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红楼之谜
驰上峰顶,纵目四眺,才知红楼气派之雄,范围之广,不亚于皇宫内院,庄院内巨厦连云,精舍齐布,太华峰顶一片平原,约莫有十五六里方围,而红楼竟占了—大半地方。
四野静悄悄地,红楼虽然灯烛辉煌,却没有喧闹之声。
余天平不敢大意,翻腕撤下肩后长剑,一掩蔽身形,轻登巧踪,欺近红楼围墙。
红楼果然讲究,这十数里方围的围墙,一列用的是磨盘大小,朱砂颜色的方砖筑成,围墙厚有二尺,高达两丈。
余天平由下硕处,轻轻跃上墙头,正待跳进庄去,陡的脚下一软,顿时四处发出“吱”“吱”“吱”的声响。
所幸余天平跃上墙头之时,提住一口真气未散,落足也极轻,心下明白这墙头上有了蹊跷,立即松足,跃下地面,掠到围墙对面一处黑暗地方藏匿身形。
片刻间,两个中年汉子飞奔而来,二人皆携有兵刃,看去武功皆有根底。
二人在余天平翻进来那处墙头仔细察看了一阵,又在这巡查了—遍,一无所获。
一个手执三节棍的汉子道:“奇怪,什么都没有。”
另一个拿刀的汉子道:“怕是机关失灵了吧。”
拿三节棍那汉子道:“不会!这围墙是波斯巧匠精心设计的,名叫‘落魂墙’,墙边虽是真砖,墙头却铺的是软板,人一踏上,触动了机关消息,不但发出声响,并且有铁箍冒了出来,将双足箍住,主人命人试过多次,万试万灵,怎么会有错。”
拿刀那汉子不信道:“踏上墙头时,足下用力轻些,墙中机关也许……”
拿三节棍那汉子道:“除非武功高绝的人,落足之时比狸猫还轻,否则……”
“嘿嘿”—阵冷笑。躲在近处的余天平,心中一震,这红楼的围墙都有机关,看起来庄内定还有不少恶毒布置。
余天平生性外和内方,愈是难做的事,愈要做成,何况这红楼五夫人—再设计暗算,非查明这原因不可,当下反下定决心,任他如何艰险,也要闯进去,理个明白。
拿刀那汉子道:“那么定是狸猫了.山野中松鼠多的是,走吧!”
拿三节棍那汉子道:“如今是五夫人当家,她比不得别的夫人好说话,出了错脑袋搬家,我还要查一遍。”
说罢,当真又仔细地查了一遍,二人才走了。
余天平候二人去远,四下端详了一阵,发现藏身之处,是片竹林,竹林甚是繁密,占地很广,远远看去,林外灯光掩映。
当下决定,为了隐蔽形迹,就由竹林中穿过去较好。
走了顿饭时分,始终在竹林中穿不出去,先前所见的灯光,仍然在原来的方向,仍然保持原来相隔那么远近。
又试了一次,才陡的惊觉,这片竹林竟是竹阵。
余天平焦急之余,忽然想到一个办法,立即腾身跃起,站在竹林顶上,就由竹梢之上,向有灯光方向走去,果然被他误打误撞的出了竹阵。
回头一看竹林中烟雾迷蒙,忖道:“怪不得先前那两个人看不见我。”
余天平能轻易地脱出竹阵,他自己也不明白原因。
其实,他服下了千年朱果之后眼神已经超越常人,如果是别人,早被林中幻象迷昏了头,看不出周围景色,更无法跃上竹梢,自是陷在阵中不能脱身。
余天平出得阵来,一面震惊红楼布置得宛如铜墙铁壁,一面钦佩红楼主人才华卓绝。
竹林之外是一道大河,看上去它将红楼分别为内外。
屋宇楼阁,亭台花榭全在河那边,想必是内庄。
河这边只有竹林围墙,并无屋宇,应该算是外庄。
大河团团绕着内庄,河面足足有二十丈宽广,一眼望去,过河的木桥已经吊起,别无通路可到内庄。
余天平有心要抓一个庄内的人逼问,又恐泄漏了行藏,自忖二十丈河面难以飞越,只好削了—根竹杆,预备甩在河中,好借力跃过河去。
他看好形势。原来丢下河去的那根竹杆,就在眨眨眼的功夫之内,已没入水中。
“竹子与木头一般,怎么会沉?”余天平讶然忖道。
又在近处找到—块手掌大小的木块,轻轻丢了下去,凝目注视着。
这一注视,使余天平吓出一身冷汗,原来木块下水以后,立即融化得无影无踪。
“鹅毛不浮的弱水也没有它霸道,这是什么水,连竹木都能化掉,人掉下去岂不是尸骨无存吗?”余天平忖道。
良久,余天平方想到另外一个办法过河。
他将长剑插回鞘中,择了一株又高又大,长在河边的竹子.面对内庄,双手抓着竹杆,往后用力地拉。
那根竹杆被他拉成了弓形,陡然劲力一卸,竹秆疾地弹了起来,只见余天平身形像离弦的箭一般,射向内庄。
余天平双足点地,立即抽出长剑,抡目四顾,察看动静,所幸动作迅速轻灵,未惊动红楼的人。
放眼看去,到处是楼台亭阁,荷池回廊,一派风光,真个赛似神仙府,人间帝王家。
心想。这红楼主人端的会享受,哪里像刀头舐血、剑底惊魂的武林人物?
但他既然一心享受,何必要在武林中兴风作浪?
心念疾转,脚下却不停着,为了隐蔽身形,正朝灯光稀暗之处弛去。
余天平极目无法打量红楼全部形势,只好走到哪里算哪里。
但见西北角上屋宇较少,沿河有排较为低矮一些的房子,灯光明灭,有丫环使女进进出出,似是庄内下人所居之地。
距这排房子约有半里之遥,有座颇为精致的绿竹小楼.背倚大河。
其余三面遍植杨柳,柔枝垂飘,显得这座小楼是闹中取静,它离那连云大厦很远,更显得它是孤零零的。余天平沿着河边朝小楼掩去。
忽然,身后有“咻”“咻”之声攸地回身一看;只见两匹小牛般大小的狞猛恶犬,疾如闪电般扑了过来。
余天平虽然出身世家,但恩师见多识广,暇时恩师时常对他述说天下奇禽异兽,故而目下一见这两只恶犬,便知道这是藏边异种“獒犬”。
这种“獒犬”不但身高力大,牙尖爪利,而且爪间蕴有奇毒,中人立死。
两只“獒犬”似是久经训练,哑无声息地,一只扑向余天平头面,一只奔向余天平胸前。
余天平杀机立起,腾身凌空,长剑一招“百转金轮”,舞成一轮银色光圈,对两只“獒犬”疾迎上去。
两只“獒犬”虽然匹猛,怎避得开余天平神剑招式,只见—片剑光血雨起处,两只“獒犬”一声未吭,就被长剑拦腰斩成四段。
余天平就草上抹干了沾在长剑上的血迹,提起四段犬尸,轻轻放下河去。四段犬尸与竹杆木块—样,立即被河水化掉。
幸而两只“獒犬”并末吼叫,余天平下手又快,所以没有惊动红楼的人。
余天平丢掉犬尸,立即掩到楼旁树边,四下一望,像似没有守卫的人。小楼楼窗进出光亮,余天平攀上树顶,恰巧树顶高窗齐。余天平藏在树叶丛中,对窗内看去,只见房中收拾得窗明椅净,一尘不染。
正中悬着一幅观音大士绣像,像前供桌两边各放着一座紫铜烛台,烛台上插着点燃蜡烛当中有座紫铜香炉,烛光摇晃,香烟袅绕。一个五旬以上的妇人面对窗户坐着,低垂着头,念着经卷。
余天平觉得在此处查看不出什么,正要离去。忽听楼内有步履声响,门帘一掀,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丫环走了进来,行礼道:“启禀大夫人!二夫人来了。”
余天平心中一动,原来这个老妇就是红楼大夫人,怎的这位红楼的女主人却住在僻处—隅的小楼上?
思忖未完,只听红楼大夫人道:“快请,快请进来!”说着,立起身来向门口迎去。
红楼大夫人刚刚走到门口,—个身材削瘦,衣饰朴素的中年美妇已经掀开帘子道:“大姐,久未到绿竹楼来看你了。”
“原来这是红楼二夫人。”余天平忖道。
红楼大二两位夫人落坐以后,丫环奉上茶来,又退了出去。红楼二夫人候丫环走了,低声道:“刚才我从下人房屋前面经过,听说落魂墙发出声响,巡夜的人赶去查又没有发现什么。”
红楼大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如今的红楼比深宫内院还要关防得严密,自从那狐狸精来了之后……”
说时右手五指伸开,余天平明白她指的是红楼五夫人。
只听红楼大夫人接着说道:“就撮弄着他做这做那,说是要防范不开眼的江湖人物……”
余天平自然知道,红楼大夫人所说的“他”就是红楼主人。
“如今外庄有了落魂墙,迷踪林,还有断魂涧,像个铁桶似的,谁还进得来?再说武林中人很少与红楼来往,请人家来,人家还不一定来,你防个什么?不过他也是个聪明的主儿,对那狐狸精百依百顺,恐怕不完全是宠爱,说不定自己也有机密怕别人知道。”红楼大夫人又说道。
红楼二夫人点点头道:“大姊说的是,不过你我都是打入冷宫的人,随他们怎么搞,我们也管不着……”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他们整天如临大敌似的,真叫人受不了,尤其那断魂涧,我一见就怕,走路都要离它远些。
话音倏止,柳眉紧皱,压低声音道:“说真的,我还不知道,那断魂涧的水究竟是什么水呀?有那么厉害?见铁化铁,遇铜化铜。”
红楼大夫人“哼”了一声道:“还不是那狐狸精弄来的,说是在西藏罗布泊湖旁边,有种融金草,这种草出产极少,不易发现,尤其罗布泊有鬼湖之称,时常改变位置,所以更难采集,她说融金草的花有强烈的消蚀之性,可以融化万物,只是不能融化天蚕丝与泥土,她亲自采集了数十朵融金草,丢在护庄河里,并且替它取了一个名字叫断魂涧,我想,早晚要断了她自己的魂。”
忽然,远远传来“梆梆梆”三响,原来已经三更了。先前那个送茶来的小丫环自门外伸头进来道:“启禀二夫人,今天落魂墙上有了誓兆,五夫人会不会开启内庄禁制?二夫人要不要回去?”
红楼大夫人叱道:“我跟二夫人许久未见,正要谈谈,你又来唠唠叨叨,这内庄禁制,已有很久未曾开启,今天有什么了不起的事……”
红楼二夫人道:“大姊!她也是—番好意,不要怪她,那内庄禁制一开,若是不小心遇上,就是枉死城中的新鬼,不过我听说五夫人交代,她说今晚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不必开了。”
丫环缩头去,悄悄走了。余天平听得心中一惊,怪不得过了断魂涧后没有发现明桩暗卡,先还以为红楼内庄没有什么戒备,如今才从她们口中听出另有杀着。
听红楼大夫人道:“这狐狸精作威作福,好像她是红楼的太上皇一样,真看不惯。”
红楼二夫人道:“听说他叫狐狸精带人去办一件事,找一个什么姓余的,结果没有办好,他还狠狠数落了她一顿。
红楼大夫人道:“活该!活该!”余天平至此才知严潇湘掳劫他,是受红楼主人的指使。
半晌,红楼大夫人道:“他在庄中?”
红楼二夫人道;“清晨出庄去了。”
红楼大夫人道:“去哪里?”
红楼二夫人愤然道:“除了狐狸精,谁知道。”
红楼大夫人道:“你最近碰到过狐狸精没有?”
红楼二夫人道:“谁耐烦去看她装做西子捧心的狐媚相,再者.她那潇湘馆就在红楼旁边,去潇湘馆必会见到他,我更懒得看他那付鬼样子。”
接着二人又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余天平不愿再听,—跃下树。
他看出红楼大二两夫人与丫环虽然身怀武功,但功力均不太高。就在绿竹楼旁选择了一株最高的柳树,腾身跃上树顶。
立身之处距地已有三丈。加之此处地势较高,所以全庄景物可以—览无遗。
庄院正有座巍峨高耸的高楼,面窗墙壁,粱柱屋瓦,全是红色.在月色下气象万千,他知道这就是名震武林的红楼了。
红楼之西,有座大厦,西边种着有数百株枫树,目下正是枫叶红时,只见一片火海似的,心想此处定是严潇湘那贱妇的潇湘馆。
庄门建筑得甚是雄伟,在正南方向。适才进庄地点,是正北方向,应该是庄院背面。其余西南,东南,东北各方均有房舍.富丽堂皇虽稍逊于红楼,却也不俗,想是庄中其他人等所居之地。
余天平将全庄形势打量清楚,忖道:“红楼二夫人说过今夜内庄院禁制不开,而红楼主人又不在红楼?岂不是天赐良机吗?”
他轻轻跃下树来,朝潇湘馆驰去。
庄内虽是有人来往,但余天平如今功力岂是等闲,他闪让掩蔽得又恰到好处,所以红楼上下人等迄末发现有人掩进庄来:
余天平趋着一片浮云掩住月亮,大地陡然—暗之际,—跃上了潇湘馆楼顶,又狸猫一般,翻身伏在屋檐之上。
只见到处都有灯光,窗内人影幢幢,却不知严潇湘住在哪一间?
正在无计可出,忽然见红楼四婢中的春桃双手捧着一个茶盘,盘中放着一个盖碗,走进潇湘馆来。
余天平居高临下,看得清切。
隔了一会,听见春桃在最西的一间屋子里说道:“启禀夫人,莲子羹来了。”
又听见严潇湘有气无力地说道:“放在一旁。”
余天平心中一喜,抓着屋檐.慢慢地移了过去。隔着西纱窗帘,向内一望,果然那红楼五夫人自命为潇湘馆主的严潇湘斜躺在绣榻之上。
严谦湘的绣房与红楼大夫人的佛堂景象大不相同。
只见她房中陈设得华丽绝伦,宛如天宫一般。
余天平看见严潇湘,不由怒火中烧,一掌震飞窗户,跳了进去。
榻前的春桃惊叫出声。榻上的严潇湘见是余天平,缓缓地坐了起来,微笑道:“原来是余相公,春桃!还不去拿茶来。”
春桃“嗯”了一声,正待离去。余天平长剑一指,沉声喝道:“站住!动一动,休怪余某长剑无情。”
严潇湘坐在榻上末动道:“余相公不喝,就算了吧……”星眸一移到余天平面上,微笑道:“相公夤夜造访,必有要事,愿闻其详……”玉手指着榻前锦凳道:“请坐!”
余天平叱道:“不要假惺惺了,余某今晚有句话问你,若是实话实说,还则罢了,否则要你染血在三尺青锋之下。”
严潇湘微笑不退道:“相公远来是客,贱妾不能失了礼数,既是相公不要茶也不坐,那么相公请问啊!贱妾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余天平道:“先师遗书与红楼主人有何关连?要你千里奔波,劫掳余某。”
严潇湘道:“相公言重了,红楼主人觉得当年九派掌门死得可疑,尊师沉冤莫白,想看看遗书,以便追出祸首元凶。”
余天平叱道:“一派胡言,你说不说实话……”长剑一挥,削下大理石做的梳妆台的一角,接着道:“再虚言搪塞,看你项上人头有没石头硬?”
严潇湘诡笑道:“相公何必生这么大的气,贱妾告诉你就是……”
“来!扶我起来说话。”
春桃应声走到榻前,牵住严潇湘左手。
严潇湘左手一翻,抓住春桃手肘,右手向榻上枕头用力按了下去。
蓦的,绣榻一翻,顿时不见了严潇湘与春桃的身影。
远远传来严潇湘的娇笑声,并说道:“余相公必竟不凡,竟能闯到红楼内庄中来,可惜你今晚是老鼠给猫拜年,来得去不得了……”
严潇湘与春桃自榻上借机关翻板脱身以后,余天平懊悔自己把事情弄糟,如果当时不顾忌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礼数,执住严潇湘手腕,也不至于让她逃出手法。
暗想,如今自己无异处身于虎穴龙潭之中,若不快走就无法走了。
思维电闪,足下一顿,凌空穿窗而出,半空中一个翻身,轻轻落在地面。
人在半空中之时,还听到严潇湘娇声叫道:“余相公你还想走吗?”
余天平双足点地,立即向正北方向绝尘飞驰,尚幸全庄形势已经打量清楚,不用费时找路。
余天平如今功力大进,瞬息之间,已经驰到断魂涧旁。
余天平五行有救,恰巧涧上吊桥挂在靠内庄这—边。
吊桥边有一处明卡,正有两个中年汉子站在桥边,一见余天平飞奔过来,并且不是红楼的人,齐地抽出兵刃,大喝道:“什么人?站住!”
余天平叱道:“挡路者死!”
人随声至,长剑一招“秋风扫叶”,对二人腰间疾削过去。
两个中年汉子料不到来人武功这样了得,剑招疾如奔雷掣电,齐地一惊,皆向后挫退了两步。
余天平倏地收回长剑,凌空一跃,反手—挑,向悬挂吊桥的绳索削去。
“哗啦啦”一阵机械声响,吊桥徐徐落了下来。
两个中年汉子见来人放下吊桥,想到庄中规律森严,走了奸细那还有命?想到这里,硬着头皮,又扑了上来。
一个手执铜棍的,距余天平较近,见余天平身形凌空,以为有机可乘,喝道:“躺下!”
举棍对余天平双脚砸去。
余天平提住一口真气末散,身形仍在空中,—见铜棍砸到,足尖就势在棍头上一点道:“不见得!”
身形复腾起,向吊桥中央纵去。
使棍的汉子只觉—股排山倒海的大力自棍上传来,哪里还拿得住桩,“蹬”“蹬”“噔”向后倒退,把身后持判官笔的汉子撞倒,二人齐滚到地下。
二人抬头看时,就在眨眨眼之间,余天平已经掠过桥去,不由急得大叫。
余天平过得桥来,迎面又是竹林,毫不迟疑地又跃上迷踪林顶上,百忙中四下扫了一眼,才知断魂涧环绕着内庄,而迷踪林又围着断魂涧,迷踪林之外才是落魂墙,一层一层的陷阱,防范得实在是严密极了。
展望之时,蓦的光线一暗,扭头看时,红楼内庄灯火全灭,上空弥漫着一片云雾,像有一张大网在笼罩着。
不由暗自庆幸脱身得早,脚下越发加快。
瞬息之间越过迷踪林,又跃过落魂墙,这次是凌空跃过,再也不敢在墙头歇足。
一直飞驰到太华峰下,才舒了一口大气。
暗访红楼,无功而还,余天平不知下一个步骤,应该怎样?
天空月华正浓,四野寂静无声。余天平心中思潮澎湃,脚下却信足所之,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时光迅快,走着走着,天空已露出曙色。
余天平从迷惘中惊觉,才知已经走了半夜。向前一看,是个小小村庄。农户起身得早,已有些人荷锄下田去了。
余天平走到村口,看见一家门前悬着酒帘,但此时店门紧闭。
心想,此时无处可去,不如在此憩歇一会,举手叩门。
半晌,半晌,店门开处,一个店小二打扮的年青汉子披着衣衫伸出头来,见余天平气宇轩昂,肩背长剑,不由一怔道:“公子!饮酒吗?”
“正要饮酒,只是来得太早,惊吵了!”余天平点点头道。
店小二一面穿衣,一个打开店门,欠身道:“公子说哪里话来,小人接还接不到呢?”心中却暗道:“喝早酒也没有这么早的。”
余天平举步跨了进去,店小二抢先抹净桌凳,打开四边窗户。
余天平见这乡村酒店虽是简陋,到也收拾得十分洁净,就择了一个临窗座位坐了。
店小二去后面厨下生起火,支好锅,又出来问道:“公子要些什么菜下酒?”
余天平正在瞑目内视,运气调息,闻言睁眼道:“来一斤汾酒,菜任凭你配?”
店小二回身又到后面去了,门口有人叫道:“兄弟!我打听到你已经闯出来了,却想不到在这里,叫愚兄好找!”
余天平一看,原来是罗浮第二侠石英,他仍然樵夫打扮。
石英坐下以后,余天平把昨夜的事说了一遍。
店小二捧着托盅,盘中放着三碟菜肴,一锡壶酒,一双筷子,一个酒杯,端了出来,见座中多了个石英,又是一怔,暗忖道:“怎么又来了一个喝早酒的?”店小二年纪轻轻,江湖上的事情倒知道得不少,见二人分明是武林中人,自是不敢多问,又去拿了—副杯筷出来。
余天平自服过千年朱果这种罕世奇珍后,已较常人能耐饥饿,本来并不想进食,一见店小二端来的是一碟山鸡片,一碟果子里炒青辣椒,一碟鹿肉,全是野味,香气扑鼻,加上浓烈的酒香,不由食指大动,与石英。
忽然,一阵急骤的步履声响,又进来—个獐头鼠目尖耳猴腮的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穿着打扮,虽然不坏,只是沾着不少油渍。
那人只望了余天平、石英一眼,急急向厨里钻了进去。
只听店小二压低声音道:“姜爷,你早!”
“早!早个屁!昨天晚上栽了。”那姓姜的汉子道。
余天平心中一动,注意听着。店小二低低说道:“姜爷又去宋寡妇家了?”
那姓姜的中年汉子道:“她家场面大,赌得过隐,可惜老子手风不顺,昨晚输了一百多两银子。”
余天平哑然失笑,原来是多心了。
店小二“哎哟”一声道:“这么多。”
姓姜地道:“输再多,老子咀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欠了宋寡妇那十五两是阎王债,非还不可。”
店小二没有作声。
姓姜地道:“小陈,去替我张罗—十五两银子……”
店小二惊叫道:“姜爷……”立即又压低低声音道:“姜爷!小人这破店也值不了—两银子,上两次十两银子,是东扯西拉借来的……”
姓姜地大声道:“有地方借,再去借不就得啦。”
店小二苦声道:“上一次借的,还没有还人家……”
姓姜地怒声道:“小陈,你挖苦老子没有还你?”
店小二忙道:“哪里,哪里,小人孝敬姜爷是应该的,怎敢说没有良心的话要姜爷还,小人是说自己没有还人家。”
“拍”的一响,似乎是姓姜的在拍桌子。姓姜的厉声道:“老子不管,今天是要定了。”
店小二苦笑道:“姜爷!小人家中三条命也不值十五两银子?求求姜爷开恩,先在别的地方挪借一下,小人生意赚了,就叫人给姜爷送去。”
姓姜地骂道:“没良心的小子,老子去报功说不定还不止十五两银子赏号,你怪不得老子心狠手辣了。”接着,—阵“劈历拉拍”打破木门声,夹着店小二与一个女子地哀求声。
余天平、石英齐地立起身来。
忽然那个姓姜的汉子抱着一个似人非人的东西,像一阵狂风似地自后面冲了出来。
店小二在身后拉着姓姜的衣角,哀求道:“姜爷开恩!姜爷开恩!……”
店小二的身后有个少妇,虽是乡村打扮,但一头黄发,碧眼高鼻,不像中原人。她见余天平、石英在座,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是退回去好,还是追好,显见她平素是躲在后房,不见生人。
余天平身形一闪,挡住门口。
姓姜地倏然止住脚步,对余天平打量了—眼道:“尊驾是过路人,不知事情真相,少管为妙。”
余天平向他怀中一望,原来抱的是个无腿无臂的怪人。
这无腿无臂的怪人,虬髯绕颊,发黄眼碧与那村妇一样。
余天平俊眼一瞪道:“路不平,众人踩,天下事,天下人管,在下今天管定了。”
姓姜地瞥了余天平肩后长剑一眼道:“尊驾肩背铁剑,当然是江湖上的朋友……”语音一顿,撇撇嘴唇,大声道:“你对踩踩脚四海皆颤五岳齐动的红楼,谅必有个耳闻,红楼的事你也伸手吗?”
余天平—听“红楼”二字就有气,但眼前的事真相未明不宜发作,心中一动,顿时换过一付笑脸,欠欠身.惶恐地说道:“在下冒失,原来老兄是红楼的人,失敬!失敬!请问上姓高名?”
姓姜的以为红楼二字镇慑住这个年青人,面有得意之色,扬着脸道:“好说!好说!在下姜钟,是执掌生杀大权,管辖红楼全部事务五夫人的小厨大师傅。”长长的头衔,—口气报出。
余天平陪笑道:“刚才姜兄与店小二在后面争论,在下没有听清,莫非是他欠姜兄债务未清吗?”
庙小二嘴皮微动,石英出手如风点了他的哑穴。
姜钟未留意到身后,想了一想道:“嗯!……正是,正是!这小子名叫陈端,原来是我的下手,前年欠了我十五两银子,如今他下工已经半年多了,索讨几次,没有得还,还则罢了,今日还口出怨言,所以……所以……”
余天平对他怀中无腿无臂的怪人瞥了—眼。那人双眼圆睁,虬髯轩动,却不作声。
姜钟鼻目一转,诡笑道:“他是陈端的岳丈,我把他带回家去,陈端这小子虽坏,对长辈却极孝顺,这样一来,不怕他不筹钱来赎人。”
余天平探手怀中取出一定金子,约莫有二两光景,放在姜钟手上道:“陈端整治得一手好菜,在下正等着尝,这二两金子,是在下付他的菜钱,他算清结了姜兄的旧帐,姜兄给在下一个薄面,把人还他吧!”
那时一两金子,可以换十两银子,二两金子是一个很大数目,姜钟一怔,忖道:“天下有这样的傻鸟吗?用二十两银子替一个不相识的人还债?……”
无意间,又瞥见余天平肩后的长剑,暗想道:“是了!他为了我是红楼的人,所以来结交我。”口中却道:“哪有这个道理?我与尊驾素昧平生,怎能收这金子?尊驾怎么称呼?”
余天平胡乱报了一个名字道:“天下武林,一脉同源,姜兄不要客气了,且来小饮一杯。”
姜钟心想,把人抱走无非是装腔作势,唬唬陈端的,真要把人送去红楼出首,事隔半年,五夫人若是追究何以不早来报告,岂不是变成无功反而有过;眼前这两个人虽然来历不明,但他们敢惹红楼的人吗,用他的银子还不是白用,也许这银子就是老天叫他送来给我去翻本的。想到此处,急于要去再赌,回身把无臂无腿的人向陈瑞怀中一塞道:“便宜你这小子!”又对余天平道:“如此多谢了,不过我目前还有点急事,需要料理,尊驾多饮几杯,在下去去就回。”说罢自余天平身侧钻出门去,一溜烟走了。
余天平候他去远,望了石英一眼,石英解开陈端哑穴,跟踪姜钟去了。
陈端抱着无臂无腿的人,与那村妇一齐跑回后屋。
片晌,陈端又跑出来,在余天平桌前,跪了下去,哽咽地道:“公子宏恩,小人此生是难报的了。”
余天平伸手扶起他来道:“姜钟为什么要勒索你?”
陈端立起身,慑嚅了半晌。余天平道:“我姓余名天平,刚才樵夫打扮的是罗浮石二侠,我们与红楼水火不容,你实说无妨。”
陈端不放心地道:“姜钟如果回红楼报告,是小人害了余公子了。”
余天平道:“石二侠跟踪去了,他不会让姜钟回转红楼。”斟了一杯酒,递给陈端,命他坐下。
陈端直着喉咙把酒灌了下去,定了一定神四下望了—眼,才低低地道:“小人原来在红楼五夫人小厨房打杂,是姜钟的下手,半年前为了救小人的岳父,逃到此间……”
余天平心想,你要逃也该逃远一点,问道:“此地距红楼多远?”
陈端道:“此地名叫‘百家村’,距红楼有六十余里。”
余天平才知自己半夜之间,已经走了这么远路。
陈端见余天平没有再问,接着问道:“小人就在此间开个酒店糊口,隔了半个月,小人的妻子又追了来.她感小人救她老父之恩,委身下嫁,谁知她当初去红楼找人之时,姜钟已经留意,悄悄地跟踪追来,发现小人的岳父在此,小人苦苦哀求,他才肯不去出首,只是他每隔十天半月,就来需索,小人原本积蓄一点川资,以备远走高飞,但全被他要去了,还不够,又向别人挪借,所幸村人知道小人的苦情,时常周济,今天实在因为小人无颜再向邻人启齿,同时邻人也不见得如何富裕,要借也不一定借得到,所以激怒了姜钟,幸遇公子相救……”
余天平道:“你岳父与妻子不是中土之人吧?”
陈端道:“他们是波斯国人。”
余天平蓦的想起昨晚在落魂墙边那个拿三节棍的汉子曾经说经过波斯巧匠的事,忙道:“红楼的落魂墙是你岳父设计的?”
陈端惊讶地道:“公子也知道?”
余天平点了点头。陈端愤然道:“不仅落魂墙,红楼内庄外庄的机关消息大半是小人的岳父精心设计的,谁知心血耗尽,事成之后,那红楼主人自食前言,不但以前允诺过的重金赏格不给,并因为怕他泄露秘密,竟禁止返国。”
余天平道:“你岳父怎会无臂无腿?”
陈端切齿骂道:“小人的岳父不服,扬言要毁了他自装的机关,触怒了红楼主人,斩断四肢,丢在空柴房中,小人见了不忍,暗暗把他偷运出来。”
余天平暗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愁红楼经昨晚一闹,以后防范更严,一定危险万分,如今遇到原设计之人,岂不方便多了,口中说道:“你岳父叫什么名字?”
陈端道:“小人的岳父名叫普达,小人的妻子叫玛莎。”
余天平道:“我与红楼主人有深仇大恨,正愁红楼机关重重,难以下手,想与你岳父谈谈。”
陈端摇摇头道:“不行了!”
余天平道:“此话怎讲?”
陈端道:“小人的岳父四肢被斩了之后,立即昏死,醒来急怒攻心,就此疯了。”余天平也废然一叹。
“兄弟为何长吁短叹!”随着话声,石英走了进来。陈端起身让座。
余天平把刚才的话告诉了石英,又问道:“石二哥怎发落那厮。”
石英道:“那厮虽然可恶,却罪不致死,愚兄点了他的昏穴,放在一处山洞之中,再与兄弟商议如何发落?”
余天平道:“百家村离红楼太近,陈端一家不宜再在此地居住,小弟想打发他们远走高飞,普达目前虽然神智不清,如有高明医生,能治好他的疯病,对我们很有帮助。”
石英想了一想道:“铁面韦陀金天铎家住潼关,路程不远,愚兄亲自送他一家前往暂居,如何?”
余天平大喜道:“石二哥辛苦一趟,自是最好,那姜钟也顺便带去,过了百里之后,乘黑夜将他耳目蒙住,再解开穴道,吊在大树之上,天明之后会有人解救,他虽无死罪,但活罪是不可免的。”
陈端在一旁听到,自然欢喜万分。
石英将余天平给姜钟的金子交给陈端,命他料理私事并购买马匹及车辆。
不久,陈端将各事办妥。
石英捡些石块放在路边,留下与罗浮师兄弟联络暗号,并将陈端一家安置在车后,盖好车篷,亲自在前面驾车。
余天平要送石英—程,上车坐在石英身侧,马车立即启行。
经过藏匿姜钟的山洞,石英把他弄了下来,然后取道直奔潼关。
驾车的马,脚力不弱,申牌时分,已经距太华峰很远了。
马车正绕着一座树木葱茏的大山旁边疚行,忽然—个身躯高大,乱发蓬头,穿着黑衣的大汉狂奔过来。
“闪开!闪开!”只听黑衣大汉远远就叫道。
黑衣大汉奔驰之势,宛如风驰电掣,山道至此又分外狭窄,想让也无从闪让。
石英又不是老于驾车的人,正在无计可施之时,黑衣大汉已经奔到面前。
眼见人车就要相撞之际,只见黑衣大汉,足下—顿,凌空跃起二丈,口中大叫道:“你这车子怎么驾的?想撞死人吗?”
双足落地,头也不回,向山上驰去。余天平见这半截塔也似的汉子,性情莽撞得够瞧,轻功也高得够瞧,问道:“石二哥认得此人吗?”
石英摇摇头道:“愚兄在岭南时间长,在中原时间短,不识此人,但此人武功了得,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余天平心中一动,忖道:“这人声音很熟,在哪里听过?”当下说道:“石二哥!小弟有话要问他,不远送了。”等不及石英答话,一跃下车,急忙去追那黑衣大汉。
黑衣大汉轻功委实不弱,就在这眨眨眼功夫,已经飞驰出去有三十丈远近。
所幸余天平如今功力大进,就这样,赶了有半柱香时分,相距仍有二十一二丈远。
怪的是黑衣大汉明知后面有人追赶,却不回头问一声,像是赶到哪里去救火一样。
余天平无奈,只好叫道:“尊驾停停好吗?”
黑衣大汉叫道:“我有急事,你有话不会跑到前面来说吗?”
余天平无法,只好脚下加劲,半晌,又赶上了一些,二人仍隔着有十四五丈。
余天平暗忖道:“虽然赶上他只是迟早问题,但不知他去哪里,岂不是多跑冤枉路?口中叫道:“尊驾是伏虎太保吧?”
原来那日伏虎太保拦截红楼车马之时,余天平被红楼五夫人严潇湘点了哑穴,藏在车座夹层之下,他当时口不能言,眼不得见,但耳朵却未闲着,如今记起伏虎太保的声音来了。
“不错。”黑衣大汉叫道:“仍旧头也不回地向前飞驰,也不反问余天平是何人。余天平又赶上了两丈,叫道:“在下余天平,尊驾……”
伏虎太保叫道:“你是洛阳余公子?”
余天平叫道:“正是在下。”
伏虎太保听说他是余天平,不但不停,反而加劲向前狂驰了—阵,距离又拉远了三丈。
余天平被伏虎太保这行动,弄得一头玄雾,提足真力,脚下加功,宛如一缕轻烟似的,疾追上去,赶到只差五六丈远近。
伏虎太保自知不敌,脚下放缓道:“余公子轻功端的了得。”
余天平立即赶到与伏虎太保并肩,忖道:“原来他是与我较量轻功来了。”侧脸问道:“尊驾那日拦截红楼五夫人,是为了……”说到此处,倏然顿住,因为他不知那日伏虎太保拦截之事,对自己是善意抑是恶意。
伏虎太保一脸横肉,微微露出笑容道:“我奉了先生之命去救公子,可恨被那贱人骗了,回去以后,先生说了我才明白。”
他这一笑,使人觉得反而是不笑的好,余天平道:“尊驾的先生何故要救在下?”
伏虎太保道:“公子问我家先生好吗?”余天平不知伏虎太保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隔了一会,余天平道:“尊驾的先生上姓高名能见告吗?”
伏虎太保想了—想道:“公子是问我家先生吧?”
余天平暗想,他的主人想必是个退出江湖的隐士,连姓名都不愿让人知道,所以他不敢说。
余天平连碰了两个软钉子,自是不好再问。
良久,余天平见伏虎太保在山道上一味狂驰,毫无住足之意,忖道:“问又问不出来,我—味跟着他傻跑干什么?”口中搭讪道:“尊驾去何处?”
伏虎太保道:“公子去哪里?”
余天平被他问得脸上一红,半晌才道:“在下本想打听点事情.无奈尊驾不肯住足,又不肯讲,既然不便,就此告辞……”
伏虎太保道:“便!便!在下办完了事便引公子去见我家先生。”
此时二人已经驰到山顶。伏虎太保止住脚步,向下一指道:“就在下边,近得很,办完事立刻引公子去。”说完又向下驰去。
余天平一面与他并肩而驰,一面向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下边是块谷地。
谷地四围全是高峰,谷中奇花异草,嫣红黛绿,鹅黄姹紫,绚丽已极,远远望去,像片花海似的。余天平如今目光极为锐利,看出这片花海只有—半是完整的,另外一半像是遭到破坏。
余天平道:“此山何名?”
伏虎太保道:“翠屏山……”用手指向谷中道:“这是回春谷。”
余天平觉出谷中气候温暖如春,与峰顶山风凛烈,黄叶飞舞的深秋况味大不相同。
心中忖道:“天地间不可解之事甚多,回春谷能以四季如春,花开不谢,想必是仗着造化神奇之力。”
余天平问道:“尊驾办事,在下同去方便吗?”
伏虎太保道:“方便!方便!回春谷主女华陀百草夫人还不错,只是……只是……”
余天平听到“女华陀”三字,心中一喜,不由连想到九龙堡中的迷香与千日醉,及普达的疯病。治好普达的疯病对于查防红楼固然有莫大的便利,而找到迷香与千日醉等克制药物,也是很重要的事。
余天平与汪剑志九龙堡脱困之后,就未再见面,对石英虽然谈到迷香与千日醉,石英也没有想到有什么地方有这种克制的药物,九龙堡中这股邪恶势力似乎困住了不少江湖人物,如果能找到克制药物,对消灭这股邪恶势力有很大的帮助,“女华陀”自是精通药物,能找到她岂不是天缘凑巧。心中暗忖,口中却搭讪道:“只是什么?”
“只是醋劲大了一点。”伏虎太保神秘地笑了一笑道。
余天平心想这是男女间情爱纠缠,他生性正直,不愿追问为什么吃醋。隔了—会,余天平问道:“请她去看病吗?”
伏虎太保“哼”了一声道:“她才不肯去呢!上次拿了先生和……和……和”.“和”了好一会,还没有和下去。
余天平好奇地望着他,伏虎太保没奈何地接着说道:“和夫人的请帖,请她去治病!她说如今普天之下只有先生一个人请得动她,这张请帖既然是两个人具名,算是请动了她一半,人不能分开一半去应约,那么带药回去好了。”
余天平并没有注意伏虎太保为什么“和”了半天才说出夫人来,问道:“有药不也一样?”
伏虎太保摇摇头。
余天平道:“为什么?”
伏虎太保道:“她只给了一半药量。”
余天平道:“为什么?”
伏虎太保道:“她只给药也是看在我家先生份上,如今请帖上有两个名,只有一个人的面子有用,所以只发一半药。”
余天平道:“一半药恐怕治不好病吧?”
伏虎太保道:“是啊!夫人的师妹服下后,命算保住了,但全身疲软,四肢无力,站都站不起来,病只算好了一半。”
余天平道:“天下之大,多的是名医,何必一定要找这位平日有嫌怨的人?”
伏虎太保道:“夫人的师妹中了人家的‘化骨毒针’,天下只有百草夫人—人能治,你忘记她外号叫‘女华陀’吗?”
二人脚程迅快,此时已经驰到谷底,但见回春谷中,繁花似锦,异草如云,可惜只有一半完整,另外一半,花木狼藉,零乱地散满地上。
紧畔山边有几间茅屋,也倒塌了一半。
伏虎太保说道:“我家先生二次命我要药,百草夫人不肯,被我家夫人知道,一怒之下找到回春谷来,恰好百草夫人出谷去了,我家夫人气无可出,就将谷中的奇花异草和丹房炉鼎,拔地拔了,毁地毁了。”
余天平明白这是他们两女一男之间有情仇爱怨,所以闹成这样,说道:“百草夫人不给你家夫人一半面子,所以她毁了—半花草房屋。”
伏虎太保道:“我家夫人正是这么说的,还是公子懂得女人的心思。”
伏虎太保望着那些连根拔起的花草,又道:“百草夫人回谷以后,怒发如狂,找到幽篁小筑去报复,被我家先生赔尽小心劝了回来,可是我家夫人又醋火冲天,大发娇嗔,她说若不是为了小师妹病体末复,早就不告而去了,我家先生又把好话说了千千万万,才勉强把夫人平息下来,命我赶忙来求百草夫人给药……”话声一顿,半晌才叹一口长气道:“要我去闯刀山剑海,我绝不会皱皱眉头,可是要我伏虎太保低三下四地向女人哀求,真难死我了,真难死我了。”
余天平随口问道:“你家夫人的师妹与人家有什么血海深仇?人家要用‘化骨毒针’对付她。”
伏虎太保道:“我家夫人的小师妹叫朱小秋……”
说到“朱小秋”三字,余天平好像头顶响起一片焦雷,暗忖道:“她很可能是恩师的遗孤,此行她怎么来了?显然是为了追踪与救护我而来的,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怎样对得起恩师在天之灵。”
他正在焦急,只听有人冷冷地插口道:“你是跑腿的人,有什么难的?”
一个秀雅清丽的绿衣女子自花木丛中站了起来。
伏虎太保行礼道:“夫人……”
余天平见这绿衣女子就是二十年前已经名震江湖的女华陀百草夫人,正待行礼。
百草夫人已经说道:“阁下……”
余天平拱手道:“在下余天平,朱小秋是……是……”心想,说是婢女或说是恩师之女皆不妥当,又不能捏造一个关系。
百草夫人见他期期艾艾说不下去,微笑道:“不是尊夫人?”
余天平忙道:“不是!不是!”
百草夫人道:“我明白了。”
余天平不知她明白了什么。
百草夫人朝余天平腰间长剑瞥了一眼道:“江湖风传,天下武林皆欲得公子而甘心,公子怎能脱身到回春谷来要药?”
余天平见隐身幽谷的百草夫人也知道自己的事,可见已轰传武林,自己也成了众矢之的了,不由心下一懔,心中朗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余天平自知以一人之力,当九派四堡一楼之众,无异以卵击石,其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者,实因先师沉冤未白,为人徒者,难以缄默耳。”
百草夫人柳眉微扬,意似赞许。
余天平听说百草夫人早年行道江湖时,虽然貌若春花,对人却冷若冰霜,看她今日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没有厌恶之意,趁势说道:“朱小秋之伤,请夫人成全,余天平感同身受。”
百草夫人道:“此间站着说话,殊非待客之道,请到厅中献茶。”
说着引二人进了茅屋正中厅房。
余天平见右边丹房已经倒塌,炉鼎也裂成片片,左边房屋尚还好。
正中厅房也未遭破坏,虽是山居,却收拾得窗明几净,甚是雅洁,中间有张楠木桌子,桌上有个古瓷花瓶,瓶中插着几枝黑色的蔷薇,隐隐散发着幽香。
桌子两旁各放着一张楠木靠背椅,左右两侧也各放着两张楠木靠背椅,两张椅子中间放着一张楠木大脚大理石面的茶几。
正中悬着华陀的真迹百禽图。
余天平与伏虎太保坐在左侧上下首,百草夫人坐在右侧下首相陪。
小婢献过了茶,百草夫人正色道:“十年前我看破世情,隐居幽谷,决心不再替人治病,以免牵涉江湖是非,所幸此谷未被发觉,除一二知心好友,偶而驾临外,可说是与世隔绝,故今日歉难从命,尚请鉴谅。”
余天平一生不会仰面求人,今日为了朱小秋才低三下四,殊不知仍然碰了一个钉子,但百草夫人说得委婉,又发作不得。
半晌,才缓缓道:“夫人既决心不替人治病,何以日前又给一半药量?”
百草夫人被余天平顶得哑口无言,隔了一会,幽幽地说道:“我不是说我有一二知心友好吗,人生在世,任他性情怪异孤僻,谁又没有—二知心好友,对知心好友岂能不视作例外?……”
余天平明白百草夫人口中所说的好友,指的是伏虎太保的先生,接口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去请夫人的知心好友亲来,想必夫人……”
百草夫人朱唇—撇,恨恨地道:“世事如棋,难以自料,我那昔日好友,今日已翻脸成仇,公子不必徒劳往返,另请高明吧。”
伏虎太保急得一双大手不住揉搓,听到此处,哀求道:“求夫人看在我家先生份上……”
百草夫人黛眉双剔道:“不要说了,当初若不看在你家先生份上,给了一半药,回春谷也不会给那泼妇捣个稀烂,如今还要我看在他的份上,我就该让人作贱的吗?同你实说了吧,如想要药,除非日从西起。”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再无商量可能,余天平忖道:“今日是白跑一趟,朱小秋的药没有希望,普达的疯病,克制迷香与千日醉的药物更不必提了。”口中却搭讪着道:“当世神医,除了夫人还有哪一位?”
百草夫人道:“我浪得虚名,怎能当神医二字,世间较我高明者,何止恒河沙数,到处都是。”
余天平又碰了一个软钉子,又气又急,正待拉伏虎太保离去。
伏虎太保抓住自己头发,叫道:“我怎么办?”
百草夫人道:“这有什么为难的,回去实话实说不就行了。”
伏虎太保道:“不是!”
百草夫人道:“不是什么?”
伏虎太保道:“先生要我向你哀求,夫人……”话音一顿,似乎有什么顾忌。
百草夫人道:“什么夫人,她也配称夫人,是泼妇,那泼妇怎么说?”
伏虎太保心—横道:“泼……夫人命我硬要。”
百草夫人道:“你想动武?”
伏虎太保道:“这不是我的意思。”
百草夫人道:“好!……好!……一个是软求,一个是硬要。”
“哈”“哈”“哈”她一阵狂笑。
余天平听得出笑声中满含辛酸意味,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百草夫人半晌才止住笑声道:“你就依那泼妇的话,试试能不能硬要。”说着走到桌子旁边那张椅子上坐下,顺手在花瓶中拈出一枝黑蔷薇,指向伏虎太保道:“我坐着不动,手拿这花,你如果能将花毁坏,就算我输了,我会指点你一条明路怎样治疗朱小秋,如果你办不到,恕我不留客了。”
说到后面那句逐客的话,已经面罩秋霜。
余天平见那朵黑蔷薇,连花带干只有尺许长短,百草夫人用拇指与食指拈着花干尾端,怒放的花瓣有—两瓣颤巍巍地轻晃,生像就要掉下来似的。
伏虎太保大喜道:“这话是夫人自己说的?”
百草夫人道:“是我说的。”
伏虎太保道:“夫人莫怪我放肆。”
百草夫人道:“谁怪你了。”
伏虎太保站了起来,半截铁塔似的身躯,在短小的厅中越发显得高大。
伏虎太保知道百草夫人与自己的先生及夫人同是二十年前已经成名的武林高人,武功虽然各有千秋,但功力却在伯仲之间,虽然心喜百草夫人所提出的办法容易办到,但也不敢轻视这朵小小的黑蔷薇。
当下提聚内力,一步步走向百草夫人坐处。
伏虎太保脚步沉重如山,厅内门窗墙壁都在震动。
伏虎太保在百草夫人身前一步停住,伸开蒲扇大小的右掌,缓缓向花朵抓去。
百草夫人面含微笑,把拈着的花朵向伏虎太保掌心迎来。
伏虎太保手掌离花朵尚有寸许,陡的觉出有股劲力包着花朵,这股劲力强劲无伦,使手掌再也压不下去。
遇到这种武林高人,伏虎太保早知不是敌手,但他自己也是成名人物,总觉得连手指都够不上花朵,实在难以下台。
蓦地长吸了—口气,提足了全身真力,贯力五指,向下猛抓。
无奈武功一道,除非有奇缘奇遇,否则决不能幸致,所谓棋差一着,缚手缚脚,伏虎太保的手掌仍旧无法挺进半分。
良久,百草夫人道:“你能有这样的功力,已经不易,换个方法,试试能不能折下我一片花瓣。”
伏虎太保只觉笼罩在花朵上那股劲气忽然卸去,忙将食中拇三指拿住一片摇摇欲坠只有一丝丝连着的花瓣,暗忖道:“他用内力维持那一丝相连的花瓣不断,自比先前难得多,我再拉不下来今后还闯荡什么江湖?”思忖之际,三指已经用上了十二分真力,往后猛拉。
煞是作怪,花瓣只有一丝相连,平时稍稍有点风,就会吹掉下来,此时伏虎太保三指的拉力,少说也有两三百斤,偏就拉不动花瓣分毫。
伏虎太保也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对百草夫人虽然不能不服,却总觉得不甘心。
足足有一盏热茶时分,伏虎太保黑脸泛上猪肝颜色,额上微微见汗。
百草夫人看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是无法硬要了,再加一个也枉然。”
余天平忖道:我又没有碍着你,把我扯上作什么?口中说道:“莫非夫人要在下也插上那一脚?”
百草夫人的原意是指再加一个伏虎太保也不行,听余天平一说,知道他把话听错了,但她怎肯解释,当下笑笑道:“如果公子有此雅兴,也未尝不可。”
余天平剑眉一扬道:“请夫人指教。”
走到伏虎太保身后,伸出右掌按在他背心大穴之下,运起功来。
伏虎太保只觉一股强烈刚猛的劲力,自背心上源源不绝地涌来,刚才真力将竭,全身像虚脱一般的现象立即消除,顿时内力弥沛,精神奕奕。
百草夫人早就看出余天平年纪轻轻,功力并不低,却不料高得出乎她想像之外.只觉得伏虎太保拉花瓣之力,顿时强了数倍。
百草夫人看去虽是二十岁,实际年龄已逾中年,她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岂同等闲,当下也不敢大意,凝神屏虑,将内力自花干尾端输了上去,护住那一丝相连的花瓣。
两股强劲无比的大力相拼之下,竟然功力悉敌,一时成了胶着状态。陡地,“哗啦啦”一响,百草夫人站了起来。
原来百草夫人所坐的那张坚固的靠背椅,已经碎成片片。
白草夫人缓缓收劲力。余天平立即收回放在伏虎太保背上的手掌,伏虎太保也撤去内力。
百草夫人手指一松,那枝黑蔷薇立即变成粉屑。
百草夫人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公子名师高徒,毕竟不凡,你们胜了,这给你们。”她交给他们一束药草说道。
余天平对于百草夫人的磊落胸襟由衷敬佩,欠身道:“一则是二对一,二则是坐椅欠坚实,夫人哪里败了?”
“去吧!”百草夫人挥了下手。
“夫人!这药草是……”
“回去以人血一杯化开让她服用。”
“夫人……”
“别再多言,快去!”百草夫人已有点厌烦,再度挥手示意。
余天平朝伏虎太保望了一眼,打了—个转身对百草夫人说:“谢谢夫人!”
他说完掉身就走。
可是,他们刚走至门口却听百草夫人低吼一声:“等下!”
“夫人尚有何吩咐?”
“别夫人,夫人了。”百草夫人说。
“是!”
“你把这药草带回,要用一杯未曾阴阳调和而且需是相克的鲜血,方可调配。”百草夫人说完朝余天平望了—眼,接着道:“若是以你的血给她服下,当便助她康复!”
“啊!”余天平怔了声道:“如此,便以在下的血就是。”
“公子,我想问—句话未知可否?”
“夫人请说!”
“公子,朱小秋是令师何人?”
“这……”
“谁?”百草夫人在余天平尚未出口之时,突然,觉得一条黑影从“回春谷”门口掠过,她吼了声,人已离地追了出去。
余天平望了下伏虎太保道:“我们也追下去!”
当他们追出去时,百草夫人业已掉头回来,她脸露怏色道:“你们快走!”
“夫人.你……”
“你们已引人前来骚扰我清净的回春谷,快去吧!”百草夫人说完,掉头就走。
余天平望了她的背影消失在花丛中后,拔起脚一个纵身已到了谷外。
当他与伏虎太保朝着“幽篁小筑”奔回时,一路上觉得有点蹊跷,似乎有人在那草堆经过一阵搏斗的样子。
最怪的是,伏虎太保一路走,一路嗅着,突然,他叫了声。
“公子,快走!”
“干嘛?”
“先生似乎追敌人去了。”
“你怎么知道。”
“地面有信号。”
“信号?什么信号?”
“一种只有我可以闻到的信号味道。”
“哦!”余天平一愕,顿时把脚一提,拔身奔去。
果然,当他来到“幽篁小筑”门口时,里面似已被人毁去篱巴,他不禁一怔奔了进去。
但是,哪里有什么人,整个茅舍空荡荡地。余天平呆住了。
此刻,伏虎太保回身呼啸一声,想把他的大吉小吉召来。
可是,它们不见了。这下他望着余天平一眼道:“我们找它们去!”
伏虎太保说完,长发—甩,人已飘身去了。余天平也尾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