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龙虎会京华
忙匆匆别过绿珠,也跟踵越墙而出,才翻下墙头,蓦地心中喊道:“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走。”
阮天铎对那侯府二公子,仗着其父之荫:胡作非为,杀之亦无所惜,但他是绿珠的丈夫,绿珠代云娘出嫁,忠义干云,对自己来说,可谓义重如山,那二公子若是死了,岂不令绿珠终生守寡么?
岂非义将怨报,这才又翻身越墙而人,将天都老人诸葛天荪的九转神散,交给绿珠,也亏得这一来,才记起自己先前将包袱解下,尚在小屋中,这才又忙忙赶到屋里去,抓起包袱,来不及背在背上,复又飞身跳上墙头,一看,哪还有塞北观音铁若兰的踪影,阮天铎略一思索,后面是园,右有小河,仅前后是塞北观音可能的去处,而前面又正对着得胜门,正是两人来处,剩下的只有右面一方可去,阮天铎更不怠慢,一跃下地,挫腰扑奔正西。
正西方房屋鳞次栉比,横一条竖一条的,尽是胡同,阮天铎左窜右扑,不但找不到塞北观音,而且如入迷宫,几个圈转,连方向也失了。
阮天铎没法,就认定一个方向奔去,不大功夫,蓦地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个湖泊,湖面不大,不过十来亩,北京人叫做积水潭,湖的四周,尽是高高矮矮的房屋。
阮天铎聚神凝眸,四下里搜索,就见对湖房上,人影纵横,免起鹘落,虽是看不十分真切,但房下湖滨,隐隐刀光映日。
阮天铎不用猜,准知塞北观音铁兰已被困,正受围攻,而且令阮天铎感到惊骇的,适才追捕自己的还不过是马上步下的九城兵马,现在竟有高来高去的人物现身,当然官面已出动了捕快班头。
阮天铎惟恐塞北观音失陷,忙一挫腰,绕湖奔去,眼看来到切近,房上的人影却又踪迹不见,湖滨卫口,亦无兵丁围守。
阮天铎顾不得这是光天化日之下,耸身跳上房去,手搭凉篷,就见正前方二三十丈远,一座高大房屋左进,几个人影一晃,忽又隐没。
阮天铎不敢怠慢,施展脱形换形轻功,斜过左边,绕了一个大圈,晃眼已来到临近,藉墙角隐身一看,下面是一条大街,那座高大房屋,原来是一个镖店。
门楣之上斗大四字:“四海镖局”,但见街道之上,满是马步兵丁,将一条大街堵塞得水泄不通,镖局门口,一个带兵官骑在马上,檐下站着几个手握兵刃的捕快班头,似乎正在和镖行中人交涉。
阮天铎心想:“莫非铁若兰已躲入镖局里去了?”
但见镖局中人,似乎在拒绝官方入内搜查,这不奇怪么?铁若兰几时和镖行中人认识的。
阮天铎正在狐疑,蓦地身侧旁房上一声轻响,阮天铎以为来了敌人,忙扭身戒备,倏地身后数丈远,房脊后面,人影一闪而逝。
阮天铎眼力特好,这又是白天,虽是那人影一闪而逝,但已看出身形衣着与铁若兰一般无二,不由心中一喜,因为这是白天,容易暴露身形,阮天铎提起一口丹田气,猛射出去,快似一缕轻烟,饶是满街人马,也未看清阮天铎从空中飞跃。
且说阮天铎翻过屋脊,脚尚未点屋面,已见一个小巧身形,起落之间,已出去了十来丈远,阮天铎心里赞道:
“原来你的轻功也不弱。纵算六扇门中有高手,恐亦无出你之上的,难怪这么多人追踪,仍被你遛滑掉了。”
阮天铎是何等身手,晃眼已追临切近,一看,原来已到了积水潭边,前面人影已一跃下房。
阮天铎脚下一使劲,也跟踵而下,忙呼道:“若兰,若兰。”
哪知前面那人并不停身,侧身一笑,手儿一招,顺着檐下屋角,比狸猫还快,瞬眼已消失在一条小巷中。
阮天铎这才看清楚,此人并非铁若兰,只是身形与衣着相似,阮天铎不由一迟疑,自己正追寻铁若兰,现在追赶一个陌生少女,这算什么!心下更是失望,又是难堪。
但猛又想起适才她对自己招手,看来又似不无缘故,想道:
“好歹我追上她去,看她把自己引来是何缘故。”
但容得阮天铎也进入巷口,大概适才兵荒马乱,居民均关门闭户,躲在屋中不曾出来,不要说巷外见不到一个人影,巷内亦是冷冷清清,哪还有前面那女人的踪迹,阮天铎没法,只好向前奔去。
谁知这是一条死巷,从巷口到底,不过七八丈深,再无出路,阮天铎方一怔神,倏地右边一家房门,咿呀一声轻响,阮天铎一回头,见那双扇大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一个头来,正是适才引自己来到此地的那少女,只见她又是一笑,又是一招手。即又缩身不见了。
阮天铎心说:“你就算存有恶意,我岂惧怕于你。”并不犹豫,一跃上了台阶,背贴着右边一扇大门,右掌护胸,用背推门,闪身而入。
屋内光线很暗,阮天铎还未看清屋内情形,就听得噗哧一声娇笑,阮天铎不由脸上一红,原来俏生生站在面前的,正是天桥走软绳的那少女。
奇怪怎么穿的是铁若兰的衣服,自己进屋时,竟像临大敌般,难怪她要笑,阮天铎脸更红了。
阮天铎看清她是何人,这才道:“不知姑娘引在下到此,是何用意?”
那少女仍是一脸娇憨的笑,说:“我正要问你追我怎地,你倒先问我了。”
阮天铎心说:“明明是你有意引我来此,你这不是刁钻么?”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那少女不待他回答,已过去关好大门,屋里方一黑,里边随着一声开门声,陡又一亮,阮天铎回头,已见走进一个人来,背着光,阮天铎尚未认出,已听来说道:“隐娘,怎不肃客人内。”
随向阮天铎一拱手道:“铁姑娘在里面坐等,请阮公子入内待茶。”
阮天铎这时方看清了,来人正是天桥卖艺的那穷汉,这时看他一身装束,却并不穷,一身银灰色的衣裤,薄底快靴,精神奕奕,从称呼上看,那少女确是他的女儿,这女儿已有这般好的轻功,那么此人武功亦可想而知了。
阮天铎闻听铁若兰在里面,心中一喜,忙一抱拳道:“原来铁姑娘已蒙留在此地,请容在下先行道谢。”说吧,阮天铎就是一揖。
那人还礼不迭,忙道:“两位是因我父女,方找来这场麻烦,阮公子若这么客气,在下更觉汗颜了。”
两人谦逊了几句,那人就引阮天铎人内,一看,这所房屋并不甚大,前后不过两进,进内是一个天井,两边是厢房,正对面是一明两暗三间,厢房前面两列花台,可是没有花,杂草丛生,似乎好久没有修饰了。
那人引阮天铎过了天井,直人明间,就见塞北观音坐在左边太师椅上,明明已闻声抬头,见到了阮天铎,谁知她竟不理不睬,并且把身子一挪,脸儿反向里侧去,从侧面看,塞北观音的嘴儿撅得更高。
阮天铎放了心,见她仍在生气,也就不理她,再又回身一拱手,请教那人姓名。
那人先不答言,请阮天铎坐下,那叫隐娘的少女这时已捧了茶来,瞥了塞北观音一眼,咬着嘴唇,忍着笑,把茶放在阮天铎旁边的茶几上,侍立一边。
原来这父女两人,来自秦中,家住子午镇,这子午镇在南五台山下,离长安不过百里之地,距终南山亦不过两日路程。
此人姓裘名天龙,幼慕朱家解郭之风,从小好武,弱来时偶游终南山,遇河朔二矮之一的凌虚子谷逸。
这谷逸高不满四尺,一个身子向横冠长,长得来像一团肉球,看似移步都甚艰难,哪知凌虚子谷逸却有一身绝顶轻功,地躺招术更是天下一绝,人长得怪,衣着也怪,偏喜欢穿红,明朝的服装和僧侣穿的差不多。
偏这凌虚子人矮却又喜穿长大的衣服,就更像烈火袈裟,他那地躺功施展开来,就像百十个火球满地乱滚,人又怪癖异常,平日游戏风尘,却又嫉恶如仇,西北几省的绿林简直闻名丧胆,裘天龙早有耳闻,这一巧遇,那还会放过,就死缠活缠地定要拜凌虚子为师。
其实凌虚子也看出裘天龙是个练武之材,人也淳厚,只是平生不惯拘束,因此从未收过徒弟,被缠得没法,答是答应了,但是仅允每年去传授一个月的武功,裘天龙喜不自胜,从此即在终南山中简单的盖了两间草屋,住在山中练武。
凌虚子谷逸果然每年或早或晚,来山中两次,传授裘天龙武功,留住一月即走,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余下时间,即由裘天龙根据凌虚子的传授,刻苦练演。
如此过了五年,裘天龙虽未登峰造极,但有名师指点,他人也聪明,又刻苦用功,因此凭其所学,江湖中也少有能与其匹敌的了。从此凌虚子也不再来。
这时天下承平,裘天龙家道也富有,又已聚妻,除偶然游山玩水外,很少在江湖中行走,但秦中一带,武林中无人不知有个裘天龙,因为裘天龙在轻功上下的功夫最大,也特别好,又喜欢穿银灰色的衣服,施展开来,像一只白鹤似的,在空中翔飞,因此公送了他一个绰号,叫做云中鹤。
后来生了女儿裘隐娘,就更少出外了,女儿渐大,就把一身功夫传授了她,这裘隐娘天生身轻似燕,一身轻功更练得青出于蓝,小巧功夫亦甚精绝,年方十五,即已誉满秦中,因为喜欢穿紫,有个美号,名叫紫燕儿。
本来一家人过得安安乐乐,不想这时双魔崛起秦中后,大魔通天神魔,和二魔玉面人魔,率九鬼来到南五台山上,安窑立寨,最初还远出搔扰,后来连附近地区,也遭其淫威蹂躏。
裘天龙忍无可忍,一怒之下,伤了双魔麾下二鬼,这一来把双魔激怒,玉面人魔率领喽罗下山,裘天龙哪是敌手,又是突被袭击,遽不及防,除了自己和女儿以轻功优胜,逃得性命外,妻子及仆妇人等,都被杀死,连家宅也被烧得片瓦无存。
裘天龙虽悲愤满腔,但知自己的武功与双魔相差太远,要想凭自己的武功报仇雪恨,无异蜻蜓撼树,而自己和武林中人少有来往更是孤立无援,这才想去找师傅凌虚子谷逸,若得他出头,或可能报此杀妻毁家之仇。
父女两人出潼关,经洛阳南下,复由三湘东行,过吴越北奔齐鲁燕赵,沿途打听师傅的下落,却毫无所得,后来才想出一个办法,知师傅凌虚子游戏风尘,这才扮作江湖卖艺人,混迹风尘,果然这一来,探出师傅谷逸近来时在燕赵一带现身,这样,父女两人来到了北京。
裘天龙很少和江湖中人往来,但平生却还有两个武林朋友,两人都在北京四海镖局长安分局里作镖师,在两年前均已调到总局来任镖师,一个姓江,名豹,一人姓郝名雄飞。
裘天龙和这两人不但要好,而且还有乡谊,裘天龙一到北京就去找这两人,他乡遇故知,欣喜可想而知,两人一听裘天龙家遭惨变,也是义愤填膺,就安慰裘天龙,暂在京中小住,四海镖局走南七北五各省,消息灵通,要打听凌虚子酌下落,想来不太难。
裘天龙一年多来,浪荡江湖,女儿年纪也渐大了,如此下去亦非长策,也就点头首肯,郝雄飞就给他父女,在积水潭边租了这栋房屋,一面请托镖局中儿代为打听凌虚子的下落。裘天龙父女两人,也不时到北京各处走走,混迹风尘,打探师傅行踪,这才发生了天桥这档事。
其实塞北观音惩那二公子,阮天铎威震众恶奴,父女两人并未走远,看得一清二楚,行家眼里,伸手即见高低,裘天龙没想到阮天铎年纪轻轻,竟有这好武功,就是没这事发生,亦要想法结交,人家又是为替自己出头,才找出麻烦,当然更不能置身事外了,知道此事不能善了,定有下文,父女两人即赶回家去,换过衣服,才出得大街,果然九城兵马已经出动,你道为了这点小事,怎会连九城兵马,亦出动呢?
原来威远侯的二公子,被塞北观音打成重伤,被抬回侯府后,一班恶奴要遮羞,谎言京中出现了一批江洋大盗,威远侯见儿子受了重伤,也许性命也难保,再一听说是被扛洋大盗打的,那还得了,马上飞骑知照九门提督薛季伦,由恶奴作了眼线,这才有兵围天星栈之事发生。
裘天龙父女两人出到街上,跟着兵马出动方向,要找阮天铎和塞北观音自不太难,但自己也打了恶奴,若被发觉,也是不了,因此也不敢十分去得太近,同时亦知凭两人武功,纵有千军万马,也难困住两人,倒是放下了心,惋惜的是失之交臂,直到传言两个江洋大盗突围走了,裘天龙虽在意中,但却心中怅惘。
哪知父女两人回家不久,塞北观音赌气跃出侯府后园,误打误撞,来到积水潭边,终被官兵发觉,这时各衙门的捕快班头均已出动了,闻讯赶来,塞北观音武功虽好,但人单势孤,捕快班头中更有不少好手,眼看塞北观音就要被获遭擒。
正在这时,裘天龙父女已闻声赶到,一见塞北观音危急,才由裘天龙隐身暗助,裘天龙轻功暗器均好,一出手就伤了两个捕头,这才解得塞北观音之围,裘隐娘更趁捕快们一乱之际,将塞北观音引到屋中,别瞧裘隐娘年轻,心思却敏捷,忙请塞北观音将身上衣服换下,两人身材都差不多,裘隐娘将塞北观音的衣服穿上身,对塞北观音道:
“姊妹,你在这儿等我,容我把这般人引走。”
裘隐娘见自己的轻身功夫比塞北观音好,相信凭自己的轻功,捕快们绝追不上,而若不把捕快和官兵引走,塞北观音在此也绝不能安全,这才换上塞北观音的衣服,跃上房屋,故意在房上显露身形,这一来,果然捕快官兵都上了当,群向裘隐娘追去,裘隐娘有意无意地奔到四海镖局,因为她曾到过四海镖局,地形熟,故此很容易脱出身来,往回走时,无意中发现了阮天铎,这才又把阮天铎引来此地。
裘天龙道出自己姓名,并把女儿隐娘设计把官兵捕快引走的经过说出后,阮天铎对裘隐娘的机智轻功十分赞佩,含笑道:
“裘姑娘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机智和轻功,今人佩服得紧。”
哪知裘隐娘闻言甚是不悦,只见她嘴儿一撅,白了阮天铎一眼。
你要说一个女人年老,准会讨个没趣,但少女却又相反,阮天铎说她小小年纪,怎不遭到白眼相向,阮天铎倒不觉得,又对裘天龙一拱手,谢过解塞北观音之围。
裘天龙客气了几句,大概以为阮天铎和塞北观音是对情侣,见塞北观音有点生气模样,恐他们有私话要说,即招呼裘隐娘退出房去,两人走了,塞北观音仍然侧面相向,对他不理不睬。
阮天铎见她对自己不理不睬,一皱眉,说:“若兰,我几时得罪你了,你这一使气不要紧,差点儿被获遭擒,真是何苦来呢?”
塞北观音半晌,才说:“你管我呢,死了倒更好。”
说罢,泪珠莹莹,头也垂下了,阮天铎怔怔地,心说:
“我几时得罪你了,你无缘无故的生气,又至今没了没休,要是这么,我们还是各走各的好。”
阮天铎没想到铁若兰会对他痴情,而且已有非他不嫁之意,虽说还不到十天的时间,已同起同住,救伤扶危,但阮天铎并无相爱之意,纵有情思,也不过是直觉的异性相悦,现在见铁若兰动辄使小性儿,心里不但不愉快,而且有了反感。
阮天铎心中不悦,因此也不再与铁若兰说话,就起身踱出门来,裘天龙一见,即忙迎上前去。
裘天龙对阮天铎的武功甚是钦佩,又是有心结纳,说:
“老弟,我斗胆托个大,叫你老弟,来来来,我们喝-盅,折腾了这么半天,想来你也该饿了。”
裘天龙把阮天铎向厢房里让,里面桌上已摆好杯箸,阮天铎心里烦,正合心思,就略一谦逊,即入了座,裘天龙又去请塞北观音,见她正在拭泪,只道适才被围,险些失陷,姑娘家心窄,感到委屈,哪知才劝了几句,铁若兰竟啜泣起来,裘天龙不好再劝请她入席,铁若兰自又是不肯,裘天龙只好退出来,命隐娘做好菜饭后去劝她,心想:
“姑娘们总好说话。”
裘天龙返身来陪阮天铎喝酒,听阮天铎说出他的师承,又是惊,又是感叹道:“我说怎么老弟这点年纪,就有如此超神人化的武功,原来令师是钟千里老前辈,更得天都老人垂青,这就难怪了,老弟竟同时得两位武林奇人授艺,可谓旷世奇缘,今天在天桥,老弟不过略一伸手,已是人所不及,不要说我难望老弟项背、恐怕现今武林高手,亦难在老弟手下走个十招八招,英雄出少年,老弟定会为武林放一异彩。”
阮天铎不曾有人当面这么恭维他,裘天龙这一说,令他非常忸怩。
裘天龙又说:“老弟,你离开北京,准备到哪去?”
阮天铎听卖花婆谢姥姥说,胡锦雯已到江南去了。
这是他下山时唯一的一个目的,只想早日将胡锦雯找到,好早日将她的包袱交还她,后又从绿珠处知道,薛云娘逃婚出走,去追寻自己,早先自己曾告诉过云娘,等到最后一次下山来晤时,即是别师行道之日,并且已和云娘约定好,久闻江南锦绣,苏杭更闻名天下,彼时定要先往苏杭一游。
谁知自己最后一次下山时,却奉有师命,云娘固然不知,决不会想到自己因此要返山覆命,定必以为自己已到江南去了。至于返山后又巧逢天都老人诸葛天荪,留山三月之久,薛云娘更做梦也想不到了。
那薛云娘定已前往江南,尤其是苏杭两地,前去寻找自己无疑,不然,若云娘是北上都兰哈拉山,岂有见不着自己的。
因阮天铎下江南之念已决,而且恨不得即刻离京才好。
裘天龙听阮天铎要往江南,蓦地一拍桌子,说:“老弟,你若是要往江南,有个人你定得见见。”
阮天铎见裘天龙如此郑重其事。忙问:“是谁,想来是位世外高人了。”
裘天龙道:“高人却是高人,但却非世外高人,而是一位红粉高人。”
阮天铎一怔,已想到薛云娘,忙说:“请道其详。”
裘天龙道:
“其实我并未见过,不过武林中传言,却是实有其事,据见过她的人说,此人不但秀美十分,而且武功简直高深莫测,一柄长剑随身,行踪倏忽,不但江淮名家甘拜下风,绿林中更闻名丧胆。
我数月前在江南时,轰传正盛,听说她也是从北方南下的,山东济南府卢家二郎拳,算得是武林名家了,门徒众多,最负胜名不过,但也因如此,门徒良莠不齐,结果引来了这位红粉女侠,到后来连这卢家拳的掌门人,亦败在她的剑下,其武功之高就可想而知了。
那杭州灵隐寺的方丈明觉大师,原是少林掌经堂的高僧,后调来灵隐住持,手中一只镔铁禅杖,重有百斤,一路达摩降魔棍从未逢过对手,据说和她也勉强斗了个平手,据目击的人说,这还是她不忍坏了明觉大师的名头,手下留情。老弟,你若到了江南,你定要见见此人。”
阮天铎越听,心中越急,恨不得马上赶到江南,他认定准是薛云娘无疑,长剑随身,数月前由北南去,偏又出现在苏杭,不是薛云娘还有谁。
阮天铎忙问:“你可知道她的姓名么?”
裘天龙道:“她的名姓却从未示人,但江湖上因她济困扶危,专打不平,故恭送她一个尊号,叫做:‘圣手伽蓝’。”
阮天铎忙又问道:“你知她有一定住处么?”裘天龙道:“这圣手伽蓝行踪倏忽,常是神龙见首,却未闻她有一准落脚之地。”
阮天铎好生失望,但还自宽自慰,心说:“既然她有这般高的名头,想来找她并不太难。”
这一来,反而心定了不少,一面喝酒,一面盘算怎能即日赶往江南才好。
想到走,不由又想到铁若兰,这可令阮天铎作难了,带她同道呢,这位姑娘实在叫人难于相处,丢下她,又叫她投奔何处去好呢?
其实若说阮天铎对铁若兰毫无情愫,也是不确,不要说塞北观音铁若兰柔情似水,人更长得美艳,阮天铎亦非鲁男子,又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岂有不动心之理,只是礼防紧严,又当心灰情冷之际,这一知道了薛云娘对他爱心不移,逃婚追寻自己去了,心中哪还容得下铁若兰,只恨不得即时动身才好。
这时裘隐娘已将菜饭搬了来,并好歹将塞北观音拉到厢房,小妮子刁钻,硬把塞北观音推到阮天铎身旁,眨了眨眼,说:“别生气了,待会叫他给你陪不是。”
阮天铎见裘隐娘恶作剧,那塞北观音也不挣拒,直坐到自己身边来,阮天铎一时尴尬十分,坐着也不是,让又不好,正在难堪,裘天龙也呵呵一笑道:
“老弟,贤伉俪千万别闹别扭,现在我们正危机四伏,虽是不惧,但总也讨厌,若不是适才两位分开,怎会有适才之惊,来来来,隐娘,你斟满酒,我来敬两位一杯。”
阮天铎微一皱眉,想分辩,但见塞北观音竟受之泰然,全没店里伙计同样误会时,那般羞涩不悦之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按理说,自己一到,裘天龙即已呼名道姓,那么塞北观音定已将自己和她介绍过了,绝不应再有误会的。
这时的阮天铎一心已向往江南,也不顾多费唇舌,因此也就不予分辩。
四人一面吃喝,一面说些江湖见闻,其实阮天铎哪有心坐在此地,恨不得插翅飞去才好。
冬天日短,酉时光景,天就黑了,这顿饭才算吃完,阮天铎仍未打定安排铁若兰的主意,心说:“别耽误时间了,我尽虑她怎地,她不是也要找胡锦雯么!我便道送她到江南也就是了。”
看天已入夜,即起身离店,对裘天龙一拱手道:
“今天蒙赐援手,又叨扰了酒饭,盛情难忘,小弟在京不但不能久留,而且亦因急事,要到江南一行,请容就此告辞。”
裘天龙也不强留,道:
“再有个十天半月,不管找不找得到我那恩师,我也要追随老弟之后,前往江南,这京城虽好,却非久留之地,老弟,我也不留你,我无论走到那里,总是以这一根软索为伴,老弟不难找到我,彼时尚请老弟前来一晤,以解思渴,再者老弟若在江湖之上,见到我那恩师凌虚子,请代我禀告,说他这孽徒正在万里寻访。”
阮天铎道:“好,那我先走一步了。”这才回身对塞北观音道:“若兰我们走。”
塞北观音咬着嘴唇,白了阮天铎一眼,才随他回到正房,两人将包袱背好,塞北观音青钢剑出鞘,阮天铎也不敢大意了,拽上衣襟,描金铁骨扇也取到手中。临行,阮天铎又托裘天龙代为向天星栈取回青花马。
两人方要出到天井,只见裘隐娘也换上了一身夜行衣靠前来,紧身劲装,更显得俏丽婀娜,阮天铎一见,就知隐娘要护送他们一程,就含笑道:
“姑娘放心,这般捕快兵丁,想来还阻止不了我们,不过是我们不愿伤人罢了,姑娘还要在北京耽搁些日子,若暴露了形迹,反而倒不便了。”
裘隐娘嘴儿一撅,笑道:“我才不送你呢!我送铁姊妹。”
裘天龙呵呵笑道:“隐娘不得无礼,凭两位本领,纵有千军万马,岂能阻挡得了。”
裘隐娘不依,也是隐娘从小伶仃,别无兄弟姊妹,和塞北观音相聚虽半日不到,但年龄相若,武功亦不相上下,故而甚是投缘,乍聚又别,难免依依。
阮天铎见她虽不敢违拗裘天龙,却满含失望情态,就笑着道:“裘姑娘既定要相送,这样吧,那么以城墙边为止,我们即感盛情了。”
隐娘这才满心欢喜,裘天龙也就不好再阻拦,四人来到天井,隐娘不沾地,比灵猫还捷,耸身上屋,见四周无异状,才回身一招手,三人也相继纵上房坡。
裘天龙一拱手道:“江南再见,恕我不远送了。”
回头又对隐娘道:“送到墙根,急速回来,不准惹事,免我悬念。”
隐娘一笑应诺,三人这才展开身法,那隐娘确是生具异禀,轻身功夫确是不凡,只见她翻云若巧燕,冲霄似潜龙,捷如猿猴,疾逾飘风。虽还压不下阮天铎去,可是塞北观音却相形见绌。
三人兔起鹘落,此跃彼伏,何肖两盏热茶功夫,已近城根,傍身之处,正是西直门和得胜门的中间,离城墙约一箭之地,三人伏身屋角,聚神凝眸一看,城墙上刁斗森严,荷枪持刀的兵丁,川流不息地巡逻,简直无际可乘。
隐娘一沉吟,就悄声说:“让我去把巡逻的兵丁引开。”
临走,又返身握着塞北观音的左臂,说:“姊姊,你可要在江南等我。”
塞北观音见她依依不舍自己,也甚感动,点头道:“我一定等你。”
隐娘这才一伏身,急如离弦之弩,两个起落,已到墙根,倏地身子暴起,猛向城墙下扑去,北京的城墙高有三丈开外,隐娘竟一跃而上,脚一点墙头,霍地又向左横扑,隐娘是有意现身,那还不被发觉,城墙巡逻的兵丁齐声暴喊,群向隐娘追去,隐娘更不怠慢,恰似灵猫戏鼠,从迎面而来的兵丁头上,一跃而过,直向左方顺墙头趟出十来丈远去,这才凌空一个巧燕翻云,落下城墙,几个起落,已消失了踪影。
隐娘现身引开官兵,阮天铎却也放心,知她的一身轻功绝无闪失,隐娘才把官兵引得向左追去,急忙一拉塞北观音,扑奔墙根,阮天铎用手一托塞北观音右臂,喊声:“起!”一跃上了墙头,这时官兵已追隐娘去了,两人趁机越过墙头,飘身而下。
塞北观音临下城墙时,还回头一瞬,但哪还有隐娘踪迹,不由也感到一阵怅惘,她们两人这一别,后来直到秦岭山中,南五台山上,才又相逢。
也由于这一面之缘,塞北观音方能保得清白女儿身,裘隐娘戏弄双魔,阻住双魔淫威,直等到胡锦雯飞剑救援,才得脱险,此是后话。
且说阮天铎和塞北观音两人,离开北京,连夜奔驰,天亮时际,已到了良乡,一夜工夫,两人奔了将近百里地,阮天铎是满不在乎,塞北观音却跑得香汗淋漓,但她心中有着别扭,更是好胜,因此,虽
一路娇喘吁吁,但仍咬紧牙关紧跟,好容易天已发白,前面良乡城已在望了,阮天铎才放慢了脚步,回头一看,塞北观音脸色惨白,张着嘴儿,一口一口的吐气,阮天铎心里好生过意不去,停着脚步,说:
“若兰,我们憩会儿再走吧!你跑累了,怎也不说一声。”
塞北观音恨恨的白了他一眼,心说:“到了地头了,你倒来献殷勤。”
心中虽是这般想,那知脚步一停,竟再也不能移动半步,腿一软,也管不得尘污露湿,就向地上坐去。
阮天铎伸手要扶,塞北观音一甩手,说:“谁要你管。”
阮天铎见她这般可怜生的,心想,她纵有一身武功,但却是从未离开过家门,平日又娇生惯养,锦衣玉食,怎经得起这一夜的狂奔,确是自己不好,见她兀自还在生气,娇嗔慵喘,令人又怜又爱,阮天铎挪近身去,笑道:
“我是耽心追骑,虽是不惧,但恐阻碍了我们的行程,所以才这般不停留,没想到把你累坏了。”
塞北观音缓过一口气来,惨白的脸上也透出了红晕,反而倒更显得娇艳了。
本来见阮天铎软语温慰,心气渐平,那知阮天铎一句“但恐阻碍了行程”,心中又不好受,冲口道:“谁拦阻你了,怕耽误行程,你不会自己去么。”
明明她是有气,但面容却黯澹凄楚。阮天铎任怎么也没想到,塞北观音把他说的话,已和下江南找云娘的事连在一起了。
塞北观音把心儿都交给了他,阮天铎仍兀自不觉,而且身虽伴着她,心儿却已飞向了江南,塞北观音怎地不凄苦。
阮天铎傻楞楞的站在她的身傍,竟不知怎么又得罪她了,才将眉头一皱,蓦听来路上一片銮铃声响,风驰电掣的奔来几匹骏马,天刚亮,隔得远,看不十分真切,阮天铎恐是缇骑,见几匹马瞬眼即到面前,忙伸手一托塞北观音右臂,向斜刺里纵去,脚才站稳,几匹马已到跟前。
阮天铎已看清了,并非官面上的人物,前后马上是两个劲装汉子,中间两匹马上,是一个姑娘和一个十来岁左右的孩子,前面那劲装汉子,斜眼一挂两人,竟咦了一声,两手不自觉的一勒马缰,他那坐下马是跑起了势子的,被他无意中骤然一勒,就一声长嘶,前蹄一举,人立而起,前马如此,后面三匹马一般人立嘶呜,更是声震四野。
阮天铎不由一惊,不是由于声势惊人,而是四匹马虽陡然人立,但马上人全都稳如磐石,连那十来岁的孩子也将小脸儿贴着马鬃,不但不惧不坠,反而十分好玩似的,嘻嘻直乐。
前面马上人陡然“咦”了一声,后面三人也掉头对两人注视,但均未停留,即又跃马而去,晃眼已奔出十来丈外,阮天铎猜不透自己两人为何被他们如此注意,但也未放在心上,塞北观音经这么一来,倒反而不再娇嗔了,两眼仍追踪着越来越远的人马,说:
“这几匹马真不错,可惜青花马留在京里了。”言下甚是惋惜,对马上人似很羡慕。
阮天铎道:“我已托了那裘天龙,他和四海镖局熟,青花马定能收回。”
塞北观音也不再说什么,两人缓缓地再又上路,虽是良乡城已在望了,但仍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人良乡北关,阮天铎是体贴她太累了,走得很慢,饶是这般,塞北观音的两条腿仍是不听指挥,这一进得北关,就恨不得马上住进店去。
恰巧道傍即有一个客栈,两人到得店门,即见木桩上拴着四匹汗马,毛色与适才在路上见到的一般无二,两人因猜不透马上几人是甚来路,因此生出了好奇心,心说:“这倒巧了,大家同落在一个店里。”
两人存着这般心思,就留了意,阮天铎见塞北观音太累了,就吩咐店伙开了一个单间,好让塞北观音憩息,阮天铎因内功精湛,只要略略调息养神,即可恢复疲劳。再者,也怕发生意外时,两人分开了,阮天铎不好照顾。
塞北观音进房,什么也顾不得了,身向床上一倒,见阮天铎守在房内不去,心里是一半儿羞,一半儿感到甜甜的,他这般不避嫌疑,同室而居,十多天来这还是首次,塞北观音反而感到无限慰藉,尽管眼皮儿重有千钧,仍瞟着阮天铎,送了一个甜笑。
塞北观音这一睡,直睡到中午时光才醒来,睁眼一看,房内已无阮天铎的人影,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回想自己和衣而卧时,并没打开被褥,那么这被子定是阮天铎给她盖的了。
塞北观音伸手抚摩着棉被,嘴边浮现了甜笑,虽然这客栈里的木板床,远不及青狼堡中的绣阁锦榻,但塞北观音却觉得从未有过的温暖,无比适意,不由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恋恋地不忍离床。就在这时,蓦听得一个孩子清脆的声音在窗下喊道:
“姊妹,你不是说这良乡的板栗顶好么?你说过买给我吃的,怎又说了不算。”
随听一个鹂语如珠的声音接着说道:
“我几时说了不算,你没见这就要赶路么?等明儿回头时,姊妹一定买给你就是了。快吃饭去,叔叔在等我们呢。”
窗外两人的语声,渐说渐远,塞北观音还要继续听时,霍地房门一响,塞北观音忙坐起身来,见是阮天铎,就抿嘴娇羞地一笑,说:
“你几时出去的,怎不也休息一下,现在是甚时刻了?”
阮天铎见她竟似又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但关心他,而且一反常态的柔顺温婉,心中不自觉地感到喜悦,也对她笑道:
“这时已是午刻了,你睡得好甜,我见没甚事故,因此也未叫你。”
塞北观音听说已是午刻了,霍地掀被,翻身下床,莲足已着地,才发现脚下一双小蛮靴已没有了,自己记得躺在床上时,并没有脱去,当然,这又是阮天铎给她脱的了,不由羞得满脸绯红,娇羞不胜。
阮天铎其实把她当作妹妹般看待,又是素来心中未存男女之分,淳厚朴实,见她小蛮靴未脱,怕她睡得不安稳,故尔替她脱了。
他哪知道,姑娘家的鞋子岂是随便脱得的,他这一替塞北观音脱了鞋子,以后更生出无限的情孽牵缠,但塞北观音的心里却暂时踏实了,心里好生欣慰,暗道:
“原来他是爱我的,他下江南找那个叫什么云娘的女人,也许就像找胡锦雯般,并没什么深切的关系。”
塞北观音这么一想,那哀怨乖戾之气一除,又回复了女孩儿家本来面目,又温婉,又柔媚。
阮天铎待她拢好了头,两人把包袱收拾好,因这良乡乃系是非之地,准备饭后即刻动身。
两人出得房来,去到客栈的厅堂,随便捡了一个座头,就见清晨在路上见到的四人,已站在店外,看样子即要离店,阮天铎和塞北观音出来,四人站在马旁,都盯着眼向他俩看,尤其注意塞北观音,满脸惊疑神态,早上阮天铎不觉得,现在这四人又盯着他们瞧,就不由心中狐疑,塞北观音却被看得有些着恼,杏眼儿一瞪,把眉儿-挑,就要发作,阮天铎急忙以眼神来制止住她。同时侧耳听他们有何话说。
那少女两眼兀自不曾离开塞北观音,对一个虬髯的汉子轻声道:“你没看错,果然是她么?”
那虬髯汉子豹头环眼,甚是魁梧,也悄声道:
“怎地会走眼,只是为何又在此地出现,若说再又北来,也无此快法,昨天才接到飞鸽传书,说她还在江南,这不奇怪么?我们又都和她朝过像。”
那少女生得不甚美,面庞儿略带方形,两只眼睛却又大又圆,透着活泼,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那小孩儿却甚秀美,亦生有一双灵活的眼睛,少女和那虬髯汉子悄语时,那双眼睛就不停地在两人面上骨碌碌的直转。
塞北观音见他们盯着自己,兀自不瞬眼,连谈话时几只眼睛也不曾离开她,就不但有气,而且心下也狐疑起来,认定其中是有缘故,脸一沉,哼了一声,就要奔出店去,阮天铎方要拦时,那门外四人竟也同时掉头,那少女首先一跃上马,那小孩儿也纵身上了马背,两个汉子随飘身而上,四人竟都有一身绝好的武功。
容得塞北观音奔出店门时,四骑已出去了几丈远了,马上人头也不回,不大工夫,即已消失于街道转弯之处。
塞北观音出店去,阮天铎怕她惹事,也已跟踵而出,见四人已去得远了,就道:
“这四人的言谈举止,确实有异,不管他,这里离京里太近,我们在前途遇上时再说,若有恶意时,我们岂又是省事的。”
塞北观音见他们已去了,干气也是无用,这才与阮天铎回到店里去,午饭罢,阮天铎和塞北观音会了帐,奉想买两匹马来代步,但阮天铎下山之时,师傅不过给了他百十两银子,经过这十多天来的花费,在张垣单是替塞北观音买马匹购衣服,就用去了大半,哪还能再买得起坐骑,包袱里金珠银两虽有,但均是胡锦雯的,又不好动用得。
而塞北观音仓促逃出青狼堡,身上又是分文未带,这事不由令阮天铎十分艰难,昨天一夜工夫,塞北观音已跑得来精疲力尽了,似这般长作跋涉,若无代步,怎么行得,阮天铎和塞北观音走过骡马店时,不由踌躇,塞北观音看出阮天铎为难之意,对阮天铎嫣然一笑道:
“你是想买马没有银子么?”
阮天铎尴尬地一笑,塞北观音道:“你怎不早说,银子要多少,有的是。”
阮天铎心说:“连你的包袱也是我给你收拾的,你倒说得好听,银子可不会从地里长出来。”
塞北观音见阮天铎有不信的神情,就抿嘴一笑,抬头一看,恰巧不远处有一家珠宝店,塞北观音就迳向那店走去。
两人都穿得华丽,塞北观音呼奴使婢惯了的,自然有一种华贵的气度,那珠宝店里的人见两人进来,赶紧让坐,阮天铎不知塞北观音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心下甚是狐疑。
塞北观音并不坐下,背转身去,伸手从领中颈下,抽出一串珍珠来,怕不有二十几颗,颗颗都有龙眼般大小,浑圆而又精光四射,那珠宝店的人就都直了眼了。
塞北观音转过身来,解开金线,摘下一颗来,递给阮天铎道:“看值多少,就换多少。”
等到那店里的人,从阮天铎手中接过珠子去,翻来复去的看了又照,照了又看,嘴里连声喊着“可惜。”
阮天铎道:“莫非这珠子不值钱么?”
那人瞪了眼道:
“这样的珠子不值钱,那么小号里的珍珠都如粪土了,我说可惜,是像这般价值连城的一串二十四颗一般儿大小的珍珠,不要说我们这良乡小县城,即是北京城里再大的珠宝店,怕也找不出这么的一串来,这么摘下了一颗来,将来若要再配时怕不容易了,满满的本来是二十四颗,残缺了岂不可惜?”
塞北观音不耐道:“别废话,你说值多少吧。”
那人忙陪笑脸道:
“若说是这一整串,确是价值连城,别说是小号,就是再大的珠宝店,也开不出价来,单只这一颗呢?小号也许还能勉强承受,请两位稍待,容我请出店东来商量。”
那人说毕,即命人进去,不大工夫,就见店里面走出一个人来,衣着甚是华丽,大概即是店东了,那人即趋前,将珠子递过,俯身低
声说了几句。
那店东将珠子接过,更不多看,即趋至阮天铎身前,一拱手道:“公子出售么?不知要多少银两。”
阮天铎如何知道价值,但听适才塞北观音之言,大概她也不知,就道:
“店东,我们是急着需要银子,你看着办吧!能值多少,你就给多少。”
那店东迟疑了一会,才伸出两个指头。阮天铎以为是二百两,心说:“有二百两银子,也足够用了。”
那知那店东道:“若论这颗珠子的价值,实在尚不只此数,但小号尽全力,只能勉强凑得两千两银子,不知公子是否愿意。”
现在可轮到阮天铎与塞北观音来直眼了,不要说阮天铎大出意料,就连塞北观音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两人都听得清楚,当然假不了,阮天铎虽是吃惊,但还沉得住气,就一挥手道:“就这么吧,两千就两千。”
那店东好似还十分歉然的,对阮天铎和塞北观音谢了又谢,也是那年头人多朴实,生意买卖人更讲的是童叟无欺,那店东即命人兑银子,几个店里的伙计搬了好几趟,才把二千两银子足了数,阮天铎可作难了,这么一大堆,怎么携带?
店主似乎看出他们为难,就自动出了主意,将一千八百两命店伙他们换成金条,余下二百两银子给替他们带在身边,阮天铎谢了店东,将金条和银子包在包袱里,起身离了珠宝店。
两人去到骡马店,选了两匹好马,特别更替塞北观音买了一付华贵的鞍子,也不过用去百来两纹银,未时光景,方离了良乡,迳奔固安而去。
阮天铎和塞北观音哪里知道,这一卖珍珠,前途竟又再生事故,此是后话。
且说两人当夜到了固定,已是初更时候,落店过夜,无须细述,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两人即又上路,马行迅速,中午时候即已到了永清县,打尖休息了一个时辰,即南奔霸县,这一天走了百多里地,也无事故发生,第三天过薪镇宿文安,第四天傍晚,即已到了青州,时间甚早,这青州在运河边上,是一个水陆码头,十分热闹,人烟幅凑,商业鼎盛,从此往南,距沧州不足百里。
阮天铎见连日来塞北观音马上奔波,已现倦容,又是几天来难得经过这等繁华的州县,就想早早落店,在青州东河沿街,找了一间客栈,两人来到店门,伙计的方笑脸迎出,伸手就要接过马匹,那帐房里也奔出一个人来,连连摇手道:
“客官,小店已客满了,请另走一家吧!”
阮天铎一看,奔来的这人像是帐房先生,心想:“这伙计不是糊涂么!怎么客满了还在向店里让客。”
谁知那伙计的却不服气似的,说:“那上房不……”但说了一半,又停住了,阮天铎见是那帐房在向伙计瞪眼,不由一皱眉,但也未在意,心想:“客满了还有何说。”
两人离了这家客栈,再往前走、哪知走完了这条东河沿街,问了大概有十来客栈,竟都是同样的答复,阮天铎就不由起了疑,哪有这巧的,这街上的行人也未见特别多,怎会都客满了,这不是怪事么?
两人正站在十字街头傍徨,忽听身边一人叫道:“这不是铁姑娘么?怎么来到此地。”
塞北观音和阮天铎掉头一看,叫她的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精神甚是矍铄,右手搓着两个铁核桃,衣着亦很不俗,塞北观音与阮天铎两人都有些面善,可是想不起来是谁,阮天铎这一掉头,那老头子也认出他来了,竟“唉”了一声。
阮天铎一拱手道:“这位老丈好生面熟,一时竟想不起来,能赐告大名否?”
那老头子显得有些尴尬,脸上微红,未曾答言,先忙问道:“那么这位果是铁姑娘了?”
阮天铎道:“正是铁姑娘。”
那老头子两眼向四周一扫,忙道:
“老朽常杰,家住沧州,蒙铁堡主不弃,曾时相往还,我这么一说,大概铁姑娘该记得吧。”
老头子说得很急,边说,边拿眼来瞄四周,道罢,急一招手道:
“此非谈话之所,两位且随我来。”
阮天铎经这老头子一说,仍未想起他在何处见过,但塞北观音却记起了,这常杰是沧州的名武师,手中一对亮银梅花夺很有分两,确非欺世盗名之辈,在河北省很有一点万儿,和铁飞龙交往的江湖人中,是最正派的一个,铁飞龙虽是无恶不作,但还是最钦佩他,塞北观音曾和他见过两面,也曾听说过这常杰的为人,因此倒不像对铁飞友的一般江湖朋友那样厌恶。
但虽说见过两次,都不过见礼即走,故突然一见,就记不起他来了,现在见他一脸惶急之色,招手要他们跟去,再一连想到适才住店被拒,就知是有事故,阮天铎与塞北观音两人,也就不再多说,牵着马,随常杰而去。
那常杰在前头带路,一路藏藏掩掩,不走大街,专穿小巷,走来走去,来到一条小巷,在一家高大门墙前面停下,又回头左右瞄了瞄,阮天铎也跟着回头,见并无可疑之人,那常杰这才上前,敲打门环,不大工夫,大门一开,常杰即闪身入内,并回头道:“两位快随我来”并嘱咐开门的仆人,即将马牵人马厩。
阮天铎与塞北观音进得里面一看,好大一所宅第,进门的两边是门房,有一个大得和花园差不多的天井,几株腊梅正吐着幽香,阮天铎等不及,容得那仆人将马牵入,大门已在身后关上,就对常杰一拱手道:
“老丈既和铁姑娘相识,又蒙这等招唤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常杰道:
“好险,好险,不是老朽适才遇到劣徒,无意中得知青州衙门早半日得到五百里快马传递,命此间马快捕头协助追捕你两人,几乎俩位来到我这地面,也无法照顾,若有个闪失,不但我无颜再见铁老哥,江湖上谈论起来,我这张老脸也不知向哪儿放了。”
阮天铎闻言,虽是意料中事,但也不免吃惊,刚要问个究竟,那塞北观音早已忍耐不住,开言问道:“常老伯,不知那官面上追捕我们,所为何事。”
常杰道:“且请先到里面,慢慢再说。”
常杰刚要向里让,就听一个宏亮的声音说:“老哥哥,既有客人前来,怎不请里面待茶。”
常杰回头一看,呵呵笑道:“老兄弟,正有远客前来,说不得,要打扰老兄弟你了。”
阮天铎与塞北观音回头卜看,见来的是一个四十开外的男子,绅土打扮,却透着英爽,两太阳穴隆起,一见就知有一身好武功,这人一听常杰之言,亦哈哈笑道:
“老哥哥,你的客人不正是我的客人吧?既是远道而来,怎还站在此地说话,舍间虽小,却还能勉强为老哥哥招待得起,快请,快请。”
那常杰即为三人引见道:“老兄弟,我提一个人,你必定有个耳闻,即是那口外青狼堡,铁飞龙铁堡主。”
那人闻言,就一伸大姆指道:“论武功,确是如雷贯耳。”
此人提到铁飞龙,单只提他的武功,当然对铁飞龙的为人是不赞同的了。大概常杰怕他说出不好听的话,忙一指塞北观音道:
“这位即是铁堡主千金,铁若兰铁姑娘,武功亦是了得,口北的人钦佩铁姑娘,送了她一个美号,名叫塞北观音,这铁姑娘不但武功好,而且真比得空谷幽兰。”
言外之意,是说虽然铁飞龙所行所为不好,但他这姑娘却是个好人。
常杰介绍完了塞北观音,随又一指阮天铎,正容说道:
“老兄弟,这位却是你渴望一见的人了,老兄弟可还记得,数日前我曾向你提到,在张家口福隆居门外大街之上,老哥哥几乎再无面目返家乡的那件事,老哥哥自信手中一对亮银梅花夺,会过江湖上不少朋友,而能在老哥夺下走过五十招以上的,除了铁堡主我是甘拜下风外,却还没有过,谁知那晚,不但老哥哥我丢尽了脸,而且说来惭愧,还饶上了个钻天鹞子裴林,和青狼堡六位高手,这位老弟不过举手投足之间,我们八位自称武林高手的,竟躺倒了六个,若不是这位老弟手下留情,老哥哥岂有脸面回得家园。”
阮天铎经他这么一说,方记起原来是福隆居门口,从自己手下败走的两人之一,闻言不但不骄,反而讪讪地面有愧色,忙向常杰一拱手道:
“小子狂妄无知,请老丈多多原谅。”
常杰呵呵一笑道:
“那晚本是老朽自取其辱,动兵器过招,当然就得分出输赢,何谓狂妄,老弟有这一身傲视武林的功夫,但仍这般谦恭,更令人敬佩。”
这时那屋主人面露一脸惊喜之容,趋前一拱手道:
“数日前听我这老哥哥一说,好生仰慕,正叹无缘识荆,不意大驾光临,不敢动问尊姓大名。”
阮天铎忙连称不敢,道了姓名,那常杰方指着那屋主人道:
“我这老兄弟姓邱,单名一个翔字,攻内家拳剑,生平最好朋友,称得起是个没奢遮的男儿,今后两位多亲多近。”
那邱翔和阮天铎再又见了一礼,并对塞北观音一拱手道:“两位驾临,真令蓬荜生辉,请里面坐。”
适才这邱翔和常杰两人,介绍之时,虽是不免对塞北观音有些儿冷落,但塞北观音并没不高兴,因为别人赞扬阮天铎,在她心中,竟比赞她更感到痛快,两人跟随进内,穿过天井,在堂屋里坐定,这邱翔家里看来派头还真不小,两人方坐下,仆人即川流不息地前来伺候,阮天铎嘴里虽在寒喧,心里可是仍惦念着常杰所说官方追捕之语,就问道:
“适才常老英雄所言,不知官方追捕,究竟所为何事,尚请道其详。”
阮天铎这一说,那邱翔也吃了一惊,忙也问道:“老哥哥,此话怎讲?”
常杰却慢条斯理地说道:“既已进得这个门来,老弟和铁姑娘只管望安,绝不会再有差池。”
说罢,常杰这才说出一番事故。
阮天铎和塞北观音两人,绝未想到,竟因在良乡售了那颗珍珠,竟会再给他们招来麻烦。
塞北观音的这串珠子,是铁飞龙在青狼堡出事的前一天才给她的,原本是太行山巨盗钻天鹞子裴林给铁飞龙上寿的礼物,那钻天鹞子裴林,却又是在一月前,方始在涿县附近劫得,乃是江苏巡抚搜刮而来的民脂民膏,暗地送京,孝敬威远侯,无意中被钻天鹞子探听得,派人拦路劫去。
这串珠出事后,江苏巡抚虽不敢张扬,但威远侯却震怒了,一纸贴儿送给直隶巡抚,限令邻近的几个县份,克日破案,你想,凭你几个县城的马快捕头,怎能破得那钻天鹞子,尽管三日一小逼,五日一大逼,也不过苦了三班捕头,这串珍珠,早已被钻天鹞带到口北去了,哪里还有一点踪影,自此成了悬案,偏巧这日塞北观音与阮天铎来到良乡,因要购买坐骑,将这串珍珠摘下一颗来出售。
塞北观音当然不知道这串珍珠是钻天鹞子就在这附近劫来的,那珠宝店的人见两人气概不凡,虽是早已得到县衙知会,但并未当时想到这上头,因为出事不过才个多月风声仍紧,绝想不到会有人将这串珍珠来公开出售,等到了晚半天,那良乡县的捕快死马当做活马医,不过是随便前来打听,店主才偶然起疑,那时的生意买卖人最是怕事,若收买的这颗珍珠真是被劫的那串时,不要说通匪,就是收买匪贼的罪名也担当不起,那时倾家荡产,怕也不能了事,这才赶急将这颗珍珠送县衙。
本来仅凭这颗珠子,不要说县衙仅有形状大小色彩的记录,恐怕就是原物主也难认得出,就是有这么巧,北京城里走了两人,那九门提督已将两人画影图形,知会到县,捕头找那珠宝店的人来一认,不是这两人还有谁,既是连天子脚下也敢大闹的“大盗”,那还会错得了,马上就派出捕快班头一搜,这才打听得出两人向南去了一天牛。
良乡县即一面禀报进京,一面五百里驿传,知会南方各县兜截。
那常杰自青狼堡毁了以后,第二天也曾打听那铁飞龙的下落,但毫无结果,但既知道是秦岭双魔夜袭时,凭自己的武功,要说是为铁飞龙报仇,那简直是梦想,寿庆是烟消云散了,呆在张家口也无颜面,只好悄悄地回到沧州。
过不多天,邱翔因事派人来请,常杰也不过是昨天才到,他有两个徒弟,一个名叫鲍玉,一个叫杜明,两人在青州衙门里当捕头,两人也是半天前才得到州里知会,已派人去各招商客栈查问过,恰好常杰即到来,两人心想,师傅和江湖人有往来,就向常杰打听,是否认识这么两个人,常杰想了半天,总没听说过绿林中有这么个女盗,一领儒衫,翩翩若佳公子的倒很快就想起了张家口福隆居门口那档子事,不过并未说出,常杰方别过两个徒弟。
谁知竟有这么巧,在街上就见到铁若兰,阮天铎一掉头,心里就明白宫面上追捕得很紧的,正是这两人,常杰虽是败在阮天铎手里过,但他心中很是佩服阮天铎的武功,这又知塞北观音正是两人之一,当然得救他们,这才将两人引到邱翔家来。
这邱翔并非是无名之辈,别说是这青州地面,就是直隶省,提起这邱翔来,谁都得翘大姆指,确是个没奢遮的男儿,不但武功好,而且很有孟尝之风,常杰如此这般一说,邱翔即一拍胸脯道:
“两位万安,既已进了我这个门,不要说有我这个老哥哥在,我邱翔亦绝不容官面上损及两位一根毫毛。”
其实阮天铎岂是真怕六扇门中的人,不过这一来,行止却不能随意了,而且随时有麻烦,岂不讨厌。
当时谢过了,这才把京中发生的事故说了一遍,常杰与邱翔也好生气愤不平,等到塞北观音说出这串珍珠的来历,大家这才知道事出有因,阮天铎面有愧色,常杰一看呵呵一笑道:“虽说这钻天鹞子裴林,取之不正,但这等不义之财,人人可得而受之,老弟无须介意,但老弟这般守正不阿,好教人敬佩。”
几人谈话间,仆人已拿了灯来,邱翔也早已命人安排了酒宴,谈话告了一个段落,邱翔即请大家入席,阮天铎和塞北观音也不客套,席间,常杰提起铁飞龙来,一听连塞北观音不知道铁飞龙的下落,心中非常慨叹,就道:
“我不怕当着铁姑娘的面说,我这位老哥哥平日行事,确有不当之处,我也曾劝过不少次数,只是忠言逆耳,可惜那一身绝世武功,没用到正途,就以眼前一件事来说,若不是我那老哥哥交不择人,怎会使铁姑娘和阮老弟蒙此不白之冤,但秦岭双魔,却是罪大恶极,此次和我那老哥翻脸成仇,毁了青狼堡,好教人气愤,又是惭愧不过,我虽在眼前,却毫无助力,但铁姑娘也不用难过,凭我那老哥哥一身武功,绝没有差池,我猜他定已隐身,苦练绝技去了,凭他那性格,这仇岂有不报之理,铁姑娘,你千万不要急苦。”
常杰这么一提铁飞龙,这顿酒饭那能吃得好,塞北观音不欢,大家也吃得无味,后来又说了些江湖上的事迹,谈论了一会武功,塞北观音始稍色霁,四人方才饭罢,蓦听得门外,有人将门环敲得来震天价响,大家都不由一惊,夜静,声传得远,这虽已是里院,听来仍十分惊人,邱翔和常杰心说:“怎么,真有不开眼的吗?”
邱翔为防万一,就请阮天铎和塞北观音往厢房暂避。一抱拳道:“两位万安,容我出去看来。”
且说邱翔出来,门房虽有仆人,但因邱翔早招呼过了,未得吩咐,不许开门,邱翔出来,几个仆人都守在门边,邱翔一点头,仆人方始将门打开,一看,门外站的有男有女,有大有小,共是四人,为首一个虬髯汉子,一见邱翔亲自前来,即抱拳道:“邱爷,深夜打扰,请恕我们来得冒昧。”
邱翔看清来人后,即呵呵笑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裴二弟,怎么,裴姑娘和裴哥儿也到了,失迎!失迎!今天是什么风儿,把几位都给吹来了,快请。”
那虬髯汉子也哈哈笑道:“正要打扰。”
邱翔把几人让进屋来,并即回身请出阮天铎和塞北观音常杰三人,同在客厅内坐定,邱翔即为大家引见。
阮天铎与塞北观音方进客厅,即是一惊,原来正是在良乡客栈中所见的四人,等到邱翔一介绍,方知那虬髯汉子是太行山巨盗,钻天鹞子裴林之弟,名叫裴冲,江湖人称火麒麟,手中一口锯齿刀,囊里六只竹叶镖,均有惊人之技,虽是侧身绿林,但却始终守着侠义二字,因此江湖道上甚得佳誉,与邱翔也很有个不错。
另外一人是裴森手下一个得力头目,名叫双尾蝎董成,武功也很不弱。
那少女是裴林之女,名叫裴玉华,练得小巧轻功,无极剑也有几成火候。
那小孩儿叫裴骅,不但粉妆玉琢,逗人喜爱,今年不过才十一岁,即已练得一对外门怪兵刃,名叫子母离魂圈,这子母离魂圈经尺大小,内外皆刃,圈内护手处是一个带刃的月牙,施展开来全是进手招术,而且专锁拿对手兵器,别看他年幼,太行山那裴林手下有头有脸的头目,多不是他的敌手。
邱翔把几人介绍了,那火麒麟裴冲不待邱翔继续引见,即对塞北观音一拱手道:
“这位姑娘三月前我们即见过了,手中亮银软鞭确是了得,我裴冲是甘拜下风,只是未请教姑娘芳名。”
他这么一说,几人同是一怔,塞北观音更是莫名其妙,心说:“我这还是首次进关,谁与你会过?”
阮天铎虽是一怔,但马上从亮银软鞭悟出,这裴冲是认错人了,不由心里一喜,那胡锦雯使的方是亮银软鞭,胡锦雯与铁若兰长得相似,连自己当初还认错了,听裴冲适才之言,不过会得一面,当然是认错人无疑了,自己正在追寻胡锦雯的下落,这一有了她的消息,阮天铎怎地不喜。
阮天铎把裴冲这一误会说出,大家先还有些不信,塞北观音也才知道,难怪在良乡时,这几人要盯着她看了。
邱翔重又引见,向火麒麟裴冲说道:
“这位铁姑娘可不是外人,她的令尊铁飞龙,和令兄很有过不错,这是铁若兰铁姑娘。”又一指裴玉华道:“你们可得多亲近。”
邱翔这么一说,裴玉华和塞北观音都相视一笑,塞北观音回想在良乡时,几乎和她动手,更是抿着嘴笑,裴玉华却大方,马上就移近过去,和铁若兰坐到一块儿去了。
邱翔俟又替阮天铎和常杰都介绍过了,一间裴冲几人,都已在途中吃过饭了。邱翔方又问斐冲,这般行色,意欲何往。
那裴冲这才说出了一番事故。
这事还得从胡锦雯说起,自那夜在巴音毕戈,见阮天铎不是铁飞龙的敌手,心说:
“你要一败,我还能逃出毒手,必定再被追回无疑,死并不可怕,要是受辱,那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再者,胡锦雯已看出,阮天铎虽不是铁飞龙的敌手,但逃出去却还不难,只要是自己先逃走了,阮天铎也不会再和铁飞龙硬拚下去。
心里这么一想,趁铁飞龙正斗得紧急,蜈钩剑沈大刚等四人,又均全神贯注的当儿,就拧身上了屋,等到铁飞龙发觉一嚷,铁飞龙和沈大刚等五人跟踵上了屋,胡锦雯是逃命,早已奔出二十来丈远去了。
那巴音毕戈北东南三面都是草原,西面是沙漠,简直隐身之处亦无,胡锦雯眼看就要被擒,套句俗话,这叫吉人天相,巧遇东海百了神尼路过,那百了神尼的武功堪称武林独步,剑术有神,与诸葛天荪天都老人齐名。
其实这还是她很少出手的缘故,若论武功,百了神尼还在天都老人之上,百了神尼到蒙古来,是找诸葛天荪,不想扑了个空,她却不认识钟千里,见诸葛天荪不在草庐,即下了都兰哈拉山,连夜回东海而去,刚巧遇到胡锦雯逃到身边,百了神尼凝目如电,前面跑的这少女甚是秀美,后面追的五人,都是一脸戾气,仅此即已分得邪正,一招手,让过胡锦雯,横身拦着铁飞龙。
铁飞龙哪里知道面前这一老尼就是百了神尼,又是一生狂傲,目中无人,见她把胡锦雯放过,横身来拦阻自己,竟一句话不说,右手一流云飞袖,左手一排山印掌,猛向百了神尼打去,百了神尼先还想问清楚了再说,那知铁飞龙一到即双手齐下,饶是百了神尼涵养功夫到家,也不禁心中有气,僧袖一拂,运混元天罡气功,猛将铁飞龙掌袖之力,反震回去,百了神尼是纹丝未动,铁飞龙却被混元天罡气功震退了七八尺远。
你想那铁飞龙何等人物,百了神尼这一出手,还能不知道她是谁么?早已凉了半截,心想不好,若她知道我为何追赶胡锦雯,今夜我恐怕讨不了好去,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仍是一声不响,掉头如飞逃去。他一走,蜈钩剑沈大刚等四人还不没命的逃。
胡锦雯竟没想到老尼一伸手,就把那铁飞龙打跑了,先是惊,紧跟着一喜,忙向老尼跪倒,叩谢救命之恩,并请问老尼的法号。
百了神尼命胡锦雯起来,托着她的脸,迎着月光一看,心里不由一动,因为胡锦雯骨秀神清,资质禀赋均太好了,就问这几人追她怎的,胡锦雯详细的把身世一说,百了神尼就慨叹道:“人欲横流,竟至于此。”
胡锦雯见百了神尼动了愤慨,又见适才一举手,就击退了铁飞龙,知道老尼是非常人,忙即跪倒,恳求收录门墙。
百了神尼的武功虽是武林独步,但也和诸葛天荪一样,从未收徒,最大的原因是好的徒弟难得,适才一见胡锦雯,心中已是一动,这又一听说她有这般遭遇,一身血海深仇,而又孤苦无依,再经胡锦雯这一跪求,当时即首肯了。
百了神尼即命胡锦雯即刻随其南行,胡锦雯虽说心中甚是惦念那阮天铎,但自己是个年轻的姑娘,对这位新拜的师傅性情尚未摸清楚,要是说出想回去看望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他话别,若师傅联想到其它地方去了,一怀疑不收自己为徒,失去这旷世机缘,岂不可惜,因此一咬牙,头也不回,就连夜随老尼去了。
经过北京时,胡锦雯想到乳母恩义,禀明了百了神尼,曾去拜别了卖花婆谢姥姥,百了神尼对她此举甚是嘉许,特别为她在北京停留了半日,但也当日即又动身南下。
胡锦雯自拜百了神尼为师后,因百了是个女尼,自己若仍是男装,反而倒有些不便了,此时跟随在百了神尼身边,也无所惧怕了,因此已改回了女装。
这日两人来到望都县以南的清风店附近,这清风店可是在太行山麓,正是钻天鹞子裴林这伙人出没之所,碰巧那日裴冲正率领了一般喽罗在拦劫一个由京回藉的贪官,刚要得手,百了神尼和胡锦雯适时来到,胡锦雯见有强人打劫行旅,因从小就恨铁飞龙这般江湖绿林人物,当时取出亮银软鞭,就上前阻扰,和火麒麟裴冲打在一起。
胡锦雯的这根亮银软鞭上很下了点工夫,蜈钩剑沈大刚也算得是口北的高手了,也曾输在这条软鞭下,哪知裴冲手中锯齿刀亦是不弱,两人对上手,竟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一时分不出强弱来,百了神尼又存了考究胡锦雯武功根底之心,在一旁袖手而观,这一来,两人对上手的工夫可就大了,兀自分不出胜负,这当儿,那被劫的贪官,见来了救星,早已急急如漏网之鱼,赶着车驮溜了。
裴冲一看,又是急,又是气沮,点子已经跑了,这一个少女自己也战她不下,看一旁那老尼,两眼开阖间,更是神光爆射,武功定必更是惊人,即使自己赢得这个少女,也斗不过老尼,她既然前来阻扰,自然是侠义道中人无疑,不如趁早把话讲好,也许还能落个整头整脸。
哪知他心里这么一盘算,心神稍分,手中锯齿刀略慢,被胡锦雯银软鞭一紧,几乎伤在软鞭之下,这才赶急跳出圈子,把话说明,而且不由胡锦雯不信,因为一路行来,均未听讲过有强人出没,那裴冲所提起的钻天鹞子,胡锦雯在青狼堡时,也曾有过耳闻,确也可称得起是个侠盗,经裴冲这一说明,胡锦雯也就不为已甚。虽说如此,但眼看到手的赃财,已被逃出手去了。
从胡锦雯出头干涉,到两人收兵器罢战,百了神尼一直在旁不言不动,因为不但要考究她武功,同时也要看看她的心性如何,这一见她还分得邪正,适可而止,不由也点头嘉许,这才带着胡锦雯向江南而去。
因此,火麒麟裴冲与胡锦雯有过这一面之缘,裴冲后来回山后一说,顶感兴趣的还是那裴玉华,正惋惜和她无缘相见,哪知几月后,在良乡县碰到铁若兰,裴冲误认作胡锦雯了,这才有客栈门口,引得裴玉华盯着眼瞧她。
裴冲把这误会的原因说明,邱翔与常杰都是惊叹不已,不但世间上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人,而且连裴冲都不是敌手,这胡锦雯的武功就可想而知了,阮天铎却空欢喜一场,最初以为有了胡锦雯的下落,哪知还是空,好在既然从北京下来已两次发现行踪,自然也不难寻找了,只是不知这神尼是何人,若是能知道这神尼是谁,那就好办了。
不言阮天铎在心中计算,且说裴冲说完以后,邱翔才又问裴冲,他们四人连袂而行,意欲何往。
裴冲未说,先朝阮天铎和塞北观音望了一眼。然后才说道:
“邱爷,我因为你是个血性朋友,我们这次深夜到你这里来,并非便道相访,而是有求而来,想请邱爷你助一臂之力。”
邱翔就道:“裴二弟,这里却不是外人,有话尽管说,只要力所能及,为朋友哪怕两肋插刀,我邱翔绝不含糊,绝不退缩。”
火麒麟这才说道:“若得邱爷你这千金一诺,那就好办了。邱爷,你知道我那兄长失陷在江宁府么?”
裴冲此言一出,大家都惊诧非常,那钻天鹞子裴林是北五省有数的人物,不知怎会失陷,这六扇门中,竟还有高人么?
裴冲接着又道:
“但详细情形,我们还不知,我也不过是几天前,才接到飞鸽传书,仅简单提到我那兄长失陷,但却并非是六扇门中所为,而是败在两个女人之手,其中一人正是我们适才所说的那个胡姑娘,不知怎么再又与我那兄长为敌,不过我想,恐我那兄长的一身武功,尚且败了,我们还不是白饶么?
故而赶急下山,想多约两位朋友前往,那知都不巧,通没在家,这才到邱爷这里来,邱爷是有家有室的人,我们绝不敢把祸事向邱爷头上套,不过我想邱爷平素也相信得过,我们虽也一般儿占山立寨,但可是自耕而食,自织而衣,与平常百姓无异,有时虽也伸手作案,但劫的都是不义之财,到手后也多半散之于民,并非留着自己享受。”
“这次我那兄长到江宁府去,更非远出作案,而是为了月前所劫那串珍珠,事后北起良乡,南到保定府,这沿途十个县份六扇门中的哥儿们,尤其是涿县的捕快班头,不但是三日一小逼,五日一大逼,而且连父母老婆儿女都下了狱,我们哪里忍心,我和我那兄长一商量,常言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才带了两个弟兄,南下江宁府,因这串珍珠是江苏巡抚搜刮的民脂民膏,事由他起的,哪知他这一去,还不到半月,即已传来消息,那飞鸽传书上亦未说是失陷在六扇门中,我想定是另有情由,这次我等前往,也不一定与官府为敌,所以才连夜前来,请邱爷伸出援手。”
邱翔闻言,即道:
“裴二哥,你这不是见外了么,我要不知道你哥儿俩的为人,我们还交不到一起呢!现在不管令兄是失陷何处,我虽没有惊人技艺,但摇旗呐喊凑个数,想还可以,不要说你看得起我,到我这里来了,就是你不来,我知道了这回事,也绝不能袖手,裴二弟,现在你什么也不要说了,救人如救火,你们休息一夜,我们明儿一早起身。”
说罢,回头又对阮天铎和塞北观音一拱手道:
“适才听两位之言,使亮银软鞭的那位姑娘,和两位都有个认识,我想这事其中定有个误会,两位不是都要到江南么?若两位能助一臂之力,我和我这位裴二弟自是感激不尽,若两位不愿趟这混水,我们也正好同道,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凡是会武功的人,听说有打斗,还有不技痒的么?塞北观音尤其听说对方是两个女人,女人争强好胜之心,有时比男人更强,更听说有胡锦雯在内,反而恨不得马上动身才好,而且和裴玉华又是一见投缘,就不待阮天铎答言,即站起身来,说:
“邱爷,裴老英雄这次下江宁,是因那串珍珠而起,而这串珍珠却又送给了我爹爹,不要说邱爷还看得起我们,就是邱爷没有吩咐,我们也义不容辞,而且我们又是顺路,我们一准跟随就是了。”
塞北观音已经这么说了,阮天铎自是不能反对,而且这一来得知胡锦雯又有下落,当然也要急着前往了,再者,这裴冲所说除胡锦雯外,另外还有一个女人,照他那说法,自然不是说那神尼,那么要是那另一个女人是薛云娘,那不更是一举两便么!因此,阮天铎虽然没有说出口,心里反倒比谁都急,恨不得马上动身才好。
那裴冲不知阮天铎有惊人武功,还没有什么,邱翔听他们答应同往,不胜之喜,即对裴冲道:“裴二弟,你这趟没白来,只要这位阮天铎和铁姑娘应允前往,可比你去请十位八位高手还强。”
回头对常杰道:“老哥哥你是否也愿走一遭呢?”
常杰呵呵笑道:“邱老弟,只要阮公子伸手,添我一个,你们不怕累赘么?”
邱翔知这位老哥哥自张家口回来以后,已无当年豪迈之气了,这也难怪他,六十多岁的人,纵横江湖一生,竟败在这么个小伙子手里,怎能不消沉,怎还会再去争强斗狠,邱翔就道:“这样也好,老哥哥才回来不久,也该歇歇了,老哥哥不去,我这个家也正好请老哥哥多多照顾,只是可惜少了个大好帮手。”
常杰知邱翔是替他脸上贴金,闻言一笑道:
“年老不以筋骨为能,我是老得不中用了,若说是看家么?我这几根老骨头倒还可以胜任,老兄弟你放心去罢。”说罢,又是几个哈哈。
邱翔这时一看,天早了,这才替大家安排憩歇,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连邱翔可就是一共七匹马,仆人早已备好了鞍等在门口,大家吃早点时,可不见了常杰,直到早点吃罢,才见常杰急急进来,邱翔即一拱手道:“老哥哥辛苦了。”
常杰道:“什么话,你倒跟我客气起来了。我那两个徒弟幸好还卖我这个老面子,只是我还得陪诸位过沧州,只要出得直隶,大概也不要紧。”
邱翔道:“老哥哥,那么还是得劳动你了。”
常杰道:“抡刀动枪,我算是不敢称能,若是这点力我也不能尽,那我这几十岁算是白活了。”
阮天铎知他们说官面上的事,这常杰和邱翔这份热心,实在令人可感,要不是他两人,昨夜还真不知怎么过,忙向两人谢了又谢。
邱翔又命仆人再备一匹马来,即刻离开青州,果然出城毫无阻挡,一共八匹马,蹄开得得,迳向沧州而去。
当日沿途无事,黄昏时候即已到达沧州,果然这常杰和邱翔两人,在这一带名头高大,路上还不觉得怎的,这一进了沧州城,街上倒有一半的行人,见到两人,不是拱手侍立,就是哈腰让道,全都十分尊敬,常杰与邱翔可没狂傲之态,也是一路拱手打哈哈,阮天铎一见这情形,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自己在张家口福隆居门口,不该不分贤愚,使得这老武师几乎英名扫地,不由在心里暗自警惕,以后若未证明是十罪不恕,怙恶不悛之徒,绝不应遽下杀手。
阮天铎这一自我警惕,后来不但在武功上,而且亦凭德威,造就了他一世英名,此是后话。
且说当天晚上,七人在常杰家中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仍由常杰把他们送到沧州与南皮交界之处,方始别过七人而返,从此往南,只要一天多即出直隶界,这里已算是直隶省边远之地,有邱翔的名望盖著,常杰自是放心,不会出什么意外。
常杰折返沧州后,七人午后即到了南皮,见时间尚早,又恐发生枝节,即绕城迳奔东光而去。
几人可是都在加紧赶路,一日走了两日的路程,翌日中午,即已到了安陵,这安陵可就算是直隶与山东交界之处了,过了安陵,即属山东管辖,阮天铎与塞北观音那档子事,就算不要紧了。
几人中,阮天铎和塞北观音还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是邱翔却不同了,因为话说得太满,青沧地带,官面上又追得不太紧,放自己一个面子还没问题,若京里有人追下来,自己可没这能耐压下去,因此一路都耽着心,这一到了安陵,这个心才算放下了,纵或前途再有意外,也就不怕了,不但不算丢脸,而且也可放手干。
邱翔心里一松,来到安陵又是打尖的时候,这镇甸还真不小,酒楼客栈林立,邱翔就让大家进入一家酒店,那意思是,现在可以放开心思喝酒了,七人中不过仅有邱翔、裴冲、双尾蝎董成三人喜喝酒,也为现在已是打尖的时候了,进得酒店,这儿可是卖酒兼卖菜饭,邱翔仍以主人身份,要了酒菜,举起酒杯,方说一声请,蓦听得一声报君知响亮。
这种算命卖卜的,不论是南七北五各省,道儿上是最常见的,三人自顾喝酒,都未在意,那裴骅年幼,最是好玩,裴玉华随着爹爹叔伯们,也常在江湖道上行走,也没觉得什么,塞北观音是初入江湖,第一次见到,可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就连吃喝都忘了,和裴骅两人注上了意。
一看,敢情算命卖卜的是这么个样儿,高不满四尺五寸,一头乱发,满脸满身,不是油就是泥,油泥不分,那衣服就看不出是甚颜色了,而且还是这里破了一个洞,那里拖着一块,补丁更是重重叠叠,那脸上可就有了光彩了,是那油泥太厚,所以发了光,可是有点特别,看年纪,这算命的怕不有五六十岁,竟还生得一付好牙,又整齐又白,和他那付样儿好不相称。
这相命的又将报君知一敲,铛的一声响亮,就说了:
“各位,看相吧!算命吧!算流年八字,看吉凶祸福。算官非口舌,算贼星顺逆,算那位今朝死,明天亡,算你逃不掉,躲不过,算你何时入监牢。”
那火麒麟裴冲,双尾蝎董成,和邱翔三人,都是久走江湖的人物,不单是走遍了南七北五各省,而且里蒙外蒙,内藏外藏,大小金川,没有去过的,也沾过边儿,不管是三教九流,江湖上的门槛都精,先头听那算命的道白儿,还不曾离谱,后来竟越听越不像话,口不离贼,而且那有说算人家何时人监牢,这成了什么话,尤其是火麒麟裴冲和双尾蝎董成两人,算命的这话可就犯讳了,两人本来就是安窑立寨的山大王么?两人不约而同的把酒杯一放,可就注上意了。
阮天铎虽说是光明正大,行得端立得稳,但刚好最近才遇到不顺心的事,硬给自己和塞北观音铁若兰两人,按上了贼名,而且官面上还在追捕自己两人,这算命的话也听得明白,当然也心里犯疑,也停箸而视。
不过阮天铎别看年轻,却有涵养功夫,转头向店堂里一看,意思是看是不是这算命的话是向别人而发,可是这店堂里的座儿本来就不多,客人更少,虽然有几个人,可都是生意买卖人,而且都在自顾自的喝酒吃饭,对那算命的通没注意,自然这叫做“未作亏心事,敲门心不惊。”
这一来阮天铎可就注意了,准知算命的话,是对自己这几人而发。
果然,大家一掉头,那算命的冲着大家一乐,报君知又铛地一声,就走过来,而且又说了,说:
“命相由天生,算卜指迷津,英雄不久困,避凶是坦程,各位,看相算命啦,相金随意,千金不多,一文不少,贫穷赠送,富贵加增,若是各位么,哈哈,既是大秤分金银,可得加倍赏我老头儿的酒资,我老头儿别的本事没有,若是说看气色,指点各位趋吉避凶,可真还十拿九稳。”
算命的老头儿这一说,裴冲可就气往上撞,知道这老头儿绝不是算命看相的,定是冲着自己而来,皆因久走江湖,就难免结怨,老头儿说大秤分金银,这不是指自己是贼么?哪能不心中有气,裴冲本来就是个烈性子,不然怎么外号叫火麒麟呢?哪里还忍而得住,拍的一声,两手一按桌缘,就要往起站,眼看就要发作。
这里就看出阮天铎的涵养功夫来了,别看他年轻,一肚子的书可没白读,阮天铎是坐在裴冲的旁边,既已看出这算命的老头儿来得有异,但是敌是友尚未分清之前,不应冒失动手,见裴冲作势要起立发作,即伸手一按裴冲肩头,同时也掉头面对着算命的,含笑点头道:“老先生,我们这儿没有要看相的,你请吧!”
那算命的矮老头却不理这个喳儿,冲着阮天铎咧嘴一笑,说:“这位公子好个像貌,虽非富贵中人,却是个秀逸的格局,更是长寿之像,将来怕不是仙佛一流人物。”
随又用手一指邱翔道:
“这一位却又不同,不但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而且三山得配,五岳朝中,中央戊巳土,土能生金,正是一个大富之像,老运更佳。”
几人一听,这矮老头满嘴江湖人术语,语中并无怪异之处,心说:“难道大家都走了眼么?”
大家方在怀疑,那矮老头却用手一指火麒麟裴冲和双尾蝎董成道:
“至于这两位,我老头子可就不敢奉承了,仅从眼前来说,只怕即有血光之灾。”
裴冲本来早就要发作的,被阮天铎一拦,方勉强压抑着怒火,闻言那还忍耐得住,即一声大喝道:“住嘴!”随又冷笑道:
“我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是姑娘是小子,抱出来瞧瞧,今天不管你冲着我们哪位来的,我姓裴的绝不含糊,你也别装呆卖傻了,你要是活得不耐烦,我姓裴的刀下定会令你趁心如意。”
矮巷头哈哈一笑,报君知又铛的一声响亮,说:
“那敢情好,我正是活腻了,来来来,久闻火麒麟手中锯齿刀,囊中竹叶镖甚是了得,我老头子正要领教。”
矮老头说罢,回身一招手,身形一晃,好快,像一缕轻烟似的,已到了街心。
裴冲一见,果然这矮老头子是冲自己来的,适才他这一窜,已看出矮老头子武功惊人,但箭已在弦,话已说满,哪能退缩,右手一按桌面,嗖的一声,也平跃出去,再又一个箭步,也跟踵到了街上。
裴冲这一追出,大家哪还能再吃喝。首先裴玉华和裴骅两人就蹦出去了,双尾蝎董成也亮出兵刃,跟踵而出,阮天铎和塞北观音当然也坐不住了,邱翔知道这一斗上了,一时绝完不了,掏出一锭银子,向桌上一扔,跟随大家来到店外。
大家出来有个先后,等到邱翔去到街心时,火麒麟裴冲已经和那矮老头搭上话了。
邱翔就听那矮老头道:“好哇!都出来了,好,连你们这七条命定要饶上,可怨不得我老头子手辣心狠,要送命,这里可不是地方,不怕死的,就随我来。”
矮老头说罢,一转身就向街那头跑下去了,别看他那么大年纪,跑起来还是真快,晃眼已出去了十来丈远,火麒麟裴冲一塌腰,就要往下追,邱翔心思密不要说这老头子来得有异,既然找上来了,定然来者不善,怕裴冲不是敌手,忙道:“裴二弟,且慢,大家先上马再追。”
火麒麟裴冲何尝不知道这老头子是个高人,仅适才施展的那手轻功,自己就得甘拜下风,而且老头子这一跑,是否前面没有埋伏,更不得而知,七人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好在这是打尖,七匹马都在外,大家都翻身上马,裴骅这孩子一抖马缰,人虽小,胆却大,首先就跑-下去了,常言道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裴玉华和裴冲怕他涉险,顾不得这是中午,街上人正多的时候,都两腿一夹马腹,就追了下去。邱翔、阮天铎、塞北观音和董成四人,也不敢怠慢,放马跟去。
安陵这镇甸不大,瞬眼七人已出了街口,一看,那老头儿正在前面跑,裴骅这小孩子初生不犊不怕虎,一面纵马紧追,一面就把子母魂圈撤出来了,裴玉华也亮出宝剑,追来追去,忒也作怪,看那老头子是在前面慢跑,但七匹奔马却追不上,始终是隔了一二十丈远,阮天铎暗暗心惊,自己的轻功已是不弱,但若要和这矮老头比,怕也赛不过他去。
七人追来追去,早已离开了大道,又过了顿饭工夫,蓦见前面有一个大树林,好大的林子,看两面,怕不有十好里方圆,那矮老头跑到林子前面,就站住了,又听得报君知铛的一声响亮,矮老头也已掉转身来,哈哈一笑说:
“各位,这就到了地头了,适才打扰了午饭,大概都未吃得痛快,来来来,有胆量的,不怕死的,请进来,没别的,我老头儿准备了火烧麒麟,黄焖蝎子,聊表敬意。”
矮老头话一完,报君知又是铛的一声响,没见他作势,仅身形一晃,即已闪身入林去了,瞬眼已无踪迹。
这时七匹马也已到了林边,火麒麟裴冲和双尾蝎董成一听矮老头口齿损人,气得怪叫,一勒马缰,马已人立而止,连声长嘶里,七人都已纵落马背,火麒麟裴冲与双尾蝎董成,虽说气得来浑身发颤,但久走江湖,这个禁忌那有不明白的,那就叫“逢林莫入”,火麒麟裴冲的锯齿刀,双尾蝎董成的大砍刀,都撤出来了,可是眼看着矮老头进了林子,却不敢进去,立在当地发楞。
那裴骅可就不同了,初生牛犊不惧虎,本来就是小孩儿么?哪懂得江湖禁忌,就在火麒麟裴冲,和双尾董成两人发楞的当儿,猛地一摆手中一对子母离魂圈,一拧腰,刷地一声,就蹦出去,别看他年小,轻身功夫竟也有几分火候,两个起落,已进了林子。
火麒麟裴冲刚要喝止,霍地耳边风声飒然,一条人影,恰似投林飞鸟,脚不沾尘,已落在裴骅前面,原来是阮天铎也蹦进去了,这一跃,竟有四五丈远近,火麒麟裴冲心里这份佩服,这份难过,就别提了,在青州之时,邱翔为裴冲引见阮天铎时,说:
“裴二弟,你这趟没白来,有这阮公子帮助,比你去请十位八位高手还强。”
那时裴冲一看阮天铎,温文儒雅,一介书生么!就算会武功,还能好到哪里去,哪知这时,见人家露的这手儿,自己简直就望尘莫及,再说,那矮老头戏弄的是自己和双尾蝎两人,可是自己两人竟不敢闯进林去,人家却毫无惧色,这份胆量更是教人佩服,忙一挫腰,锯齿刀护着面门,也跟踵进了林子,双尾蝎董成是一般心思,也未怠慢,紧跟着裴冲之后,也跑进去了。
四人这一进了林子,邱翔可是老成持重,一看两位姑娘,长剑都撤出了,那意思是也要跟进,即忙道:
“有阮公子前去,绝无差池,两位姑娘且慢,若林子里有埋伏,前面有险,我们进去也是白饶,未虑进,先虑退,这几匹马我们得拴好了,先拢住,两位姑娘两分左右进去,前面有险,我们也好打个接应。”
塞北观音和裴玉华两人一听,这话不错,忙拢好马,才两人一分,塞北观音在右,裴玉华从左,邱翔居中,嗖嗖嗖,三人分作三路,就进了林子,容得三人一路隐身,一面搜索往前趟,里面早已动上手了,三人进林子趟了二十来丈远,即已听到金铁交鸣之声,并夹着报君知铛铛的连响,三人到得临近一看,可不是斗上了。
只见阮天铎挥着折扇,那矮老头却未亮出兵器,仍是手中一面报君知,两人兔起鹘落,攻则若惊霆迅雷,守则似江海凝光,正打得难分难解,只是两人都气足神闲,乍合倏分之际,折扇碰着报君知,铛的一声响,矮老头必是一声呵呵,阮天铎也嘴角含笑,手中折扇也是刷地一声张开,还掮了两扇,两人脚下步位却丝毫未乱,蓦一看,哪里是在打斗,就和那玩笑差不多。
三人再一看,那矮老头仍还是一个人,哪里有什么埋伏,反而那火麒麟裴冲、双尾蝎董成、小孩儿裴骅三人,三面一站,恰好把矮老头围在核心,三人一到,就不好意思往上围了,在旁边一站,几人可都是行家,别看场子里两人都气定神闲,攻守都有如儿戏,乍合倏地又已分开,可是一招一式,都有雷霆万钧之力。
尤其是裴冲久走江湖,看得明白,不由先心中连喊惭愧,若是自己上去,怕和那矮老头子走上十招也难,这就不由对阮天铎更是敬佩,看他年纪轻轻,却竟有如此精纯的武功。这才知道,邱翔的话果然不差,真可抵得十位八位高手。
火麒麟正在心中愧叹,场子里的阮天铎和矮老头两人,仍在比比划划,报君知铛铛响亮,只是已有变化,阮天铎还是气定神间,嘴角含笑,那矮老头先前是报君知铛的一声响就跟着哈哈一笑,这会子不笑了,不但不笑,而且一脸肃容,竟是全神贯注,现出紧张来,并不似先前那么轻敌了,斗着斗着,猛听报君知铛地一声暴响,场子里人影一幌,两人已倏地一分,随听矮老头呵呵大笑道:“果然天都老人扇招精奇,我追云叟是甘拜下风,老弟这点年纪,竟有如此造诣,好叫人佩服。”
矮老头这么一说,火麒麟裴冲首先大吃一惊,敢情面前这个矮老头,竟是河朔二矮之一的追云叟。
这追云叟在江湖中名头高大,和凌虚子谷逸并称河朔二矮,火麒麟裴冲早已有过耳闻,不但有过耳闻,简直如雷贯耳,江湖宵小,绿林魁首,莫不闻名丧胆,有那倒霉的碰上了他,你连想得个痛快的死也是不能,必令你受够了罪,才让你慢慢死去,两人一般疾恶如仇,游戏风尘,可是神龙见首,想找他的人找不到,要躲他的人,却偏偏到处都遇上,火麒麟裴冲是久闻其名,可是却未见过。
没想到这个矮得像侏儒的糟老头儿,就是追云叟,你想裴冲怎的不惊,不但惊,而且怕,因为知道河朔二矮专与绿林中人为敌,自己虽说行为上不失侠义本色,但总还是吃的绿林饭,要是这追云叟不分皂白,真是冲着自己来的,恐怕今天要吃苦头。
不言火麒麟裴冲疑惧,阮天铎听追云叟说罢,趋前两步,一躬到地,道:“原来是老前辈,适才不知,还请多多原谅。”
追云叟又呵呵笑道:“老弟,你可真有两下。这还是我,要是别人,怕真还敌不过你这把扇子,我说呢,诸葛老儿一向嘴硬,说是不收徒弟,原来老弟确是生有异禀,不然诸葛老儿怎会连他这耍猴儿的家伙也不要了,给了你,我也是几天前方始见你那师傅,才听到说起,日前我在青州见到你,就想要试试你,看诸葛老儿藏了私没有,这么一看,我倒是多虑了,好好好,有了你们出来,我们这几根老骨头也真该憩憩了。”
阮天铎恭立一旁,等他说完了,本来早就听两位师傅说过,和河朔二老都有交情,这一听追云叟称呼自己的师傅左一声诸葛老儿,右一声诸葛老儿,更知他们交情定是不错,也就更加恭敬,说道:“老前辈这般谬赞,好生教我惭愧,以后还望老前辈多赐教益。”
阮天铎在客套,那追云叟却已对裴冲呵呵一笑,说:“寨主爷你可多多包涵,这倒不是戏耍你们,不如此,今天怎能把你们即刻引离是非之地,你们倒有雅兴,官面上追捕你们这般紧急,而且追兵瞬眼即至,你们却喝起酒来了。我老头儿一得信,赶紧就跑两条腿和四条腿拚,可真不是好滋味,好,我白给我们相天命不算,为了把你们引离险地,酒也没落到一口,反而给你们追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这位相公爷手下留情,我老头儿今天差点儿没归西。”
追云叟这么一说,大家全是一惊,那邱翔就不但是惊而且心里难过,这还没出直隶境界呢?还是给别人追上来了,火麒麟裴冲虽也是吃惊,但一颗心却反而放下了,原来这追云叟并非冲着自己来的,更非是和自己为仇作对,而是好意,只为玩世不恭,游戏三昧惯了,邱翔闻言,即趋前恭恭敬敬地一揖道:“萍水相逢,即劳老前辈这般关注,千里示警,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你道这追云叟怎出此言,追兵之说究何所指,追云叟乃是成了名的侠客,此言绝非虚妄,那年头虽说天下承平,但征讨安南之师,凯旋才不过数月,而且用兵累年,朝庭之中也并非重文轻武,官兵之中也很有些杰出人才,尤其那靖远将军薛季伦,出任九门提督后,更将军队中的精锐留在身边。
故此这北京城的提督衙门,很有几个人物,其中有两个原也是江湖中人,一个名叫笑弥陀曹华,一个叫黑风蛇刘云,武功均有相当造诣,原是在山西吃绿林饭的,后来放下屠刀,被薛季伦收在身边,到现在已有五六年了。
那笑弥陀曹华人生得矮胖,轻功不见出色,可是手中点穴镢招术精奇,专点人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穴,在山西时万儿很不小。
黑风蛇刘云人如其名,一身黑皮,虬筋粟肉,累累坟起,轻身功夫很好,奔跃之间,有似黑蛇御风,快捷溜滑无比,手中折铁刀亦是不弱,两人弃邪归正后,在薛季伦军前很效了点力,平定安南,薛季伦得两人之功甚多,因此靖远将军出任九门提督,即将两人带在身边。
阮天铎与塞北观音两人大闹北京城,先前谍报不实,以为是普通江湖人,故未出动,哪知等到前往天星栈围捕的官兵败回,而且伤亡很多,两人检查官兵所受之伤,就知阮天铎与塞北观音并非等闲之辈,两人这才出动,但晚间仍是棋输一着,阮天铎与塞北观音轻轻易易地即脱困去了,但若无紫燕儿裘隐娘的调虎离山,两人要想走得这么干净利落,却也不能。
这一来,靖远将军薛季伦可就震怒了,笑弥陀曹华和黑风蛇刘云也觉面上无光,这才画影图形,追拿两人,恰好第三天即得良乡县的呈报,发现两人已过良乡南下,黑风蛇与笑弥陀两人一得到消息,马上即将提督衙门的好手调集了几位,连夜出京,按站换马,日夜蹑踪攒程,到东光肘,已是前后脚之差,幸好阮天铎等是绕城而过,若在东光打尖,怕不就要遇上。
那追云叟旬日前在太行小下巧遇天都老人诸葛天荪和钟千里两人,三人都是老相识,全系侠义道中有名人物,难得相逢,杯酒之间,就谈起了各人别后得意事,因此追云叟知道两人调理出了一个好徒弟,三人分手,诸葛天荪和钟千里继续往南,追云叟要畅游燕赵,哪知几天后,追云叟还未抵都门,即遇到黑风蛇刘云和笑弥陀曹华两人,笑弥陀以前虽说吃过绿林饭,但却未曾作恶。
黑风蛇可就不同了,而且还是追云叟掌下的游魂,黑风蛇之所以改邪归正,最大的原因怕了这位魔头,两人投到薛季伦麾下,追云叟却不知道,这一见他们快马奔驰,行色匆匆,以为又是作坏事了,心说:“好小子,我这次再容你逃出手去,我追云叟从此隐姓埋名。”
因此就暗暗地追上了,想看看他们要玩什么花头。
不过半天工夫,追云叟可就看出些端倪来了,因为几人按驿站换马,一个劲儿的向下赶,就知他们已入了公门,不然怎能在驿站换马,追云叟这一发现,本来就想不再追了的,但继而一想,虽然他们已投入公门,但若要为恶,恐怕比在绿林中更甚,更容易了,既然已经追了这么远,倒要看看他们贼心改了没有。
不大工夫,到了良乡,黑风蛇和笑弥陀直入县衙,和良乡县捕头晤谈。你想追云叟是何等工夫,饶你是白天,也暗入了县衙,将他们谈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追云叟得知他们此行是追捕大闹京城和劫珠的巨盗,而这巨盗并非别人,而是旬日前诸葛天荪和钟千里方在夸赞的爱徒,追云叟就不由有气,心说:
“好,你两个老头儿教的好徒弟,我追云叟不知道,也还罢了,既已知道,对不起,我要替你们清理门户。”
追云叟心里有气,可就跑在笑弥陀和黑风蛇几人的前头,方到青州,竟给追云叟赶上了,刚好见到常杰鬼鬼祟祟地把两人引走,追云叟就随后跟着,阮天铎和塞北观音明着入邱翔家,追云叟也暗中进去了,等到阮天铎向常杰等说明原委,追云叟不禁流了一身冷汗,心说:“若我听信了黑风蛇之言,贸然出手,不要说诸葛天荪和钟千里两个老儿不饶我,这大错铸成,我也别想在江湖中混了。”
追云叟这一明白了底蕴,自然就要反过来帮阮天铎,其实要凭武功,追云叟要阻止追骑,还不易如反掌,但他却想要考究考究阮天铎的武功和心性,到底如何好法,因此仅在暗中跟着几人。
到东光时阮天铎等前脚刚绕城而过,后面追骑就已到了,容待七人抵达安陵,邱翔以为这就算出了直隶省,不要紧了,心里一松,把几人往酒店里让,就在这个工夫,黑风蛇和笑弥陀已离东光追赶下来了,七人绝没想到会有京城的高手追来。还想在安陵好生吃喝一顿呢?追云叟可是知道得清楚,一想,不好,若容他们在这大街之中动上手,难免要伤及无辜,不如把他们引到郊外再说,但追骑瞬眼即至,时间已不能待了,这才现身,激怒几人,将他们引到这林子里来。
追云叟不但游戏三昧,而且存心要试试阮天铎的武功,所以到了地头也不说破,哪知和阮天铎动上手,先还以游戏的态度,心说:“饶你是诸葛老儿和钟千里的徒弟,你总共才多大岁数,还能好到哪里去。”
追云叟这一看轻了阮天铎,竟连遇险招,哪里还敢大意,这才将游戏的态度收起,认真和阮天铎过招,哪知仍未讨得半点便宜,阮天铎见战不下这个矮老头,不由性起,施展出天都老人精研的绝招,左手骈指如戟,游蜂戏蕊,猛向追云叟胸骨下二寸的玄机穴点去,追云叟还不是点穴的圣手,心说,你这不是叫班门弄斧么?施展三十六手擒拿中的骊龙探爪,一斜身,就扣阮天铎的脉门。
阮天铎就知他有这一手,本来这手是虚抬,微微一笑,右手描金折扇快如电光石火,向追云叟左肩井环穴点到,阮天铎这一手看是两招,但左手慢,右手快,因此也如同一招一般,阮天铎描金折扇点出,刚好追云叟一斜身,还不等于向上凑么?这还是遇到追云叟,不然也躲不过这一招。
到底姜是老的辣,追云叟不是一斜身了么,赶急一伏腰,报君知犀牛望月,猛往上近,这才有铛的一声暴响,这一险招是躲过了,但按理说追云叟还是输了一招,因为追云叟是成了名的英雄,要靠兵器来硬接,就得算输招,因此就斜窜出去,这才哈哈一笑道:“果然天都老人扇招精奇。”
阮天铎和追云叟过招,实也暗自心惊,还真没有想到会有以报君知来作兵器的,虽说追云叟遇了险招,但这还是人家轻敌的缘故,真正对敌,自己绝胜不了人家,因此心中佩服,又因追云叟是两位师傅的好友,故此急忙躬身为礼。
追云叟把黑风蛇刘云和笑弥陀曹华率领京中捕头追赶前来的话一说,大家才明白追云叟是善意而来示警,大家就向追云叟致谢。
追云叟这才道:
“你们七人七匹马奔出安陵,行踪何等明显,恐怕那黑风蛇等即将追来此地,若凭武功,当然无须惧怕他们,但他二人既已弃邪归正,而此行又是奉命差遣,事又由误会而起,等他们来时,你们应手下留情,但好说绝是不了,你们虽不怕他们,但若走到哪里,他们缠到哪里,总是讨厌,等他们来时,你们先给他们一点颜色,再由我来替你们将这误会解说清楚,你们以为如何?”
追云叟这么一说,当然是万全之策,那还有不同意的,方在道好,蓦听得蹄声由远而近,眨眼已穿林而来,大家回视,追云叟已没了踪迹,来的竟有七八匹马,方来至切近,已向左右分,抄围过来,同时均已翻下马。
大家一看,正面两个劲装汉子,一个矮胖,一个稍长黝黑,不言可知,那矮胖的一人,定是笑弥陀曹华无疑,稍长黝黑的那人,当然是黑风蛇了,只见那黑风蛇刘云,方一纵身跃下马背,已经背上撤下折铁刀,用刀一指,先冷笑,发话道:“看你们还逃到那里去,是英雄好汉就该敢作敢当,官司你们打啦,别让我哥儿们动手,自讨苦吃。”
七人中,论能耐,得数阮天铎,但若论江湖历练,可还让火麒麟裴冲,这裴冲刚要站出去答话,好家伙,这才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倏地眼前人影一幌,那裴骅已跳出去了,只见他双手的子母离魂圈一错,呛啷啷一声金铁交鸣,随着左手子母离魂圈护胸,右手圈向黑风蛇一指,别看他才十二岁,可是神气十足,也鼻孔里一哼,说:
“别吹大气了,你们才脱掉贼皮几天,就诬蔑人家,看你这样儿就不是好东西,你不是牛高马大吗?只要你赢得小爷手中这对圈,再说大话不迟。”
火麒麟裴冲一看裴骅跳了出去,心里可就急了,心说:
“这总是平日娇纵惯了他,纵有能耐,你总共才多大年纪,这场面举手就得论生死,岂是和在山寨一般,大家让着你,是打着玩儿的吗?”
火麒麟裴冲刚要喝止,那捕快中有一个名叫贾威的,可就看出便宜来了,准知道对面这些主儿,没有一个好惹的,凭能耐,有自知之明,准不是人家的敌手,但自己千里追来,若连一手儿也不露,可没法交待,他可想得挺好,见裴骅跳出来了,也就和火麒麟一般想法,你年龄有多大,纵有能耐还能好到哪儿去,这贾威生怕别人抢了这便宜去,忙一摆手中铁尺,纵身出来,对黑风蛇刘云说:
“头儿,我这叫笨鸟儿先飞,打旗儿的先上,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若还要头儿你来伸手,我们这份粮吃得也太没意思了,头儿,你给我看着,让我先来拿这个小贼。”
裴骅一听贾威叫他小贼,腮帮子一鼓,两眼一瞪,心说:“我要不给你一点苦头,你也不知道厉害。”
一声不响,小腰肢儿一拧,身形矮下一尺去,左手子母离魂一晃,猛往前一窜,不等脚站实地,左手圈往上一撩,刺小腹,连攻并护顶门,右手子母离魂圈猛向贾威双胫截去,不但身形快,同时出手也快若闪电,贾威正在想:“你不是个孩子吗?你还能强到哪里去。”
他这一轻敌,正在耀武扬威,满心想到露脸,自个儿心里在乐,裴骅已快速攻到,贾威想挫腰退避是万来不及了,迫得手忙脚乱,裴骅本来就矮,拧腰跃进更矮下一尺去,虽说他出手是一招两式,攻的可部下盘,贾威要破上面这只圈,双胫当时就得废了,救得双胫,小腹准得洞穿,难为他忙乱中还知道攻敌之必救,铁尺不接不架,猛向裴骅头上砸去。
也许是他情急拚命,这一着果然被他用上了,裴骅眼看这一招两式就要将贾威放倒,心中方在一喜,贾威铁尺也猛向头上砸来,裴骅招式可就不能递满了,若不收招,贾威自是没命,可是自己也完了,不由心里骂道:“好你个大个儿,不要脸!”
心里虽是骂,可不容他不收招,裴骅身材小巧,又是贼猾不过,左脚霍地一上步,身形同时已扭转,裴骅见贾威人高马大,竟使出这耍赖招术,把他恨极了,身子虽在扭转,双手的子母离魂圈可是同时在抹,划了一个弧形,刚翻身,圈已递出,简直快极了。
这工夫,贾威的铁尺还不曾收回来哩,躲得第一招,这第二招那还再躲得过,迫得手中铁尺翻腕上撩,裴骅一见,心里就高兴,这子母离魂圈专能锁拿敌人兵刃,左手圈微抬,陡转,猛撇,贾威的铁尺方被锁住,右手圈可就同时递满了,只听嗳唷,扑通,贾威右小腿肚子上,已划了一寸深的一条口子,铁尺出手,人也栽倒在地。
这边六人一见,除了裴玉华知这小兄弟准没错,在微微含笑外,大家绝没想到,这小孩儿不但狠,而且竟有这么精纯的功夫,都惊得咦了一声。
那边可不同了,这不过才出来个小孩儿么?哪知两招不到,贾威竟已受伤,又是惊,又是怒,群起一声暴吼,一摆手中兵刃,就要窜上前去,转眼就要展开一场血战,小侠这就要大战捕头,扬名露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