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只有那个大胡子,够机伶,也够狠,他虽然也躺下了,却没有中弹,同为他拉住了一个同伴的身体,紧贴着他自己,替他挡住了枪弹。
山上有四管枪在喷火,但是伤不了大胡子,枪子儿不是击在死人身上,就是击在四周的地上,大胡子却提着个死人为掩护,慢慢地向后面退去。
再有个丈许,他就可以得到地形的掩护了,马匹也拴在那儿,让他到了那个地方,就难以扣得住他了。
秦松急忙道:“祁少爷,这家伙绝不能放过!”
“我知道,他叫谢大胡子,又叫黑心判官,是满天云手下的第一号杀手,死在他手下的人已不知其数,所以我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家伙的!”
大胡子已经在底下叫了:“秦松,你这吃里扒外的畜牲,薛老头子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居然敢背叛满老大,你知道叛徒的处置方法吗?”
秦松也叫道:“三刀六眼罢了,但那是以后的事,如果我不听薛爷老子的,当时就得送命!”
“王八蛋东西,你怕死就坑自家弟兄?”
“大胡子,你别说得好听,换了你是我,你也是一样的,屁的弟兄,你几时关心别人死活过,连满老大在内都是一样,薛老爷子跟他是多年来的交情,他照样能坑他,我又犯得着为你们拼命吗?”
谢大胡子一阵沉寂,显然秦松的话说中了他的心里,在黑道的圈子里,根本就谈不上什么义气!
别人说干胡匪马贼的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那也是欺人之谈,其实在这个圈子里耽上一阵子后,就会明白了,黑道中人最怕死,差不多都是性命第一,财色次之,而后才讲到其他,正因为他们怕死,所以他们才会杀人,因为他们怕被杀,而他们求生的方式又是时常要侵犯人的,所以他们才以杀人来掩饰他们的恐怕,杀一个够本,宰两个赚了,这是无可奈何的话,每一个人的内心,都在迫切地期望着、喊着:“我要活下去!”
因此,大胡子对秦松的行动是绝对同情的,顿了一顿,大胡子叫道:“秦松,你小子听着,在枪口之下,半点不由人,自然可以商量,只要我能出去,满老大那儿,我会替你遮掩两句的,你那边情形到底怎么样!”
“郝老七已经完蛋了,就是这么回事儿!”
“好!薛老头儿还不知道满老大已经摸他的窝去了吧?”
“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话,你们就发了火,妈的,大胡子,你们真不是玩意,冲着我的背后就乱喷火……”
“那倒怨不得我们,因为我一开始就觉得不是味儿,等你回头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了,你小子有问题!”
“妈的,老子又是那只脚踩到你尾巴了,那儿有问题!”
“你小子是个最怕死的人,刚才你的话是真话,你就不肯再回头走了,你一定会要求跟我们一起走!”
“放你妈的屁,我跟你们一起走,我活得成吗?你们站的地方正好是枪靶子,刚才一阵乱枪就倒了两双!”
大胡子语为之塞,半晌才道:“小子,你自己捉摸着点,满老大已经去摸地狱谷了,玛尔米乞的人立刻就会从里面杀出来,你跟薛老头儿上那儿去!”
“我不跟着他,只有上鬼门关去,放在我眼前只有一条路,我还有得选吗?”
“现在你就可以选了,我抢到了马匹后,你就设法乱他们一乱,使他们不对我开火就成了!”
秦松冷笑道:“成什么呀,你成了,老子可惨了,他们会怪我故意帮助你脱身,还会放过我?”
大胡子压低了嗓子道:“兄弟,只要你掩饰的好一点,就不会有问题了,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满老大已经先撤了,以为大队弟兄都在后面,跑一个没关系的,兄弟,回头你只要把满老大已经不在后面的消息给瞒住,薛老头儿敢动手伤人是不错的,可是他还没胆子跟咱们百来个弟兄硬拼硬干的,因此,我走了,对他只有好处!”
秦松忙问道:“什么好处?”
“妈的!什么都要问我,你他妈的不会自己去用用脑子的,你自己去想什么好处吧,死了我,不见得活了你,活了老子,说不定还能保住你一条小命儿!”
秦松果然想了一下,那是因为祁连山不断地向他做手势,也向山岗上的人做手势,没多久,只见骑来的五匹马在缓缓地后退,却没有看见人!
这是一个狡猾而作战经验十分丰富的人,懂得利用各种方法来保护自己的人。
马群走了一阵,突然一匹马离群而出,向前疾行,马背上依旧空无一人,不久后又跑出了一头,这大胡子在使用空城计,想混淆敌人的注意力,使人无法判断他是跟那一头马匹离去了。
祁连山微微含笑站起来,手中的长枪作了远击的姿势,瞄着,等着,枪口随着第二匹马而移动着,又过了一会儿,马背上突然闪过一条影子,祁连山的枪就响了!
只听见砰的一声后,马背上的人影跳了下来,秦松不禁佩服地道:“祁少爷,好枪法,好眼力,您怎么知道他是在第二匹马上,而不是第一匹呢?”
祁连山笑笑道:“因为第二匹马是他骑来的马,骑马的人,只要自己骑惯的马在,绝不会去骑别人的马!”
秦松暗暗惭愧,他跟大胡子相处有年,却远不如祁连山细心,因为他始终没记住或认出大胡子骑的是那一匹,因为来的五匹马都是划一的酱赤色,高矮大小也差不多,外人绝难留意属谁,满天云自己是骑这种颜色的马,他手下的亲信也是骑这种颜色,大部份的时间,连身上的衣服,头上的农服也都是一个颜色。
这是一种很好的保护作用,在战斗中可以混淆敌人,使对边分不出谁是领头儿的,在被包围后,突地四散突围,更容易造成敌方的混乱,不知道该追那一个才好!
就是这种方法,满天云逃过了几次的危急,声势越来越大了,但是这种方法显然在祁连山这儿失效了!
平常看起来几乎完全相同的马匹,在一个养马的人眼中就没有一匹相同的马,谁骑的那一头,分辨得清清楚楚。
秦松苦笑一声道:“满老大对天风牧场十分忌讳,大概跟这一点也很有关系,谢大胡子如果知道天风牧场的少东家在这儿,一定不敢现露那一手的,祁少爷,刚才您打手势,好像是要放他走的意思!”
“是的,他一直以为是老薛在上头,那是个对我们有利的情况,所以我希望他能把这个消息带给满天云去!”
“那您怎么又把他给打下来呢?”
“这家伙狡猾多疑,满天云更是疑虑重重,如果他走得太轻松,就会想到我们是故意让他离去的,说不定又会折回来看看,我打伤他的一条腿,他就会以为是运气好,急急地逃命去了。”
“您只打了他一条腿了,怎么他倒地就没动了呢?”
祁连山笑道:“谁说没动,他不是爬到那个沙坡地面去了,这会儿恐怕正在叫回他的马呢。”
大胡子坠马的地方是一道斜坡,人掉下来,可以挡住一大半,只有一个约略的影子,大胡子是顺着坡道直倒下来,可以看见的只有一顶帽子,一顶用熊皮缝成的风帽,现在这项帽子还搁在沙上,听说人已爬到沙土后面去了,秦松有点不信,因为这儿根本看不见!
可是没多久,远处又传来蹄声,祁连山笑道:“好了,他走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他端着枪走了出来,秦松也跟着,范五、李光祖也都下来了,他们都端着枪,只有加洛琳还是拿着她的弓箭,她觉得这原始的武器比枪更管用。
范五跟李光祖抢在前面,因为那儿还躺着四具尸体,也许是死了,也许只是重伤,也许是诈死,他们一定要先去检查一下,以免祁连山涉险。
几度生死历险,每个人都对祁连山产生了无比的信心与崇高的敬意,他们每个人也都深信只要这个年轻人安全活着,他们的安全就没有挂虑了。
因此,每个人都把祁连山的安全看得比本身更重要,范五先用枪拨动了前面的两具尸体,摇头叹息:“一枪轰炸了脑袋,银花这一定是你的杰作!”
苗银花冷冷地道:“不错!我是女人,总不免有点妇人之仁,为了免得他们多受罪,一枪就送他们上路!”
范五没做声,只有加洛琳听不出苗银花说的是反话,瞪大了眼睛道:“银花姊,一枪送他们的命,你还是妇人之仁,那像他们男人那样狠心又怎么样呢?”
问得苗银花苦笑着道:“加洛琳,要是别人问这句话,我就大耳括子搭上去,偏偏是你问,叫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范五不是在夸我,是说我的心太狠,手太辣!”
加洛琳哦了一声道:“他是这个意思?这个人也是的,说话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呢,再说,银花姊,你的作法很对呀,对付敌人,绝不能存有仁慈之心,否则是自己倒楣,如果不一下子杀死对方,很可能就害了自己,像我母亲一样,如果她不是心地好,从死狱里放出那些暴徒,自己就不会落到那种结果了,如果按照我父亲的办法,把那些暴徒都杀死了,我们的城堡就不会失去了!”
苗银花对于加洛琳的过去还不清楚,无法对她的话表示意见,而祁连山却是知道的,可是他也很为难,想了一下才道:“加洛琳,你的例子不同,不能用来比喻的!”
“为什么?事情只有对与错两面,如果我的母亲是对的,她就不应该死得那么悲惨……”
祁连山道:“当初被你父亲抓起来,打下死牢的囚犯,只是因为欠税无力缴纳,并不是犯了死罪……”
“在我们的法令里,农民们欠税就是死罪!”
“那并不是一条好的法令,因为太苛暴了,而你父亲在执行时也太残忍了,所以会引起农民的反抗,至于后来,那些杀害你母亲的人,则是一批真正的暴徒,他们的行为自然是不对的,不过人间并不是完全没有是非,你自己也记得,在你母亲受刑时,有很多人反对,甚至有的人为反对而丧失了性命,对不对?由此可见,你母亲的仁慈并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
加洛琳点点头道:“那么银花姊这种作法是对呢还是错?”
祁连山苦笑道:“这是很难说的问题,杀人总是不对的,可是有时为了自卫而杀人,却是可以原谅的,像刚才战斗时,我发了两枪,击倒了两个人,只击中他们的肩膀,使他们失去抵抗能力而已,可是我反而害了他们,因为他们只是受了伤,爬到大胡子身边去了,原是想要大胡子帮助他们逃走的,那知道反而成了大胡子的防弹衣了。”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大胡子上马逃走的地方,找到了另外两具尸体,这两个人的遭遇较惨,身上弹痕累累。
祁连山一叹道:“这两枪是我最先击发的,都只伤在肩上,血流得很多,然后大胡子在他们的后脑上各补了一枪,杀死了他们!”
两具尸体的后脑上各有一个小枪洞,除了血外,还有白的脑浆溢出,枪洞比其他的伤口小,,显然是手枪造成的,大家用的是长枪,弹粗孔大,也证明这两枪是谢大胡子开的。
秦松看过尸体后,不禁骇然道:“他们是谢大胡子杀死的,这个家伙真不是东西,居然下这种狠手!”
加洛琳看看尸体上还有七个枪孔,都是在胸前的位置,忍不住问道:“会不会是他们已经中弹死后……”
秦松道:“不会,祁少爷说得不错,他的第一枪只伤了两个人的肩,所以血流得最多,第二枪是谢大胡子打的,那才是致命的一枪,至于以后的枪孔,很少有血水,因为中枪时,他们已经死了!”
加洛琳道:“那个大胡子为什么要杀死他的同伴呢?”
秦松一叹道:“姑娘,因为他最狡猾,预先滚倒在地,其余四个人反应慢了一步,两个立时死了,两个伤者还能爬过去,大胡子虽然见机早一步,可是卧倒在地还是无法避过长枪居高临下的追击,他急于找掩避,刚好两个人爬过来,刚好就被他利用上了。”
“那也不必杀死他们呀,他用他们挡在前面,反正也会被后来的枪弹杀死的!”
秦松望了望她:“姑娘,大胡子要命裔,其余两个又何尝不要命,他们只是受伤,可以不必死,也不想死,他们肯为大胡子拿身子挡枪子儿吗?大胡子为了要利用他们的身体,就必须先杀死他们!”
加洛琳总算明白了;但是她对丑恶的人性也引起了更多的怀恨,咬牙切齿道:“这个家伙太恶太坏,下次如果碰到我的手里,我一定要好好地整他一下,活活地剥下他的皮,破开他的胸,看看他的心有多狠……”
秦松道:“有机会的,像他这种巨奸大恶之徒,一定不会有善终好报,而且你们也一定会有碰头的机会的,满天云带着人由秘道绕出去突击你们的地狱谷去了,他逃走后,也一定会跟着去的;我不懂的是祁少爷为什么要放过他,但我想祁少爷一定是有原因的。”
祁连山道:“是的,因为他不知道我们来突击,还以为是老薛他们,我才需要放走一个人,把这个消息去通知满天云,使他不会起疑,也让我们好从容守备!”
每个人都翻着白眼不明白祁连山说的意思,只有加洛琳问道:“山!你打算把天风牧场的人手召来去进攻地狱谷?那恐怕没什么用,那个地方人再多也攻不进去的!”
“我知道,三面都是布满了流沙陷阱的沙漠,只有一条出口,却又在地狱谷,用两个人就能阻住千百人,可是那地方也有个缺点,外面人不容易进去,里面的人也不容易出来,我们只要派极少的一部份人,远远地监视着地狱谷,同样地也能把他们闭死在里面!”
加洛琳一怔,想了半天才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那一点呢,怎么以前也没人想到用那个法子来对我们!”
“不是没想到,是无此必要,老薛为什么不用较多的人手进驻密林,就是怕人来外面一堵,他用人少,所需的粮食少,里面的存粮足可应付长时间的被困,可是外面的人都无法久久包围,在外面那个地方,迢迢百里都是不毛之地,绝寒苦热,没有水,没有食物的补充,谁在那儿都耽不久的,所以老薛才倚为天险,但是这次满天云却带了几十个人进去,那就是大大的失策了,不管是谷内也好,树林里也好,存下的粮食,绝对无法供应那么多人生活的!”
秦松点点道:“不错,这次大伙儿在玛尔米乞的外围住了很久,已经耗得差不多了,粮食饮水都是靠她们送出来,子弹也消耗得差不多,他急着去掠占地狱谷,大概也是想去取得补充。”
加洛琳道:“补充个鬼,那里什么都没有!”
秦松道:“不!据我所知是一定有的,尤其是子弹,满老大曾经运送了几十箱放存在那两个婆娘住的地方!”
“我们从那儿出来的,可没找到什么子弹!”
“那一定还有收藏的地方,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加洛琳又转向祁连山道:“山,你听见了,如果他们在地狱谷取得了储藏的枪火,那不是更糟了吗?”
祁连山笑笑道:“不会糟到那儿去的,我们出谷的那条路,满天云可能还不知道,他带人就必须从迷林里摸进去,他不知道如何运行,会有什么结果?”
加洛琳道:“那会把大部份的人困死在林中,进不去出不来,还会碰上迷林中的许多陷阱!”
“不错!在那里面已经可以使他损失很多人,然后其他的人,因为心生恐惧,焦灼不安,自己之间也能引起冲突,恐怕满天云也控制不了,这就是我必须要放走一个人的原因,他知道老薛离谷远出,一定会去抢着占领地狱谷,如果知道是我们,他就会急急地回头了!”
“为什么,我们的人比老薛多一点,但是比他还少得多,他有什么可怕的?”
“因为他知道,我若是跟玛尔米女汗见到面,一定会取得谅解,共同来对付他了,那固然还不足以威胁他,但是他怕我再从天风牧场召人来,那就能活活地困死他,所以他一定会立刻回头猛攻,趁我未与牧场上的人连系接触前杀死我们!”
“可是老薛也可能跟玛尔米乞部联成一气的?”
祁连山微微一笑道:“不会,满天云既然存心要整老薛,自然有相当把握,可能早已把老薛的底子掀开了,部族中对于一个意图夺取他们牧地财富的敌人是惯不会轻恕的,尤其是老薛打算以幻术来迷惑巫师,利用神权来统治他们的族人,更为酋长、长老所痛恨,抓到老薛,一定不会轻恕,老薛还敢自己送上门去吗?在老薛而言,也不敢向玛尔米乞部求助,因为玛尔米乞的人进入了地狱谷,得以仔细观察那儿的环境,对魔教的种种幻象都拆穿了底子,连带也使人们失去了对魔教的信畏,那等于是绝了老薛的生路,他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加洛琳吁了口气:“照这样说来,老薛要是不被我们杀死,现在岂非也是走投无路了!”
祁连山道:“是的,满天云打交道的人,迟早都会走上这条路的,即使不被敌人所杀,也逃不过满天云的手法,满天云没有朋友,因为不是他那一类的人,无法跟他产生友谊,是他那一类的人,只想在他身上打主意,像老薛跟白狼大寨的苗金花,他们跟满天云交往,那一个是为了友情呢?”
加洛琳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她的脸上浮起一个很失望的神色,祁连山似乎能看到她心里的思想,笑了一笑道:“加洛琳,你一定是非常失望,外面的世界也是那样的残酷,充满了残忍、欺骗跟血腥!”
加洛琳点点头,但是她很快地笑了:“我承认有点失望,但是我却不后悔,因为我在外面,毕竟看到了很多新奇而美丽的东西,像我在你的身上,得到了爱情!”
她说得那样坦率,使得祁连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但是加洛琳却一点都不在乎,她看见每个人都带着笑,看着她,心里感到很高兴,用手指着苗银花道:“我从银花姊那儿得到了友情、关切了,从范五跟李光祖的脸上,看到对我的友善和尊敬,从你们每一个人对山的态度上,我看到了忠心,从你们对秦松的行动上,我看到了仁慈舆宽恕,也从秦松那儿,我看到了对是非的辨别,以及对真理的追求,像刚才他跟大胡子说话的时候,如果存心想逃走的话,可以暗中把情形告诉他们而跟他们一起走的,但是他没有,他明知我们目前只有这几个人,跟满天云是不能相比的,但是他仍然选择了我们。跟你们在一起没多久,我已经得到,看到这么多美好的东西,所以我绝不后侮!”
每个人都呆住了,谁也没想到加洛琳的话会说得这么精-,这么有力量,强烈地震撼了每个人的心。
这番话并不深奥,却极有深度,因为加洛琳所说的,看到、学到的,没有一件是实物,都是一种内在的感受,每个人都有同感,却没有人能如此具体而明显地说出来。
这因为他们失去赤子之心已经很久了,而加洛琳仍然保持着那一片童真。
最受感动的是苗银花,她的鼻子一酸,眼睛一阵模糊,握住了加洛琳的手:“加洛琳,你实在很幸运,很幸运,你才接触到这个世界,就得到了这么多的东西,有些人一辈子,想得到一两样都不可能的!”
加洛琳望望她,奇怪地道:“银花姊,这是怎么说呢,我们以后都在一起,我得到的,你也会得到,虽然我才跟你们见面不久,可是我说的,我体会到的那些感觉,都是真诚的,正因为是真诚的,所以才永远不变!”
苗银花轻轻一叹:“你说得对,经过这一阵的历险舆生死相依,我相信大家都表现了自己真诚的一面,以后很难再改变了,因为我们都发现了照自己真心所想的那样活下去是多么快乐的事,只要经过这样一天后,就是拿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愿再回到从前的日子了,可是我们没有你幸运,有些事只是属于你,而我们这一辈子都没有份了!”
加洛琳:“怎么会呢,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我有的,你们都能有,怎么会没有你们的份呢?”
苗银花一笑道:“有的,比如说,你可以嫁给少爷,成为少奶奶,我们不行,你说的爱情,我们就得不到了!”
加洛琳道:“怎么得不到呢,他们男人当然不行,但你也是山的女人,这是他自己说的!”
苗银花不禁一怔:“是少爷自己说的?”
“是啊!当我表示愿意一辈子跟着他的时候,他就告诉我还有三个女人,一个是你,一个是贺小娥,还有一个小金铃儿,可惜已经死了,他说你们都愿意一辈子跟着他,他还说如果我要跟他在一起,我必须跟你们成为朋友,因为他很看重你们,除非你们自己离开他,否则他绝不能抛弃任何一个人……”
苗银花激动万分地道:“少爷,他真是这样说过吗?”
当她们开始作这种谈话时,祁连山已经向前走去,范五、李光祖跟秦松也都跟着过去,他们似乎都了解到女人之间的谈话,有些是男人不该听的,所以苗银花的话,本来是想问祁连山的,可是只剩下一个加洛琳在旁了。
加洛琳很认真地道:“当然她这样说过的,他还问我能不能跟你们友善地相处,如果不能的话,还是趁早打主意,他不会为了我而放弃你们的!”
“那你……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加洛琳爽朗地笑了:“我告诉他说,我父亲也有很多女人,大家都相处得很好,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苗银花看着加洛琳,几乎难以相信,半刻后才一叹道:“加洛琳,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我一定会以为她是个怪物或者是口不由心,但是出自你的口,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加洛琳,难道你一点都不嫉妒?”
“嫉妒!我为什么要嫉妒,我母亲常说,一个男人有很多女人在他身边,能使他变得更伟大,更有男子气,更像个丈夫,母亲从不嫉妒,而且还常常鼓励父亲去跟别的女人要求,这样子,她不但没有失去父亲,反而使父亲更爱她,更尊敬她!”
苗银花惑然地瞪大了眼睛,这是难怪的,因为她出生在江湖,生长在绿林,接触的、体验到的全是人性中贪婪自私的一面,无法去领略到大家庭的生活方式,更无法想像在贵族家庭中那些相处之道的。
可是她说了一句话:“你的母亲很了不起的女人!”
这句话道尽了她内心的感激,感激那个了不起的女人对她的女儿所作的教育,使她的将来有了个着落。
当祁连山告诉她邂逅加洛琳的事情后,她就在担心着一件事,今后,在祁连山的生活中,是否还能容得下她跟贺小娥,她们舆祁连山之间的关系很纯真,绝对不是那种男女之情,而是一种道义友情的维系。
她们对祁连山表露的是忠心与感激、尊敬,是一种婢仆对主人的忠诚,而祁连山对他们,则是一种深切的友谊,那跟加洛琳口中所说的那种男人的女人完全不同,因为祁连山不是这样子的人。
可是她们是女人,祁连山是男人,而一般的女子很难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自然很难容忍她们介于祁连山的生活中,祁连山当然不会漠视友情,为了一个人,而冷淡她们,但是她们却有着一个打算,假如她们妨碍了祁连山的生活,就只有离开祁连山,那是她们很不情愿的事,因为她们已经决定了自己的一生了。
加洛琳的谈话,使她放了心,握着加洛琳的手,她忍不住热泪盈眶地道:“谢谢你,加洛琳,更谢谢你的母亲,我们一定会以对少爷一样的忠心来对你!”
对于苗银花的激动,加洛琳也是莫名其妙的,因为在她的心中,她自认自己的地位,并不优于苗银花,甚至于她认为自己对祁连山的心中的重要性,还比不上苗银花。
她听祁连山说过他到沙漠上的经过,也听说了祁连山认识苗银花的经过,她了解到苗银花对祁连山作了多大的帮助,对他是如何的忠心,而人又是如何的聪明、能干、美丽,正因为说得太好、太多,使得加洛琳在不知不觉间,在三个将要成为同伴的女人中,对苗银花的印象最深了,那当然也是祁连山在谈话中对苗银花特别加重份量的关系。
祁连山是无心的,他只是就事论事,因为苗银花跟他在一起做的事情较多,听在加洛琳耳朵中,却多少也有个轻重亲疏之分。
来到这儿后,小金铃儿不幸死了,贺小娥则因刺激过深而陷入暂时的失常,加洛琳接触到的仍是苗银花。
她处事的明利爽快,枪法的准确,以及丰满的身材,也都使加洛琳有自叹不如的感觉,而苗银花的爽朗、热情、坚忍的性情,使得加洛琳产生了一种亲切感,她的身体成长了,智慧也开窍了,心理实在还停顿在半幼稚的状况中,迷惘、孤独、需要倚靠等心理,使地很快地喜欢上苗银花,而且也产生了依靠的心理。
她对祁连山是男女之间的爱,但多少还掺杂有父兄的敬畏依赖的成分,对苗银花,则是纯粹的、发乎天性的一种对母亲及长姊的需要,而以她的心理状况,这种需要,有时会更甚于男女之爱。
因此,她自觉地以为,纵使大家都成为祁连山的女人,她也是排列在苗银花之后的!”
因为在她单纯而充满童真的思想里,没有那些复杂的人为的观念,苗银花的那种自惭形秽,残花败柳之身,不敢以事君子的心理,根本上她就没明白的。
虽然她献给祁连山的是处子的贞纯,但就是她失去了那些,她也不会有罪恶之感,把贞操献给了所爱的人,她也不以为傲,根本上她就没这个观念。
所以她跟苗银花初涉及日后相处的问题,她表现的谦虚固然使苗银花惊喜,但苗银花的退让则使她惊奇了。
两个人由客气而渐渐池进入争论,由密谈而声音大了起来,而争论的中心都是谁应该居长居先。
前面的几个男人听见了,却都在笑,李光祖笑向祁连山道:“少爷,这可是天大的奇闻,两个女人争着居先的情形到处可见,却很少有争着居下的!”
祁连山则只有苦笑,他知道这个问题很难解决,要改过苗银花的执坳固然不容易,要使加洛琳明白苗银花的态度,更不是几句话能解决的。
可是,很快两个女人就停止了争执,而且似乎达成了协议,手挽着手,很亲密地走了过来。
这是很奇怪的事,使得祁连山也好奇地看着她们,很希望能知道她们是如何达成协议的,只是他不好意思问。
终于,范五替他问出了口:“银花,你们好像商量好了。”
苗银花居然有点忸怩地没回答,反倒是加洛琳惊奇地反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范五笑道:“你们的声音那么大,十里路外都听见了,还怕人不知道吗?正因为你们争得有意思,大伙儿才留心,不知道你们最后是怎样才争出个结果的?”
苗银花沉下脸道:“范五,你这么关心干吗?这又不关你的事,不管什么结果都轮不到你。”
范五笑道:“姑奶奶,这是喜事,大家听了都是替你们高兴欢喜,说话别这么冲好不好?”
苗银花微微一笑道:“难得你这么热心,倒是不能辜负你的一片好心了,来!到个僻静的地方去,我们告诉你。”
范五双手连摇道:“得,得,姑奶奶,你不肯说就算了,范五可当不起你如此照顾,现在你们是祁少爷的人,也当着大家的面,公开起誓立咒,说这一辈子跟定了祁少爷,不管你们是什么名义,我范五都得避避嫌,何况,最急着知道的可不是我。”
说着眼睛看看祁连山,苗银花倒是不能再损他了,而且没来由的红了脸,低下了头!
加洛琳却急了道:“范大哥,这怎么行呢,你一定要来一下,我们的问题就是要你来解决的。”
范五不禁一怔,连其他的三个男人都为之一怔,范五莫名其妙地道:“要我来解决,姑奶奶们,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吗?这事情八杆子也打不到我一点边,怎么会找上我呢!”
加洛琳认真地道:“是真的,范五大哥……”
苗银花忙道:“加洛琳,不要说出来!”
加洛琳笑笑道:“没关系,银花姊,我觉得这种事光明正大,不必怕人知道,而且大家都知道了才显得公平,免得范五大哥有所偏私,我到今天才认识他,你们却早已结识,我想他一定会帮你们的忙的。”
祁连山也听出加洛琳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禁也有点奇怪,这种事说什么也不会扯到范五头上,要他来解决,于是也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同事?”
加洛琳看看苗银花,见她带着笑,并不像反对说出来的样子,于是才壮着胆子道:“银花姊说我们既是在沙漠上,就应该照沙漠上的规矩,在大草原上,女人们有着这种纠纷时,都是用决斗的方式来决定的!”
几个男人都笑了,谁都听得出苗银花这个提议简直是在开玩笑,但又不便说穿。范五笑着说:“决斗,好办法,你们可是要我做仲裁人……”
加洛琳道:“也可以这么说,因为只有你最适合,别人将来都要参加天风牧场,评判不容易公平,只有你范五大哥,此间事了后,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可以为我们作个公平的裁决,只是你这个裁决的人跟别的公正人不一样!”
“哦!又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因为我们决斗的方法也不一样,所以你这个公正人的工作也就不同了,我们目前有三个人,决斗时很难做到公平,所以必须要变换方式,不是我们自己互相搏斗!”
“那你们又是跟谁搏斗呢?”
范五还是笑嘻嘻地问,但加洛琳的回答却吓了他一大跳,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他听见的是两个字“跟你”!
“什么?跟我决斗,银花,你开什么玩笑!”
苗银花只笑不言,加洛琳道:“银花姊说你有个外号叫火豹子,在大沙漠上很多人都知道的!”
范五叹了口气:“那是以前,最近我别说是火豹子了,连一头癞皮狗都称不起来,只跟头死猫差不多!”
加洛琳道:“范五大哥,你别客气,我看你是最适合,山当然不能担任评判,光祖大哥身子大矮太瘦,功夫也没有你着实,恐怕挨不起我们三个人同时出手!”
李光祖立刻幸灾乐祸地笑道:“对!对!银花可选对人了,范老哥的确比我壮得多,阿弥陀佛,范五,昨天你还拿我开胃,说我是瘦麻杆儿,要是不绑紧一点,风一吹就散了,这会儿你可知道瘦子的好处了吧!”
范五苦着脸道:“银花姑奶奶,我知道你心里还在记恨着我,想要揍我一顿出出气儿,可是何必转这个大弯儿呢!而且还是你们三个人同时出手,你直说要我的命还强!”
加洛琳道:“范五大哥,你别客气了,银花姊说你的本事大着呢,而且动手的时候最认真,从来不会因为对方是女人就客气点,拳打脚踢出手无情,但一定要这样,才能分出真正的高低!”
范五道:“加洛琳,你别听银花的,你们三个人,那一位都比我强,一对一够我瞧的了,何况是三个人同时联手,一个照面就把我打趴下了!”
加洛琳道:“不会吧,范五大哥,银花姊说她跟小娥姊两个人联手跟你交手过,结果还是被你打得脸青鼻子肿的,那次决斗时大家都看见的!”
苗银花立刻道:“范五,这可不冤枉你吧,少爷、李光祖,还有刘大娘都在旁看见的,你可英雄得很……”
范五只有连连点头,实在也不知说什么好,祁连山知道道苗银花是存心给范五一点苦头吃吃,他当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于是笑笑道:“办法是不错,由范老哥来考较你们最公平,只不过胜负如何分法?”
加洛琳道:“自然是以最先打倒范五大哥为胜者,不过银花姊说那是不可能的,范五大哥的身手极为高明,我们三个人绝无胜望,因此能支持到最后被他打倒的也算胜!”
祁连山笑笑道:“不错,分出胜负之后呢?”
加洛琳道:“自然是败的人做你的妻子,胜的人做你的女奴,因为做你的妻子要为你管理牧场,处理事务,跟别人拼命的机会少,做你的女奴,要跟着侍候你,到处去对付别人,危险性较大,一定要身手伶俐……”
祁连山有点啼笑皆非,知道这是开玩笑,不但是开玩笑,而且是很大很精彩的玩笑,苗银花跟贺小娥根本就无意做自己的妻子,真要用这个方法来决定,她们两个人一定会拿出全力来拼命,而加洛琳童心未泯,一派天真,在妻子舆女奴之间,她定然觉得女奴比妻子更好玩更有意思,这一来范五就苦了,不被她们揍死才怪。
但是他也不能拆穿苗银花的计划,伤了她的尊严,使加洛琳对她的好感减低,因此他只有笑笑道:“很好!很好!这个办法好极了,也很恰当!”
范五急了道:“祁少爷,您怎么也这样说呢!”
祁连山没回答他,仍是笑着道:“不过目前还不适宜决定,第一,小娥的体力没有复原,不能参与决斗,就是勉强参加了也不公平;第二,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太多,没功夫来举行这种决斗,还是留着把一切都解决后,回到了牧场再举行吧!”
范五这才吁了口气,他也知道,真到了那个时候,这场决斗也行不起来了,笑笑道:
“对!对!要决斗是得公平认真,目前大家都有要事在身,万一那个受了伤,不但误事,而且还累人,还是挪后举行,挪后举行!”
两个女子都没坚持,可见她们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举行。苗银花笑笑道:“范五,你可记住了,这一场决斗可找定了你,不管挪到什么时候,你都甭想赖!”
范五笑了一笑。这时大家都是上了另一个丘陵,遥望天山高插云霄,还隐在云雾中,但是他们舆天山之间却空荡荡的不见人影,连大胡子的马也都隐去不见了。
秦松了望良久才道:“看样子满老大是真的撤走了,只派了那五个人,而且也是确实为了对付老薛而来的,如果是要接人进去,他一定会派更多的人来,而且还会分好几拨,一拨拨地埋伏监视,以防万一,现在我们怎么办?”
祁连山道:“我们要进去,首先跟玛尔米乞部取得连系,解开误会,然后才能回地狱谷去!”
秦松一怔道:“祁少爷,就凭我们这几个人,就准备去攻击地狱谷,那不是以卵击石吗?”
祁连山微笑不语,加洛琳却冷笑道:“秦松,当我跟山两个人来的时候,你们是否会想到我们有多少人?”
“那不同,你们虽只两个人,可是我们连薛老儿在内,也不过才五个人,如果要去进攻地狱谷,就是八个人对八十个人,这是一。你们来的时候,我们根本就没想到,所以才能偷袭成功,这次去进攻,满老大早已作准备了!”
加洛琳微微一笑:“你到过地狱谷没有?”
“没有!我从没有进去过,可是我跟满老大去过附近,那里想偷袭是不可能的,薛老儿只用两个婆娘据高了望,老远就可以发现到我们了!”
加洛琳笑道:“你们据守这道防线不也只用了四个人吗?而且在高岗上也能望出很远去!”
“你们是在晚上进来的,又没有骑马……”
他自动地住了口,因为发现这个理由实地难以成立,他们若是主动去反扑地狱谷,这些因素就可以操之在我,同样也可以在晚上,同样也可以利用步行贴近过去。可是他顿了一顿之后道:“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反扑地狱谷,绝没有像你们偷袭这儿那么容易!”
祁连山笑笑道:“秦兄说的固然是道理,但加洛琳的话也没有错,只是你们都遗漏了最重要的几点。”
两个人都为之一怔,几乎同时问道:“那几点?”
“第一是我为什么要放谢大胡子逃生回去,我在发第一枪时就可以取他的性命,可是我只把他击伤了,就是要他带消息回去,使满天云知道老薛他们没有死!”
范五道:“我知道祁少爷的用意了,老薛只有三个人,就是加上秦松,也不过四个人而已,而我们现在却有八个人,比老薛他们多出了一倍的人!”
祁连山摇摇头道:“范老哥,满天云有八十个人,比我们多出十倍,人数多寡,并不能决定什么的!”
“那……少爷是什么意思,我就不知道了!”
祁连山转向秦松:“秦兄!在你的看法中,老薛如果未死,他会去反攻地狱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