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个圆圈

  在江湖中,无人不知罗成与“三环先生”莫于道的名字,更无人不知罗家“神鬼三式”剑法天下无双,难有一招之敌。莫于道阴谋诡谲,计无识破之人。
  然而江湖中却无人见过罗家的剑法,与莫于道的面目。
  罗家被武林八派三帮崇奉为武林第一家,巍为武林精神偶像,罗成以弱冠之年,承先父无敌不现剑的遗训,“神鬼三式”无人见过犹有可说。三环先生威慑天下,其人究竟是谁,变化不解之谜,却使江湖中对他益发感到诡秘难测。
  罗成年仅弱冠,仁怀刚正的个性却已传遍天下,非遇极恶不赦之徒,他不肯动剑,出剑之前,也必再三告诫,试想天下恶人,有几个愿身试锋镐?这种情形之下,罗成自然极少有机会动剑。
  然而现在,这武林中一善一恶,声名如日正中天的绝世人物,却同时出现在荒凉的祁连道上。
  不,人只有罗成一个,地上品字形用白粉画着三个直径三尺的圆圈,这正是三环先生莫于道的标记。
  时间是午夜子时,秋凉天气,月色正圆,大地上一片银光,如同白昼。只见身着白色罗衫,神采飘逸的罗成盘腿端坐在右边的白粉圈中,英俊的脸上,透出隐忧焦灼之色。眼见月过中天,四周毫无动静,他微感一丝不耐。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忽有轻微的响声,似乎有人拨枝潜窥。
  这声音虽极为微细,却瞒不过罗成耳日,他倏地长身旋转屹立,沉声问道:“谁?”
  那正是一片幽暗不透天光的森林,在罗成喝问后,竟然毫无回音。
  “是三环先生吗?”罗成接着又问。
  一阵风吹过,林中簌簌而响,除此之外,别无声息。
  难道是神经过敏,在心境不安的影响下,自己听错了?
  罗成暗自思忖着,身形已飘然走进了树林。
  只见参天古木,枝丫纵横交错,暗沉之中,哪有半丝人影,罗成目光电扫,走入五丈远近,就止步不前。
  他觉得这漆黑如墨的森林中,纵然有人潜伏,若对方不愿现身相见,自己也难以搜觅出来,何必多浪费时间精力。于是他转身回头,退出林外。
  可是当他脚步刚跨出森林,目光触及道中,神色顿时震愕不已。因为荒道上靠右边的粉圈之中,已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三尺宽,半人高的木箱,四平八稳地放在地上。他入林出林,不过霎眼时光,谁具这份身手;竟在这霎眼之间,搬来这只箱子?箱中又放的是什么东西?用意安在?
  这些疑念在罗成脑海中翻腾着,他移动脚步,正欲上前打开箱盖,看看究竟。就在他脚步方动之际,箱里倏地透出一阵语声!
  “罗公子,约定子时,何以来迟?”
  罗成又是一怔,脱口问道:“是三环先生吗?”
  “正是。”箱中人回答。
  罗成挽袖对箱一揖,道:“既是三环先生,就请出箱一叙!”
  “嘿嘿,不必了。”莫于道在箱中说:“只要不妨碍相谈,箱里箱外,有何二样?”
  这种见面方式,不但显得诡谲神秘,而且罗成从未遭遇过,一时之间,不由愣住了。
  “罗公子,你知道莫某做的是什么买卖,险恶江湖,我不得不防万一,少与人见面,使人永远猜不透我的面目,是我自保的最佳妙策,所以失礼之处,请勿见怪。”接着是一阵哈哈大笑。
  听了三环先生这番解释,罗成自然会心,于是微微一笑,道:“阁下既如此说,在下也不便勉强……”对着木箱,一挽衣摆,席地而坐。接着道,“在下按江湖传言,在祁连百里以内,到处画下先生三环标记,邀请先生,实有一事相求!”
  “画环相邀,若非寻仇,必有所求,这点莫某早已知道。”箱中的语声冷漠得丝毫不带感情:“但以罗家在武林中的崇高名望与豪富家世,应该没有办不到的事,今日居然有事相求,倒有点使莫某受宠若惊了。”
  一听此言,罗成不由轻轻一叹,黯然道:“先生应该知道,罗某先父早逝,堂上唯有家母。然家母已卧病二年,医药无效,使我身为人子,终日忧急,寝食难安。”
  “哦!公子相邀莫某,就是为了令堂之病?”
  “正是。”
  “哈哈,公子应该去请医家才对,莫某不通岐黄之术,岂非问道于盲。”
  罗成黯然道:“在下请遍天下名医,俱皆束手。”
  “这样看来,令堂已病人膏盲,应该准备后事才对,又为何远来祁连?”
  “在下打听得祁连有位岐黄高手,故风尘仆仆,来此邀请……”
  “见到了吗?”
  罗成轻叹一声,道:“没有,到了祁连医庐,才发觉早已人去楼空。”
  “哦!公子是要我觅找那人吗?”
  “不……”
  “这倒使莫某不懂了!”
  罗成接口道:“此行虽未遇神医,却遇到一位世外奇人。”
  “谁?”
  “一位无名老和尚,他见在下怅忧之色,就问我有何心事?当他明了后,他告诉我天下唯有一种灵药能治愈家母绝症。”
  “灵药何名?”
  “沉香龙涎膏。”
  “奇怪,莫某从未闻及世上有此灵药。”
  罗成一叹道:“在下也未听说过,不过那位高僧却告诉了我这种灵药的出处!”
  “出在何处?”
  “天星宫。”
  “天星宫?”这次,箱中的三环先生莫于道语声竟有一丝轻微的发抖,似乎这三个字使他感到莫大的震惊。
  罗成轻叹道:“在下从未闻天下有‘天星宫’这一地名,也未闻武林中有‘天星宫’这一门户,但那位高僧却说:普天之下,唯有先生才知‘天星宫’在何处……”
  话说完,却久久不闻三环先生接口,罗成不由问道:“先生听见我所述之言吗?”
  良久,只听见三环先生在箱中说道:“罗公子,这世上很少有莫某办不了的事,但此事恕莫某无力相助,你请便吧!”
  罗成一怔,急急道:“先生请听完我的话……”
  “嘿嘿,不必再说,我也知道你是要找到‘天星宫’求取沉香龙涎膏……”
  罗成忙道:“先生若有顾忌,只须指点一下途径,在下亲自去求。”
  “不!”
  罗成顿时一怔,他想不到三环先生连这点都会拒绝,心中顿时气恼起来,不由冷冷道:“先生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肯一赐援手?”
  箱中倏响起一声轻叹,只听见莫于道说道:“罗公子,并非莫某不说,只怕说了反而害你!”
  罗成一怔,问道:“这话怎讲?”
  “公子知道‘天星宫’是在怎么样的地方吗?”
  “识陋寡闻,尚请指教!”
  “险域绝地,有去无回,罗家剑法虽然举世无双,但莫某相信公子若去,仍然凶多吉少。”
  罗成剑眉一挑,说道:“‘天星宫’有这么厉害?”
  “莫某绝非危言耸听,‘天星宫’自绝尘世,武功诡异,但闻有生者人,未闻有活人出,无论公子信与不信,言尽于此。”
  罗成仰天道:“为治母疾,在下决心孤注一掷,希望先生有以教我!”
  “公子真欲一闯?”
  “不错。”
  沉默片刻,三环先生在箱中说道:“罢了,公子孝思感天,莫某岂能不予成全……”
  罗成大喜,不禁雀跃,道:“多谢!”
  “且慢,要莫某做事,向来都有规矩,公子可知道?”
  罗成忙道:“正要请先生明示。”
  “嘿嘿,罗公子,只怕这笔代价你付不起!”
  “只要有希望治愈母疾,纵然散尽家产,也在所不惜,要多少报酬,先生尽管说!”
  “好,莫某要的代价只是一颗人头!”
  “人头?”罗成不禁吃了一惊。
  “嘿嘿,公子不必吃惊,莫某并非要你项上人头。”
  “谁的人头?”“‘龙家堡’堡主‘八臂天龙’龙沐风的首级。”
  罗成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龙堡主侠誉满天下,我罗成岂能为母疾而无故取人性命,先生既答应成全在下孝心,就不该提出这等刁难条件!”
  “哈哈哈,罗公子,若要你亲自取龙沐风首级,莫某知道你必然不肯。”
  “不错。”
  “若莫某并非要你杀人,只是要你到龙家堡去跑一趟,想必你不致于拒绝。”
  罗成愕然道:“在下实在不懂先生之意。”
  “罗公子,此去龙家堡须三日行程,六日之后,此时此刻,再来此地相见,届时莫某不但指点你去天星宫路径,而且还要设法使你能求得灵药,安全而返,言尽于此。”
  话声一落,木箱倏然凌空飞起,投入一片莽林之中。
  这时,罗成才看清,那只木箱原来没有底,只不过他只看到二只脚,依然未看清三环先生莫于道的面目。
  月影渐西,时已二更。
  罗成呆立注视着虚空,心中翻腾着无数疑念。
  “三环先生”莫于道最后那几句话,使他始终想不透,他既要取“八臂天龙”龙沐风的首级,话中之意又暗示不必由自己动手,莫非是另有人要杀龙沐风不成?
  转念至此,心中倏然一惊,他觉得抛开自己的缘因不说,单凭龙沐风高风亮节、一生舍已为人的侠誉,就该早日给予警告,使龙家堡早日有所防范。
  心念既决,罗成也顾不得休息,长身而起,疾掠而去。
  白天雇车而行,就在车中休息,黑夜御风急奔,这样披星戴月,风尘仆仆,果然第三天午后,远远望见龙家堡高大的堡影。
  车到堡门,罗成飘然下车,只见堡门二旁,排列着二八一十六名服装整齐,威武高大的堡丁,一名方冠长衣,神容稳健的中年人当中而立。
  当罗成打发了马车后,那中年人已趋前一揖,极有礼貌地问道:“少侠可是江南罗家公子?”
  罗成抱拳还礼道:“正是,阁下是——”
  “龙家堡总管龙三游。”
  “原来是龙大总管,龙堡主可好?”
  “托福。”龙三游道:“敝堡堡主知道公子今日驾临敝堡,特命三游立候迎驾,此刻堡主已在静室等候,三游带路,公子请!”
  侧身摆手肃客。
  罗成心中略微一怔,边走边问道:“堡主怎知在下会来?又怎知在下必于今日会到?”
  龙三游道:“这点堡主并未告知奴才,稍待公子见了堡主,谅必自会知悉。”
  罗成点点头,又问道:“贵堡近日有什么事故发生么?”
  “没有。”
  罗成忧忡忡心情,为之一宽。说话间,已过了第三重门户,只见龙三游倏然止步,说道:“奉堡主之命,三游只能送到此地为止,进去右边是练功静室,堡主就在静室中相候,左边是精舍,暂为公子休憩卧室。请!”
  罗成点点头略一拱手,就向静室走去。他边走边扫视,只见二室之间,一座小小院落,修竹疏落,花木整齐,环境不但清静幽雅,而且闻不到半丝声息,见不到半条人影。
  这地方真静,太静了!简直静得有点异样,有点可怕!
  但身为一堡之主,练功的地方,自然不准下人进出,清静不出常理,罗成也未多想。
  走到静室门口,他先低声道:“江南罗成,久慕堡主侠名,顺道趋前拜候!”
  话说完,静室中却毫无声息。
  这种情形,使得罗成大感奇怪,他轻轻推门而入,一见室中情形,心头骤然大震,整个人木然呆住了。
  只见靠里席地盘坐着一个身着长袍的魁梧无头尸体。手中握着一柄长剑,犹自鲜血凝滴。一颗雪白发须的六阳魁首正好滚落在尸体之前,地上却用鲜血写着一片字迹。
  不用说,这以剑自刎的老人就是侠誉满天下的龙家堡堡主“八臂天龙”龙沐风了。
  整整盏茶时刻,罗成才自惊骇麻木中清醒过来,他上前几步,首先注意地上的字迹,只见地上写着:罗家为武林中流砥柱,武道精神之象征,公子又孝思动天,龙某年届耄耋,自觉暮年残烛,已无大用,能成全公子这番孝心,也为武林中留段佳话。谨自愿奉上六阳魁首,也能使令堂宿疾早日痊愈,为免堡中属下误会,公子略为憩息,请携我首级夜间出堡,至于敝堡事务,龙某早已预作安排,公子不必顾忌操心,免误约期。
  龙沐风临终亲留
  看完这篇遗书,罗成不禁失声道:“龙堡主,在下来意并非为你项上人头,你这是何苦!”
  他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面对尸体,匍匐伏地,拜了下去。
  等他九叩起身,已是泪流满面,这时他想起了三环先生矛盾的话:
  “……哈哈,罗公子,若要你亲自取龙沐风首级,莫某知道你必然不肯……若莫某并非要你杀人,只是要你到龙家堡去跑一趟……届时莫某不但指点你去‘天星宫’路径,而且还要设法使你求得灵药,安全而返……”
  现在他把整个经过回想一下,完全明白了。
  莫于道必定先一步派人来通知龙沐风,才会发生这种情形。否则,龙沐风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行踪与为母求药奔波的经过。
  想不到自己终于坠入莫于道的圈套,千里驰警反变成了催命人。
  想透这一切,罗成不由咬牙切齿,喃喃道:“莫于道呀!莫于道,你与龙大侠有仇,不该拿我作幌子。如今你虽兵不刃血,奸计得逞,但我罗成岂是傻子,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好歹要凭肩上三尺青锋,问你一个公道!”
  他再度向龙沐风拜了三拜,然后找了一块布,把龙沐风的人头包好,挂在肩上,离开了静室。
  罗成刚离开,屋顶倏然翻下一条人影,闪进了静室,赫然是个全身黑衣、黑布罩头的蒙面人。只见他抓起桌上一把茶壶,倾尽壶中茶水,把地上所写的血字全部都洗干净,再取下尸体手中长剑,在地上歪歪斜斜地另划上四个草字,然后把长剑摔落墙角。
  这神秘蒙面人做完这些动作,目光四下一扫,觉得一切布置完全没有破绽,才轻轻闪出静室,身形一长,越上屋顶,没入暮色之中。
  静室恢复了寂寥,只见地上那行歪歪斜斜的字写着:“罗成害我。”
  罗成纵然是神仙,也无法料到,在他离开静室后,竟有这么惊人的变化,使他落入一个更深更恶毒的陷阱中。
  三天后,午夜子时,罗成复出现于荒凉的祁连道上。六天前约会之地依然有着三个粉圈标记,这是三环先生莫于道现身的标记,不过,这次那只木箱却早已出现于圈中。
  而罗成身上也多了两样东西,一是肩上多了一柄长剑二是手中多了一个包袱。
  当他走到距木箱三尺左右距离时,立刻停步沉声道:“莫于道,你来了么?”
  箱中立刻响起答话声:“莫某恭候大驾多时了。”
  罗成把包袱轻轻往地上一放,峻声道:“莫于道,龙堡主的人头在此。”
  “哈哈哈!”箱中响起一阵大笑,道:“公子还是去了龙家堡……”
  罗成冷笑一声,道:“人道三环先生诡计百端,如今看来果然无虚。”
  “好说好说,莫某虽然好用智谋,但也得先看对象,像你罗公子,我莫某没有理由费心机。”
  “哼!口是心非,你与龙堡主有仇尽可堂堂正正自行了结,为何施弄诡计,借着我罗成名义,使得尤堡主自刎,遂了你的阴谋?”
  “罗公子,你这样埋怨莫某就不对了……”
  罗成抬腕,唆地一声,拔出长剑,截口道:“我岂止埋怨你,还要凭手中三尺长剑,代龙堡主向你要个公道!”
  “罗公子,你亮出长剑,莫非要杀我?”
  “不错。”
  “你难道不想去天星宫求药了?”
  罗成凛然道:“为家母治疾固然重要,但身为罗门子弟,不能不顾正义是非,龙堡主一生行侠仗义,我岂能让他含冤而死。”凛然正气,溢于言表。
  “嘿嘿,罗公子,你错了,我虽与龙沐风有点过节,却并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所以要你携龙沐风首级来此,都是为了你!”
  罗成一哼,道:“莫于道,你不必再花言巧语了!”
  “也罢!罗公子,接住这样东西!”木箱微启,一道白光电射而出。
  罗成心中一惊,长剑微抬,向那白光点去,相触之下他已发觉是硬物,这霎那,他剑尖微微一挑,那东西已自剑叶滑至剑愕,拿起一看,原来是一块白绢,包着一块三寸长、一寸宽乌光闪闪的铁牌,白绢上赫然画着一幅地图,铁牌上刻着三个阳文字——承恩令。
  正自一愕,木箱中已响起三环先生的语声:“天星宫在粤南白云大山,入山后你可按图而行。天星宫武功诡异,为你安全之计,莫某穷这六天时光,调动三十高手、千两黄金购到手这块承恩令,此去只要交出令牌,必可安全进入,全身而退。”
  罗成不禁问道:“这块承恩令有这么大的效果?”
  “百年以前,天星宫第三代主人曾受思于一人,特刻此令相赠,许以重诺,求能报答。然持这块承恩令的后代已非武林中人,故保存至今。莫某知道这段渊源,才以重金购得,赠与你公子,了你一番孝思!”
  罗成惑然又问道:“既有此令,你何必要使龙堡主自刎……”
  “嘿嘿,世事变化莫测,这块承恩令已隔百年,谁能知道如今这代的天星宫主人是否还认识?莫某既答应成全你孝恩,自当策划周详,以防万一,若天星宫已不识此令,公子不妨再把龙堡主首级出示,求药之愿,必能得遂!”
  罗成一怔,问道:“为什么?”
  “因为天星宫与龙家堡为世仇,如今天星宫格于前人誓言,不出江湖,无法找龙家麻烦,若见公子将世仇后代人头送上门去,岂有不另眼相待,格外优客之理。”
  听了这番话,罗成呆住了,一时之间,他也弄不清楚三环先生这番话是真是假?
  只听得三环先生在木箱中深沉地一笑,道:“罗公子,你现在还要杀我么?”
  罗成暗自叹了一口气,长剑还鞘,道:“在下是非分明,天星宫回来后,对先生指示之德,必有所报!不过龙堡主一生仗义,我岂肯利用其人头而了自己孝心,就托先生送还龙家堡埋葬,待我治愈母疾,再去祭奠。”
  说完一揖而别。
  直等罗成去得没有影子,木箱中的三环先生倏然发出一阵得意的阴笑道:“罗成小子,好戏还在后面呢,你慢慢应付吧!我若不使你江南罗家落得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就显不出我三环先生的高明手段。”
  腊月冰封,那冻刺入骨的气候,使得江南道上的行旅分外稀少,衬托着灰黯乌云,秃枝枯草,一切景色倍感萧索凄凉。
  时过正午,蹄声如雷,一骑飞驰,马上人是个年约六旬老者,穿着紫缎紧身衣,披着黑色英雄氅,在这严冬气候中,他的脸上竟直冒热气,显得长途奔骋,没有休息过。那胯下坐骑更是吐气如云,汗水蒸腾。
  这时,相对方向倏又出现一人一骑。那一人一骑正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向老者迎面驰近。
  只见老者虎目一张,急勒马缰,高声招呼道:“罗公子——”
  原来迎面而来的一人一骑正是罗成,闻声也勒马止步,一见竟是世交执辈飞雁庄庄主“飞雁剑”鲁啸,不由叫道:“鲁叔叔,你这么匆忙,是去何处?”
  “飞雁剑”鲁啸抹了一把汗,脸上却发出宽慰的笑容,道:“贤侄,我正要到你府上去,想不到吧!”
  罗成一怔,问道:“有什么急事吗?”
  “飞雁剑”持髯笑道:“倒没有什么急事,一来闻你远行返家,特来看看你。二来探探令堂之病,有无起色。”
  罗成感激地道:“多谢鲁叔叔关注,家母之疾仍无起色。”
  “唉!”鲁啸轻叹一声道:“令堂之病,实使人烦忧,但你远行刚返,正该在家休息休息,晨昏定省。怎么又跑了出来?”
  罗成略略躬身,道:“晚辈这次而行,略有收获,前日回家不过想略作交代。此刻正欲南行求药,期使母疾早日康复!”
  “飞雁剑”鲁啸闻言不但没有赞许之色,反而脸色一沉,道:“贤侄,你可是想到‘天星宫’,求取沉香龙涎膏?”
  罗成一怔,道:“鲁叔叔,您老怎么知道的?”
  “飞雁剑”鲁啸道:“这点无关紧要,你且慢过问。我问你,令堂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吗?”
  “为免家母操心,晚辈并未言明。”
  “飞雁剑”颔首道:“令堂既不知道,我现在非要阻你南行,不知你肯不肯听我之功,打消求药之念?”
  罗成愕然问道:“为什么?”
  “只为了一个理由,你罗家单枝独传,天星宫又是绝险之地,为了你罗家一脉香烟,为了你的安全,老朽一定要劝你改变主意,至于令堂之病,可以另外再设法延医求药。”
  罗成忙道:“叔叔的意思小侄知道,不过这次天星宫之行,小侄已得到一块‘承恩令’,可保万无一失,请叔叔无需操心!”
  “贤侄,老朽知道你有一块‘承恩令’,但叔叔可以告诉你,承恩令不足仗恃,还是回去的好。”
  罗成惑然不解的道:“难道这块承恩令没有用?或是假的?”
  “飞雁剑”鲁啸道:“对你来说,真假俱是一样,何况莫于道之言,怎可深信!”
  罗成双眉紧蹙,道:“鲁叔叔,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
  “飞雁剑”摆手一拦,道:“原因可以慢慢告诉你,现在我只问你回不回头?”
  罗成想了一想,道:“鲁叔叔,能不能容我反问二事?”
  “可以。”
  “天星宫中有没有沉香龙涎膏?”
  “有。”
  “此药能否治愈家母之病?”
  “飞雁剑”轻轻一叹,才点点头,道:“此药能医活人而重生肌肉,确是稀世奇药。”
  罗成神色一肃,道:“这样看来,三环先生并未骗我,只要真有此药,不论‘承恩令’有用无用,晚辈决心跑上一趟!”
  “飞雁剑”神色一变,微怒道:“贤侄,老朽是一番忠言,望你勿当过耳边风!”
  “鲁叔叔,我心意已决,待求得灵药,再过府谢罪!”
  “飞雁剑”脸色又是一变,倏然嗖地掣出腰际长剑,厉声道:“罗成,若是我要凭手中之剑,力阻你前去呢?”
  “鲁叔叔……”罗成脱口惊叫:“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逼不得已亮剑,也表示非阻你前往不可的决心,希望你考虑考虑……”
  罗成开始有点惊慌失措,慢慢平静了下来,抱拳恭声道:“鲁叔叔,为使母亲早日康复,纵是刀斧加身,也阻止不了晚辈的决心!”
  “飞雁剑”仰天惨笑,道:“想不到我急驰百里,一番苦心,只落得个徒劳口舌,罗成,你虽执迷不悟,但以我与你爹的交情,却不能不顾虑你的生死,今天只有拿我一条老命,期使你迷途知返了!”
  话声中,长剑一横,向自己脖子抹去。
  “鲁叔叔……”罗成想不到有此一着,见状大惊失色,急叫一声,在鞍上凌空飞身,向“飞雁剑”扑去。
  罗成做梦也未想到,鲁叔叔有此一着,何况母亲病在床上的痛苦神色,始终盘绕在脑海中,在强烈的矛盾心理下,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非去天星宫不可。
  在道旁挖了一个土坑,把“飞雁剑”鲁啸的尸体埋葬好,并且削木立碑,然后跪下拜了三拜,喃喃祷告道:“鲁叔叔,你暂时在此安息,侍侄儿南行返回,再来此移灵,送往飞雁庄……”
  夕阳如血,寒风更劲了。罗成咬了咬牙齿,再度骑上马背,抖动缰绳,继续征尘。
  可是在他离开后,“飞雁剑”鲁啸的墓旁倏然出现了三个蒙面黑衣人,他们迅速地挖起墓来,三人动手,不消片刻,复把尸体掘了出来,毁了墓碑,三个人似有默契,把尸身衣服上的泥士全部抖弄干净,然后把墓坑填平,其中一人低声道:“老三,你把尸体放在路上,老四,你立刻去飞雁庄送个讯。”
  然而罗成却毫不知情,当天晚上,他投宿在鱼石镇的悦来客栈中。
  由于受到白天变故的刺激,此刻罗成独处房中,面对孤灯,转辗难眠。
  在似睡未睡中,街上更锣已敲二响,蓦地,他发觉屋顶有夜行人经过的衣袂飘风声。
  这陋僻的小镇上,恁地也有江湖人物盘踞?
  罗成心头疑念刚起,却听得窗外有弹指各声,接着响起女子的娇柔语声:“房中住的可是罗成少侠么?”
  罗成一惊,翻身起床,伸手摘下墙上长剑,随手一挥,扇灭了桌上灯火,沉声问道:“外面是谁?”
  那脆生生、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少侠,难道你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啊!”罗成这次听出来了,是与自己已有婚约的“灵燕”燕玉姬,急忙推开窗户,一掠而出,叫道:“玉妹,你怎么来了?”
  风寒如刀,沉沉夜色中,只见“灵燕”俏生生地站在院落中,香肩上的披风被吹得刮刮作响,一张美丽如花的鹅蛋脸此刻却如屋脊严霜那样冷漠。
  只见她冷冷道:“听说你祁连刚返,又要到天星宫去?”
  这种神色,这种语气,使得罗成惊讶莫名,由于受白天“飞雁剑”鲁啸自刎的影响,不禁脱口问道:“玉妹,你此来莫非也要阻止我去天星宫?”
  “灵燕”冷哼一声道:“你师出有名,我怎敢阻挡你的孝心!”
  罗成心中方自一觉,却见“灵燕”已接下去道:“不过你既然想往死路上跑,我希望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先解除我与你的婚约!”
  罗成好像被人在脑袋上敲了一棒,任愕半响,才苦笑道:“玉妹,你真厉害,嘴上不阻挡我,却来这一招,岂不等于强迫我打消求药之念。”
  “哼!罗成!你搞错了,我燕玉姬并非怕做未过门的寡妇,却是怕你变得愈来愈没有是非仁义之心!”
  罗成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急急问道:“玉妹,你这话该从何说起?”
  “灵燕”冷峻地道:“我没空跟你解释,你自己应该清楚,现在我只希望听你回答。”
  罗成的心境本已烦躁,再被她莫名其妙的用活冲撞,不由也恼了,脸色一沉,道:“我先请问,燕伯父对你所言,同意了吗?”
  “当然同意,其实这一半还是他老人家的意思,只是家父为顾全你的颜面,不便亲自前来罢了!”
  罗成气得仰天狂笑道:“好,好,大丈夫何患无妻,燕姑娘,令尊既已同意,我答应你解除婚约!”
  “灵燕”接口道:“君子一言,请互击三掌!”
  罗成大步上前,举手与“灵燕”互击三掌,表示了决绝之意。
  只见“灵燕”冷漠的脸色倏起了变化,星眸中不知何时浮起了二粒晶晶泪水,以略带悲切的语声,道:“从今以后,相逢陌路,但念在往昔情份,我向你提个警告,快离开此地,提早上路吧!”
  罗成冷冷道:“既成陌路,请各自便,罗某行止,不需你操心!”
  “灵燕”樱唇要张未张,似欲接言,但眼见罗成脸色,终于幽幽一叹,蛮靴一顿,道:“好!”娇躯疾掠而起,越过前屋,没入深沉的夜色中。
  罗成呆立中宵,任凭冰冷的寒风吹袭着,他的身躯似已麻木,但他的心头,却热血澎湃,激动不已。
  此去天星宫求药,离家未逾五百里,却使鲁叔叔自刎死谏,未婚妻解约求去,似乎变成了众叛亲离的局面,连同自刎献首的龙堡主,已等于枉送二条人命。这样纵然求得灵药,治愈了母病,是否称尽了孝心,得到了慰藉?
  他得不到答案,却已感到事成未成,尚在未定之天,付出的代价,却已经太巨大了!
  寒夜深沉,他仰首望天,不禁激动地大声说道:“为母求药难道错了吗?难道这是犯罪吗?”
  苍天无语,西北角却有深沉的语声接上了口:“你非但有罪,简直罪无可放!”
  罗成神色大震,倏地转身,剑眉飞挑,对说话方向厉声喝道:“阁下何人?”
  “龙三游!”
  报名声中,西北角上如鹰惊长空,扑下五条人影,半扇形地停在罗成面前。中间一人,正是在龙家堡大门口,曾见过一面的总管龙三游。
  其余四人,有二名是五旬开外的老者,另二位却是一男一女,女的白发如霜,手执幡龙拐,男的不过三十多岁,都是一脸杀气,剽悍不凡。
  罗成对其中一二人略有所识,心中顿时惊疑地忖道:“莫非是为了龙堡主之死而来?”
  由于感激“八臂天龙”龙沐风的舍生,他怒火略抑,一抱拳,说道:“五位远自西北而来,夤夜莅临,必有教我,不过在下先请教龙大总管,我罗成何罪?”
  龙三游冷冷一哼,道:“你自己做的事,难道不知?”
  罗成道:“实因不知,故而询问!”
  龙三游狂笑一声道:“天下第一世家声誉崇高,少侠仁义之名,天下皆知,今日一见,才知传言子虚,伪誉欺人!”
  罗成大怒道:“住口!”
  白发老妇一顿拐杖,道:“龙总管,你何必多费无谓口舌,罗少侠,老身久仰你大名,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罗成拱手道:“姬四娘威震黄河南北,银发婆婆之名谁能不晓!”
  “少侠过奖!”姬四娘微晒道:“我又要请问,龙堡主生平如何?”
  罗成发自衷诚地说道:“一生行道,无愧于天,无愧于人,实乃侠中圣人!”
  姬四娘又道:“再请问龙堡主与你有仇么?”
  罗成明白了,忙道:“看来各位对在下有所误会了!”
  姬四娘冷冷道:“少侠且慢解释,先答我所问。”
  罗成默然摇首。
  姬四娘道:“无怨无仇,请问少侠何故遂下毒手,杀害龙堡主,还取去堡主的首级?”
  罗成早已知道对方会问这句话,当下正色道:“在下年事虽轻,行事定能分是非善恶,龙堡主实是自戕而死……”
  “住口!”龙三游忽然大喝道:“事证俱在,你还欲抵赖!”
  罗成冷静地道:“不错,事证俱在,龙堡主之死,虽是为了在下之故,但总管难道未见龙堡主死前血字遗言?”
  龙三游厉声道:“若非见了龙堡主遗言,我亦不会约请四位堡主知交千里赶来,向你罗成讨还公道了!”
  罗成冷冷道:“请问总管,龙堡主生前遗言是如何写的?”
  龙三游道:“有目共睹,四位为证,我家堡主遗书只有四字!”
  “只有四字。”罗成不禁一愕,目光缓缓扫过对方五人,急急道:“不可能!”
  神情剽悍的年青人冷冷道:“但龙堡主遗字的确仅有四字,吾等亲目所见,岂能有错。”
  银发婆婆接下去道:“罗少侠,你要不要听听是哪四个字?”
  罗成肃然道:“正欲动问。”
  “很好,那四个字是——罗成害我!”
  罗成大叫道:“绝不可——”
  银发婆婆一顿拐杖,沉声道:“你不信龙总管之言,难道不信我姬四娘?”以手一指年青人与二位老者又道:“就算不信我姬四娘,难道不信这位‘生死铁判’周大侠与龙门云氏双杰?
  罗成心头猛然一震,云氏双杰与“生死铁判”是他久已慕名而未见过一面的响当当人物。
  尤其是“生死铁判”年岁虽青,然嫉恶如仇、刚直不阿之名,近年来在江湖上,已超过了年近花甲的云氏双杰。他的话,每一个字,江湖中任何人都不会怀疑,看来自己对龙堡主之死,是百口莫辩了,难怪“灵燕”刚才催着自己快走!
  但龙堡主死前写在地上的遗言是谁篡改了呢?为什么非要陷自己于不义呢?莫非又是三环先生莫于道弄的鬼?见罗成木立无言,“生死铁判”周谦剽悍的神色中,倏浮起一层无声的冷笑,道:“罗少侠,你无话可说了吗?”罗成的思绪如百结蚕丝,正在欲理还乱,闻言倏然惊醒,忖道:“目下无暇细作深究,还是先退了眼前这批人再说。”澄清心念,口中已道:“龙堡主之死,在下只有感激之意,却无愧作之心,这话我预料五位必不相信,但我罗成可以凭寒门百年声誉作保,待我求药返回后,必查明真相,向五位作交待。”龙三游厉声道:“真相已明,还查什么,欠钱还债,杀人偿命,生为武林第一世家之后,行事何不爽朗一些?”罗成沉声道:“以总管之见,欲我如何?”龙三游厉声道:“若是英雄人物,就该自己了断谢罪!”罗成狂笑道:“在下何惜生死,但死既不能雪龙堡主之恨,复使我罗成无辜蒙不白之冤,有何价值!”龙三游神色大怒,嗖地抽出长剑,道:“好利的嘴,你既不愿自己了断,龙某就要凭手中之剑,为我家堡主报仇了!”剑势一挺,如疯了般,向罗成当胸疾刺而出。罗成闪身退开一尺,心念疾转,觉得眼前情势既已无法善了,只有走为上策,当下顺势斜掠而起。这刹那,倏见一道乌光,劈面点至,他骇然一惊,拧身退回原地,只见“生死铁判”已抽出尺长判官笔屹立如山,语声如冰,道:“事未交待清楚就溜,岂是英雄所为!”
  罗成剑眉一挑,道:“在下已容忍再三,希望各位不要一再相逼!”
  “生死铁判”周谦嘿嘿一笑道:“既自觉无愧于人,又何必容忍?”
  罗成目光一扫道:“这么说,各位今夜是决不让罗某离开了?”
  龙三游狂叫道:“要走先还我家堡主命来!”
  剑光如电,又向罗成拦腰削至。
  罗成身形再闪,那知一片刀光向他问避之处劈至,刀风刮耳,出手的正是云氏双杰老二:“乱云刀”云天谊。
  退路被封,罗成身形的溜溜一转,毫发之差,避过这一招,却听得“生死铁判”周谦大喝道:“住手!”
  这声大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众人耳口嗡嗡直响。“乱云刀”云天谊与龙三游纷收刀剑,注视着“生死铁判”惑然不解。
  只见“生死铁判”周谦目光一扫道:“罗家剑法固然天下无双,但以众欺寡,岂是丈夫行径,龙堡主若泉下有知,谅也不愿我们如此伸冤!”
  罗成暗暗佩服道:“这‘生死铁判’确是不负刚正之誉,如此磊落胸襟,江湖中能有几人?”
  只见“生死铁判”目光倏凝视过来,接着道:“江南罗门也非屑小之辈,罗成,周某愿以手中铁判,替我龙大哥报仇。若是败落,是我学艺不精,生死任凭处置,如你失手,嘿嘿,就莫怪周某要割下你项上人头,祭我龙大哥地下英魂!”
  罗成脑中灵光一闪道:“周大侠!你硬要逼在下决一生死,请问有把握吗?”
  “生死铁判”狂笑道:“世言罗家剑法‘神鬼三式’天下无敌,周某耳闻其名,久欲一试搞锋!”
  罗成道:“阁下豪气如云,虽欲置在下于死地,但我罗成却唯求不败,既不能胜,又不能败,缠战绝非佳策,请周大侠定下招数,以兔消耗精力!”
  周谦想了一想,傲然道:“周某出师以来,以七十二路阎王笔法成名江湖,其中精妙绝着全在最后八招,八招若胜不了你,我自当践履所言。”
  “好。”罗成嗖地拔出长剑,略退一步道:“周大侠请!”
  “恕先进招!”
  招字一落,周谦单笔一圈,划出一道乌光弧圈,向罗成腰际扫至。
  罗成既不求胜,自然不想采取攻势,他长剑一挥,以实为虚,看似架笔,身形微旋,实是闪避。那知周谦似已料准这一着,那道铁笔幻成的圆弧到半途突然停止,化扫为点,抖出五点乌芒,分罩罗成胸前五大死穴。
  这正是七十二路阎王判中,迫命八式第二式“乱点鬼魂”!
  罗成大吃一惊!他这才感到威名之下无虚士,这“生死铁判”的笔法不但变幻莫测,而且剽悍凌厉犹有过了,这时要避已自不及,只得长剑飞挑,招化‘天神点兵’,疾撩而出。
  叮,叮,叮,叮,叮!
  夜空中闪出五朵火花,“生死铁判”被震得连退二步。二招攻势受挫,却挫不了他剽悍之劲,只见他连笔带人又向罗成扑去,招式之间,完全是不顾自己生命的打法。
  可是此刻罗成全身已被一片剑气所包围,“神鬼三式”名虽三式实则六招,前三式称为“神三式”,后三式为“鬼三式”。
  神三式看若剑势惊人,招招杀着。实则毫无杀机,完全是守势,鬼三式却是招招凌厉,剑剑追魂,不给敌手留丝毫余地。
  故而罗家三代以来,列有门训,若非遇生死之敌,十恶不赦之徒,绝不准用鬼三式。
  而此刻罗成但求不败,施展的自然是前三招,那一片剑光如银蛇乱窜,招招进攻,却又半途自变,犹似烟花灿烂,瞬间自灭。
  但“生死铁判”徒自拼命,煞手连施,却完全被那片剑气挡了回来。
  八招一完,人影立分,只见“生死铁判”脸色惨变,连声道:“好剑法,好剑法!”铁笔一横,反手向自己心窝刺去。
  龙三游、银发婆婆与云氏双杰万料不到“生死铁判”个性如此火烈,齐皆大惊失色,罗成却早已料到,出剑如风,挑开铁笔,喝道:“周大侠怎可如此轻生!”
  “生死铁判”怒目陡瞪,厉叱道:“周某已败你剑下,你莫非还要辱我?”
  罗成肃然躬身道:“阁下若是英雄,就不该如此!”
  “生死铁判”狂笑道:“不论艺业,若论生平行事,周某自信无愧英雄二字。”
  罗成道:“既是英雄,就该不问胜败,但问天心。胜固可喜,败也磊落,才无愧英雄本色,周大侠自许英雄,该不会效匹夫行径吧!”“生死铁判”呆了一呆,倏然一声长叹,收起铁笔,向龙三游等人抱拳道:“士为知己者死,周某此来本抱一死之心,奈何技不如人,我心意已尽,无颜再留,来日方长,各位后会有期!”话声一落,身形弹起,疾掠而去,瞬眼没入夜色之中。
  虽然退走了一名强敌,但罗成这一仗赢得并不轻松,周身已在沁汗,他目光一扫,道:“周大侠已走,各位若能谅解在下难言苦衷,就请别过,容后日再函邀各位大驾,清楚交待!”
  龙三游厉叱道:“罗成,你如意算盘打得太如意了!不管别人如何,今夜不是我亡,就是你死!”
  罗成俊目一瞪道:“龙总管,你通人太甚了!”
  姬四娘接口道:“忠仆为主,无可厚非,不过第二仗就由我老婆子先上,既来了,也得为龙堡主尽点心意!罗少侠,你准备动手吧!”
  罗成大感头痛,正自暗叹,倏见一条黑影自院角墙顶飞扑而下,落在面前,赫然是个黑衣蒙面人。
  这人来得突然也来得神秘,使得双方同时一怔!
  银发婆婆手横幡龙拐,正欲上前出手,被这诡秘的蒙面人一阻,心头不由冒火,沉声问道:“你是谁?意欲为何?”
  蒙面人嘿嘿一笑,道:“我就是我,专喜管天下不平之事!”
  这二句话却听得罗成心头大震,“三环先生”四个字几乎脱口而出。
  因为这种刁钻的阴笑声,冷漠古怪的语调,太熟悉了,除了三环先生莫于道,还会是谁?
  只见银发婆婆怒声道:“咱们是为龙堡主伸冤报仇,有何不平之处,你倒说说看……”
  三环先生莫于道阴笑道:“江湖上找梁子寻仇是常见之事,但倚仗人多,用车轮战法,竟出于成名侠义人物,却是稀奇事儿,我实在看不下去!”
  银发婆婆厉声道:“难道你想插手架梁?”
  三环先生冷冷道:“既有不平,插插手有何不可!”
  话声一顿,倏转身靠近罗成低声道:“罗公子,你先走吧,这里让我代你阻挡一阵!”
  “你……”罗成又是一怔,他弄不清三环先生何以会在此地现身,一连串事故变化,仿佛都是他预先布置的圈套,然而现在看来,他似乎又在帮自己的忙。
  只见三环先生接口道:“罗公子,现在不是多说话的时候,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嘿嘿,俗语说送佛送上西天,某家既说成全你一番孝心,闲事就得管到底。”
  眼前情势的确是个对罗成极不利的僵局,现在有人插手,正是脱身良机,许多事故变化虽然疑窦重重,但罗成已无暇分析深究,他听完三环先生的话,立刻点了点头,长身而起。
  只听得龙三游怒叱道:“小子,你不能走!”挺剑被追。
  三环先生已嘿嘿一笑,道:“走了他还有我在此,大总管急什么?”出掌如刀,已拨开剑锋,横身阻挡。
  这瞬限之间,罗成早已翻出客栈,没入一片深沉夜色之中。
  银发婆婆盛怒已极,厉叱道:“好,跑了姓罗的,跑不了你,我老婆婆就先砸烂你,看看你究竟是哪路人物!”
  蟠龙拐泼风横扫,拦腰劈至。
  风雷十八拐成名江湖三十年,这一杖更是银发婆婆姬四娘毕身功力所聚,气势之凌厉,岂自凡响。但三环先生手中一探,竟把千斤之力的这一杖攫住。
  银发婆婆姬四娘大惊失色,正要用力,三环先生却已松手道:“且慢,姬四娘,你能否听我一言?”
  银发婆婆一哼,道:“有屁快放!”
  三环先生嘿嘿一笑,目光一扫四人道:“姬四娘、龙总管,刚才之举,虽有得罪,但可知我对四位用心良苦!”
  龙三游冷笑道:“凭空插手架了梁子,放走了罗家小子,难道还会是好意?”
  三环先生道:“你这话可就说对了,姓罗的年纪虽轻,但一身功力已罕匹敌,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四位就是一齐动手,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姓罗的,立足江湖,成名不易,四位明知力有未逮,何苦把辛苦挣来的成名,毁于一旦!”
  云氏双杰老大云天颂插口道:“哼!依你之见,难道不顾江湖正义,就此罢了不成?”
  三环先生大笑,道:“这话又错了,江湖正义岂能不顾,龙堡主之仇自然要报!”
  这番行事反复矛盾的话使得龙三游与银发婆婆等人惑然一怔,更摸不透眼前神秘的蒙面人心中藏着什么主意?
  却见三环先生阴笑一声接下去道:“各位刚才必定以为我在帮姓罗的忙,其实不瞒诸位说,我何尝不想要那小子的命!不过此非其时,此非其地,希望各位也能如我这般,勿逞一时意气,容忍些时日。”
  银发婆婆、龙三游、云氏双杰听了怔怔发愣,觉得蒙面人城府深沉,难以揣测。
  还是银发婆婆问道:“以阁下看,为龙堡主报仇要在何时?要选何地?”
  三环先生道:“武林第一世家,是武林八大门派、三帮六会共所崇奉,单杀罗成,不毁其基,不但难雪龙堡主之仇,纵能泻一时之恨,各位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
  云氏双杰等四人俱为这番犀利的言词所动,觉得这番话确实见解深远,不无道理,情不自禁皆点了点头。盖就是今夜杀了罗成,天下武林未必对事情经过毫元怀疑,若是三帮六会、八大门派为此兴师问罪,则自己这些人以后的日子确是不甚好过。
  三环先生见自己言词已控制住四人情绪,语声也得意轻快起来:“故而要杀罗成,必先毁其家誉基业,但此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功,必须诸位在平日多下些功夫,届时当天下英雄面前,使罗成引颈就戮,岂不大快人心!”云氏双杰脱口道:“不错,不错!”
  三环先生道:“至于各位应该如何做,想必都知道,不用在下多所赘言,来日方长,只要锲而不舍,不怕不水到渠成,各位认为如何?”龙三游脱口叹道:“高明,高明,聆君一夕言,使我顿开茅塞。”他一心为主报仇,却已不知不觉中,变成三环先生所利用的工具。
  银发婆婆接口道:“说了半天话,阁下能否除下蒙巾,一示尊容名号?”三环先生阴声长笑道:“在下只要行得正,面目名号何关宏旨,不说也罢,夜色已深,恕在下不再多留,后会有期!”
  说完拱一拱手,疾掠而去。
  三环先生走了,但他已为自己收罗了四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也为罗成布下了一颗恶毒的种子。
  罗成离开了鱼石镇的悦来客栈,一口气奔出四十里,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仰望天色,约已四更。一日一夜未曾休息,连串的变故,使他受尽了刺激,此刻,他感到身心倦乏,不由在路边一棵大树下坐地倚枝,憩息片刻。
  哪知还没有盏茶工夫,却听得蹄声如雷,火光冲天,一群马队举着火把,自来路疾驰而来,马上人个个身佩兵器,显然都是武林中人。
  罗成一惊起立,还未看清这批人物,突听到噪杂的蹄声中有人大叫道:“罗公子在这里!”
  奔驰中的马队全部停了下来,过了头的马队也立刻图马回头,顿时把罗成包围在当中。
  这时罗成才看清当中三匹马上的人都是五旬上下的老者,居中老者赫然是“灵燕”燕玉姬的父亲“七剑神君”燕南松,左右二旁就是飞雁庄二庄主仇筠,三庄主卢立义。四周包围的自然都是飞雁庄庄丁。他心头一震,暗暗感到必无好兆。但不得不抱拳施礼道:“侄儿见过燕伯父与二庄主、三庄主。”
  “七剑神君”目光盯住罗成,一瞬不瞬,脸无表情地道:“你这么晚尚在路中,是去何处?”
  罗成回答道:“侄儿欲往天南。”
  “七剑神君”道:“玉儿曾去找你,你见过了么?”
  想起“灵燕”绝情离姻,罗成如刺穿心,沉重地道:“我已见过玉妹,正想请教燕伯父……”
  “七剑神君”似知道他下面要说什么,冷冷挥袖接口道:“那么从今以后,老夫与你罗家是没有关系了!”
  这句话不由激得罗成气往上冲,仰天狂笑道:“承教。小侄年已二十,岂能久沾燕伯父光采!”
  “七剑神君”脸色一变,但他似乎修养深厚,一挥袖对左边满面悲愤之色的二庄主,“飞雁”仇筠道:“燕某话已说完,仇兄请。”“飞雁”仇筠沉声道:“罗成,老夫大哥到府上去,你遇见了么?”心头一沉,罗成回答道:“晚辈已与鲁叔叔半途相遇!”“飞雁”仇筠又问道:“我大哥已死在半途之中,你知道么?”罗成悲戚地点了点头。“飞雁”仇筠又道:“我大哥离庄时行色匆匆,急于见你,是为了何事?”罗成道:“鲁叔叔是要阻我天南之行!”“飞雁”仇筠厉声道:“我大哥为何干涉你的行止?”罗成道:“鲁叔叔是担忧晚辈此行安危。”“飞雁”仇筠刺心锥骨地嘶吼道:“竖子,你既知道我大哥完全是番好意,你为何还动剑犯上杀了他!”罗成星眸一张,痛心道:“谁说我杀了鲁叔叔?”“飞雁”冷厉地请问道:“那我大哥是怎么死的?”罗成低沉地道:“晚辈未听鲁叔叔劝阻,想不到鲁叔叔以死相谏,举剑自刎,晚辈一时阻止不及……”
  “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利嘴!”三庄主“白雁”卢立义悲吼道:“明明是你不识好歹,杀了我大哥,却推赖我大哥自杀,你以为无人目睹,就可以胡言乱语了吗?”
  罗成抗声道:“晚辈所言,句句是实,卢三叔不信,我夫复何言!”
  “飞雁”厉笑道:“好个句句是实,老夫要拿下你,不怕你不招认,在我大哥灵前认罪!”
  抬腕抽剑,就欲离鞍,倏见“七剑神君”挥手拦住道:“仇兄能否听我一言?”
  “飞雁”仇筠双目尽赤,强按悲恨道:“燕大哥有何指教?”
  “七剑神君”道:“咱们身为长辈,必须站稳‘理’字,好叫他心服口服,所以老朽想再问他几句,仇兄还请忍耐片刻!”
  “飞雁”仇筠愤愤复坐落鞍上,道:“燕大哥请!”
  “七剑神君”转首目注罗成道:“老夫问你几点,你愿作答么?”
  “晚辈知无不言。”
  “很好,你鲁叔叔以死相劝,举剑自刎,该是番好意,你自不能袖手而去,不作善后处置,对吗?”
  罗成黯然道:“晚辈就地埋葬了鲁叔叔,正欲路过飞雁庄时报讯通知。”
  “七剑神君”冷拎笑道:“这番谎言证明你前面的辩白全是虚伪,罗成,你以往并非如此,何以变得判若二人?”
  罗成心头大震,急急道:“前辈何作此言……”
  “七剑神君”冷冷一晒,道:“老朽与二庄主、三庄主闻讯前往收尸时,却见鲁大哥挺尸道上,你何尝有动手埋葬过。你那番话岂非全是谎言!”
  罗成愕然失声道:“不可能,明明晚辈已作墓立碑,怎会有假!”
  “可惜老夫亲眼目睹如此,既未见墓,更不见碑,难道竟有人再把尸体挖起来不成?”
  罗成心头疑念千转,不由得呆了,明明自己动手埋葬的尸体,又有谁把尸体挖了起来?
  只见“七剑神君”接下去道:“罗成,你知道我为何到飞雁庄去么?”
  话声一顿,他自己已回答道:“我是耳闻你杀了龙堡主,才急急来知会鲁大哥,想联手查究真相,现在却已不用查究了。”
  罗成再也受不了这层刺激,大声道:“我没有杀龙堡主……”
  “那么仁义可风的龙堡主是如何死的?”
  “他也是举剑自戕的。”
  “嘿嘿,有理由吗?”
  “为了……助我天南之行能够顺利……”罗成讷讷地回答,连自己都觉得这种回答实在勉强,勉强得难以使人相信。
  “飞雁”仇筠陡然厉笑道:“天下何来这种奇事,为了助你天南之行,龙堡主自刎于前,又说我鲁大哥自杀,系是阻你天南之行,燕兄,你能信么?”
  “龙堡主死讯传出,燕某确是不信,可是现在我觉得已无调查必要了。”“七剑神君”话声一顿,长叹一声道:“罗成,大错既已铸成,你必须勇敢负责,才不失为罗门之后,否则岂不辱没了令尊生前一世威名德望!”
  罗成呆呆站着,如置身在千年冰窖之中,他没有再说话,其实他已无话可说,纵是千言万语,说了无人相信,说了又有何益!
  “七剑神君”摇了摇头,又是一声长叹道:“我与令尊,交谊莫逆王庄主与三庄主与今尊也是交非泛泛,岂愿你罗氏一门,断绝香烟,若我是你,不如俯首认罪,听候发落。”
  罗成仍是默不作声,他变得神经麻木,眼前只见一片黑暗与噩梦。
  “白雁”卢立义此时目光一扫,大喝道:“来人,把此竖子拿下绑回庄去!”
  “是!”
  马队中立刻有二名堡丁,飞身下马,夹住罗成。
  罗成似已失去了反抗的勇气,既不表示,也不挣扎。可是这时,他耳中蓦听到有人以内功传音入密道:“罗公子,令堂卧病到床,已危在旦夕,你难道已不顾念了?”
  这丝语声人耳,使他如噩梦初醒,倏然回神!
  不错,自己生死何足惜,母亲危在旦夕,求药之行,岂可半途而废?
  他意随念发,双臂陡然一张,那二名堡丁怎抵得住,啊呀一声,二条身躯左右分飞,同时摔出五尺。
  这一来可火了二庄主仇筠、三庄主卢立义,同声怒叱,二条身影夹着二道剑光,向罗成刺到。
  罗成不惶对敌,忙退三尺。
  二雁一击未逞,身形凌空未落,如飞鸟渡枝,双双搭肩借力,剑身寒光,招展“南雁归阵”,再度刺下。
  这正是飞雁庄“飞雁剑法”中的煞招,鲁啸与这二位庄主,同盟结义,在江湖上合称“江南三雁”。合击之术,迥异天下各路剑法,罗成虽是剑中名家,奈何面对长辈,始终不忍拔剑,只靠灵巧身法问避,但在这合击之下,却遭了殃。肩头一凉跟着一痛,已被划下一道二寸长的口子。鲜血直冒,痛得他咬牙闭目,几乎晕了过去。
  在这惊险刹那,陡听到暗沉沉的围圈之外,有人轻喝一声:“打!”二点寒星,分袭双雁门面前。
  突然有人援手,是双雁想不到的事,暗器夹劲风已到眼前,自然先求自保,剑式一探,挥挡暗器,罗成都趁这瞬眼即逝的空隙,一声长啸,投身而起,越过马队包围,展出全身功力,向前疾掠离开。
  眼见罗成即将丧生剑下,竟然有人施暗器给予援手,使得双雁怒火冲天,双双大喝一声:“追!”二人心意相通,暂时不问施暗器的是谁,决心不放过罗成,要罗成剑下亡魂。
  却见“七剑神君”燕南松挥手喝阻道:“仇兄与卢兄,今夜我看不必追赶了!”
  双雁已飞身上马,问言一怔,“飞雁”勒缰道:“燕兄,鲁大哥死得不明不白,我若不拿住这竖子,实难消心头之恨!”
  “七剑神君”叹道:“贤昆仲悲痛之情,老朽岂有不知之理,但如此夜色,二位未必能追得上,依我之见,那竖子行踪已然明白,还怕他逃上天去么?”
  “白雁”问道:“燕见可是另有佳策?”
  “七剑神君”颔首道:“此去天南,至少有三月行程,仇兄与卢兄明天可立刻驰函武林同道好友,请他们注意竖子行止,予以拦截。至于老朽,也立刻修书一封,请二位派人星夜疾驰,送往南海少林下院,面交主持文殊大师,请他出面,只要能扼住往南通要道,谅那竖子插翅难飞,终必落网!”
  双雁听了这番话,觉得双管齐下,布成天罗地网,的确比此刻盲目瞎追要牢靠得多,不由齐齐颔首同意。
  七剑神君微微一笑,倏转目向刚才发暗器方向一棵树顶,扬声道:“刚才是那位朋友施放暗器?”
  夜空寂寂,哪里还有人回答。
  “白雁”卢立义道:“隔这么多时间,恐怕早已溜了!”
  “七剑神君”摇头道:“不会。老朽自见暗器,就一直注意树上动静,刚才若非关心贤昆仲胜败,早已动身搜了,现在搜也不晚。”
  此言一落,双雁立刻掠身而起,向大树上扑去!“咦!”只听得“白雁”一声惊呼,身影已自树顶秃枝上飞掠而回。
  “七敛神君”一惊,问道:“卢兄,什么事?”
  “白雁”手执一片白纸,递上道:“燕兄请看!”
  “七剑神君”接过,目注纸片念道:“要拿罗家子,请抵天王寺。”
  “飞雁”这时也掠身落地,闻言一呆,道:“燕见可知那天王寺在何处么?”
  “七剑神君”道:“老朽曾游南海,知道这座荒刹,乃在白云山麓,离少林下院不过百里之遥。”
  “自雁”道:“这么看来,纸上所言,确是可信。”
  “七剑神君”皱眉沉思道:“施放暗器于先,留纸泄机于后,此人是友是敌,当真令人猜测不透。”
  其实,三环先生行事,天下有谁能猜测得透。
  行行复行行。
  罗成终于到达了粤南,三千里路行程,三月时光,在他并不感到辛苦,可是他丰腴的面颊已经削瘦,一身衣服更脏得像丐帮子弟,满脸风尘之色,虽掩不住本来的面目英俊,却已不复是往昔一般衣采鲜明,气度飘逸的浊世佳公子。
  只因为三个月来,他犹如惊弓之鸟,唯恐再碰到意外变故,或有人阻拦,所以专拣荒村小道行走,有时日伏夜行,渴饮泉水,饥餐干粮,累宿荒林,过的生活,犹如野兽一般,与往昔一比,何异天壤。
  从人人崇奉的世家之后堕落到变成人人欲缉拿的凶恶之徒,境遇变迁之激烈,若要活下去,必须具有超人的勇气。罗成虽然受得住这份磨练,然而他的心情是可以想像的。
  他肩上的剑创已愈,然心头的剑伤仍在。连串变故的刺激,母疾之忧急,使得他的个性整个改变过来了,往昔是雍容大度,轻易不见怒容。然而现在,他却性烈如火,脸上不时透出悲怒的杀气,只是他自己对这种潜移默迁的变化,无从发觉罢了。
  不过愈接近粤南,他的心情也愈宽舒一些,天下没有走不完的路,天下也没有做不成的事,当他远远望见白云山黛绿峦影时,他终于舒松了一口气,因为目的地终于到了。
  走到白云山麓,已是夜色朦胧,接近戌时。
  “今夜好好休息,明天按地图而行,大约午后就可以到天星宫了。”
  罗成心中想着,目光四下打量,却见远处丛林露出飞檐一角,仿佛有座寺院。
  转向身体,走到近前,这才看清楚原来是座无人看管,墙倾半记,荒草漫径的半毁古刹。只是没有门扇的门框上还挂着一块发黑的横匾,隐约可以看清“天王寺”三个大字。
  这种地方,对罗成来说,确是难得碰上的大好栖身之处,他欣然步上青石阶,跨入门槛,经过长草没陉的院落,直冲黑沉沉的大殿。
  就在他人刚进入大殿,殿中倏亮起一点烛火。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座荒野古刹中,竟然有人,心头骤吃一惊,凝神望去,烛火是摆在神桌上的一盏油灯,桌旁却席地坐着一位双眉皆白,黄衣袈裟的老僧。
《月落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