈苍苍,流落街头,不是久长之计,不如住在舍下,有一枝之栖……”
  微微一顿,又道:“你有何种病痛,在下可以延医替你诊治。”
  这个姓邵老人,见胤祯说出这些话,几乎满怀疑自己听错……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困惑,猜疑的神情,朝四皇子胤祯看来。
  胤祯微微一笑,是给他的回答。
  老人似乎也无法熬忍流落街头,风霜雨露,饥寒交迫之苦,迟疑了半晌,才十分艰涩地道:“公子爷,小老儿与你素味平生,如何能打扰尊府?”
  胤祯一笑道:“现在既然相识,就不是素味平生了!”
  老人坐在地上,弯腰一礼,问道:“敢问公子爷高姓大名,小老儿可以有个称呼?”
  静静站立一边的内侍侯乙,接口道:“我们主人是当今皇上四皇子胤祯殿下。”
  老人听到此话,脸色骤然一怔,急急跪地又施一礼,道:“小老儿有眼无珠,原来是当今四阿哥殿下,刚才言辞冒-了。”
  胤祯道:“邵老丈,不必多礼,这就随同在下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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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皇子胤祯胸怀大志,却是不拘小节,喜欢跟江湖中的人交往……
  眼前这个老人只知他是姓“邵”,不但对方名字,连身世来历都不清楚,却把他延进府邸。
  胤祯吩咐内侍请来一位大夫,替老人诊治病痛……
  这位悬壶济世的名医,在老人身上各部详细诊断一番後,却是找不出病因来,只有另请高明。
  老人向胤祯由衷感激,吐出嘶哑的声音,说道:“四阿哥殿下,小老儿蒙你这等垂颐,只有来生报答……小老儿身患之疾自已知道,这不是药物所能治的,身後但求四阿哥赐棺木一口,已感激不尽了。”
  胤祯道:“邵老丈,你不必心里有所不安,有病必须医治,但求药到病除。”
  四阿哥胤祯对这个邵姓老人也真关怀,民间大夫找不出病因,他偷偷把供奉宫内,平时颇有交往的太医袁进请进府来,替老人治病。
  太医袁进替老人诊治一番后,出来外间,向胤祯道:“敢问四阿哥,卧病床榻的老人是谁?”
  太医带着一付诧异,猜疑的神情,接着又加上一句:“你如何认识此人?”
  胤祯在这个太医袁进跟前,并不隐瞒,把那天街头见到老人的情形讲了一下,接着道:
  “这老人虽然脸色枯涩、焦黄,两眼却是闪闪生光,同时他太阳穴高高鼓起,分明是有深厚内家造诣之流……”
  轻轻吁了口气,胤祯又道:“一个精研武技的人,落得如此下扬,看来心里十分不忍,是以把他延进府邸,召医替他医治的。”
  太医袁进缓缓一点头,道:“四阿哥如此说来,与奴才诊断完全相符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此老心脉受到极重之伤,照他病情早巳离世逝去,由於体内一股精元之气所系,才使他这条命残留迄今。”
  胤祯问:“袁太医,此老该如何医治?”
  袁太医道:“四阿哥,药物只能医治不死之人,此老已非药物所能救治,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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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胤祯又来老人房里……
  邵姓老人急急坐起床头,道:“四阿哥,小老儿只能在床上施礼了!”
  胤祯一笑,道:“邵老丈,不必多礼……身体是否舒服了些?”
  老人喘息了一阵,才道:“多蒙四阿哥的垂问,小老儿自己知道,那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胤祯暗暗一怔,上次太医袁进,也曾说过此话。老人轻轻叹了一声,把话题转了过来,吐出嘶哑的声音,又道:“小老儿一生未蓬知遇,想不到值此弥留之际,会遇到四阿哥如此关注,人非草木,小老儿也该答谢四阿哥一番大恩才是!”
  四皇子胤祯听到此话,他并非嘲笑,而是心里暗暗嘀咕:你贫病交迫,身无立锥之地,现在寄居在我府邸,还有什么可以来答谢我?
  老人沉思了一下,突然问:“四阿哥,文人一纸作人情,如蒙不嫌,小老儿教你一套掌法如何?”
  “掌法?”胤祯微微一怔,不过他已猜出邵姓老人是身怀绝技之流,是以也不感到意外。
  他含笑试探问:“多谢邵老丈一番盛意,但不知传我何种掌法?”
  老人轻轻道:“『双飞掌』,这是昔年『燕山派』镇门之技,现在燕山派已有江湖烟消云散,这套双飞掌就成了不世绝学了。”
  胤祯一声惊“哦!”,问:“敢问邵老丈,你老人家与燕山派何种渊源,又如何能将燕山派镇门之技,传授在下?”
  老人脸肉微微抽搐,两道闪闪生光的眼神朝胤祯注视了眼,艰涩地道:“惭愧,小老儿『邵杰』,早年有『燕山开碑手』之称,掌门燕山一派……”
  胤祯暗暗惊住:此邵姓老丈原来有这样的身份,自己算是没有错眼了,可是……
  “燕山派”,早年在江湖上有一席地位,如何会烟消云散?
  这位燕山派掌门“开碑手”邵杰,又如何会贫病交迫,身无立锥之地,流落街头?
  开碑手邵杰惨然一笑,接着又道:“过去婆婆妈妈的事,不用再提,四阿哥,小老儿就把燕山派这套镇门之技教你,就算你我一番知遇之情,答谢你的!”
  胤祯虽然很想知道有关昔年燕山派存亡之事,可是伤心人不堪回首想当初,邵杰不愿旧事重提,他也只有捺下心头这个谜了。
  邵杰又起了一阵剧烈的喘息,顿了顿才道:“四阿哥,这套『双飞掌』虽然前後只有六个招式,可是你也要小心领会才是。”
  胤祯见邵杰靠坐床头,这付病中折磨的情景,忍不住问:“邵前辈,你老人家病卧床榻,又如何传我这套双飞掌呢?”
  邵杰两条手臂挥动了一下,道:“这是一套掌法,拿步、拿桩的身法,你自己去意会,小老儿在床上,用两条手臂来教你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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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开始,四皇子胤祯每天来开碑手邵杰的房里。
  邵杰住的这房间,占幅面积颇大,邵杰就靠坐床头,运用两条手臂来教他。
  胤祯是个聪明绝顶,禀赋过人的年轻人。
  有关“双飞掌”的闪腰、马步,在邵杰的指点下,也就很快的领会过来。
  开碑手邵杰心脉受伤,还能弥留下来,由於他体内精元所系……
  他这股内家精元,也跟着时日的过去,在逐渐的消耗中,精元潜力殆尽,就无法留在这世上。
  胤祯来他房里,传授到双飞掌的第四招式时,邵杰的脸色已渐渐起了变化,这阵子喘不过气来的现象更是厉害了。
  胤祯看到这情景,不忍地道:“邵前辈,你老人家身体要紧,这剩下的『双飞掌』,过些时候你再传授我吧!”
  邵杰苦涩地一笑,道:“四阿哥,时不我与,不能过些时候了,趁着小老儿还留着这口气,就把全套的双飞掌教会你。”
  邵杰靠坐床头,双臂把“双飞掌”第四招,又演练了一次……
  胤祯细心揣摩,把这一招照式摹练,已有八分领会。
  床上的邵杰缓缓点头,道:“四阿哥,资质惊人,不愧人中之龙,小老儿只是稍加指点,已能完全领会,可喜,可贺!”
  他这话过後,带着不胜伤感的口气,喃喃跟自己道:“昔年燕山派如有能像四阿哥这样的传人,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邵杰後面数语,虽然是跟自己在说,当然也听到房里的胤祯耳朵里!
  他心念闪转,忍不住道:“邵前辈,你老人家传授胤祯燕山派镇门之技『双飞掌』,不啻胤祯受业之师!”
  邵杰见他说到这里,连连摇头,接口道:“四阿哥,千万不能说此话,那是折煞小老儿了,小老儿借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有此想法!”
  胤祯认真地问:“邵前辈,你能不能告诉我胤祯一事……”
  邵杰微微愣了下,才道:“不知四阿哥所问的是那一件事?”
  胤祯道:“你老人家身患病痛,由何而来?”
  邵杰若有所思的迟疑了一下,才道:“那……那是受人暗算……”
  胤祯接着问:“受何人暗算,伤在什么兵刃之下?”
  邵杰两眼望着空荡荡的前面,似乎撩起一页沉重的回忆,好一阵子,才简短的答道:
  “并非兵刃……小老儿伤在一种『六合二仪掌』之下……”
  他说到这里,欲语还休,没有继续说下去,就沉默下来。
  “『六合二仪掌』!”胤祯虽然酷爱习武之道,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掌法的名称。
  他想要接下问时,邵杰视线投向他这边,轻轻道:“四阿哥,小老儿以燕山镇门之技传授,只是答谢殿下知遇之恩,关於小老儿之事,已是一页无法追回的回忆了,所以你也不必知道太多!”
  说到这里,缓缓掩上眼皮,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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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皇子胤祯现在已知道这个贫病交迫,身负重伤,流落街头的老人,乃是昔年燕山派一代掌门“开碑手”邵杰。
  可是一连串的疑窦,都-塞在他心头……
  “燕山派”这一门派,过去似有所闻,但知道并不清楚。
  “燕山派”又如何会有江湖上烟消云散?
  “开碑手”邵杰所负之伤,是伤在“六合二仪掌”之下,江湖上何人使用此种掌法?
  邵杰有一代掌门的身份,怎么贫病交迫,流落在街头上?
  胤祯又来邵杰房里……
  邵杰把双飞掌演练过後,胤祯照式摹练,却是过目不忘,尽得其髓。
  靠坐在床头处的邵杰,赞口不迭,道:“四阿哥真是一位绝世奇才,小老儿这辈子还没有见到过像有四阿哥这等高的领悟之力!”
  胤祯谦冲地回答过後,又移转到那个话题,很诚恳地道:“邵前辈,这是出於在下一片回怀之心,你老人家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
  邵杰又是愣愣朝胤祯看来,这不是他憎厌、嫌烦,而是不愿意有人问到他过去的事上。
  半晌,他才问道:“四阿哥,你想知道小老儿的那一件事?”
  胤祯道:“邵前辈,你如何会来到京师,又怎会贫病交迫,流落在街头?”
  邵杰脸肉起了微微的抽搐,可是他知道不能不给对方一个回答,最後,才轻轻道:“十年来,小老儿躲避仇家追杀,远自西南浪迹江湖来此,身负重伤,贫病交迫,不得已倒在街头?”
  胤祯一时眼神充满着柔和的光芒,注视着邵杰,关切的又问:“邵前辈,你老人家所指的『仇家』,能不能告诉胤祯,是谁?”
  邵杰轻轻叹了一口气,避过他投来的视-,把头低了下来。
  胤祯见这等神情,知道伤心人是别有怀抱,开碑手邵杰不愿提起这段往事,就不再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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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杰终於把燕山镇门之技“双飞掌”,一套六式全部教会了四皇子胤祯……
  他喘息中用了低弱的声音,道:“四阿哥,小老儿这份心意总算完成,四阿哥虽非『燕山派』中弟子,这套镇门之技的双飞掌,也不会随着小老儿埋入地下沉寂了。”
  胤祯道:“多谢邵前辈的这份盛意,使胤祯衷心为之感激……”
  他看到邵杰脸色枯黄,喘息不已,关切地道:“邵前辈,看来你老人家病势似乎转重,待在下请宫里太医前来替你诊治一番如何?”
  邵杰摇摇手,道:“四阿哥,不用了……小老儿业已油尽灯枯,弥留之际,纵使仙丹灵药也无法将小老儿的命挽救过来……”
  喘息了一阵,又道:“四阿哥,小老儿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你要记住才是!”
  胤祯走近床榻前,道:“邵前辈,在下恭聆你老人家的教益。”
  邵杰的声音虽很轻,而是十分郑重嘱咐地道:“四阿哥,小老儿教你的这套『双飞掌』,除非在不得已时,不要轻易使用……”
  胤祯想要接口问,看到邵杰这份艰涩,费劲的说话神情,不愿意中途打断他的话,是以点点头,应声道:“是的,在下知道。”
  邵杰接着说:“『燕山派』消失在江湖已有十年时间,识得这套『双飞掌』的武林中人,不会很多了……可是万一撞在功力浑厚的燕山派仇家之手,就会惹上意外的麻烦来了呢!”
  胤祯听到这里,忍不住接上问:“邵前辈,燕山派的仇家,是何等样人物?”
  邵杰注视了胤祯一眼,原来他闪闪生光,充沛的眼神,业已涣散,他轻轻叹了口气道:
  “四阿哥,小老儿虽然传你燕山派镇门之技双飞掌,但你并非是燕山派中弟子,是以你不用知道太清楚,也不必插手管这件事……”
  胤祯听到此话,欲语还休,若有所思中。
  邵杰又道:“小老儿深念你一番知遇之恩,才传你这套双飞掌……”
  话到这里,声音渐渐低弱,又起了一阵急喘……-光返照中,轻轻又道:“四阿哥,小老儿大限已到,最後还望你买口棺木,埋入土中……”
  胤祯听到这些话,鼻子感到酸酸的,就立即道:“邵前辈,这个你不需要操心,你老人家百年之後,身後之事胤祯自会妥善安排。”
  邵杰削瘦枯涩的验上,透出一缕笑容来,轻轻的说道:“四阿哥,小老儿先谢谢你了……”
  油尽灯熄的弥留中,他细小的声音又道:“四阿哥,不用费事,小老儿留下的这付臭皮囊,放……放进棺木,埋……埋入土中,就……就……”
  这位“燕山派”掌门“开碑手”邵杰,话到这里还没有说清楚,眼皮缓缓垂下,倒下床来,已离开了这世界。
  口口口口口口
  四皇子胤祯对这个开碑手邵杰,当初王府大街屋檐下见到时,只是觉得一个江湖中人,贫病交迫末途中的惋惜,和感伤!
  後来邵杰传授“双飞掌”,他知道这老人的身世来历後,又撩起了心头的一份沉重,和同情!
  他们之间不但没有师徒关系,更没有更深一层的交谈,胤祯替邵杰盛殓入棺,筑墓安葬後,他对这个身世凄凉的老人,心里觉得亏欠了他什么似的!
  尤其邵杰留下一连串的谜,胤祯虽然不是燕山派中弟子,他希望有一天能揭开这个迷,把这个公案有个交待。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今天他无意中展出这套“双飞掌”,想不到给一个老要饭看出来历。
  小龙儿又凑了过来道:“一巴掌打掉四千九,再加一掌还是四千九,你只要有本事,只付出一百两就可以把东西拿走。”
  尹正清见他伸手又要扑来,忙退後一步道:“小兄弟,我不是来打架的,只是跟你讲讲理,价钱高低还可以商量,你可不能开口就骂人,尤其是对女人,你太没礼貌了。”
  小龙儿吐了一口唾沫道:“老子就是这毛病,见了女人就讨厌,老子开口绝没有好听的话。
  来,你不是嫌贵吗,再加上一掌,就只剩下一百两了,如果要是能多打几掌,有一掌算一掌,老子倒找给你的。”
  老醉猫笑道:“小龙儿,人家施展的是燕山派绝技双飞掌,一共是六招,如果你都能挨上了,要倒找一万多呢?”
  小龙儿傲然说道:“一万多有什么了不起,花几千万银子买个教训,难道还嫌贵不成?”老醉猫笑道:“以双飞掌的价值而言,倒实在不贵,问题是你拿得出这么多银子么?”
  小龙儿一昂头道:“多了拿不出,一万两还拿得出,最多我把祖传的八匹玉骏都拿出来。”
  老醉猫笑说道:“你舍得吗?那可是你的传家之宝啊!”
  小龙儿一伸手,在腰下取出一个扁玉匣子,打开後,-面竟是锦绣铺底,空着八个空格,两格已空,另外则是六匹雕琢极工的玉马,玉色如一,各具姿态。
  他把玉马倒出来,一起排在架上道:“我可不是漫天讨价,这是蓝田碧玉精,举世仅此一方。
  分琢成八匹玉马,合起来价值几十万呢?因为拆了伙,才卖一万两银子一对,你如是识货的,一看就知道。”
  他们打架时,已经惊动了一批人过来围观。
  有个老头儿拿起玉马,鉴赏了一番後,立刻叫道:“这是世传的八玉骏,据傅是宋代赵孟-亲手所琢,确是无价之宝啊!”
  尹正清一怔道:“赵孟-是画马的名手,没听说也精琢之事,老先生这一说可有根据吗?”
  那老者笑道:“赵孟-雕画两绝,为宋廷供奉时,外国进贡了一方玉璧,是整块的碧玉之精。
  赵孟-被召侍驾作画,因为太喜欢了,一时失态,将玉壁拿起来把玩,又不小心掉在地下跌破了,皇帝很生气,要砍他的脑袋,为了要保命,他恳请将那碎玉璧琢镂成八匹骏马,命虽然保全,但这八匹玉马夺尽天工,使他的才华泄尽,以後画马也不出色了。
  所以这八匹玉马,就是一代宗匠的毕生艺事精华所瘁,小兄弟,如果你肯卖?老朽随你讨价。”
  小龙儿冷笑道:“对不起,有两匹已经卖给这位客人了,其余的还没到我想卖的时候。”
  老者连连摇头道:“八骏齐至,才是无价之宝,拆散了就不值钱了,实在太可惜,你在这儿摆了十几天,就因为没拿出全数,老朽也没有在意。”
  小龙儿朝尹正清说道:“喂,我可没有存心讹人吧,是你自己不识货,还要动手打人。”
  尹正清忙道:“我打你是因为你骂人。”
  小龙儿哈哈地笑道:“没关系,小叫化子最喜欢的就是挨揍,我散尽百万家财,没学到一点好工夫。
  倒是後来要饭时,挨一次打,学一回乖,最近几年,只有我揍人,很少被挨掺,你再打我几掌,把这八匹骏马全拿去都行。”
  尹正清道:“我从不为这个而打人。”
  小龙儿道:“那也行,你丢下五千两银子拿两匹玉马走路,我虽然穷得要饭,却从不要赖。”
  尹正清十分为难,他身上的银子都给了鱼壳赈灾,只剩下千余两以供花用,只是歉然一笑道:“很对不起,你的玉马既然有此来历,讨价实在不算贵,只是我身上没带那么多的银子,咱们改天再作交易好吗?”
  小龙儿怒道:“妈的,没带银子你找我们开什么胃来着。”
  老醉猫笑道:“小龙儿,又要笑口讨打了。”
  小龙儿道:“就怕他不打,我是出钱买挨揍的。”
  尹正清十分为难。
  鲁英上来说道:“四公子,您乾脆就再给他一掌,付他一百两银子,拿一对玉马走路。”
  尹正清忙道:“不行,我尹某怎可做这种事。”
  小龙儿怒叫道:“你再耍赖,老子就骂你祖宗八代了。”
  尹正清笑笑道:“你骂我祖宗十六代我也认了,反正我不能为了贪图你的东西而打你呀!”
  小龙儿冲上来道:“你不打我,我打你,老子揍人是免费的,只要你挨得起,老子揍你到趴下为止。”
  拳脚翻飞,如风一般地卷了过去,尹正清连连招架,却挡不住他一轮快攻,身上连中几拳。
  这小子人小手重,每一拳都打得心脉震动,假如不是尹正清自小肯吃苦,死练气功,换上个普通人,挨上个一掌,都能送命。
  这时他再也顾不得客气了,双掌一圈,手腕巧妙地翻出去,在小龙儿的背贴出一掌。
  小龙儿一个俯跌出去,跳起来叫道:“过瘾,过瘾,又去掉四千九。”叫声中他又扑了进来。
  尹正清边架边道:“我们可以止手了吧,我付你一百两就是了。”
  小龙儿叫道:“不行,我把八匹玉骏都拿了出来,就是为了看中你那套什么燕山双飞掌,老醉猫说过六式,你才施展了二手,咱们一套换一套,六式全施,如果都能击中我面上,我把八匹玉骏也全套奉送。”
  尹正清被他缠得没办法,心中一动,忽而运臂如飞,掌影交错中接连在小龙儿的脸上打了三掌。
  最後一掌料定了小龙儿会肩头掌劲,竟是算准他的去向,一掌贴胸而至。
  掌势触体,他忽而感觉不对,连忙抽手,压住劲力未发,小龙儿趁势反击,一拳击在他的腰间。
  尹正清连退了两下,强忍住疼痛道:“小兄弟,燕山六掌我都施展出来了,只能击中你五掌,最後一招被你避开了,咱们停手吧。”
  小龙儿脸上一红,一言不发,拿起架上八匹马往他手上一塞道:“都给你,你叫什么名字。”
  尹正清道:“在下尹正清,这玉马却不敢收下。”
  小龙儿爽朗的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燕京三侠中的尹四公子,好,这八匹玉马送给你也值得。”
  尹正清很诚恳地将玉匣还给他道:“小兄弟,我不是贪图你的东西才跟你动手的,那套掌法是一位隐名前辈所授。连我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但是那位长辈力诫我不得轻易施展出来的。
  我是看你很聪明,才违背了那位前辈的嘱咐,那六式掌法施展了出来,而且在落手之际,扣住了劲力,让你能体会,如果你还没学真切,我们闲时可以再仔细研究研究,这东西还请你收回了。”
  小龙儿推辞不受道:“这是你该得的。”
  尹正清笑道:“笑话,如果我真贪图你的东西,第二掌就可以要了你的命,兄弟,这既是你传家之宝,你就该好好珍惜,不该这样随便糟塌了,拿回去吧!”
  硬塞在他怀中,小龙儿则伸手外推。
  一推一送之间尹正清的手又不经意地碰了他一下,他连忙将玉匣拿住道:“不要就不要,动手动脚干吗?”
《日落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