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西域来客寻天仇
得知南阳小霸王单天庆,乃当地土霸,耳目众多,由于上次曾与他有段过节,为避免与他照面,引起麻烦,遂舍去南阳大道,偏西绕向镇平而来。
他赶了半天路程,时正晌午,烈日当空,酷热异常,乃纵上道旁一株浓荫蔽日的大树,休息一会。
处在酷热中的荫凉,何啻身入仙境,他独踞枝桠,一时心旷神怡,不觉昏昏入睡,及至一觉醒来。朦胧中,耳边蹄声暴响,睁眼一看,果见右方尘头大起,驰来几匹骏马,转眼已临树下,犹见马上有一人,正抱着半个西瓜在啃。
忽见吃瓜那人,一手托着剩下瓜皮,猛向树下丢来,尖声嚷道:“嘿!小妞儿,这个给你!”
语音尚未落尽,即听得“叭哒”一声,接又有人一阵尖叫,宇文杰闻声暗惊,忙俯首向下一看。
原来树下有两个年轻姑娘,正并坐石上,乘荫纳凉,想也是过路休息的,内有一女子,被击得披头盖脸,尽是些瓜汁果浆,浑身上下,亦斑点淋漓。
宇文杰见状暴怒,向掷瓜那人,挥手打去一枝树梗,同时,大喝一声,跃出树顶,冲天斜飞,径向马群身后扑来。
他悬身空际,这才看清脚下有三个骑马,另有一马,却驮着两具扁形木箱,夹在三马之间。
由马上一人,绾带缰绳前进,暗忖:“这马上驮的,定是重要事物。”遂中途变计,轻轻落在那匹驮马背上一站。
立招左臂,呼的一声,将左前方带缰之人,一掌拍落马下,接过缰绳,向怀中一带,将马勒住。
同时,掷瓜那人,早已被一枝击中,摔落马下,那两匹无人之马,抢出老远,还未刹住。
那前面一骑,耳听身后有人落马,不禁扭首一看,大惊,心想:“这般两个高手,怎的一声不响,都被人弄下马来?”
他以为宇文杰是存心搅乱,来破坏好事的,急忙勒马回头,厉声喝道:“你这小子,也不打探,打探,这马上驮的,乃是熊耳三川岭万寿宫,红灯教主的东西,你想是吃了豹胆熊心,妄图染指?”
同时,手中掣出大环金刀,即准备骤然上扑。
那人见宇文杰,一出手就毁了两个和尚,武功了得,想抬出红灯教主名气,震慑来人,收回劫物。
谁知不提红灯教主还可,这一提起他来,只见那宇文杰立在驮马鞍间,开口朗声一笑,说道:“咄!你既受那红脸贼韦清风差遣,定非好人,一并将你打发,正好。”随又带劈空一掌,向那人当头拍出。
那人刚一掣下兵刃,尚未递出,即感迎面撞来一团劲风,压向胸际,滞塞鼻息,忙抛落手中兵刃,双掌平伸,运力向前一推,想挡一挡来势。
那人不挡犹可,不料一挡之后,即听得一声“蓬”响,立被掀离离鞍,高过丈许,向马后直转。
飞出四五丈远,才摔落尘埃,喷出一口鲜血,跌卧道中,哼声不绝。
宇文杰飞身跃下马背,拾起地下大环刀,赶来那人身前,一刀削掉那人一只左耳后,说道:“我今饶你一命,留个活口,传话给那韦清风,就说这两口木箱,为一个姓宇文的截留,他如想要此物,可去洛阳找我。”
说毕,将手中大刀一扔,翻身上马,带着那两口木箱,向镇平县大道而去。
他坐在马上,一路寻思:“这两口箱中,不知是何东西,那贼看得恁般重视,且到了地头,打开看看。”
约莫行了七八里路远近,忽瞥见前途,尘头大起,迎面驰来两骑,眨眼已临近身前,见马上坐的两人,全是道装肩插长剑的少年,年长的约有廿余岁,年幼的一个,却与自己相若,仅十七八岁而已。
两道装少年,一见宇文杰,那年幼的一个,即噫了一声,一手指着宇文杰马上木箱,说道:“就是这东西。”
两人随即勒住坐骑,挡住去路。
宇文杰见状,扬起手中马鞭,“叭哒”一声,向空中挥得暴响,大声喝道:“咦!你两人挡着去路,怎的?”
那两人刚一勒住坐骑,即飘身下马,随手一招,将两马赶向道旁,各掣出肩头长剑,分左右向宇文杰扑来。
内中那个年幼的高声喝道:“你这贼,怎的杀伤我家武师,劫走我家宝物,快快放下木箱,纳命来,为杨、华两师傅复仇。”
宇文杰不觉一怔,心想:“今天又遇着了两个不讲理的。”
遂即大声喝道:“你这厮,怎的开口骂人,我先打发了你再说。”
举手一挥,“刷”的一声,一鞭向那少年临头抽去。
那少年迎着马鞭,正挥剑一绞一削间。
另一个年龄较大的,也擎剑由左上扑,宇文杰收回右边的马鞭,一招“蟒蛇吐信”,反手一抖,向左首这少年当头点去。
这少年亦挥剑向上横削,同时,右边的一个,已欺近马头,一招“浪里推舟”,剑扎宇文杰的右腿。
宇文杰猛沉右臂,一鞭回头绞住那招“浪里推舟”的剑身,又着力向前一甩,只听得“咻”的一声,眼前白光一闪。
那支长剑,顿被掀起数丈,径向道旁林际,斜飞坠去,同时,已吓得那少年,急将身形向后一闪。
另一少年见同伴宝剑脱手,不觉一怔,随将手中长剑,舞成一团剑花,向宇文杰马前直冲。
宇文杰见这少年使出的,是一套七禽剑法,暗忖:“来人敢情是武当门下,这倒大意不得。”
心念未已,即迎着那团剑花,觑出一个破绽,又扬手一鞭点去,同时,将马向左一带,闪开三尺。
那少年突感右腕脉门,一阵剧痛,手中长剑,亦几乎脱手,心头方自一惊,忽瞥见来路尘头一起,遥遥即听得有人呼他及同伴的姓名,心知后援已至,不觉精神一振,突又忍痛击剑进扑。
宇文杰坐在马上,见远处又来一骑,马上坐的是个长髯飘胸的老道,及至盯睛看清来人形貌,心头不禁一阵惊喜,扬鞭大呼,道:“傅老伯……”
那人果是冲霄剑客傅九公,现已返身师门,他自上武当出家,更名“九宫”道人,当下一见马上少年,正是宇文杰,不禁神色黯然,沉声说道:“杰哥儿,怎的与你又在此相遇,你从何而来?”
宇文杰说道:“前次在洞庭湖上,因两下船行太急,相距又远,一时没看清,竟想不出是你,出家当了老道。”
博九宫重重叹了一口长气,说道:“我今既已出家,过去一切,不提也罢,杰哥儿,我只问,你回家未久,又出来则甚?”
宇文杰也不禁扬声一叹,说道:“我回家后,即去了一趟江陵……”
傅九宫急声插口,说道:“啊!你去趟江陵怎样?”
宇文杰说道:“我赶到江陵,祭罢霞姐姐坟墓后,当天就去寻那白羽箭成公然,将他夫妇,都弄残废。又砸毁了那四海镖局的招牌,然后才离开江陵,只便宜了那个小贼玉狮成策,现在还没寻着。”
傅九宫闻言一惊,说道:“那名震江湖的千里追风方镇,和弥陀寺的大方、智力两和尚,均在江陵,且全系成公然的好友,难道他们竟袖手不问?”
宇文杰敞口一笑,说道:“那方镇原是我手下败将,另两个和尚,我也不怕他……,老伯,原来我是准备要踏平四海镖局,与砸毁江陵三玉,为霞姐姐雪恨。遂又一想,你既已出家,参真修道,我若再多造杀孽,反恐增加霞姐姐的英灵在天不安。是以,当那方镇约同大方、智方,及其他很多武林人物寻我时,我即不愿再和他们动手,只使出了一招‘隔纸熄灯’的内家功夫,当场将那些来人镇住,声言不管四海镖局之事,竟各自走了。”
傅九宫又慨然说道:“杰哥儿,你如此用情,真不枉霞儿生前与你认识一场!”言下似不胜感慨之至。
宇文杰说道:“老伯,劝你不要伤心,这没算完,我要上洛阳寻着那小贼玉狮成策,尽情处置,再去找那盗鼎贼人,收回失物,方才罢手。”
傅九宫说道:“闲话我也不愿多讲,盼你遇事小心,量力而行罢了。”他扭头向左右各扫了一眼,又说道:“这都不是外人,我来替你们引见……”
他一手指着宇文杰,对身旁的两少年,说道:“这一位,就是经常对你们提及的,那昆仑弟子宇文杰了。”
他又回头说道:“杰哥儿,这两人均是我的师侄,乃我师兄云阳子的弟子,年长的名唤严方,年幼的名唤张吕良。今天这事,就发生在吕良家中,我们且至他家,再谈吧!”
那严方、张吕良两人,急忙向前冲着宇文杰,抱拳为礼,说道:“适才开罪宇文兄,实出误会,尚祈包涵!”
宇文杰也一笑置之。
一行四人,来至镇平南乡青华岩张家,那张吕良的父亲张国威,早率着家人,立在大门外迎候,宇文杰随在傅九宫身后,偷眼向前一瞄,见那张国威,是个年近五旬,长髯飘胸的缙绅老人,迎着九宫,执礼甚恭。
傅九宫又为宇文杰引见,他得悉那两口木箱,系被这少年,中途截回,即当面冲着宇文杰,再三致谢。
众人落坐后,张国威不禁问道:“宇文小侠,你怎获知此物重要?出手相拦没让贼人劫走!”
宇文杰笑道:“小侄也不知道箱中装的何物,只因那贼一提及这是韦清风的东西,乃故意留下,令其亲来向我索取。不料,误打误撞,却将府上失物截回了。”
张国威乃当众打开木箱。
众人一看,乃系四盏琉璃宫灯,及由各色各样,大小不同的明珠、玛瑙、翡翠,琥珀等,镶嵌配制的全副“晶铃吊挂”,端的霞光眩眼,宝气夺目。
张国威乃说道:“这副‘晶铃吊挂’,乃先曾祖官居兵部侍郎时,皇上御赐之物,舍问视为传家至宝。除遇有喜庆盛典,偶一悬挂外,平时,即密藏在家,从未轻动。
我家之有此物,外人知者甚鲜,不料,前不久,却引起了邻县土霸,南阳小霸王单天庆的觊觎。托人来说,要为某人上寿,愿以百亩良田,或同等代价,与我交换,经严词峻拒后,岂料那单贼,恬不知耻,竟又亲自前来,提说上寿一事,他一见不允,即与我翻脸,两下动起手来,他终因不是我的敌手,遂大败而去。
经过半月,我还以为其事已寝,心方一宽,谁知那贼,二次又约来绿林无赖数人,上门寻仇,一共来了四人。除单贼未动手外,当场,我即击败了两人,可是,内中有个使白羽箭暗器的少年,武功了得,我终为其暗器所伤……”
傅九宫神情尚不怎样,那宇文杰闻言,就有点激动,急声问道:“张老伯,那使白羽箭的少年,可是名唤玉狮成策?”
张国威且不置答,即由房中取出一支四五寸长的白羽箭来,又对众人说道:“那贼姓什名谁?我还不大清楚。当日,我被此物所伤,正危急万分,忽有一白衣少女,牵着一头,高如小犊的獒犬经过,见状,即纵獒犬扑那少年,始将众贼惊走。”
宇文杰听得出神,不禁喃喃自语,道:“就是他,就是他,一点没错!”
张国威不觉一怔,忙问道:“宇文小侠,你说的他,是谁?”
他闻言,这才惊醒过来,自愧失态,忙躬身说道:“老伯,真对不起,我是说,我所要寻找的贼人,与你所说的模样相似。”
张国威呵了一声,接着又说道:“半月前,忽然来了一个名唤董世平的远亲,虽说此人已久不上门,我们还是以礼相待。谈到这‘晶铃吊挂’一事时,承他的好意,说此物放在家中危险,宵小觊觎,防不胜防,不如送上武当山,暂时存放那里,此较安全。我当时一想,这事也颇行得,遂写信与云阳真人一商,承他慨允,乃约定时日,我乃派杨林、华英两师父护送。并承九宫真人率吕良,及严方等,前来接引。终因迟了一步,被贼人潜伏于黑龙庙中途,伤了杨、华二人,将宝物劫走幸又截回,岂非神佑。”
宇文杰说道:“我于截留此物时,曾要贼人去洛阳找我,大概以后,不会再向这方寻事了。”
次日一早,宇文杰辞罢张国威父子,又与傅九宫师徒外侄,殷殷话别,遂离开镇平县青华岩,径赴洛阳。
连日在沿途不断瞧见,有些绿林人物,或是骑马,或是步行,越过身前,纷纷北上,他暗自诧异,不明北方又将要发生些什么惊人事故。
晌午,即来到一处,地名安皋的大集镇。
宇文杰即进店打尖,两眼向店内一扫,座中尽是些三山五岳的人物,嘿!且男女均有,老少咸集。
他于堂厅一角,拣了一个座次,虽不善饮,也要了四两黄酒,好消磨时间。
他正独居一角,自斟自酌,忽听邻座有人一声惊呼,道:“文立兄,你怎才到,这里来,我们同饮两杯。”
宇文杰抬头向外一张,只见门外进来一个年约三旬的劲装大汉,腰间斜插一面掩卷着的黑色小旗,旗杵顶端钝圆,宛如判官笔尖。
那汉子来到邻座,不禁暗向宇文杰这里,扫了一眼后,才说道:“四英兄,你到了多久?”
先发话的那人回道:“不早,不早,我也刚到。”
宇文杰又循声,向发话那人瞥去,不禁暗自一惊,原来在这大热天里,那人头顶上,却包着一方蓝布头巾。
圆溜溜的,显然是个没有发髻的光头皮,忖道:“看样式,这厮与那江山劫马贼,不是一路吗?”
店伙上前,添罢碗筷,那个腰插黑旗的,说道:“洛阳这次恁般热闹,令师竟也不来,听说,不但武陵三元帮的龙头拐子仇元迪,要亲来凑兴,基至连京里宫门四杰,也惊动了要来哩。”
那光头皮说道:“家师怎的不来?他老人家随后就到,我是先来为他布置下处的,令师呢?”
黑旗汉子微微一笑,说道:“我和你差不多,因为家师还要携同师姑,小倩姑娘同行,是以,也命我先赴洛阳,为他两人安排住处。”
宇文杰闻言,暗自一惊,忖道:“洛阳究竟将要发生什么惊人大事,却煽动了这般老贼,也来赶场?”
他酒饭既罢,心急启程,付清饭资,匆匆离去,刚一步出街口,忽听身后有人,轻声唤道:“宇文大侠,你也来了?”
他扭头一看,身后不远,跟来了一位神采奕奕,玄巾儒服的貌美少年,正招手相唤,面目好似颇善,却又不大认识,不觉一怔。
那人冲着他,又一阵轻笑,说道:“你不认识我吗?”
宇文杰侧立道旁,俯首寻思。
一见那人来至临近,这才看清是谁,呵了一声,说道:“你不是邝青云吗?怎的如此打扮?害得我,一时竟想不到是你,今欲何往?”
邝青云来至临近,低声说道:“我每次独自外出,都是如此打扮,为的行动方便,今有事要去洛阳,你呢?”
宇文杰与她并肩而行,边走边谈,说道:“我也是去洛阳……你去洛阳参与什么会,是吗?”
邝青云说道:“不!我是为师傅送件东西来的,她和师伯两人,早已先去洛阳,至于为什么事?还不大清楚,到了那里之后,一定会晓得的,好了,我们今后有了伴,可以一同走哪!”
宇文杰笑道:“我走得快,你跟得上吗?”
邝青云向他瞪了一眼,撇嘴说道:“你这人哪,何必如此急迫呢?一同走,碍你什么事吗?”
宇文杰见她那副乞怜神情,不由心有不忍,遂笑道:“罢,罢,只盼你能稍走快点,就好!”
两人如此并肩而行,至郊外无人处,宇文杰即携着她的右腕,飞步急奔,当晚,即赶到南台县城,落店投宿。
见店中穿出涌进,形形色色的江湖人颇多,今天晌午,在安皋打尖时所见的,也有数人,落向此店。
宇文杰主张要两个单身房间,她推说胆小害怕,硬要了一个三开间的上房。两人分左右住了。
他为避免邝青云的纠缠,天一黑,就关门熄灯,准备睡觉,黑暗里,瞥见壁缝间,由隔房透过来的灯光甚大。
心中一动,就板隙中向那面一张,见有老少两人,正当灯对话,听那老人说道:“这次三川岭盛会,令尊竟不想来洛阳一行?”
少年回道:“家父准备于‘七七’期前径赴万寿宫,不来洛阳,是以,特命小侄先行……,奇怪,这次万寿宫撒绿林帖,邀请天下宾朋,于七七集会三川岭,小侄此次奉家父之命,赴来洛阳与会,曾于沿途得见数路赴洛阳客人,还备有许多丰盛礼品。其中大都是些山川奇珍,世所罕见之物,究不知为了何事,安老前辈,可知赐告一二?”
老人笑道:“老朽还处岭南,十年也难作中原一行,最近由琼崖归来,始接获请柬,不得不来凑个热闹。究竟为了何事,到时便知,老朽乃一穷酸,没什礼物相送,谅他们也不会怪老朽悭吝。”
房门响处,耳听得一个苍劲口音,朗声一笑,说道:“岭南双燕,先来了一只,多年不见,安兄,你可好?”
房中老少二人闻声,连忙起身相迎,那姓安的又为房中少年,与那后来的老人相互引见。
宇文杰隔房闻言,不由又暗自一惊,原来后进房的那个老人,竟是号称天台一怪的辛瘤子。
那少年则是鄱阳湖什么水龙神靳六的儿子,小白龙靳家珍。
他一见这些牛鬼蛇神的人物,就厌烦,懒得再听,乃回床去睡觉,躺在床上,一路寻思:“这几天,眼见各路赶赴洛阳的人,日多一日,今晚在此,就见到了这个辛瘤子,如再前行,难免不与其他贼人相遇,明天,只有易装启程了。”
次日拂晓动身,他也穿了一身儒服,顶上一方玄巾,与邝青云来至郊外,由怀中掏出面罩,向脸上一套。
一个神采飘逸的英俊少年,顿时变为一个年近三旬的黑面大汉。
她一见好笑,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宇文杰也不禁一笑,说道:“这道上熟人太多,易招麻烦,用意还不是与你一样,求方便吗?揣摩路程,我们如稍赶,今晚可抵洛阳,你见令师后,千万拜托,切勿说我来此,令师住处,你可知道?”
邝青云说道:“听说这次赶赴洛阳与会的各路客人,系以洛阳东郊白马寺,为接待处所,我要先到那里看看,方能获知师父确实住址,你到洛阳,准备住在何处,可否见告?以便抽暇相访。”
宇文杰笑道:“住在那儿,现尚没准,待到再说,将来有事时,还是由我来找你,方便些。”
他说至此处,略顿了一顿,问道:“有个小剑客商太,你可认识?”
她不禁一怔,说道:“他是谁?不认识呀!”
宇文杰扭头又冲着她一笑,说道:“到了洛阳以后的我,就是他,切记,切记,将来晤面时,可莫再什么大侠,大侠的乱叫。”
两人边走边说,边说边笑,一路急奔,颇不寂寞。
当日就赶到了洛阳,因天晚无法进城,遂于东关外,一家悬着福昌客栈招牌的店中,拣了一间单身上房。
那邝青云,已知他住此,乃告别径行寻她师父去了。
宇文杰去年下山,曾途经洛阳,惜没停留,此来虽系旧地重游,但一切均属陌生,他本想夤夜进城,与裘郡守一晤,并寻那一溜烟,打听一下洛阳当前情形。
忽听得隔房有人大声说话,且语音颇熟,暗自一惊,遂放下去意,来听隔房人语,究竟说些什么?
有个少年口音发话,说道:“武老前辈,今天白马寺中,真是热闹空前,各路来宾云集,礼物堆集如山。小侄见那礼薄上面,有一‘六合同春’名色,正不知是何事物,后经玉狮成策相告,才悉是老前辈所送的梅花鹿及铁嘴仙鹤各一对,真堪称别致。”
宇文杰听那玉狮成策,果在洛阳,心头随之一震,旋又听出一个苍劲口音发话,说道:“娃儿,你可是少见多怪。”
他听来语音,正是那崂山二圣的老大,神手大圣武清扬。
那武清扬说道:“你没见那关外长白山摩云居士庄伯骧,送的一对参玉,以及南阳小霸王单天庆,送的一座七层玲珑宝塔,那才别致哩。”
宇文杰闻言大惊,暗自忖道:“原来杀害双亲的仇人,竟是那……单天庆?”心念及此,脑际顿感由清而浑,由静而荡,心跳无已,百脉沸腾。
立即就想外出,寻那单天庆去,随手推出窗门,向外一张,见夜深人静,月隐星空,回手一掌扇熄桌上灯光。
尚未收臂转身,即蓦地听得对面空际,由东而西,隐隐传来一阵轻微的衣袂带风之声。
他闻声,心知有异,随即轻轻一跃,纵出窗外。
带好窗门,飞身上屋,向西望去,果见有条黑影,在七八重屋脊外,穿屋越脊,兔起鹘落,向城里那面奔驰。
他一见不舍,即跟踪急追。
前面那黑影身法,似颇不弱,见他几个起落,已上了城墙。
宇文杰在后暗忖:“难道洛阳恁大一座城池,竟没护城河?”
他那知城东护城河,即系-河,还在他所住客栈外面,与洛水相通,此处城墙墙脚,仅有一条小巷,与城外民房隔离。
是以,前面那条黑影,即能由城外民房屋顶,一跃上城。
宇文杰上得城墙,这才明白,再向前面,见那黑影已在左前方不远处,落下屋檐,他急忙随身赶上,原来这里,也是一家客栈。
他伏身檐前,向下略一打探,即瞥见院中间客房,灯光骤灭,旋又听出一阵轻微的托窗声,心知有人外出。
忙回身一跃,退至屋脊后面伏下。
眨眼间,果见那边屋面,先后冒起两条黑影。
忖度两黑影形态,前面一个,就是自己适才跟踪追下来的那人,后面一个,身法尤称娇捷,如两缕轻烟,向城南而去。
这前后两起,三条黑影,均于城南,越城而出,宇文杰见前面两人,立身右前方,一处屋顶间,稍一观望,即落下屋去。
他又跟踪扑至,原来这里,也是一家客栈。
旋听得屋檐下,有人悄声骂道:“老刁,好哇,那儿没寻到,原来你暗中躲在这里寻乐?”
随即有一人,回道:“老包,不要胡说了我们走吧!”
另有一人,接口问道:“老包!我义父呢?”
那个被称作老包的,答道:“古老前辈说过,他在西宫专等,我们走吧!”
宇文杰知道屋下众人要走,急忙跃身闪避,倏见先后三条黑影,纵上屋面。
宇文杰又缀在三人身后,跟踪尾追,来到西郊,果见前面道旁,又闪出一人来与三人会合,一同前进。
只见头四人,已穿进道旁一片丛林,他急将身一伏,斜里一窜,即见树林深处,有一偌大广场,广场尽头,却是一间竹篱院落。
他跃上一株大树,居高临下,由于他眼神精湛,夜可视物,暗中仍观察十分真切,这时,那四人已至竹篱院外,看情势,好似准备越篱入屋。
忽听得院内屋门响处,即瞥见一黑一白,两条倩影,由檐前掠过院落跃出,清声叱道:“杀不尽的恶贼,今晚,竟寻上门来送死,待老娘将你们,一并了结!”
门外四人中,有一苍劲的口音发话,说道:“姚大娘,不必破口骂,杀了老朽的弟子,不纳命来,更有何说?”
宇文杰伏在树上,从枝叶隙间,已看清由屋中出来,身穿黑衣,是个年近四旬的中年妇人。
另一个,却是年约十七八岁的白衣少女,看形态,似是母女两人,而且全系手持双剑凝神而立。
再一看,那门外发话的,是个身形魁梧,年约五旬的老人,另三个,均是卅不足,廿以上的少年。
那老头子语音未歇,即抡开双臂,向那中年妇人,徒手进扑,她亦手擎双剑,舞起一团剑光,反向那老人卷去。
老人武功了得,只凭一双徒手,运掌如飞,迎着剑势,不断贴、荡、推、托之外,更趁隙以那雄浑无比的掌力,专向她周身要害,劈空遥击。
另一边,却是两人,一使拐剑,一使金背大刀,双战那个白衣少女。
剩下另一汉子,手中擎着一双虎头金勾,立在树前观望,身子且与宇文杰隐身之处颇近。
这母女两人武功,初看上去,还不怎样,谁知竟越斗越勇,如此二对三的斗了三四十招以上,两下还是个平手。
忽听得老人,向场外发话,说道:“包一谋,还不进去斩草除根,净呆在那儿,干什么?”
这一语提醒树前那人,正待起身要走,这时,宇文杰掌中颠了好一会的那段树枝,已自出手。
场中男女五人,两下拼斗正酣间,忽听得被唤做包一谋的那人,一声惨叫,摔倒就地,手中兵刃,亦“呛当”一声,亦同时甩落,全各大吃一惊。
旋听得那老人,沉声呼道:“有奸细,孩子们!当心!”
那个使金背刀的少年颇滑,他抛下白衣少女,由另一使拐剑的与她交手,自己却斜步旁闪,又纵身前跃。
人已窜进竹院,手提金刀,径向屋中扑去。
那正与老人拼斗的中年妇人,见状大惊,急抛下对手,拧身跃进竹院,由斜刺里上前,阻截那汉子进屋。
谁知那老人,早已窜至她的身前,反身抬臂,劈空向她胸前,拍出两掌,她似知厉害,不敢正面硬拼身形向旁略闪。
手中双剑,又舞成一团剑花,从旁急进,直取老人,将他逼得向后退了三步,即抽身扑进屋来。
老头子正扬掌吐劲,又向那中年妇人背后袭击,突听得屋内一阵惨嚎,随即转出一团黑影,由半空飞临头顶。
只得双臂一张,接个正着,一看,正是自己孩子,伸手一探,知已气绝,心头不禁大怒,将手中死人,向旁一放,暴声喝道:“贱婢,难怪,今晚如此大胆,原来家中藏有汉子,老夫与你拼了。”
老头子暴声怒骂,运掌如飞,向那中年妇人,一连凌空劈出数掌。
那中年妇人,知有高人,暗中相助,已减去内顾之忧,顿时精神大振,又回身将手中双剑,卷起一团剑光。
左右腾挪,向老头子趁隙进逼,叱道:“老贼,出口骂人,姑奶奶今晚,非宰你不可!”
那老头子一上场,就连折两人,似暴怒已极,又运掌如飞,专找她的要害狙击,俗语说得好:一人拼命,万夫莫挡。
那中年妇人,见他已在拼命,心头不禁有点寒意,双剑招式,已渐迟缓,如再缠斗下去,势即不支。
反观院外白衣少女,斗那拐剑少年,虽然是势均力敌,但她却越斗越勇,且屡施煞手,似想废掉对方一命后,好去双战老人。
这时,拐剑少年见久战少女不下,忽虚晃一剑,将她逼得退了一退,反身跃数丈,剑交左手,同时,右臂一扬。
即瞥见空中,白光连闪,向那少女当胸撞去。
冷不防树上有人噫了一声,说道:“原来,价钱在这里?”
那少女正舞动双剑,发落暗器,闻声不由一怔,旋见林边翩若惊鸿般,坠下一条黑影,身法快的出奇,一眨眼,就扣住了那拐剑少年的右腕,沉声喝道:“咦!你这贼!是不是名叫玉狮成策?”
那少年右腕,被人扣住后,手中兵刃,亦同时坠地,随即身形一矮,混身直抖,见问,仍俯首无语。
白衣少女在一旁插口,应道:“是的,他就是成玉狮策。”
宇文杰扬首说道:“姑娘,院中那老贼,武功甚高,你母恐将不敌,你还是快去相助吧!”
少女闻言一惊,急提剑回身,去会战院中老人。
宇文杰一手扣住成策右腕,一手戟指着面上,数说道:“你这贼,逼死了傅雨霞姑娘后,即只身逃向洛阳,我还以为你远避他乡,已有悔意,谁知在此,仍如此为恶,今为傅姑娘偿命,替地方上除害,饶你不得,去吧!”
他语音一落,随即扬臂向他“天灵”穴上,拍了一掌,只见成策,身形向下一软,已自气绝。
宇文杰处置了成策,不禁仰天嘘了一声长气,见院中母女两人,一时仍斗那老头子不下,暗忖:“这老贼偌大年纪,竟夤夜率众,向这家母女两人寻仇,决非善类,待我一并将他了却,也好。”
随即大喝一声,纵身前进,说道:“姑娘退下,待我擒此老贼。”
院中母女闻言,将剑式一收,双双跳出圈外,这才看清来人,是个肩插长剑玄装少年,由空际越过竹篱,向那老人,徒手进扑。
由于玉狮成策,死得悄无声息,老头子尚不知情,及至听得院外人声,以及对方母女退出圈外。
接着,眼角黑影一晃,即有人向他当胸扑到,几下动作,凑在一起,实快得出奇,方自呆了一呆。
旋即听得来人一声清叱,说道:“老贼,别卖呆,尝尝这个,是什么?”
老人刚刚喘了一口气来,闻声,忽感一阵微风过去,随有一股强劲无俦的潜力,如急电奔雷般,当胸冲至。
一个猝不及防,被掀的离地悬空,向后直转,黑暗里,只听得“扑通”一声,摔落屋角,杳无音响,似已昏死过去。
宇文杰又赶上去,向他脑后戳了一指,方才罢手,这时,屋中已燃起灯,母女两人,坚请宇文杰入内,请教姓名之后,对他那种矫捷绝伦的身法,与那高不可测的武功,叹服不已。
宇文杰问道:“这些贼人,怎与你母女有仇?”
那中年妇人,轻叹一声,说道:“先夫雌雄剑姚广顺,去世数年,抛下孤儿寡母三口,住在这金谷园,相依为命。前几天,小女芝泽,在伊阳外婆家中,不合伤了一个飞贼,谁知竟是今晚前来寻仇的这老人的徒弟。”
宇文杰又问道:“除那玉狮成策,我知其来历,其余三人是谁?”
姚母说道:“这老人名叫分牛虎古昌,乃豫西绿林巨魁,横行陕洛一带多年,那玉狮成策,系最近由外道来的,与古贼狼狈为奸,相济作恶,其余二人,不大认识,显然亦系古贼爪牙。”
宇文杰回首冲着姚芝泽问道:“姑娘,你一见面,就怎的识出此小贼,即是那玉狮成策?”
姚母插口,说道:“宇文大侠,你有所不知,这半年中,那贼在洛阳闹得满城风雨,难犬不宁,拐剑成策的大名,妇孺皆知。最近一月来,由于新任郡守,是个好官,对地方治的甚严,似稍敛迹,不料,这几天,又死灰复燃,作恶如故。因先夫尚有个师兄,追魂剑商隐,就住在邻近,是以,那贼在白昼不敢前来,却于夜间纠众进犯。”
她一手指着一个依在身旁,睡眼惺忪,年约七八岁的小孩对宇文杰,又说道:“适才如果不是宇文大侠,暗里相救,贼人进屋之后,可怜,德泽这小孩子,今晚也将难逃一命。”
姑娘说道:“妈!这几个贼人的尸体,怎么办呢?”
宇文杰说道:“你们放心,我来之时,见洛水距此甚近,让我提去扔入河里,水葬算了。”
他随即一手提着一尸,连同贼人兵刃,分两次扔人洛水后,因霞姐大仇已报,心头顿感一轻,精神亦随之而爽,虽然折腾了一夜,也不觉其累。
时天已渐亮,他立身河畔,仰天一声长啸,遂返身金谷园,辞别姚家母女进城,迳去见那洛阳郡守裘绍基。
他拜谒郡守夫妇,各道别后情况,又稍坐片时,即出来寻找苗青说话。
那一溜烟苗青,现已做了洛阳郡守的总捕头,管理几州县的捕务,公事一忙,显得更神气。
他见宇文杰突如其来,既惊且喜,忙迎进客厅,悄声问道:“你几时到的,事先也不通知一声,让我作个准备……这次到洛阳,是来逛逛这个古都哇……还是另有什么事?”
宇文杰问道:“最近,洛阳有什么惊人大事发生吗?”
苗青不觉一怔,反问道:“什么大事?没有呀!”
宇文杰笑道:“不见得吧……最近,我由江陵动身,一路北来,沿途见到很多绿林人物,各色各类,男女全有,齐向洛阳而来。这究竟为了何事?你难道不知。”
苗青沉思了一会,说道:“呵!是不是东郊白马寺的‘盂兰胜会’?”
宇文杰说道:“地点倒不错,正是那里,可是,这盂兰会,要各路绿林人物,前来参加则甚,且还有人送礼。”
苗青闻言,顿感诧异,说道:“这事透着有点邪门,前些时,白马寺的住持,前来向我投帖道:庙里于七月初一至初七,举行盂兰大会。这会,由一个人称托塔天王的韦金城主持,届时,前来参加盛会的宾客甚多,请我多予关照。当时,我曾对和尚说:如不闹事,不影响地方安宁,则可以,谁知它骨里,还有什么事吗?”
宇文杰说道:“我想到白马寺,去瞧瞧!”
苗青惊问道:“你也是来参加这会吗?”
宇文杰颔首微笑,说道:“我来参加此会的用意,是想乘便寻找那不共戴天的杀亲仇人。”
苗青说道:“你既不悉仇人姓名,更没见过仇人形貌,与会的人恁多,你知道哪个是的?”
宇文杰轻声叹息,说道:“坐在家里,能等仇人送上门来吗?我只是前去碰碰运气而已。”
苗青说道:“你想去,这个打扮不行。由于你过去在江湖上闹的事儿太多,这次既是暗里行事,场中难免没有熟人,不宜以本来面目相见,最好是,易装前往。”
宇文杰笑道:“我早料有此着。”随说随掏出人皮面罩,向脸上一套,说道:“如此怎样?”
苗青拊掌大笑,说道:“行,行,好个黑脸汉子,如事先不知,简直瞧不出是个假的,我今天横竖没事,也陪你去白马寺走走。”
他也换了一身便服,陪同宇文杰迳出东门,先到福昌客栈打了一转,见店中客人,已十去八九,两人旋即扑向白马寺而来。
一抵庙前,好热闹,见山门内外,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包括四方游客,各类小贩,尽都是人。
他们挤进庙门后,见大殿内,正在开光上供,诵经念佛,殿中出出进进的江湖人物甚多,其中认识的,仅三数人而已。
两人遂亦步上大殿,这时,接待客人的,并不是寺中知客僧,却是一位衣冠楚楚,年约三旬的武生。
一见宇文杰等二人来到,即忙上前抱拳相迎,问道:“请问两位兄台,是寺中香客,还是参加‘七七’盛会的?”
宇文杰灵机一动,亦忙拱手为礼,说道:“兄弟是与会来的,正不知主人何在?尚祈引见!”
那人笑道:“既是与会佳宾,就请随在下,进偏殿款待。”说罢,张臂一让,请客进内。
三人一行,穿过大殿右首圆门,是个小小天井,左首是偏殿,右首是账房,迎面是接待客人处所。
宇文杰遂折身步进账房,门内左首,设有账桌,桌上有一礼薄,账桌前坐着一位,也是衣冠鲜明的武生,想是负责管账的。
他信手取过礼薄,翻开一看,不禁触目心惊,薄中赫然列有一行,“玲珑宝塔”一座,“小霸王单天庆敬”等字样。
又看其他礼物,除一般山海奇珍外,送现款的也有,数目是一千、八百、五百、三百不等。
但最少也是纹银百两,他看罢之后,就取过桌上墨笔,在薄中最后一行,写了纹银二百两,双义镖局敬。
然后,掏出银票,向帐房一交,转到休息室内,另有人接待。
宇文杰等两人,在接待人员陪同下坐了一会,赴偏殿前后随喜,只见殿中,陈列所收的各方礼物,堆积如山,不下数十百种。
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他一眼瞥见台上陈着那座“玲珑宝塔”之后,心头这才稍感冰释。
他又就塔上所贴的红纸签一看,果然上面写的是单天庆的姓名,但这塔,却是一具象牙雕成的,他一见不是婆婆所说的那一顶,故亦不再理会。
三人正在殿中浏览间,忽听有人唤道:“商兄,你今日才到?”
宇文杰扭头一看,见是邝青云,随亦抱拳笑道:“邝兄,你竟先来了!”
邝青云暗中向他使一眼色,宇文杰知有话说,遂回头对那接待人员,说道:“兄台请便,在下要陪这位邝兄谈谈。”那人走后,他又对苗青说道:“你先请回,我有事再来寻你,好了。”
他随着邝青云,来到一间静室,即迫不及待,低声问道:“这会为的什么,你打探清楚没有?”
邝青云也悄声回道:“为什么,却不晓得,连我师父,也不知道,这里的客人,均要于初六晌午以前,赶到熊耳山三川岭万寿宫集会,听说,大会上要庆贺一件什么宝物,确是事实。今天是初四,我师父已准备饭后启程,我仅知道这一点,真正为什么,俟到了那儿之后,才知道哩。”
两人密谈了一阵,邝青云领着他赴寺中各处一游。见那些云房、禅堂,尽住的是与会客人。
两人来至后殿,即瞥见殿中,站满了一般江湖豪客,正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不知议论些什么?
不一会,由禅房中步出一位,身材高大,年约五旬,金黄脸膛,颏下三绺长髯,飘洒胸前,身披鹤氅,相貌堂堂的汉子来。
邝青云用肘子,暗向宇文杰背后,轻轻一拐,附耳悄声说道:“这厮,就是主持大会的托搭天王韦金城。听说,他乃红灯教主韦清风的胞弟,武功了得,膝下还有三个‘太子’,一位‘公主’,更为厉害。”
那韦金城立身殿前,冲着众人,抱拳说道:“本教执事,分牛虎古昌、金勾包一谋、金刃刁佩,及一位江陵友好玉狮成策等人,因今晨尚未到寺,先还以为是,有事耽搁,没有在意。不料,适才有人在洛阳桥畔,发现了四人尸身,经捞起一看,各人身上,均仅系一击之伤,且死法亦各自不同。那包一谋是被一段树枝,贯通‘太阳’穴,金刃刁佩,是被人点了死穴,古昌老英雄,却是被人一掌,震碎内脏。至那玉狮成策,死得更奇,大脑全部震碎,而头皮完好,毫无伤痕,显然,洛阳昨晚,已到了武林高手,危害本教。兄弟除已将此情,飞报上山,并加派得力弟子,四出蹑迹敌踪外,尚盼各位友好,随时留意奸细,见有岔眼之人,可当场擒拿。如有抗拒,即格杀勿论,倘若点了辣手,亦请勿轻纵,速传报兄弟得知,以便会同处置,是幸!”
他言罢之后,人群中顿起了一阵骚动,历久不绝,并有人失声惊道:“那古老英雄,恁高的武功,怎的竟被人一掌废命,煞是怪事?”
邝青云心知此事,八成儿是身旁的这位黑相公所为,当又将肘子轻轻向宇文杰一拐,并暗地向他,扮了一个鬼脸,嘟嘴一笑,宇文杰佯装不解,随即告辞,转回洛阳。
自当天起,洛阳已不见宇文杰的踪迹,一溜烟苗青,寻他数次,也没寻着。
豫、陕交境的熊耳山,其山脉自东北而迄西南,横亘豫西数百里,山中奇峰怪峦,起伏如波,层岩叠嶂,灿烂似锦,且有三大河流,系由此发源。
在山北,有伊水、洛水,向东北延展,经伊洛两地,而入黄河,山南则有淅川,直通襄江,故其主峰,有三川岭之称。
这个山明水净,钟灵毓秀之区,却被一对绿林巨魁,舒若雷、韦清风师兄弟两人所赏识。
选定三川岭安营立寨,由于他两人,武功既高,人又桀枭,在年轻时,即于绿林中,创出了一个小小世界,到了中年,武功更有进境,声誉亦随之日隆,所有陕东、豫西一带绿林,俱为所用。
说来也巧,有一年,韦清风在渐川边,立剑峰下,掘得一宗宝藏,经运回三川岭,与师兄计议了一番之后,乃大兴土木,建了一座宫殿式的大厦,雄峙于三川岭上,而命名为万寿宫。
这万寿宫,建筑得说不尽的金碧辉煌,气象万千,落成之日,韦清风遍撒绿林帖,大宴宾客,一时拜山进贺者,人如蚁集。
他乃是个长于心计的人,见众人如此听命,心中不禁一动,遂秘密创立“红灯”教,自为“红灯”教主。
尊师兄舒若雷,为通天教主,与南方的武陵“三元帮”,遥遥相应,欲与武林各大门派,争一时之雄。
不数年间,所有江湖豪客,绿林巨枭,投身教下者,不知凡几,久而久之,一般偷鸡摸狗,跳梁穿窗者流,亦莫不视三川岭万寿宫,为逃捕薮。而韦清风也就来者不拒,不问青红皂白,一体收归门下,是以,红灯教下徒众,人品良莠不齐,什么坏事,也做得出,久为武林所不齿。
今年七月七日,乃通天教主舒若雷,七秩大庆,韦清风想为师兄铺张一下,又秘密遍撒绿林帖,邀请天下绿林同道,及江湖友好,齐于七月七日,在三川岭万寿宫集会,并以洛东白马寺为接待站。
他暗中还另含着一个计较,就是准备于“七七”大会之日,也是通天教主寿辰正期,拟约集来宾中的一流高手,商讨如何定期,约请武林各大门派,在三川岭,比剑论武,此举,虽是以较技为名,实含有争雄之意。
老一辈的江湖人物,多知“七七”乃通天教主寿辰,闻讯之后,遂纷纷备办礼物,运赴洛阳,故一般后进,均不知此会底蕴,究为何事?
南阳小霸王单天庆,平日与舒、韦两教主,过从甚密,家中又有的是钱,接到请帖后,想另出心裁,送一份别致礼物……
他探悉邻县镇平,乡绅张国威家中,有四盏红色琉璃宫灯,及其全副晶铃吊挂,乃一稀世奇珍,其色彩,恰又与“红灯教”吻合,若以之敬送万寿宫为寿,谅两教主定然欢心,是以,不惜百亩良田为交换品。
谁知,一次不成,二次又受伤而归,遂将此情,转告韦清风,他亦被说动,乃函派豫西教友,分牛虎古昌,前往协助单天庆,谋夺此物,不料,古昌因事羁身,又改托正住在他家的,玉狮成策前往,结果,仍铩羽而归。
韦清风得悉此讯,这一下,已撩动了他的真火。经探得教下有名教友董世平,武功虽然不济,却是张国威的亲戚。
乃如此这般,授计命他前往,另派山中高手,瘟煌使者刁明,率同手明眼快的弟子两人,伏在中途守候劫夺。
嗣见刁明等三人,狼狈而归,始知宝物,虽经劫得,不料,又被人劫去洛阳,更是火上加油,怒不可遏。
寿期已近,得悉洛阳又出了岔子,折了四名得力人物,师兄弟两人,不禁气恼万分,忖度当前情形,定有能人,暗中与本教为难,不由顿生戒心,遂命山前三关,加意把守,严防奸细。
七月初六一早,万寿宫即张灯结彩,布置一新,将整个大厦,装璜得美仑美奂,绚烂无边。
那通天教主舒若雷偕着红灯教主韦清风,向宫前宫后,巡视一周,认为十分满意,不时颔首微笑。
两人最后来至正中大殿,一眼瞥见殿中所悬的,四盏琉璃风灯。
灯的四周六角,虽然,也是璎珞垂吊,光灿夺目,似总不及单天庆,所描述的“晶铃吊挂”,那样出色。
他立身殿中,沉声说道:“清风,我们的镇山之宝,是已有了,只可惜那全副‘晶铃吊挂’,得而复失,未能悬之本宫,实属一大憾事。据刁明所说,那劫夺此物的少年,武功十分了得,只不知又是个何许人物,如此多事。”
韦清风漫声应道:“这左右不过是,什么武当、少林、峨嵋、昆仑之流,如异日相遇,自难逃我掌下公道。”
这时,各路客人,已陆续上山报到,其中,男女老少,肥瘦妍丑均有,舒若雷、韦清风分立大殿丹墀左右,亲自接待。
这些三山五岳人物,齐集万寿宫内,真是济济多士,欢晤一堂,舒若雷领着韦清风,来至殿中,向众人抱拳一礼,朗声说道:“舒某何德何能,今因母难,既蒙天下良朋,宠锡隆仪,已感受之有愧,更又劳动玉趾,不远千里莅临,尤恐奉之不恭,没有别的,只得谨备桃觞一觥,薄酒三杯,以表谢意。”说罢,即在左右偏殿,大张筵席,款待佳宾。
一时席散,舒若雷又传请客人,齐集大殿,当众说道:“水酒之后,无以飨客,舒某拟请出本教镇山之宝,奉请各位一观,以志今日之盛。”
他随向身旁的韦金城,用手一点,又说道:“就由我们这位托塔天王,前去将宝物请出。”
这时,殿内虽挤满了人,却宁静的鸦雀无声,可是,人人都在暗忖:“这老头子,又在弄什么玄虚,夸称什么宝物,恁般慎重的要我们来看?”
不一会,托塔天王韦金城,捧出一个二尺见高,八寸见粗的檀木盒子,向殿中案上一摆,这时,当场数百只眼光,齐集在那小小木盒上,一瞬也不瞬,要看看这个闷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舒若雷慢条斯理的来至案前,抽起木盒当面插门,众人眼中陡觉一亮,旋又觉白光一闪。
只见舒若雷双手由盒中捧出一座高约一尺六七,粗如海碗的“玲珑宝塔”来,顿现银芒万道,瑞气千条,虽在白昼,但案上那团霞光,已射出丈许,眩眼夺目。
这时,殿中嘈杂全息,只听得一片击节叹掌声,与啧啧称羡声,都惊这老儿不知由何处弄来这个东西,堪称旷古奇珍,稀世宝物。
众人中,却另有两人,一见此塔,均不觉大吃一惊,正四日向上贯注,筹思如何应付此物之法。
舒若雷当下神情,似已得意之极,将双袖向上一卷,扬臂说道:“此塔产白西域佛国,系以整株沉香木,雕刻而成,故塔体芬芳,闻之香沁肺腑,塔上满缀明珠,在白昼间,即光现一团,入夜更映及全殿。实不相欺,本教镇山之宝,平日轻不示人,今趁舒某初度,特请出此塔,备各位欣赏,以表我师兄弟二人敬意!”
他语音尚未落尽,忽听得殿外空际,一声清啸,众人方各一怔,旋见黑影一闪,即翩若惊鸿般,檐前落下一个人来。
殿中千百只眼光,齐又向外,只见殿前已步进一个剑眉星目,神色凝重,肩插长剑,一身玄服的少年。
殿中众人,一见这个少年来到,不禁起了一阵骚动,其中不认识他的人,以为这个不速之客,来的煞是唐突,定有蹊跷。
另有一般认识他的,观感自又不同,都认为他,此来决没好事,今天不将这座万寿宫,要闹个落花流水才怪。
殿中舒若雷、韦清风两人的心念,亦各自有异。
在舒若雷想来,只奇怪的是,这少年系由屋檐落下,显然,不是众客一路,怎的这漫长山道及重重把守,竟没被发觉,不是来人武功超绝,则是己方防守过疏,致其上山进宫,如入无人之境,实是一件丢脸之事。
那韦清风,则深知来人,虽年纪轻轻,武功实高不可测,此来,定有所为。
因之,又联想到近日豫南截宝,以及洛阳伤人之事,恐亦系这厮所为,想到此际立具戒心。
两人心念未已,只见那少年,已昂然步入,立身殿中,冲着舒、韦两人,抱拳为礼,回身又向四外众人,拱手一圈,然后,朗声说道:“舒教主,适才听你所说此塔的来历与妙用,尚嫌言之不详,待在下替你对众再演绎一番,以全其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