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蝠洞锁龙
他以为这老人被锁此深洞,可能不是一个短的时间,那么他所受的人世之苦,已是不堪言喻!
看样子他与欧阳青的关系,似不平凡,可是他因何听到欧阳青的死讯,既哭又笑呢?因何欧阳青的这柄宝剑说是他的呢?
徐玉麟在脑海中电闪般浮过这些问题,他想要解答这些疑问,那就必须待老人情绪平静下来,再行探询,所以,当老人哭笑自语之时,他也不去理他,只在那里站着静静地冷眼旁观。
灵猿狒狒见主人已和老人停下手来,也蹲在石室的一角,两只金睛,射出惑然之光,盯着老人的每一动作。
老人呢喃自语了一阵,倏地容色一整,对徐玉麟喝问道:“你是不是为了夺取欧阳青的宝剑,把他杀死的?”
奇怪!徐玉麟暗自说道,你这老怪物怎的问话也如此的突兀怪诞?分明对你说过欧阳青是我的朋友,我怎会为了一柄宝剑而把他杀死呢!
徐玉麟心里虽是这样的想,但他表面上仍然气态缓和地答道:“我虽未杀伯仁,但伯仁因我而死!”
老人面现疑惑,复又问道:“那么欧阳青之死,可是为了这柄剑吗?”
徐玉麟仅是摇摇头,表示他猜想的不对。
老人忽又问道:“你能不能把欧阳青的死因对老夫说来?”
徐玉麟因急切欲知老人与欧阳青以及和“九龙雌剑”的关系,故道:“欧阳兄的死因,要我对你说明不难,只是刚才老前辈说是欧阳兄这柄剑原是你的,看样子老前辈与欧阳兄的关系并不平凡,只要老前辈能将其中原因说出,晚辈定当将宝剑还你,然后再告诉你欧阳兄的死因,不知老前辈意下如何?”
徐玉麟虽然生性敦厚,但是出道以来,对江湖上的险诈也经历过不少,只因老人的武功甚高,在他未弄清楚对方来历之前,当然不愿先行说出欧阳青的死因,以免节外生枝,徒增烦扰;何况欧阳青冒他之名,与崆峒派结怨,招致杀身之大祸,其中主要原因乃是牵扯着男女之闻的暧昧私情呢!
枯瘦老人既见徐玉麟已不怀敌意,且一口一声老前辈,谈吐温文,得事磊落大方,心中已是受了莫大的感动。
但见他面容上抹过一阵悲凄中带有几分的惭然之色,向徐玉麟微微颔首,然后坐将下去,招招手道:“小伙子,你且坐下来.尽管放心,老夫在未将话说明之前,绝不会再和你动手就是。”
徐玉麟略一犹豫,终于依从了老人之言,在他对面保持着五六尺的距离,席地坐下。
枯瘦老人见徐玉麟已然坐定,忽地面露慈祥,和声道:“孺子可教,好吧,老夫就说给你听……”
老人说到这里,戛然住口,闭目凝思想来,仿佛要从他的记忆中追索一件颇为遥远而悠长的事……
徐玉麟自是不便打扰他,仅凝神瞧着他的神情变化。
老人追忆了一阵.终于深长地唉叹一声,道:“小伙子你可注意听着,老夫就要开始了。”
徐玉麟答道:“老前辈请只管说吧。”
于是老人忽然昂奋,忽然怆凄,说出了下面的一段往事——
在很久远的年代以前,杭州的西湖之滨,南屏山麓下,隐居着一位江湖上退隐侠士。
这位侠士复姓欧阳,名叫岚峰,中年丧偶,膝下只有一个独生爱女,小字婉冰,双十年华,兰心惠质,绝代容颜,欧阳岚峰爱女心切,教之以文事,复将一身本领传授与她。
欧阳婉冰才华盖世,复具一身武功,自是不甘闺阁寂寞,乃悄悄地溜出家门,女扮男装,出没于江浙道上。
大约一年之后,她在丹阳城因打抱不平,险遭杀身大祸,幸为一江湖独行客一“雌雄剑”李海榕所救,而婉冰姑娘的本来面目,也被李海榕识破。
但是李海榕为人奸滑,并不揭穿她的秘密,仅借故与她相偕而行,并大献殷勤,曲意承欢。
两人在江湖中相偕数月,欧阳婉冰暗中对李海榕发生了情苗,更何况李海榕论武功堪称一流,看才貌犹是个翩翩少年,而且李海榕对她又是关怀备至呢!
男女之间,只要两心相爱,常相厮守,所谓干柴近烈火,怎能防止它的燃烧?
终于欧阳婉冰在一种情不自禁的状况下,向李海榕表露了女子的本来面貌,而也倾吐了内心的真情。其实,李海榕何曾不知她原是女儿之身呢?只是他觉得像欧阳婉冰这种江湖女子,-要想占有她,必先获其芳心,所以在忍耐中施展了旁敲侧击的攻势,但婉冰姑娘却一直蒙在鼓里。
这是李海榕渴待的一天,而也是在他意料中必将到临的一天啊!
就如此的他们在男欢女爱之下,发生了不可告人之事!
旅寓里陈仓暗渡,两情缱绻,鸳蝶缣缣,而婉冰姑娘由此珠胎暗结,种玉蓝田了!
欧阳岚峰乃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虽然隐退,可是仍为杭州闻人,婉冰姑娘这种既无父母之命,复无媒妁之言的苟合行为,岂能为老父所许?
两人共同商讨之下,先由婉冰返回故里,约定一月.之后,再让李海榕登门向岚峰老侠正式求婚。
在欧阳婉冰想象中,以李海榕武功才貌而论,她的父亲能会满口应允。
李海榕在婉冰姑娘临别之时,把自己的一双雌雄宝剑分开,雌剑赠与婉冰,雄剑则自身携带,以雌雄双数,表示彼此相爱不变之意。
郎情妾意,自是道不尽的别恨离愁,好在时间并不太久,两人就可在那山明水秀,风光旖旎的西湖相见,于是洒泪而别。
欧阳婉冰姑娘返归故里,老英雄一见爱女无恙归来,本来婉冰不告出走的满腹积郁,也就一扫而散。
父女久别复聚,自是叙不尽的天伦之乐。
大约过了数日光景,欧阳岚峰忽把爱女召至面前,慈祥地说道:“冰儿,你已二十二岁的年纪了,唉!自从汝母去世之后,为父只有你这么个亲生骨肉,以慰我老年寂寞,可是常言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人之常情,为父虽然明知你嫁人之后,生活孤寂,但是总不能让你永远跟着我,贻误了你终生幸福……”
婉冰姑娘还以为老父意在探询她的意思,而为他择婚呢,所以故作娇羞道:“爹,女儿不嫁,让女儿侍候你老人家一辈子不好吗?”
欧阳老侠哈哈笑道:“孩子,别说傻话啦!哪有这个道理?你不知道,自从你悄悄离家之后,我和你方世伯着急得不得了,他曾经令你玉衡哥找寻了半年之久,如今你既已回来,正好给你们两人完成婚姻,也了却了为父心中一件大事……”
“啊!要女儿嫁给他?”欧阳婉冰仿若晴空霹雳,不由惊呼一声,道;“女儿至死也不嫁给他!”
欧阳老英雄惊疑地急问道:“怎么?你不是和你玉衡哥一向相处得很好吗?”
婉冰姑娘樱唇一呶,情意坚决地道:“好是好,可是女儿不嫁……”
老英雄还以为女儿乃是故意撒娇,复又笑道:“玉衡那孩子,人品才智哪一样不好?方家又是我们世交,何况你们的婚事,早经为父与你方世伯指腹为婚订下啦,傻孩子……”
“指腹为婚?”婉冰姑娘似不置信的瞪大了一双凤目,忽地扑到父亲怀中,像是受了满腹委曲,竟自呜呜咽咽痛哭起来,并且一面说道:“为什么爹从来没对女儿说?女儿不嫁……不嫁……”
为何不嫁,她却没有说出,她实在不敢说出,因为她深知父亲的性情,平时虽然对她百般呵护,爱如掌珠,一旦知道了她在外做下了苟且之事,绝不会轻饶过她,固然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芳心寸裂,颇觉生不如死,然而如吐实情,叫她父亲如何有脸见人?老人家如何能忍受这种打击?
欧阳老英雄见爱女这般情景,颇感莫明其妙,暗自悔恨道:这事情只因女儿与玉衡那孩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大了之后,又恐怕他们知道了彼此婚姻之事,羞于见面,所以未曾对女儿说明,唉!一切都怨自己!
老英雄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对爱女好言安慰一番,打算回头慢慢将女儿劝服。
方玉衡是个颇有前途的好青年,婉冰姑娘和他情感上因青梅竹马的朋友,自然甚为相投,如果此事欧阳老英雄早对女儿说知,欧阳婉冰或许不会悄悄溜出家门,更不会造成这无可挽回之局。
在这种情形之下,婉冰姑娘自是芳心欲碎,悲伤得死去活来,情知在家中已是无法待将下去,为顾全老父颜面,以及李郎盟约,遂又下了个出走决心。
已是三更时分,一轮皓月当空,夜凉似水。
婉冰姑娘独坐闺房,珠泪盈颊,支颐沉思,她一切已收拾停当,只待三更尽后,便要重离生父与家园,这次出走,在她想来,自然永无走回之日,父女骨肉情深,虽非死别,也不由使她肝肠寸断!
就在这当儿,忽然窗外人影一闪,起先她还以为是老父关怀,夜探爱女,唯恐被人家发现她的意图,赶紧吹熄灯烛,跳上床去,蒙头装睡。
可是不一会工夫,猛听窗棂敲击之声,同时窗外有人轻轻唤道:“婉冰是我呀,快开门来,我有急事要对你说。”
婉冰姑娘仔细一听声音好熟,不正是那冤家吧?他为何时期未到,竟寅夜赶来?……
她无暇细思,急忙起身,也不燃灯,悄悄地把闺门打开,来人可不正是心上人——李海榕是谁!
李海榕闪身进入闺房,神色惶急地说道:“婉冰,我把这本武学奇书给你,你带着我赠你的那柄宝剑,赶紧找处隐密地方躲避起来,将来生下我们的孩子,就把剑和书一并传给他,也好叫他知道有我这么一个父亲!”
说毕,由身边摸出一个纸包,递与婉冰,又道:“时间无多,你赶快依我所言,走吧,我师父马上可能跟踪追来,万一我死不了,我们总有见面的机会……”
李海榕说到这里,也不待婉冰答言,竟自退出房去,一闪而逝。
欧阳婉冰姑娘愣怔中,还没有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见李郎行色惶急而去,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连忙返回房里,取下宝剑,携带了一点简单物件,急匆匆地越墙逃走……
次日欧阳老英雄得悉爱女再度出走消息,一气一急之下,竟然病倒床笫,不久即一命呜呼!
欧阳岚峰因爱女私自出走,痛伤致疾而死之后,方玉衡始由方老英雄的口中,获悉这段指腹为凭的婚事。
这年轻人也是个情孽种子,竟也悄离家乡,天涯飘泊。
他对婉冰姑娘,情有所钟,既知自己青梅竹马的朋友,成人之后又是情意甚投的红颜知己,原就是自己的未婚娇妻,于是发誓要将婉冰找回。
方玉衡在江湖上走遍三山五岳,铁鞋不知踏破多少双,晃眼有十余年,受尽千辛万苦,伊人芳踪依然杳无!
他在失望灰心之下,遄返故里,景物依然,而人事全非——老父病逝,老母受不了失子折夫之孤苦,自缢身亡!
方玉衡痛伤父死不能奔丧,母死不能陪灵,未尽人子之道,对人生更感乏味,杜门谢客,面壁忏悔矢志不娶。
未几,欧阳婉冰姑娘已是满头霜华,不知由何处带着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亭亭少年,悄悄地返旧故里。
欧、方两家联姻之事,好在无人知晓,婉冰姑娘当年的出走,亲友邻里更不知为了何故,而且老人们相继谢世,这件事情,早巳在人们的脑海中淡忘。
但是唯一的一个不能忘记之人,那就是已成中年矜者的方玉衡了。
欧、方两家相距不远,欧阳婉冰忽返家门的消息,自然瞒不过方玉衡的。
这日,方玉衡破例出门,造访欧府,见了婉冰,彼此都已成中年之人,回忆儿时往事,无尽唏嘘!
当方玉衡把婉冰出走之后,自己曾走遍天涯,找了她十余年之久的经过,略述一遍,然后慨叹而道:“婉冰,如今你既已回来,我依然爱你如故,倘若你能念我们父母之命,儿时的情感,以及我非你不娶的一片愚诚,那么……”
欧阳婉冰听他说到这里,不由泪如涌泉,连忙制止他道:“玉衡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很对不起你,误了你一生,你对我情有独钟,我又何尝不……可是我们的父母却并没有把指腹为婚的事早告诉我们,否则一切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如今已经晚了啊!……”说着竟自泣不成声。
方玉衡被她这种悲伤情状,也感染得热泪滚滚,十数年江湖风霜之苦,父母俱亡,一齐涌上心头!
欧阳婉冰悲泣中,也想起了一连串的伤心往事……
她两度离家出走,为了逃避李海榕师父的追索,为了生育他们的孽种,曾经隐姓埋名,漂流渡海,在一处荒凉的小岛上,茹苦含辛,度过三年悠悠岁月。
孩子生下了,竟是双胞兄弟,白白胖胖的逗人喜爱,也幸亏有这么两个骨肉,才使欧阳婉冰能够坚强地活下去。
在第四个年头上,也许老天故意折磨于她,海上忽然在一场暴风雨中,发生了惊人海啸!
怒浪卷上了荒岛,荒岛尽被海水所吞没。
欧阳婉冰抢着两个孩子,被卷进了惊涛骇浪,她以为必死无疑……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终于悠悠醒来,张目看时,自己和两块骨血都躺在一座温暖的茅舍里,身旁站着个慈祥的老渔夫,更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两个幼儿,竟然都大难未死!
她知道他们母子必是被身旁的老人所救,随爬将起来,向老渔夫千恩万谢。
从老渔夫的口中,她得悉了此时已离开了那住居过四年之久的荒岛,已经置身于山东沿海的芝县。
那老渔夫膝下子女俱无,对欧阳婉冰甚是怜悯,遂把她收留下来。
于是欧阳婉冰抚育孤儿,侍候老人,过着清苦的日子,在那里一住又是三年光景。
在此期间,欧阳婉冰曾经在山东道上走动过数次,想藉以探听李海榕的消息。
消息是被她探到了,但那不是李海榕的下落,而是李海榕已往的臭名。
原来李海榕是个江湖上的独行客,凭仗一双雌雄宝剑,浑身本领,任性胡为,无恶不作,两手沾满了血腥!
欧阳婉冰起先还不太置信,但是屡访武林道上人物,竟然众口一词!
她在悲痛失身于恶贼之手之余,想起了李海榕和她最后见面时的惶急情形,于今又毫无下落,情知必为其师父整顿门户所清除,由此她也就死了这条心。
李海榕既是个恶贼,婉冰遂将两个渐已长大的儿子,从己之姓,长者唤名欧阳云天,次者欧阳如冰,并且对他们说其父早已死去。
后来老渔夫病逝,婉冰也尽了一番孝道,把老人埋葬,便带着两个儿子,流落江湖。
李海榕原来赠她的一书一剑,在那场海啸之中,书已遗失,于今只剩下那柄雌剑了。
欧阳婉冰在当时因抚育孤子,对那部武学奇书,未曾看过,如今她要传授儿子武功,也只好凭她自己所能而已!
第十五年上,她辗转江浙一带,闻听父亲早已病逝,昔年人事全非,经过再三思考,才携子赋归。
欧阳婉冰与方玉衡不胜凄怆地对泣了一阵,终于她将这段伤心往事,对方玉衡和盘说出,仍希望方玉衡能够谅解她,但她却不愿以败柳残花之身,再侍方姓。于是对方玉衡婉转劝说道:“玉衡,倘若你能谅解我,仍然爱我的话,那就请你不要逼我,我的心已如槁木死水,那是不可能的,你仍然年青,何苦为了我这苦命人如此痴心,而断绝后代呢!”
方玉衡痛苦地说道:“婉冰,不管怎样,你是方家人,何况这一切的错误,并非是你有意造成的,我对你早已谅解,你就答应我吧,我会对你的两个儿子视若己出,婉冰,你想想看?”
欧阳婉冰被方玉衡这片真诚,感动得竟又哭泣起来。
方玉衡还以为她已回心转意,随凑近她安慰道:“婉冰,我知道你会答应的,不必伤心了,一切都成过去……”
欧阳婉冰忽然止住了抽泣,道:“不,玉衡,我不能答应你,倘若你决心非我不娶,我总不能让你方门绝了后代,你爱我,你也定然喜欢我的儿子……”
她略微凝思,随将云天与如冰喊到面前,吩咐他们见过方叔叔,忽然展颜笑道:“玉衡,你喜欢哪一个?”
方玉衡一见婉冰这两个儿子,俱都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亭亭玉立站在面前,乃大喜道:“我对他们都很喜欢!”
欧阳婉冰转向爱子道:“方叔叔对你们都很喜欢,你们哪一个愿做方叔叔的继子?”
说也奇怪,两人竟然齐都应声愿意。
这情景看在欧阳婉冰的眼中,不觉欣喜得两眼欲泪,乃对方玉衡道:“你能答应我好好教养他们吗?”
方玉衡以为婉冰见两个孩子都和他特别亲善,可能已回心转意,乃毅然答道:“这个当然。”
“这就好——”欧阳婉冰眼神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彩,道:“你们在这里玩一会,我去去就来。”
欧阳婉冰去了半天,仍然不见返回厅内,方玉衡颇觉有异,乃命云天、如冰去到后房卧室察看究竟。
两个孩子去了不久,后房里忽然一片哭声震天,方玉衡急步奔去,一看欧阳婉冰已自刎气绝多时,两个孩子扶尸痛哭不止。
这情景就是铁石心肠之人,见了也必泪下!
方玉衡痛伤之余,颇感愧疚,他以为婉冰之死,乃为他一手造成。
他料理了婉冰丧事之后,便将两个孩子带回家去,悉心抚育,欧阳如冰更姓为方如冰,以承己嗣。
两人在十八岁那年,在方玉衡一手招呼之下,完成婚娶,从此各立门户,欧阳云天接承了欧阳氏香烟,欧阳如冰做了方姓继子,外人殊不知方、欧两姓,青莲白藕实是一家。
欧阳云天不喜武事,而方如冰却醉心武学,方玉衡乃将其母所遗那柄宝剑给了他,以遂其志。
云天、如冰十九岁那年,方玉衡悄悄地营墓于婉冰墓穴之旁,工竣,于墓中服药自杀,达到了他生不同床死同穴的愿望。
这段曲折离奇的儿女悲惨恋情秘史,还是方如冰在方玉衡死后,从方玉衡手着一本绢册中发现,由此,如冰才知道了自己的真正姓氏,以及生母继父的悲惨历史,他却秘而未告云天。
方如冰后生一子,取名天玑,既受庭训,奠定武学良基,复获异人传授,二十岁即出道江湖,仗一柄父亲所传断金切玉的九龙雌剑,纵横江湖,难遇敌手。
少年气盛,目空一切,当时名驰江湖的“宇内四绝”
在泰山印证武学,方如冰怀着一股好奇之心,适时赶去。
“宇内四绝”切磋武功,向来不让外人窥视,是以方天玑,也就是名震江湖的“九龙剑客”,触怒了东道上清真人,双方大战之下,方天玑被东道以“五行掌”击败,好在出家人心怀慈悲,手下留情,才保住性命。
方天玑这才深切地明白,武学奥妙无穷,自己所能,原不过是沧海一粟!
于是他发誓退迹江湖,面壁苦修,在洞庭君山一座探洞之中,晃眼光阴四十年。虽然也渗悟了几套武功,但自觉仍然难敌东道的“五行掌”。
后来他潜返故里,父母早已俱亡,家园寥落,举目无亲,好在幼时他曾经窃阅过祖父方玉衡手着那本秘册,深知方,欧两家秘密。
这时欧氏家业也已凋落,欧阳云天之子欧阳鹤病死,遗下孤儿寡妻,伶仃孤苦。
方天玑乃将自己来历,对欧阳鹤之妻说明,并厚赠金银,以济其贫苦,复将其五岁孤儿,带回君山,伐毛洗髓,尽将武功传授。
这孩子也的确是聪明过人,十七岁那年,已尽将“九龙剑客”方天玑的全部所能,悉数学会。
哪知这孩子心怀叵测,早有预谋,为了要夺取师父的一柄宝剑,竟趁方天玑熟睡之际,点了他的昏穴。复以缅铁所制钢环,锁住了他的脊骨。
在方天玑运功自解穴道醒来,叛徒已携剑遁去。
从此,方天玑被囚深洞,仰赖着十数只巨蝠,取水掬食,赖以不死,但他已不知世上此时已何年何日。
……
枯瘦老人如数家珍地说到此处,忽又唉声叹息了一阵,对徐玉麟不胜慨叹地说道:“其实这也是老夫的错误,倘若我能把这件祖上数代的秘辛,说给我那叛徒知道,我相信他或许也不致做出这种事来,唉!……”
徐玉麟听老人叙说至此,如梦初醒,恍然大悟,深为同情地道:“如此说来,老前辈便是当年名震江湖的‘九龙剑客’方天玑老英雄了,而你那高徒,也必是欧阳青兄?”
老人颔首道:“你说的半点不差,欧阳青岂但是老夫之徒,论血统还是我的侄儿哩!唉!他死了,彼此欧阳一家,已断绝后嗣!”竟又老泪纵横起来。
徐玉麟随将欧阳青和他如何认识,如何冒他之名与崆峒派结怨,而招致杀身大祸之事,一五一十地对方天玑述了一遍,又将自己如何获得九龙雄剑,与“无垢头陀”遗书上所载之语,简要地说出。
两人这一互相印证,断定“无垢头陀”所诛叛徒,也必然就是那“雌雄剑”李海榕无疑。
可是在徐玉麟的心中,却又得到了一个答案——长山门的武功来源——古代半部奇书,必是欧阳婉冰失落海岛之物。此书已被大圣黄公韶焚毁,下落已明。
如今“九龙剑”已雌雄并鞘,“无垢头陀”的遗书在徐玉麟身上已是大部完成,唯一的只是“无垢头陀”之母——东平雪娘墓穴重建之事了。
这些事情,只在徐玉麟的脑际中闪过,他并未说出。
当他将欧阳青死因经过叙完之后,觉得在此洞内耽搁的时间已不算短了,随将“九龙剑”抽出,对方天玑道:“事情已经明白,晚辈就将此雌剑归还老前辈吧!”
方天玑接过“九龙雌剑”凝目细瞧了一阵,叹道:“果是此剑!”说毕,复又把剑递还徐玉麟。
徐玉麟莫明其妙地不肯伸手去接,方天玑又道:“你拿去吧,天地造物,原有其主,这把剑应该属于你,老夫顺水人情,不说是送你,但也算是报了救我之恩,看你器宇,实乃千古良才,人中之龙,从此宝剑得主,相得益彰,老夫何乐不为?老夫当年杀孽太重,合有此苦,因果循环,天理报应,丝毫不爽!哈哈哈……”
方天玑在一阵纵声长笑之中霍地跃起,撇下徐玉麟向石室外电掣而去。
徐玉麟急跟疾追,大喝一声道:“老前辈哪里去?”
深洞回音缭绕,哪里还有老人踪影?
徐玉麟停下脚步,对方天玑身法之快速颇惊讶,回首一看,狒狒已经跟来,暗道:此间已无事可为,何必久待?
他正待举步往外飞驰,忽闻一声悠长的叹息,似是队另一间石室中传出。
徐玉麟本能地伫足不前,暗自奇道:难道说这座深洞里除了“九龙剑客”之外,还另有人被囚不成?可是方天玑为何并未说出,而自己起先也没听见呢?……
一种好奇之心,驱使他决定留下再仔细观察一下,然而那声音却并未再发。
徐玉麟分辨了一下那声音传出的方向,于是壮着胆子,凝神戒备,向当面石室走去。
他几乎找遍了洞中六七座相同的石室,但是却毫无发现。
他分明清晰的听到那声悠长而凄凉的叹息,乃是发自一个老人的喉管,可是为何却一无所有呢?
难道说方天玑故意隐身暗处,和他有意捉狭不成?
难道说这所秘密洞里果真有鬼?否则……
徐玉麟方自百思莫解之际,忽听左面一所石室里,仿佛有一阵微弱的铁器撞击之音。
于是他更加确定他的信念——此中必然另外有人!可是此人究在石室的何处?
就在这当儿,猛可一阵衣袂飘风之声,由身后送至,急转身敛目看去,但见五六条黑影,疾如流星也似,迳向石室这厢驶来!
一个奇异的念头,闪电似的掠过他的脑际,迅捷地抱起狒狒,向右面一间石室隐去。
且说徐玉麟抱着灵猿狒狒,躲在一间石室的暗角里凝神戒备之下,偷眼外瞧,只见那五六个黑衣人影,一闪到在对面石室的门外。
来人似乎并未察觉洞内尚且有人,也没有留心别处,只在一个由背影看来,仿佛是个清瘦老人的指挥之下,面向对面石室成半圆形散开。
徐玉麟虽然在极度黑暗之中,但是依然可以看清那些面对石室环列之人,一个个都是虎背熊腰,腰带金背鬼头单刀,分明是些武林健者。
看他们严阵以待,如临大敌,徐玉麟一时实在摸不透这些人所为何来。
不一会工夫,只听一阵链锁之声,但见原先那个首领模样的老者,与另外一个紫棠面皮,虬筋环眼大汉从石室中押出了个鬓发俱白,长达数尺,浑身赤裸的修长老人。
老人的双手双脚,均被粗重的铁链锁着,每行一步,手脚的铁链,便震动得哗哗啦啦,响个不绝!
由于老人白发掩面,所以徐玉麟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不过从他的外表上来看,这老人最少也有八九十岁以上,然而背不驼,腰不弯,虽则身系笨重铁锁,而行动起来却甚矫健,行家一望而知,必是个颇具武功修养之人。
徐玉麟这才明白,那些大汉们实非无故紧张。可是他不明白这个被锁老人,原先究竟在哪里?自己为何没有发现?那么这间石室里……
他正在思忖之中,忽听那个瘦削老者,向其余五个大汉,低沉地说道:“你们还不把他架起来,快些出得此洞,还犹豫什么?”
老人的话似是具有无上权威,五个大汉竟然如获圣旨一般,把那被锁老人架将起来,向深洞出口处疾驰而去。
猛然间,徐玉麟仿佛若有所悟地暗自骂道:该死!那五六个大汉的首领,不就是杀害自己家小,复又鸠占鹊巢的黑衣教主褚呈祥吗?倘非我依然可以辨别他的声音,几乎被这老奸巨滑骗过!
想到这,他几乎大喝出声,但在灵机微转之间,他却悄悄地离开石室,以疾逾飘风之势,向洞口追蹑而去。
这时,褚呈祥率领的五六名大汉,已经把那赤裸老人架驰过水瀑,徐玉麟仅和他们保持着五丈车右的距离,以风吹柳絮似的身法,后面紧紧跟着。
眨眼间,他也冲过水瀑,前边被追踪之人已失去踪影,料定必已出洞,于是猛提丹田一口真气,便和灵猿狒狒同时纵身而起,在石洞的夹道中,犹若两缕轻烟,迳向洞口射去。
说时迟,那时快!当徐玉麟刚刚窜出掩盖洞口的巨岩之上,猛听“轰隆”一声,他心头一震,半空里展式“鹞翻青云”,长身,蜷腰,变作头下脚上之势,凝目下视,那块巨岩已合而为一,暗道声:“好险!”便向地面轻飘飘地掠下。
当他双脚尚未着落实地的当儿,突然两道寒光左右袭至。
徐玉麟匆忙中,左手挥出一记强猛掌风,把两道堪堪近身的寒光往斜里荡开,右手疾猛往地下一按,藉掌劲复又硬生生把落下的身体拔飞起丈高,向旁边飘开。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一片银芒,广约丈许,迳向飘飞的身躯迎面罩来!
徐玉麟因罡气工夫未曾发布,对此牛毛也似的歹毒暗器,自是不敢硬撞,只好半空里施展了一式千斤坠,把身形倏地下降,贴地往旁边掠开三丈多远。
也亏得他轻功身法已达化境,否则要想避开这猝然的袭击,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哩!
他身形甫着地面,一眼便看见一条瘦削人影,从块突石之后掠出,仿若只黑色大鸟,疾如飘风般,直向山拗出口那边逝去。
“那不正是褚呈祥老匹夫……”徐玉麟话在口中,刚待跃身去追,原先出手的两个黑衣单刀大汉,双刀齐出,迅若闪电,又向他扑攻而来。
此时,天已大亮,两个大汉鬼头刀在日光照射之下,抡动得宛若两道匹练,来势威猛至极!
这种人刀合一的身手,的是少见!徐玉麟情知遇上劲敌,哪敢大意。
徐玉麟沉喝声,“来得好!”沉腕展腰,脚踩中宫,步游洪门,不闪不避地迳向两人刀影里撞进。
这两人一见对手少年,兵刃不撤,竟敢徒手迎拒,心中暗道:小子你可是找……
在他们的心里,找死的死字还未念到,突觉右手单刀猛力往回一撞,虎口发麻,几乎撒手,心中齐都为之凛怔,急将前冲之势煞住,原来每人的刀背,已被对手以两只肉掌握了个结结实实!
两个大汉张口结舌间,突听一声沉喝道:“还不撒手!”于是各人的单刀竟不由自主地脱出手去。
徐玉麟因急于要迫褚呈祥,所以在两名大汉扑来之时,已然运出了护身罡气,是以不闪不避,仅仅是一个照面,便轻而易举地将两柄单刀夺下。
两名大汉虽身手不弱,可是徐玉麟这种空手夺白刃的神功,他们打出娘胎之后,几曾见过?所以单刀脱手,当下就吓得目瞪口呆,连再还手的念头都已吓掉!
徐玉麟与他们既是无冤无仇,自不愿沾上血腥之手,因此在他们愣怔之际,单刀丢掉,以闪电似的手法,双方并施,点上了他们的昏穴。
两个大汉就这样“咕咚!咕咚!”地栽在地上。
徐玉麟把两个大汉制住,左右敌踪已杳,这才想要追踪褚呈样,可是忽然一事又涌上心头,迭忙撮口一声轻啸,四下打量一阵,仍然不见神鹰“天云”出现。
他在脱离洞口之际,分明看见狒狒已经跟出,但此时竟连狒狒也不见了!
怪事!“天云”何去?想到这,他喃喃自语道:“它能遭了暗算不成?唉!一定是的,不然他们怎能顺利的进得此洞?……我真糊涂……”
他口里呢喃着,人却向“天云”隐身的岩石中跃去,可是他到了乱石堆旁,却仍然未见“天云”的踪影,不由心里一阵狐疑,脚步也停了下来。
忽地白猿狒狒从山壁上跃下,口中吱吱呀呀,状甚焦急,徐玉麟心中微凛,提气长身,纵上山壁。
这所山壁也就是君山的最高峰,上面乱石嵯峨,一无所有。
徐玉麟伫足壁顶,只见狒狒身形未落,迳向石丛中跃去,这时他只耽心神鹰的生死,也顾不得再去追赶褚呈祥了,随也跟着狒狒前跃。
徐玉麟料想的果然不错,神鹰“天云”赫然倒在乱石堆中,两腿伸直,双目紧闭,已奄奄一息!
然而它身上既无伤痕,又找不到血迹,不知何以如此?
“难道说它中了褚呈样的毒针偷袭?”徐玉麟作了个如此的假想,乃迭忙蹲下身,倒出粒师门秘丹,扒开神鹰长钩巨啄,给它喂了下去。
然后,他在神鹰身上各处仔细检查,终于被他在七寸要害间,找到了一支细若发丝,闪着蓝光的银针。
徐玉麟捺住衣角,把毒针拔出。暗道:这不正是褚呈祥赖以成名的歹毒暗器?好在及时赶到,不然它真的要命丧于此呢!
他想不通以神鹰的功力,怎的会中了褚呈祥的暗袭?可是他哪里知道,褚呈样在他未进入深洞之前,早已隐身暗处,观察了个明白,只是这老儿自知非其敌手,故未现身。
当徐玉麟将“九龙剑客”方天玑放走,褚呈样见非自己所要之人,便也未加阻拦,待方天玑如脱笼之鸟似的去远,他这才悄悄地向神鹰打出一蓬“针雨”,要非神鹰及时警觉,振翼将银针劈落,哪里还有其性命呢?
但是褚呈祥这仗以成名的暗器,也绝非平凡,神鹰虽能将大部震落,只因距离太近,终于中了一枚,当即毒发不支,扑上山壁,倒将下去,这还是它曾在崂山之巅,服过上清真人的“万应灵丹”之故,才能支持徐玉麟赶到施救,若是一般禽兽中上,怕不立即丧生!
就在神鹰倒下后,褚呈祥便率着五个大汉,赶进洞去,其实徐玉麟隐身石室,怎能瞒得过老有经验的褚呈祥呢?
褚呈祥老谋深算,既见徐玉麟隐住不出,也就装作不知,是以在将那瘦长赤身老人押出之后,便迅速命手下把他架走。
他知道徐玉麟必然跟踪上来,所以一出洞口,便按动机关,企图将其困于洞内,在他的如意算盘上打的是:这深洞就是困不住你,当你能够设法出来之后,我已走脱,然后咱再慢慢纠缠,反正我已把柄在手,还怕你小子不乖乖地就范?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褚呈祥哪能料到徐玉麟在不知不觉中,会脱离洞口那样的迅速,以致棋差半着,竟让他跃将出来。
然而,这老儿在谋算上,也确是高人一等;在他甫出洞口,就命手下三人,把那被锁老人,迅速架去预定地点,另两人按动封洞巨石机钮,自己却隐在一块岩石之后,以待洞口封好,再行离去。
哪知巨石合拢之际,徐玉麟同狒狒及时脱出,褚呈祥一见两名手下已然出手,随暗中打出“针雨”,把徐玉麟略微阻挡,便一溜烟地逃之夭夭了!
他自然料定:徐玉麟绝不会丧生在其暗器之下,两名随来所属,必然吃亏,说不定要送上性命。但他此来主要目的已达,怎能顾得了那许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