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除了镖局,附带而设的客栈与酒楼也多,因为这是少不了的,接洽业务,商谈生意,货物交割,起运,全是在这儿。
镖局以商家为主要的客户,那又都是些花得起钱的豪客,更因为在京畿之外,没有宵禁的限制,这儿可以城开不夜,歌舞达旦,小小的一个市镇,繁华竟过于京师。
虽然这是顺天府的辖区,但谁也不会以为这儿跟京师是分开的,所以龙腾虎跃,终日在刀光剑影中讨生活的江湖豪杰们,就成了长辛店上最易见到的人了。
司马青与上官红应该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对,可是他们徐步策马,踏上长辛店的街道时,不但没有引起骚动,反而引起了一片寂静,整个长辛店竟是以寂寞来欢迎他们的。
本来是喧闹的酒楼饭馆、在他们快接近时,忽然就静了下来,丝竹弦唱十一下子都停了。
静得只有他们的马蹄声敲着石子路所发出的单调声响,上官红愕然地回顾,然后低声地问道:“青哥!是怎么同事?”
司马青却有点愤慨地道:“怎么回事,卫天风的势力已经先一步来到这儿了,人家把我们当成了瘟疫,唯恐被沾上。”
“这简直岂有此理,我爹在世之日,对他们的赐惠最多,就是在我爹的葬礼上,他们都表现得慷慨激昂,所以爹才告诉我,说上这儿来较为安全。”
“那只是一时的激动,再者还有一半的人是从江南来的,他们不在卫天风的威胁之下,敢于主持正义,等那批人一走,这些人基于利害,就是另一种态度了。”
“那………我们怎么办?离开算了,我们又不是来求助,而是帮助他们离开卫天风的胁迫的。”
“小红,对武林情势,人情冷暖我比你看得多,也许卫天风许了他们什么好处,这本在我的意料中,所以我并不指望他们能有多少助力,而且我深信武林中虽多因利而忘义之徒,但毕竟还有为义而不计生死的侠义之举,目前的情形正好给人性作一番透视,我也深信这儿还有几个朋友的,只要有一个,那就是真正的朋友。”
两个人轻声交谈着,终于在一家叫集贤栈的店前下了马,那是一家很大的店,前面是酒楼,后进是客店。
来到门口,有个小二过来,倒是很客气地哈腰招呼道:“二位是打尖是宿店?吩咐了小的好侍候。”
“打尖宿店,准备两间相邻的上房,把牲口卸下加料,马包拿进去,我们用过酒饭才回房。”
“是!是,不过相公,上房只剩一间了。”
司马青看看那小二,忽而一笑道:“就是一间给姑娘留着,在外面的客房架张铺。”
小二答应着,上官红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地道:“青哥,咱们可以换一家。”
“不必,上那儿都是一样,但是这一家最安全,那个小二是闻人杰乔装的,这儿是他的产业,他是专候着我们的。”
上官红低哦了一声,司马青道:“闻人杰既然以店伙的身份出现招呼,可见此地已充满了艰险,我们进去时得小心些。”
上官红苦笑一声,拍拍肩头的剑:“我这些日子+那天不是剑不离身,何尝松懈过。”
“也不必太过于紧张,只装着不知道此地的情况一样,我们要看看卫天风作了些什么安排?”
两人走进了酒店,约有七八成座,除了一些穿着斯文的酒客仍是笑谈自若,对他们较为注意外,有不少武士打扮的江湖人居然都低下了头,避开了他们。
司马青装着不知道,拣了付空座坐下,而且还点了几样酒菜,低声向上官红道:“看看!
有没有认识的,跟他打个招呼。”
“左边第二桌上是辽东双义镖局分局的镖头,双刀花云!跟他哥哥双枪花平合称辽东双义,跟我爹是老朋友,也受过我爹的好处,可是他现在避着我。”
“过去,跟他招呼一声,瞧瞧他的态度。”
“这是何苦呢,人家既然不愿意理咱们就算了。”
“不!还有一些人你并不认识,没有避你的必要,我要知道他们的立场,同时也让卫天风的真面目败露出来。”
上官红略顿一顿,终于站起来,走向那一桌去:“花二叔!您已经回来了,在先父的葬礼上,侄女儿多承您仗义支持,还没谢您呢,回头上您那儿磕头去。”
花云还陪着两个商人打扮的客户,见上官红过来向他招呼了,显得十分尴尬,困窘地站了起来:“不敢当!不敢当,我有两个客人,不招呼你了,一会儿我就要起镖上辽东去了,回来再跟你谈,你忙吧。”
他没有邀请上官红坐下,也不想多说话,虽然菜才吃了没几口,他已经吩咐柜上结帐了,偏偏那个堂倌过来道:“花爷!您要的烤鸭已经上架了,马上就好。”
花云实在恨透了这堂倌的不识趣,摔手就是一嘴巴:“结帐,叫的菜都算在帐上,难道我非得等把菜吃了才能走路吗?真是岂有此理。”
这个小二正是先前在门口招呼他们的闻人杰,他挨了一嘴巴,态度也强了起来,跳着脚叫道:“花爷!您有银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叫了菜还没送上来,您就要结帐走了,我们总得问一声,那也值得打人吗?咱们评评理,小的店号不算老,可也开了十几年了,卖酒卖菜可不卖嘴巴子,你今天不作个交代就甭想走。”
店里的帐房也过来了,神态不怎么客气:“花爷!这伙计是我的侄儿,刚来没多久,要是他不懂事,您教训他没话说,刚才老汉看得很清楚,他没有得罪您,您伸手就打人,这不是明着欺负人。”
花云更是窘了,他伸手打人,原是一时的气,怨那小二太没眼色,故意出他的丑,但人家闹了起来,显得自己理亏,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上官红却冷笑道:“店家,你们也别闹了,花二爷是有苦衷,他家有人得了急病快死了,那有心情吃喝。”
花云闻言老脸一红,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忙道:“贤侄女,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官红冷冷地道:“没什么意思,你是家里有人快死了,死的是你们双义镖局上那个义字,我劝你趁早日自己去摘下来,否则也会有人替你摘的,别以为你投靠了卫天风就能从此天下太平了,光是有银子而没了脸,你还是做不了人的。”
花云一张脸急成了猪肝的颜色,但是面对着上官红他不敢再说什么,掏出了一块银子丢在桌上,匆匆地拉了那两个客人,低头而去。
上官红愤愤地回到座上,已经有五六个江湖人围了过来,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汉子,瞪着三角眼冷冷地道:“二位是司马青与上官红?”
司马青凶凶地道:“不错!阁下有何指教?”
“在下巴天义,是龙武镖局的镖头,现在代表长辛店所有的镖局同行,向二位提出一句忠告,希望二位吃过了这一顿,立刻上马离开,长辛店不欢迎二位。”
司马青淡然一笑道:“有什么理由吗?”
“有!听说二位在大名府搅了双泰镖局,杀死了陈三泰。”
“有这么同事,不过陈三泰是被他们自己人误杀的。”
“不管怎么说,反正长辛店不欢迎二位,站在镖局同行的情分上,我们有为陈老爷子讨回公道的义务。”
“我们如果不走呢?”
“那二位在此地会很不愉快,陈老爷子总是因你们而死的,我们绝不客你们在这儿………”
青光突闪,巴天义呼叫着退后,脸上已经被司马青刺了道剑痕,司马青剑又归鞘,冷笑道:“替卫天风卖命也得有两下子,阁下还不够份量。”
巴天义再也没想到司马青的出手会如此之快,他摸了一下脸上的血迹,手虽然已经按上了剑把,就是不敢拔出来,他身边的那几个同伴也都骇然变色。
整个酒座上的吃客见已经动了兵器流了血,胆小的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急得几名伙计直叫:“客官!您老的酒帐还没会呢!”
有的满不情愿地掏银子付了,跑得快的则早已不见了影子。
先前挨了花云一巴掌的那个伙计原是闻人杰乔装的,这时又挨了过来,先向司马青拱手道:“这位爷,您行行好,小号是生意人,可经不起这种损失,您要打架,请上外面去………”
司马青微微一笑道:“对不起,小二哥,我知道搅了你们的买卖很不该,可是你看见了,这是他们找上来的,而且我也希望能到外面去解决,可是你得问问这位巴大爷敢不敢去?”
小二一拍胸膛道:“巴大爷是长辛店有头有脸的英雄好汉,怎会不敢去,拐过大街有所城皇庙,门口有一片广场,很宽敞,正是抡刀动剑的好地方,您请上那儿去,巴大爷准到。”
帐房捧着小烟袋过来了,哈哈地道:“小六子,滚过一边儿去,这里那有你插嘴的份儿。”
小二陪笑道:“叔叔,侄儿是怕他们在这儿打起来搅了生意。”
帐房一瞪眼斥道:“不长眼珠的东西,巴大爷在长辛店是什么身份,他选中了咱们的店堂跟人打架是看得起咱们,龙武镖局家大业大,打破了一个碟子都少不了咱们的,去把那些没会帐的酒菜结一结,一起挂在巴爷的帐上。”
巴天义眼前为司马青的气势所慑,已经够窝囊了,现在听这叔侄二人,一吹一唱,竟像是说好了也来窝囊他似的,不禁动了火,厉声道:“慢来,巴某凭什么要替那些人付酒菜帐。”
帐房把水晶眼镜往上抬了一抬,阴阳怪气地道:“巴大爷,您这话说得不漂亮,这条街上所有的酒楼客栈,您都派人去打过招呼,说是有这样两位客人来的时候不准接待,唯独小号未曾接到通知,小老儿还以为巴大爷看中了小号,要在小号跟人解决过节,所以特地叫我这个侄儿在这门口等着。两位客人一到,就把他们给接了进来,我们如此巴结巴大爷,难道还错了。”
这一来使得巴天义更是难堪了,厉声道:“老家伙,你满口嚼些什么蛆,谁又派人去通知了?”
帐房先生看了他一下才道:“巴大爷,您要是不敢承认就算了,但您心里明白,我老头子说的是不是真话,如果要证据,我还可以找几个人来证明,我们虽是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同行之间的道义还有,比你们这些保镖的义气强多了,小六子,告诉大伙儿一声,今儿这酒座上的帐都甭收了,算是咱们请客,只有巴大爷那一桌,可得算算清楚,一个子儿也不能少,而且先要了来。”
小二答应了一声,到那边桌子,来到巴天义的面前,道:“一共是二两四钱。巴大爷,请先会一会。”
巴天义怒道:“混帐东西,大爷还没吃完呢。”
小二笑笑道:“您没吃完可以回去慢慢吃,现在这些帐是您已经要过的酒菜,请您先赏下,您如果还要什么,只要先把帐付了,小的立刻给您送上来。”
巴天义感到脸上无光叫道:“那家的酒馆是先付帐后吃的?”
帐房先生慢斯条理地道:“没有一家有这规矩,小号也是对您巴大爷特别,本来客人上门就是衣食父母,咱们理该尊敬,可是您巴大爷却是存心要我们关门砸招牌来的,我们对您不必尊敬。”
“老家伙,你说话明白点,我怎么是存心砸招牌来的?”
帐房先生冷笑道:“你派人到每一家都打过招呼了,独独漏了我们这一家,分明是打算在小号闹事,这两位客人进来后,你果然过来闹事了,这不是存心是什么?没第二句话说的,巴大爷,酒菜银子请先会下,因为照你说了不算的习惯,很可能一转眼,你连这一顿也给赖了。”
“混帐东西,巴大爷几时赖过人的帐。”
帐房先生笑道:“你以前的信用如何不知道,至少你派人挨家通知是事实,没多久的事你就翻脸不认了,对你巴大爷的为人也就可以想像而知了,你说一声,银子付不付吧。”
“不付!我姓巴的从没受过这种侮辱。”
帐房先生冷笑道:“不付就算了,才二两多银子,小号还赔得起,就当小号做好事,斋了孤魂野鬼了。”
说完他冷冷地回到柜上去了,而且还道:“大家听着,以后有保镖的上门,一律先收钱后上菜,给多少银子上多少菜,一个子儿都不准赊欠,这些保镖的专好逞强使刁耍无赖。”
这句话把旁座上的几个镖师都惹火了,一个壮汉立刻一拍桌子,厉声吼道:“老家伙,你说什么?”
帐房先生淡淡地道:“秦爷,您别发横,姓巴的赖帐您听见了没有?”
那个大汉是镇远镖局的镖师秦刚,外号叫霹雳火,镇远镖局的总镖头赵镇远号称神刀镇三山,与一轮明月赵九洲是同族弟兄,因此镇远镖局跟嵩云别庄上官世家的交情非同泛泛,自然也是真心支持上官红他们的。
秦刚看见上官红与司马青进来,知道一定会闹事,所以留下来没走,也是看机会要为他们帮帮场子。
现在见到这酒楼里跟巴天义闹开,心中有点明白,这家酒楼必然是与上官红或司马青有点渊源,否则一个做生意的人,说什么也不会用这种态度对待客人的,何况得罪的还是有点名望的江湖人。
秦刚觉得自己也应该表明一下态度,免得让司马青与上官红误会了他们也是卫天风一气的。
就着帐房先生的问话,冷笑一声道:“我没听见,我只听见畜生在放屁,懒得理会,掌柜的,姓巴的不是人,你可别扯到镖行的头上,我们保镖的里头固然有些杂种畜生,但也有响叮当的好汉。”
巴天义这下子可找到发泄的了,对司马青,他是为了对方的剑所慑,不敢再发横,对那个老帐房,他要顾全身份,不便发作,可是对秦刚,他却不能再忍,龙武镖局的规模比缜远大,他是堂堂总镖头,叫对方一个镖师给压了下去,长辛店就真的不能混了。
倏地转身,冲到秦刚的桌子面前:“秦刚,你刚才说些什么?”
秦刚毫无畏惧地道:“老子说的就是你这无胆的鼠辈,你自己看看你做的那一件像人事,跟司马大侠与上官姑娘过不去,还可以说是你舔了卫天风的屁股眼,老子还可以原谅你,可是吃了几两银子的酒带菜想要赖不付,连叫人家生意人把咱们镖行界的瞧扁了,老子再不开口,不就跟你一样不是人了。”
巴天义气极就想拔剑,秦刚却冷笑一声道:“慢来,要打架老子不含糊你,可是咱们不要在这儿打,折损了人家的东西,你王八蛋一定又耍赖不肯赔,要老子替你赔上你那一份儿,老子也不甘心,等老子吃够了,喝足了,到外面去较量去。”
说完又自顾坐下,掏了一块银子丢在桌上道:“掌柜的,来把银子收去。”
闻人杰过来笑道:“秦爷!咱们老爷子说过了,今儿这些座上的酒菜算是小号孝敬了,您要什么只管吩咐,赏赐却不敢领。”
秦刚笑笑道:“我听见了,我这边就谢谢了,这是替那一桌上付的,那个王八蛋口中说代表长辛店所有的镖行同业,却干出那种没廉耻的事,叫我坐在一边都脸红,人家不要脸,长辛店开镖行的不会都是没脸的人。”
巴天义气得呛然拔剑,可是四座忽地站起了十几个人,都是短打佩刀的武林中人,全体都围了过来。
巴天义急了道:“各位这是干什么?”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道:“巴兄,咱们北地镖行同业对上官盟主十分敬仰,对天风堡也很客气,因此他们两家的料纷,我们感到很难插手,只有置身事外,这一点请上官姑娘与司马大侠见谅。”
上官红笑了一笑道:“老爷子言重了,上官红身负家难,但也知道天风堡势力通天,不敢奢求各位协助。”
老者的脸红了一红才叹道:“上官姑娘,说句老实话,令尊上官盟主威震北五省,但是对我们镖行同道的照顾,实在还不如天风堡来得周密,令尊执事的时候,我们跟绿林道上的朋友时有冲突,一定要等我们出了事儿,求告到令尊那儿才能解决,可是卫堡主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太平无事了,我们干保镖这一行虽是以卖力气,卖性命为常事,但是能够平平安安地吃碗饭,总是比成日拿家伙跟人拚命强,姑娘以为然否。”
上官红低头无言,司马青却笑道:“借问老前辈高姓大名。”
秦刚已经嘴快抢着道:“这是银枪邱广超邱老爷子,他的广和镖局在长辛店的字号最老,辈份也最尊,真正要代表长辛店的镖行业,邱老爷子说句话,大家还肯听得进,他巴天义算是什么玩意,舔着天风堡的屁股就当招牌了。”
巴天义又要发作,邱广超沉下脸来拦住道:“巴老弟,老朽也不是倚老卖老,卫堡主与老朽的交情总比你深,天风堡与上官家的料纷,老朽也向卫堡主表示过意见,我们实是不便介入,卫堡主也通达人情,并没有要大家怎么样,因此你老弟代表长辛店镖行同业所作那些言行,老朽实在难以苟同,所以,老朽特别声明一句,人各有志,无法勉强,老弟眼卫堡主也许关系不同,你要为天风堡多尽点力,那是你的事,可别把大家都带进去。”
巴天义没想到邱广超也会上来扯他的后腿,不禁急了道:“邱老爷子,兄弟不是跟各位打过招呼了吗?”
邱广超道:“不错!贵行的人是到敝局来过,但是老弟做事太莽撞了,你只是派人知会了一声,并没有问问我们的意见,是否同意你这样做,老弟,我相信这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主张,卫堡主至少不会这么胡闹的,因此你既不能代表卫堡主,也不能代表长辛店的同业。”
巴天义道:“兄弟也是得到天风堡来人的指示才这样做的。”
邱广超冷笑道:“那就更岂有此理了,我们承了卫堡主的情,心中是很感激,但是还没有要到听命指示的程度,我相信就是卫堡主自己来了,也不会说出指示这两个字。”
巴天义孤立无助地看看左右,连他身边的那几名汉子也都收起兵刃退开了,不禁大是着急:“尤兄!吴兄!二位也说句话呀。”
一个汉子冷冷地哼了一声:“扶不起的阿斗,巴总镖头,堡主看你平时很能干的,才请你向各位朋友连系一下,那知道你是这样办事的,损了堡主的名头不说,还替堡主得罪了朋友,昨天我们来,你还拍胸膛说一切都办妥了,敢情是这么回事儿,要像这个样子,何必还借重你的大名,干脆由堡主自己写封信给每家镖局,请大家支持了,堡主的面子还会没有你姓巴的叫得开。巴天义,从现在开始,你自己爱怎么干都行,可不准再牵上天风堡三个字。”
巴天义更是着急了,向那两名汉子道:“尤兄,这………这是做什么呢?”
那姓尤的汉子冷冷地道:“巴天义,卫堡主敬重的是侠义英雄,结交的是肝胆豪杰,不是贪生怕死,狐假虎威的鼠辈。”
语毕又对邱广超拱拱手道:“邱老爷子,兄弟尤青雄,这是敝拜弟海狮,咱们弟兄一直都在海上讨生活,跟陆上英雄疏于亲近,承蒙卫大哥不弃,结为手足………”
邱广超一怔道:“莫非是渤海龙王尤大当家与吴二当家二位。”
尤青雄笑道:“不敢当,尤某兄弟过去在渤海混世面,没做过什么值得骄傲足以让人称道的事,深感惭愧,自从与卫大哥结交后,才懂得了许多做人的道理,故而把海上的摊子收了,愿以此身为江湖侠义略尽棉薄,尚祈邱老不吝赐诲。”
邱广超骇然变色道:“二位昔年威镇渤海,声势之盛,无与伦比,想不到………”
吴海狮淡淡一笑道:“邱老爷子言重了,敝兄弟当年不过是一个海盗头子而已,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倒是追随卫大哥之后,才觉得不负此生。”
司马青听了也暗觉心惊,这两个家伙是渤海之霸,也是绿林道上最负盛名的四海龙王之一,想不到居然会被卫天风网罗了去,可见卫天风确有过人之处。
邱广超沉吟片刻才道:“关于上官家与卫堡主之间的恩怨,老朽已经说过了,我们局外人不便介入,至于巴天义的那种作法………”
尤青雄立刻道:“邱老,在下方才对巴天义表明了,他以前怎么做的,尤某实在不知道,但是尤某可以保证,卫大哥只是想跟武林同道共同合作以期天下武林共扬武道,和平相处,绝对无意要压迫那一个家或是跨在谁的头上,以后再有人敢出那种言行;邱老尽管加以教训就是,假使邱老不愿意生闲气,就请知会在下一声,敝兄弟受卫大哥之托,在京师负责澄清一些武林朋友的误会,目前敝兄弟宿寓在京师东大街集安客栈,过些日子,那儿有一家天风居酒楼开张,敝兄弟就在那儿落脚,举凡武林朋友有什么需要卫大哥效劳之处,无论大小,只要知会一声,敝兄弟一定竭诚服务,如若是敝兄弟办不了的,也会转请卫大哥全力支持。”
他笑笑又向司马青与上官红道:“司马大侠,上官姑娘,在下也带来了卫大哥一句话,你们对卫大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可以去找他当面解决,却不可以在背后诋毁卫大哥的名誉。”
上官红冷笑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卫天风如果行事果真问心无愧,就不必怕人批评。”
尤青雄一沉脸道:“卫大哥当然不在乎,而且他是长辈,不便与你们计较,只是我们这些做弟兄的对卫大哥十分敬仰,不愿意见到卫大哥的英名受损………”
司马青微微一笑道:“阁下很清楚,我们自从进门后有没有说过什么,倒是卫天风的爪牙咄咄逼人,让人看得不顺眼了,阁下既是卫天风的心腹,不妨多注意一点,卫天风如果要想在武林上称义而立威,最好多用一些如阁下这种识大体会办事的,少用那些张牙舞爪的小人。”
尤青雄的涵养很好,居然笑道:“这是好话,在下一定会记住,而且会把这种情形转告卫大哥,请他在别的地方也注意一下,以免损却天风堡的盛名,至于二位,在下只有一句忠告,二位如果是为公义,是非自有公论,如果是为私怨,大可自行与卫大哥作个解决,千万别把朋友也拖进去,言尽于此,告辞了。”
说完走到帐房前,抛下两锭赤金道:“对不起,老先生,今日之事,因天风堡而起,不能让宝号白受损失,这是代那些没付帐的朋友付的酒帐,多下来的就作为宝号上下的辛苦酬劳吧,打扰了,卫大哥对那位闻人杰老弟感到很抱歉,只有在别的地方补偿他,以后对贵号的生意,广为推荐,请武林朋友多来捧场了。”
语毕朝闻人杰笑了一笑,倒是把他弄呆了。
酒楼中一时很沉默,尤青雄与吴海狮带着两名汉子走了,留下了巴天义,显得更为旁徨孤立,简直就像要哭的样子。
邱广超叹了一口气道:“巴老弟,武人最要紧的保持风骨,尤其是在江湖上混,谁也不可能一手遮天的,吃镖行这碗饭虽然不愿多事,但至少不能有软骨头,因为我们毕竟是卖血肉以求生的,你热衷过了度,那位老哥则软过了头,自己都没有把自己当个人,又怎能得到别人的尊敬呢,你的龙武镖局也不必开了,开了也不会再有生意上门的,还是回家去过几年太平日子吧。”
巴天义木然地转身下楼,看着他的下场,虽说是咎由自取,但每个人的心头都很沉重。
邱广超又对司马青与上官红道:“老朽对二位也很抱歉,如果老朽只有一个人,或是老朽年纪还轻,说不定还能追随二位一洒热血,但是老朽已经上了年纪,家有老小,更有一大堆的伙计人员指着镖行养家活口,所以老朽只有两不得罪,万祈赐谅。”
上官红只有躬躬身道:“多谢邱老爷子,有老爷子这句话,使再晚知道公道自在人心,晚辈已经感谢不尽。”
邱广超叹了口气,脸上多少带点歉意,也带着一大堆人走了,酒座上只剩下了秦刚等三四个人,他倒是满腔热血,一拍案子道:“他XXXX的,什么武林道义,都是些胆小鬼,上官女侠,咱们总镖头接到他堂兄赵大爷的来信后就对全局的同仁表示过了,咱们一致支持你………”
上官红恭身致礼道:“谢谢你,秦大叔,请致上赵伯伯,我非常感激他的盛情,只是目前情势,恐怕还不是与卫天风公然相抗之时,请赵伯伯暂时忍耐一下。”
秦刚道:“上官姑娘,如果不趁这个时候力谋对策,等时日一久,天风堡势日长,人心倾向,就更难对付了?”
上官红看看司马青,然后道:“秦叔叔,假如卫天风真能做到使人心归向,以正义为心,造福武林,再晚的这点私仇就算了。”
这个答覆颇出秦刚意料之外,上官红接道:“先父去世前,已经把一部份忠心的部属遣散隐伏,等侯我去召集,因此再晚并不欠缺人手,先父遗留的人力虽然不足以舆天风堡为敌,却也够踞一地以自保的,但是再晚不想动用这些人,也是为大局着想,只要卫天风善尽一个武者的责任,我绝不跟他作对。”
秦刚肃然道:“姑娘的心胸可敬,可是巴天义所说陈三泰之事………”
司马青道:“有的,我们风闻他在大名开设双泰镖局,前去访问,原是想把昔日恩怨弄个清楚,到了那儿,才发现双泰镖局根本上是个幌子,局中暗藏大批高手,完全不以保镖为业,他也承认了昔年嫁妹之举是应卫天风的邀约而为,起先的目的是想打击上官盟主的威望,但是到了后来,卫天风忽又改变了主意,故意忍了下来,以义相胁,使他的妹妹得以进入上官世家,逐步相计,取代了上官盟主的地位与实力,直等事机成熟,才下手鸩害了上官盟主………”
“这些都是陈三泰自己说的?”
“不错,他看见我们只有两个人前去,以为我们必难逃过那些高手的围攻,这整个计划是他们得意之作,忍不住要向我们炫耀一番,结果………”
“结果他反而死在二位的剑下了。”
“不!这是一个最有力的人证,我们怎会杀死他,但是那些人见无法拦下我们,却不愿留下个活口。”
“是他们自己人下的手了。”
司马青苦笑了一声:“不过没人会相信的,由于陈三泰之死,我们探悉的真相也就失去了证据,只是明白了昔年因果而已。”
秦刚外号叫霹雳火,为人却粗中有细,极富心计,听了这些笼统的话,居然已摸出了头绪,没再多问,只是道:“太极陈在中间又有什么好处?”
“太极陈虽是一门之长,但太极门已分为南丁北陈,而南丁之声誉日隆,凌驾北陈之上,卫天风答应助他重振声威,这是个很动人的条件,他当然会接受了。”
“卫天风真能做得到吗?”
上官红笑了一声道:“秦大叔,连渤海龙王那等人物,都能为卫天风所网罗而自甘屈居于下,卫天风对扶持一个门派复起,自是绰有余力,只可惜太极陈不是那块材料,得意太早,他只要多忍耐几天,不多久,太极门就可以重新抖起来了。”
“卫天风的确是个枭雄之才。”
司马青凝重地道:“是的,只看他在长辛店所施的手法就知道了,先弄几个小人起来作威作福,试试大家的态度,一看那一套行不通,他立刻就有第二套办法出来了。”
“上官姑娘,你放心好了,长辛店这边的人不会真正倒向他的,邱广超只是逼于现势,内心还是倾向于你这边的,别处想来也差不多,卫天凤真正控制的是黑道势力,所以赵总镖头对他绝不假以辞色,他也明白敝局与上官世家的交情,根本也不来找我们。”
“我知道,秦大叔,请你跟赵伯伯说,暂时还是别去惹他,黑白两道一直是利益冲突,难以两全的,他既以黑道势力为后盾,多少总会偏向于绿林道,对白道中多方压迫,那时才是我们公开向他声讨之时。”
司马青道:“听说他已经授意黑道中几个魁首,向镖行提出通知,如果没有天风堡的令旗随行,过路的例费要提高一倍。”
“似乎有这个说法,但是敝局却没有接到通知。”
司马青想了一下道:“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贵局与上官盟主私谊极笃,明摆着不会与他妥协,对你们特别客气,可以作为他借口,使得那些受到警告的镖局,想揭发他的威胁也无人会信,因为贵局明着跟他作对也没怎么样。”
“这个倒是没想到,我要跟总镖头从长计议一番,二位如果在此居住不便,可以到敝局去。”
司马青摇头道:“不必了,而且我们在此地行动,有时必须与他们正面冲突,住到贵局去,反而会给贵局添麻烦,我们也下去拜会赵总镖头了,倒是贵局如果接下什么重镖,不妨知会一声,我想卫天风不会容忍贵局长时公开与他作对的,但也不便公然打击贵局,必须要找一个一举能造成贵局大损失的机会方才下手的。”
秦刚笑了一笑道:“赵总镖头想到这一层了,真要有这种事发生了,我们会应付的,但也一定会告诉二位,趁机揭穿他的伪善面具。”
他告辞走了,酒座整个地空了,外面虽然有着熙攘往来的行人,但大家连望都不望这儿一眼,似乎已经知道这是个非之地,不敢进来找麻烦了。
闻人杰看了情形,把跑堂的帽子摘下往桌上一抛道:“卫天风是厉害,多年前先兄在这儿设下这片生意,原是作着一时退路之用,布置十分隐密,帐房上那位刘二先生是小弟的师叔,从不在江湖走动,受敝兄弟的恳托,来此开设酒楼客栈,一应人手也都是他老人家在北京所收的门人,与山寨从无连络,想不到他还是知道了。”
司马青笑笑道:“那不足为奇,卫天风是个有心人,有心做一件事情,一切相关的事物都会特别留心,再说这座客栈的掩饰工作做得并不好,所有的人手虽然都是小心从事,但是每个人都有着一股不甘心的神气,招呼虽然殷勤却不热衷,不像是唯利是图的生意人。”
闻人杰一怔道:“有这么许多毛病?刘师叔还一再告诫大家要注意呢。”
司马青道:“兄台也不必为此耿耿,拆穿了也好,大家原不是干这个的,何必硬受罪呢,贵同仁也不是不小心,只是武人的天生气质难以掩藏而已。”
刘二先生也过来了,笑笑道:“司马大侠,老朽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破绽,敬祈指教,老朽就怕孩儿们不行,每天都亲自在柜上照料着,看他们都很老实称职,没什么不对。”
司马青一笑道:“再晚进来后,看见有两起食客付帐离去,一起是两个大商人,叫了六个菜,共计三两银子,他们付了五两银子,还声明不必找了。”
“长辛店的豪客很多,这并不出奇,天天都有。”
“另一起是两位武朋友,只吃了两盘羊肉,一斤饼,算帐是一吊二,只给了一百小钱外赏,那位伙计连声道谢。”
“原来是这个,老朽关照过,做生意以和气生财,上门就是主顾,不能够以势利取人!”
“话是不错,但二两银子的外赏与一百小钱的小帐之间,差别很大,真正的生意人,态度应该有所不同。”
刘二先生笑了起来道:“说得对,这是老朽疏而未及之处。”
闻人杰道:“师叔,底子既然被揭开了,咱们这买卖不做也罢。”
刘二先生道:“为什么?这是正正当当的行业,我答应你们出来做这行买卖,主要是为你们留个退路,以前你们的局面闹得太大,我无法劝你们收下来,现在你哥遭了事,正是你退出江湖的时候,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做生意。”
“可是哥哥的仇不能不报。”
“你哥哥的仇没有报的价值,江湖人的下场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难道你还是想不透。”
闻人杰急了,刘二先生又道:“但是对支持司马青大侠与上官姑娘的义举,我不反对,我们练了一身武功,原应该有所作为,如有必要,连我这身老骨头,加上店里十六个孩儿,全数赔上也在所不惜,但是我们只为义而牺牲,不为私仇而拚命。”
司马青对这个老人倒是充满敬意,一拱手道:“前辈的教诲句句金玉,再晚也受教了。”
刘二先生笑了道:“大侠客气了,大丈夫立身处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连这一点都弄不清楚,就不配学武功,舍师侄兄弟俩早年不慎,误入歧途,所幸尚未违义,所以老朽未子深责,但行侠之途,假手绿林总是下策,闻人俊身死不论,只剩这小子,老朽要代死去的师兄好好管教他,只有眼随大侠行事,老朽是放心的。”
司马青反倒感到很惭愧,连连谦辞不敢。
刘二先生道:“杰儿,司马大侠与土官姑娘旅途劳顿,你送他们去休息吧,记住,你还是个开店的,别又使出你二大王的性子。”
闻人杰也只有苦笑答应着,将二人引到后面道:“这两间上房是专为二位留着的,中间只隔着一间客堂,很清静,呼应也方便。”
上官红却道:“闻人兄,不必了,另外一间可以租出去,只要一间。”
闻人杰不禁一怔,随即笑道:“原来二位已经………恭喜了………”
上官红的脸红了一红,但仍是大方地道:“是的,客中匆匆未及公告诸亲好友,但是先人已有遗命,而且为了习俗,如未能在先父丧后百日内出嫁,就必须要等三年丧满,我们这三年内很忙………”
闻人杰一笑道:“是!是!其实二位是天作之合,早就是武林公认的一对佳耦了,只是这件喜讯来得太迟………”
他见到二人的脸上神色都没有什么兴奋之色,遂也不便多说,把他们引到一间雅房中,就告辞退出道:“二位还有什么吩咐?”
上官红道:“没有了,今天我们只想好好休息一下,麻烦闻人兄告诉外面一声,即使有人来找,也说我们出去了。”
闻人杰笑道:“是!二位放心好了,在这儿落脚,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的,而且房中的卧具太简陋,也不是为二位准备的,掀开铺板,下面另有一间密室,才是供二位休息之用,二位如果要出去不想惊动人,也可以从下面的密道离开,那儿通向隔街的一座小社公祠,祠中只有一个火工老道姓胡,是个很靠得住的人,只请二位将去向告诉他一声,以便急要时,可以找得到二位。”
司马青大喜道:“这个设计太好了,我正愁有时要办点事不方便。”
“司马兄上这儿来驻脚,自然要为兄台设想周到一点,再见了!二位大喜的消息………”
上官红笑着道:“自己的朋友就告诉他们好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那就太好了,等着喝二位喜酒的人不知有多少,现在虽因情势不合其时,喜酒是喝不成了,但是这个喜讯让关心二位的人知道了,也好为二位高兴一下。”
他这下子倒是真的走了。
上官红才掩上门,撩起炕上的席子,翻开铺板,果然有一道阶梯下去,下面是一间布置得很精美的卧室,她再把两人的马包也拿了下来,掩好了盖板,望着那点上的红罩马灯,娇羞地道:“青哥,这就是我们的洞房了。”
司马青望着她,颇为不解地道:“小红,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上官红脸色一庄道:“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知道卫铁民对我还没有死心,让那个消息传出去,他好死心塌地了;第二个原因就是我希望真正地成为你的妻子。”
“那也不必这么草草呀,我们已经说好了,难道你还怕我会变卦不成?”
“我不是怕,我知道你也不是那种人,可是我怕卫天风,今天在酒楼上,我才了解到他势力的雄厚,更了解到他的厉害,爹告诉我,在长辛店我可以找到一些帮助我的人,可是我来到后,除了镇远镖局外,似乎再也没有第二家朋友了,赵伯伯固然是一番盛情,但我不想连累他,因此今后我们要孤军奋斗了。”
“这原是在我的意料中,我也告诉过你了。”
“是的,我并不会为此而气馁,但是我怕我们随时随地都会有杀身之危,死,我并不在乎,只是我不愿意这么孤单单的死去,一个女人的一生并不在江湖,为人妇,为人母,才是女人的本份,为人母?太遥远了,我不敢奢望,至少我可以尽到为人妇的责任。”
她殷勤地整好了床铺,便推着司马青上了床,为他除去了靴子,放下了帐子,司马青含笑地由她摆布,而且在帐子里笑道:“洞房之夕,都是新娘子在床上等新郎的。”
“我这个新娘子不同。”
帐帘一掀,倒把司马青吓了一大跳,因为上官红已经除去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手中擎着那盏灯。
“小红,你这是干什么?”
上官红把灯举向一侧,照着自己的左臂:“青哥,你看清楚了,这是守宫砂,是我从小就点上去的,你一定要验明了我才上床。”
她的声音很冷静,但是她擎灯的那只手却在发抖,这证明她的冷静都是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