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面示意万方仪取出那个藏丹的小玉瓶。
万方仪讶然地还未开口,汪浩然神然连变,惨然一笑道:“我明白了,嫂夫人是怪我昔年一时无状,行为失检,仍有慊在心,甚至疑到我的丹药么?”
颓然地坐下,长吁不语。
云中慧玉颊一红,刚道:“决非此意”
万方仪忙道:“汪叔叔请勿多心,慧妹是认为此丹乃难得至宝”汪浩然苦笑接口道:“至宝?哈哈!如是为了交情,区区几粒丹药,算得什么,我做梦也没想到符大嫂会唉”
猛地站起,大声道:“嫂夫人,汪某愿以生命三条担保请嫂夫人先点我和二徒穴道,再给振扬兄服下一粒丹药,如有万一,听凭处置如何?如果仍不能取信於嫂夫人,我我只好腆颜收回丹药,从此遁炬永不再见你们了,又有何面目立天地之间?”
说时,满面悲愤激昂,双拳紧握,全身也抖动着。
万方仪忙道:“汪叔叔,千万别误会,既恁地说,我做主,马上给符叔叔服药,并代谢过。”
福了一福,向汪浩然点下头,一拉玉面如霜,樱唇抖颤欲语不休的云中慧,走回卧房。
汪浩然目中闪过一瞥不可捉摸的诡异光采,长吁一声,向二徒道:“你二个,到外面看看,这里,正是群魔环伺之下!”二徒应声而出。
汪浩然就在堂前背的着手,来回踱方步。
内室中,万方仪迅速地把一粒“空青雪莲丸”纳入尚在昏睡的符振扬口,低声道:“如有万一,愚姊愿凭处置!”
如此“言重”,云中慧泪光一转,偏头无语。
只听汪浩然在前厅缓声道:“贤侄们,只管去睡觉,快天光了,不要害怕!”
大约是学谦他们呆不住要出房了?
云中慧已解了符振扬被闭的穴道。
两人紧张而凝重地注视着躺着的振扬,一瞬也不瞬,谁能体会她二人此刻的心情?
不过一盏茶时间,只听符振扬喉中一阵轻响,口一张,眼也张开,吐出大口大口的痰涎,痧涎中还有於血。
二位夫人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云中慧忙伸手扶住他,把他上身扶着,头垂在床边,由他大口呕出痰涎。
万方仪迅即退出,向汪浩然一点头,道:“好了。”
汪浩然欣然地:“振扬兄是一时悲痛过度,越是平时冷静的人,在骤受非常之变,反应也最快,不能以常理忖度,我相信,振扬兄神智一复,必能节哀应变,只想如何报此大仇,以慰符老伯之灵,便是我,也决不让姓孙的老鬼活下云!”
说时,双目通红,挫牙有声。
万方仪点头道:“汪叔叔且坐下歇口气,就天光了,大钧可能也快赶回,你们再合计一下。”
汪浩然沉声道:“大钧兄今天会回家,太好了,只是我性子很急,恨不得马上去找姓孙老鬼算帐!”
方万仪道:“不论如何,汪叔叔也得在舍下过了年再说,报仇之事,也不急于一时半刻。”
内室中一阵低语后,符振扬已扬声道:“汪贤弟,愚兄虽不自殒灭,抱恨终生,戴天之仇,也得从长计议。”
汪浩然忙道:“你只管多睡一下,小弟还要等大钧兄回家呢。”
符振扬道:“有劳贤弟,天光后,再代愚兄抚慰村中父老,窖藏虽不多,每一死者,各送白银千两,如何措词,贤弟妥为斟酌。”汪浩然应声道:“没问题,这种事,小弟是可应付裕如。”
××××××
大除夕夜过去了,爆竹声中除旧,桃符万户更新,胡家村虽然有过年的爆竹的响,家家也换了大门上的鲜红桃符,只是,失去了过年的欢笑热闹,连小孩子们,也没有出门,也听不到恭喜发财的声音,几乎每一家都闭门不出,有的在料理丧事,有的在慰问帮忙。
大年初一,老天爷像在吊孝,大雪还在下着,积雪掩盖了一切,大地一片白。
章夫人神色憔悴了,不过一夜之隔,她虽强作笑容,又怎能掩饰芳心的失望,失望!
她和孩子“守岁”,一夜没合眼,只盼望丈夫敲门的声息或先传来一声:
“仪妹,我回来了。”
可是,她和孩子们都失望了!
汪浩然只有安慰着:“说不定大钧兄弟什么重大发现,无法赶回,不必担心”等等。
吃过午饭后,他和平静而憔悴的“四海游龙”符振扬低说了一会,再率领二徒,向老人化去的那张床行下大礼,祷告道:“伯父之灵不远,小侄此去,必助振扬兄报此大仇,以祭伯父之灵”
而后,他亲亲孩子们,匆促别去。
“银须矮仙”符威,连毛发也全化去,无以为殓,符振扬只好立牌安灵,大年初一,换上素衣,带着孩子们守灵。
只有学仁不住地叫着要爷爷,哭着要爷爷抱他,最使人酸鼻,他不会知道爷爷已“死”了,云中慧好只哄着他,道:“何仁乖,爷爷去给你买好吃的东西去了。”
原来,老人在世上时,有个奇怪的习惯,就在每夜孩子入睡后,他会逐一看看,孩子们盖好被子,悄悄放下一些糖里在孩子们枕边,孩子们一醒过来,就可吃到这些糖果,由于每天不同,孩子们很喜欢,老人先说是天老爷给你们吃的,要他们好好读书,等他们过了十岁,就停止了,告诉孩子,这是代表一种希望,人不可没有希望,过了十岁,就用不着吃零食了。
学仁最喜欢吃这些零食,居然能哄住他拭泪不哭了,只问:“爷爷什么时候回家?”更使人心碎肠断的事在大年初一夜发生了!
“四海游龙”符振扬一声不响地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和以前一样在临走时叫学忠兄弟到面前听训,也没有亲亲他们兄弟的面颊。
由于他走得太突然,连章夫人万方仪也感到十分奇怪,直到大年初二,准备依照惯例,打扮好孩子们去给老夫子拜年时,一看仍在面向内而睡的云中慧,整个枕头,都为泪水湿透,才骤觉不妙。万方仪刚唤了一声:“慧妹”
伸出玉手,想去扳云中慧的香肩,云中慧无力的一声如咽:“他走了!”
猛翻身,一把抱紧万方仪,螓首深埋,痛苦失声,泪硬雨下。万方仪意外地问:“是符叔叔?”
云中慧一字一颤:“扬哥走了,永远不回来了仪姊你叫我怎
办?”
万方仪才知事态严重,忙抚着云中慧道:“慧妹,为什么?慢慢告诉我听”
一面轻轻扶起云中慧,接着道:“我和你都不是世俗女人,正如大钧和符叔叔也不是一般男人一样噢,你怎么啦?
原来,当她扰正云中慧的娇躯,只顾说话,目光落在云中慧半低的玉面时,使她惊呼出声,因为,不过一夜之隔,云中慧的绝世容光,如花玉貌,已青白失血,一片枯黄,美目红肿如桃,柳悴花憔,简直几乎换了一个人,刹那间,衰老了二十年?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连她的如云秀发,也已透出大片灰色!
女人对容貌变化的敏感,是像男人失去一切时的同样震憾人心的,因为,女人的容貌代表了她的一切,尤其是美人,容貌比生命还要看得重。
云中慧与万方仪,二十年华左右时,闯江湖,跑刀口,青霜红颜,马如飞,同有绝代佳人之誉,一时瑜亮,难分轩轻,故有”大乔”“小乔”之称,义结金兰,情逾姊妹,由于云中慧在智计方面胜过万方仪一筹,所以,万方仪虽长了一岁,身为姊,也衷心佩服这位妹子。
现在,她二人虽年将四十,由于驻颜有术,天生丽质,保养得好,功力又高,看来仍如花信少妇,旦由于更成熟,更添了几分迷人风韵。
万方仪骤见之下,几乎连退三步,她口中说不是一般世俗女人,这时却如被雷殛,呆了一会,才猛抱紧云中慧,失声连叫:“慧妹,慧妹你这是何苦伤害自己?什么天大的事?也不该这样自毁身心呀”
这回,却轮到她泪流如注,娇躯因激动过度而颤抖了,哽咽到不能成声。
云中慧反而平静下来,木然地缓声道:“不错,仪姊,我们都是自负不凡的女人,能承担任何横逆痛苦唉,小妹是生不如死为了孩子都还小,只好恬颜活着天!我虽清白难以自解呀”
万方仪原以为符氏夫妇只是为了老人之死,悔痛交集之下,云中慧为了“四绝诸葛”汪浩然与“四海游龙”符振扬偶而口角,言语不合,使符振扬在重重刺激之下,才不告而别,那不过是“意外的赌气”罢了。
在都有大智慧的人而言,这种“赌气”,本不该发生的,但在老人意外惨死之下,心情都极沉痛难宣,那就是难怪了。
但,只要双方冷静一下,马上冰释,以符振扬爱妻之深,云中慧敬夫之诚,不难相视一笑,和好如初的。
现在,一听到云中慧涉及“清白”二字,真是意外的严重万倍,又有“永远不回来”的话,显然,她夫妇发生了“天大地大”的奇变!万方仪脱口急问:“这由那里说起?慧妹,倒底怎么一回事呢”
一面挽着云中慧,并肩坐在牙床上。一面为云中慧理了一下蓬松的乱发。
云中慧惨然道:“难怪他会不相信我,仪姊,连她也会怀疑我么?”万方仪忙道:“不!不!我只是”
想了解一些内情,也许旁观者清”
云中慧摇头道:“仪姊,不必问,让我静静吧记得我在南海侍师时,家师说我和海欧一样坚强,喜欢在暴风雨中飞翔,总想飞过无际无涯的大海仪姊,我会坚强地活下去,直到他明白,再相信我”
虽说得好坚强,却是一字一滴血,头一低,双手捂面,又哭不成声了。
为了怕被孩子们听到不对,难怪她能作无声的泣,无声的泣最伤人,昨夜,记得入寝后不久,云中慧就到符振扬那边去在书房里,万方仪还当作夫妇久别叙旧的常情,她更挂念章大钧了,在强自镇静下睡去,只知四更左右,云中慧又回房了,悄悄睡在内床,由泪透鸳枕,可知云中慧是在极伤主之下回房的怕惊动她,所以吞声而已,没有一点“异状”,就难连万方仪也意外地震骇了。
这时,万方义已知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的事,何况是“难言之隐”,夫妇间的私事,最难说,当下,一面点头道:“好的,妹妹再睡一下,我去为孩子们打扮今天就由我带他们去给先生拜年好了。”
一面为云中慧轻轻盖好锦被,云中慧不须再说一句,万方仪也能体会到一个女人精神的崩溃,芳心的碎裂痛楚,能使智慧如海的符家夫妇反目?能使“七巧仙子”云中慧一夜白头,哀毁至此,真是
万方仪默默地梳理了一下,心情沉重得使她喘不过气来,想想自己,想想云中慧,顿感全身冰冷,无限凄凉,什么事能使多情多义的“四海游龙”
符振扬忍心到“抛妻弃子”,而且“永远不回来”呢?符振扬会是这样的“天下第一忍人”么?章大钧呢,自己的丈夫,为何也不回家?
她想到“太平时狗乱时妻”的话,嫁了江湖人,就该承受这些?心底痛苦得抽搐着,想起了母亲临死时的遗言!
“仪儿,身为女人,任你志比天高,才胜万夫,终身的依靠,还是丈夫与孩子,丈夫与孩子,就是女人的一生,所以,能做到贤妻良母不愧为女人,宁可嫁给一个可靠的丈夫,不要做万人争夺的皇后”
“啊啊娘”
方万仪几乎脱口而出,她的娘亲也是武林数一数二的出名美人,巾帼英雄,就那样瞑目而逝
只听外面一阵叫道:“娘姨娘我要爷爷抱我”是学仁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