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要知他的底细既是瞒不过对方,而他却连对方是谁也不知道,焉能分辩?
他恶念陡生,心想:事至如今,只好尽施毒手,纵是因此失去享受这个美女子的机会,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当下挺刀移步迫去,左手掌心捏着两枚“恶鲨钉”,俟机施为。双方渐渐迫近,相距只有五尺左右。
周青鲨忽然感到对方剑上发出一股寒冷之气,迫人而来。
他为之一震,道:“在下甚是孤陋寡闻,竟不认得姑娘手中之剑是什么名剑?”
齐茵心知这是因为她修习的“广寒霜魄功”乃是纯阴的功夫,自具清寒之气,不论使兵刃或拳掌,在提聚功力之际,自然会有阵阵冷意寒气侵迫敌人。
但这只是她这一门内功心法的现象,这种寒气并无克敌之用。想是对方感到这阵冷意,以为是她的宝剑所致。
她故意摇动一下长剑,寒气更浓的侵扑对方,道:“这怎能事先露密,你手中之刀碰碰看便可知道。”
说话之时,脚下缓慢而轻盈的移宫换位。霎时间已斜走三步,第四步向坎位踏出。这一步踏了下去,奥妙无穷,其时长剑一击,即可施展“奔月四式”中最厉害的起手杀着,包管四招之内便可要了对方性命。
那“奔月四式”乃是广寒玉女邵玉华平生无上绝艺,自然可以在任何方位施展,但其中有一点至为奥妙,纵是高手也难测透。
这“奔月四式”的奥妙谈起来也很简单易懂,那就是在这四式之中包含数百十种起手式,因此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可以施展。但只有踏到这坎位之上,对准了距离,那时招数一发,四招之内,神仙难逃。
换句话说,这个起手式能把这“奔月四式”的威力全部发挥,乃是无坚不摧,无敌不克的最上乘手法。
周青鲨武功虽是不弱,但焉能窥测得出这等人寰绝学的奥妙,眼看齐茵姿势美妙的向坎位踏去,反而要使双方距离拉开,当然不加阻止。
齐茵的脚还未当真踏下,只差那么四五寸便碰到地面之时,忽见周青鲨向右跨出一步,登时抢占了空门。
心下大惊,自知纵是勉强出剑的话,绝难发挥威力。
她自然很不服气,心想这周青鲨焉能识得本门至高无上的绝学心法?当即转回来向右跨一步,接着向左一步踏去。
这一步踏下的话,抢到的方位虽是不如刚才坎位起手式的威力无边,但也极为厉害,一旦出手就不是一般武林好手接得住的。
那知周青鲨居然又斜退一步,正是她目下所抢制的方位中唯一的空门。
齐茵大吃一惊,心想世上之事出人意表的真不少,这周青鲨竟有如此眼力,实在令人梦想不到。
她接着连抢了三次方位,总是在最后步子踏落之时,被他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的跨出一步,就反占了空门。
齐茵不服气也没有用,此时恰好趁形势之便,又回到最先的情况,她一步跨出,踏向坎位。这一次已决心不管他是不是再占空门,也要发剑攻敌。因为薛陵声音全无,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她一想及薛陵安危,顿时心中火发,迅快向坎位踏落。
只见周青鲨这一回迟迟疑疑,欲避不避。
齐茵脚底一沾地,威力爆发,但见青光暴涨,虹飞电掣般向他面门射去。
周青鲨叫声不好,上身一仰,长刀挟着森森寒气向她手臂划去。
这一招以攻代守,使得神妙之至,那知剑光连闪,“当”的一声,长刀已被利剑斫中,猛然下沉。而剑光竟在同时之间刺到他咽喉。
周青鲨避无可避,登时颈部溅血,身子向后便倒。
她这一剑刺中了敌人要害,干脆俐落,自己也甚是满意。当即趁势横跃,落在薛陵身边,伸手一摸他心窝,如他未死,心中叫一声“谢天谢地”,正要伸手抱起来,突然感到不对,回头望去,只见路上站着一人,相距只有两丈左右,所以还瞧得出此人作书生装扮,身量颀长玉立,虽是只见到他面部轮廓,但已足以分辨得出他长得相当俊秀。年纪约三旬左右。
这人并不开口,像一尊石像一般。
齐茵事实上并不是听到任何声响,只是有一种奇异之感使她回头查看。
而那人当真显得十分诡秘邪气,他竟能够在无声无息之中现身于两丈的近处,实在甚是骇人。
齐茵瞧了一会,见他不言不语,心想你这虽是现得突兀诡异,但我可不放在心上。
你既是故意装神扮鬼的不哼气,我也不开口。
此念一决,当下提剑向他走去。
那人在她起步之时,忽然举手用衣柚遮住面孔。
齐茵心想你此举可就了口风啦!定是我认识之人,才会用袖障面。迫到数尺之内,更不打话,提剑劈去。
逭一剑毫不容情,内力深厚,剑风把对方全身衣服冲得贴体急拂。
那人的左手还不垂下,一步跨出。
齐茵为之一楞,但觉他跨的这一步妙到毫颠,时间恰好,纵是快一线或慢一线都不行。
而只这么平淡的一步,就使得她这一剑作用全失,连后着变化也使不出。
齐茵定一定神,口中冷笑一声,再度挥剑发招。
只见她这一剑刺出后离对方胸口尚有一尺远,便突然中止了前戳之势,改为自左而右地划一个圆圈。
剑锋上光芒闪耀,寒气迫人,使人想到她挥剑划的这个圆圈实在不是闹着玩,而是在任何一点上都可以突然电掣般吐出。
这一招已是齐茵平生的精华,若然还不能迫得对方封拆的话,她唯一可行之路就是掷剑投降,任凭对方摆布。
对方的人虽是以袖障面,可是双眼露在袖上,发出炯炯光芒。
当她这一剑初使之时,他仍然卓立如山。直到齐茵以剑划圈,划了大半个圈子之时。他才突然间挥袖拂去,一股强劲无比的力道狂冲敌剑,右手已掣出兵器,却是一根金笛。
他衣袖才一拂出,齐茵剑光爆散四射,像无数迸射的火花般向他去,既神奇又美观。
那人金笛疾出,但听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原来齐茵的剑尖在弹指间已刺中笛身达六七剑之多。
那人如不取出金笛招架,势难封住齐茵这一击。
由此可见得这对手不但武功奇高,更兼机智过人,能得料敌如神,方能着着稳守,不被齐茵所乘。
话虽如此,齐茵却已瞧明白对方面目,退开数尺,皱起双眉,道:“金明池,别才又是你以传声之法指点那是不是?嘿!嘿!你应当知道在这世间的武林之中你纵然无所畏惧,纵然能够打遍天下,包括我也败在你手下,但你却不能对我放肆无礼。”
那人敢情便是目下武林中号称第一高手的金明池。
他长得虽是韶秀英俊,但眉宇间微微露出一股邪气。
齐茵说完这话之后,一迳转身查看着薛陵伤势,自言自语道:“奇怪,这家伙虽是数处穴道受伤,但居然没有生命之险。不过若要复原如初的话,纵有灵药,也得休养一年半载才行了。”
齐茵明明对薛陵情深一往,这刻居然口称他“这家伙”,并非见了金明池就变心,而是晓得金明池的为人恶毒,他们的师父是情仇死敌。因此,她只须略为露口风,甚至微露对他的关怀,就足以替薛陵惹来杀身之祸。
金明池应道:“这已炼得有一身上乘功夫,不是凡庸之辈,这区区几枚暗器岂能取他性命?”齐茵讶道:“你识得这人不成?”
金明池道:“区区在下只知你识得他,我跟他却是素昧平生,正想考查出他的师门来历。”他话声稍歇,又道:“齐姑娘比以前出落得更美丽了,在下虽知姑娘师门渊源,须当敬重。可是你方才之言未免说得太重了。”
齐茵冷笑道:“不重,不重,我不须跟你动手,只须到太湖仙人浦去告诉徐伯伯,说你欺负我那就行啦!”
金明池一怔,道:“姑娘不觉得这法子近乎无赖么?”
齐茵噘一噘小嘴,道:“你管不着,反正我决定只用这个法子对付你,除非你杀死我,使我不能去找徐伯伯,也不能说话。”
她完全表现出小姐的娇纵性子,根本不讲究什么过节,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金明池天不怕地不怕,却对她这等态度全无应付之法。心想:这妮子真不能惹她,莫要迫急了她便去告我一状。师父看她师父情份上,那是非把我重重责罚不可。
他本是奸雄人物,当下堆上笑容,道:“我服了你啦!以后决不惹你就是,我是奉了家师之命前往叩见令师,直到今日才无意碰见姑娘,可真找苦了我啦!”
齐茵淡淡道:“这话等会再说,你身边有药没有,我得救一救这家伙。”
金明池迟疑一下,道:“我用本身功力助他疗伤便是。”
齐茵摇头道:“不要,孥药给我。”
金明池虽然是个古灵精怪机变百出的人,但一时之间却耍不过齐茵,问道:“我不惜损耗真元用本身功力助他,有何不妥?”
齐茵道:“当然不妥,一则你这人心性多变,说不定助他到半途之时,忽然起了歹心暗害人家,或是撒手不管,那时倒不如从没有你出过手。二则这家伙是我认识的人,他的出身来历只有我晓得。你想趁机从他内功运行时摸摸他的底子,也是不妥。”
金明池耸耸肩,道:“我见了这能依照你的马车铃轮之声行走,分秒不差,便瞧出他炼过上乘武功。不过我可还没有把这放在眼内,那须乘机加害?”
说时,取出一颗丹药,道:“此药甚是贵重,费了我师不少心血才炼制成功,送给这未免可惜!”
齐茵接过嗅了一下,说道:“果然有一股使人神爽气清的香味,怪不得你心疼,连我都有点舍不得呢!还好是徐伯伯博学多才,有通天的手段。此药在他老人家说来真算不得十分稀奇之物,将来我是要向他老人家讨几颗用用。”
金明池笑一笑,道:“你何须使用此药?武林中若是有人吃了豹子胆竟敢惹你的话,我金明池第一个饶不了他。”
齐茵道:“你别信口开河才好,这药叫什么名称?怎样服法?”
金明池道:“我绝非信口开河之辈,你大可放心。此药名叫『水火丹』取水火既济之意,虽然不能起死回生,但对一切内外伤却极具奇效。这因你之故,得服此药,若是功力深厚之士,只须十天八天就可完全痊愈,纵是平常之人,也不过三二十日就行了。”
齐茵听他如此矜夸这“水火丹”的灵效,一手把药丸塞入薛陵口中,她早已替他解开穴道,而且起下恶鲨钉。是以这刻让他静卧等候药力发作,便无事可为。
她向金明池伸手道:“再给我一颗行不行?”
金明池讶道:“干什么用呢?”
他但觉这个美女行事古怪,像谜一般无法测得透。反问之时,竟不知不觉再倒出一颗水火丹给她。
齐茵取出一个小小药瓶,郑重收好,道:“我留在身边有利而无害,你好似是个很小气的人呢!”
金明池笑道:“这两年来天下无人胆敢得罪我,任谁只要有丝毫不敬,我就有法子让他吃点苦头。只有你这个姑娘使我无计可施。”
他双眼移到薛陵身上,道:“这人是谁?年纪很轻,却有一身不可多见的上乘功夫。”
齐茵心想这金明池不是等闲之人,诡诈多计。我若不透露一点,他定要多方查究。当下道:“他的名字你想必也曾听过,就是负淫好色背叛师门的薛陵,原是金刀大侠朱公明的门徒。”
金明池啊一声,暗忖无怪她刚才说连她也不想把灵药给他,只不知她为何终于这么做了?
齐茵道:“你不要胡猜乱想,我救他是有理由的。我以前见过他,把他收拾过一顿,终于让他逃跑了。然后我就嫁到江南来,两年多没出大门一步。”
金明池身子一震,道:“你已经出阁了?”
她淡淡一笑,道:“出阁等于没有出阁,因为我从未见过我的丈夫。世上再也没有人找得到他………”这话无疑暗示她丈夫已经死去,而他们两人从未见过面的话,那也就等如不曾成亲。金明池但觉心花怒放,却不露半点喜色,道:“原来如此,我很抱歉。”
齐茵又道:“我昨夜心血来潮,跑到邻近活动活动筋骨,正好见到他们在火拚,双方都精疲力尽,但还是他最后占得上风,却被我出手阻止他的毒着煞手,那姓周的便趁机逃掉。”
齐茵这段话有真有假,只的是她昨夜当真出过手阻止薛陵,因而让周青鲨得以逃生。假的是昨夜周、薛二人之战,根本只斗了几招而已,几曾有激战许久和双方都筋疲力尽之事?
自然她这样打诳含有极深用意,原因是她既得金明池武功精深之极,倘若对薛陵生出疑心,迟早会查出他的底细而使毒手杀他。所以须得使他误以为薛陵武功还有限,他才不会对薛陵注意。
金明池笑道:“原来是这末一点因缘,但纵是如此,你也不必费事暗暗助他呀?”
齐茵道:“你知道什么?那姓周的也是个头号坏蛋,暗中勾结倭寇,杀害良民百姓。这种人岂能任他逍遥法外?”
金明池道:“现在我完全明白啦!只不知姑娘要到何处去?是不是返回杭州?”
齐茵摇摇头,说道:“我须得把这姓薛的送给朱伯伯朱公明,他收到如此重礼,定必全力帮助我………”她吹一下口哨,轮声起处,片刻间马车驶到。她说:“义叔,把这抬到车子里。”
行车的中年汉子一跃而下,把薛陵搬到车内。
此时薛陵已经回醒,也听到齐茵与金明池的对答,虽则还不知道与她对话之人是谁,可是他从齐茵的话中却听出她正设法掩饰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极力使对方认为自己是个微不足道的人。所以他假作未醒,心中盘算道:“齐茵不是怕事之人,而且武功得自邵老前辈真传,武林中只怕不易找出赢得她的人,然则此人是谁?何以连齐茵都忌惮他?”
他在马车内极小心的瞄眼向外窥看,但见那金明池丰神俊逸,长身玉立,左手摺扇轻摇,显得十分潇,年纪约在三旬左右。
薛陵初时怀疑到这人是不是她夫家之人,但转念一想,此人双眼神光外露,显然是身负绝艺之士,一般来说武林之人若是修炼到这等地步的话,最少也须三四十载以上苦功才行。
而他年纪才三旬左右,杭州那得有这等惊世骇俗之士?
正在猜想之际,金明池已道:“奇了,你何事还须朱公明帮助?难道真有那么辣手的事么?”
齐茵道:“你不是外人,告诉你也不妨。那就是我嫁到这杭州之后,两载以来未接过家父讯息,心中十分悬念。那一日我离庄之时,正是天下高手争夺金浮图之钥的紧张阶段,你便是在那时候出现,可还记得么?”
金明池笑道:“在下不但记得清清楚楚,而且日夕难忘你的芳容。”
他口齿神态中都很轻薄,但却能使人相信这是真话,非是满口调戏。
齐茵不理这个碴儿,又道:“此后我曾叫义叔打听那一日的结果,得知家父消失无踪,并未遭害。”
金明池道:“不错,令尊的下落实在令人莫测高深,在下这两年来到处找寻,竟亳无线索。”齐茵讶道:“你找家父干什么?”
他道:“在下想从令尊身上问出你的下落,然后向你打听邵老前辈的居处。”
齐茵道:“原来如此,依你之见,家父到底是怎么回事?何以突然失踪不见,是不是已被人暗中加害了?”
金明池摇头道:“那一日令尊虽是因治疗梁奉内伤,被香子蔡金娥趁机抢夺他手中金钥,因而使粱奉受得极重的内伤,令尊也被波及。但他伤势不重,武林中能加害他的人,恐怕寥寥无几,哎………”
他讶叫一声之后,昂头细想。
过了片刻,才道:“其时只有朱公明早就离开现场,但他侠名昭着,想必不会为了金钥而暗害令尊。我却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很奇怪而又可厌之人,想必就是这个人后来碰见令尊,以她的足智多谋,若是帮助令尊藏匿的话,当真不易露行藏。”
齐茵不由得好奇之心大起,问道:“你说的是谁?他怎生足智多谋法?”
金明池皱皱眉头,道:“是个女孩子,穿着黄色拖地长裙,背上斜背一口长剑。这丫头古灵精之极,一肚子坏水,连我也上过她的当。若是当时换了别人,早就性命难保了!”
他说的就是齐家庄群雄散后第二日,到齐家庄找寻薛陵的神女郎。
她姓纪名香琼,但金明池却不晓得她的姓名,但知她是隐湖屋的传人。
那一次他仗着武功高强,心计过人,轻薄地调笑戏弄纪香琼。
但结果却连被纪香琼使出独门暗器“柔金锋”刺了两次,又吃她趁机逃走。
金明池找了许久,也没发现她的踪迹,然后便淡忘了此事。但今日让齐茵提起那一日之事,不由得记起了纪香琼,前后一想,江湖上不但齐南山已失去踪迹,那纪香琼也从未出现过。是以很可能他们碰上了,由纪香琼设计助齐南山隐藏起来。
他这个推测只对了一半,事实上齐南山果然因得纪香琼之助而逃到济南府藏起。但那只是齐南山被极厉害仇家所伤,行动不便,幸得纪香琼赠药及一路照顾。
至于消踪灭迹之道,纪香琼虽是聪明博学,多才多艺,但仍然比不上齐南山的老谋深算以及阅历经验之功。
金明池又向齐茵道:“这丫头诡诈之极,身上的暗器不但使人防不胜防,而且都淬得有毒。他乃是隐湖屋的传人,这一派数百年来都以诡变多诈见长于世,又最擅潜踪隐迹,是以至今武林中之人徒闻隐湖屋之名,至于此湖此屋究在何处,谁也不知。”
齐茵道:“这黄衣女郎长得漂亮么?”
金明池点头道:“长得还不错,但我却很不喜欢她那一类的女孩子。说句老实话,我只喜欢似你这种样子的姑娘。此所以早先我一听你说已经出阁,便大感震惊。”
他这个人行事全凭性情的喜怒,毫无世俗的顾忌。像这赤裸裸的表示出心意之举,在别的年青男子当着心上人面前,定难说得出口。
齐茵也不像普通的姑娘,她居然面都不红,坦然地含笑望住他,说道:“这话可是当真?但我却相信你背了我见到别人之时,也会说出这种话呢!”
马车上的齐义原是齐家庄的管事听得直摇头,心想茵姑娘未免大过粗野无礼了。
他这次被齐茵迫着一同离开杭州李家,心中本甚不愿。无奈齐茵坚要出来寻父。这理由不但光明正大,兼且这个忠心耿耿的家人也很想查一查老主人的生死安危。所以无奈只好屈服,为她驾车出城。
车内的薛陵听了心中更不是滋味,他不管齐茵是不是在向对方使手段,这种话总能刺伤他的心。
现下他从双方对答中已晓得那个丰度翩翩的人是金明池无疑。
此人乃是孤云山民徐斯的传人,先天上跟薛陵已是仇敌一般。加以他目下声名赫赫,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这又是足以引起他敌视的大原因。这刻那堪亲耳听到齐茵与他这类调情的话?
他深深吸一口真气,迅速运行。这才发儿自己身负内伤,乃是被暗算倒地后周青鲨再加上的一脚踢伤的。其时他人已昏倒,护身真力已散,所以伤及内脏。
他虽是激起满胸豪情,想跃出车去表明自己的门户,向金明池挑战。
可是这内伤却使他功力减去六七成之多,这等情况之下,焉能向当今第一高手挑战?他终于抑制住自己,却几乎叹气出声。
齐茵懒洋洋的回身跃上马车前面座位上,道:“义叔,我们走吧!”
齐义一挥鞭,蹄声便响。
金明池他突然间过来,一手抓住嚼环,不让马车前进,沉声道:“慢着!”
齐茵泠泠道:“什么事?”
金明池见她不假词色,心中突然忿怒起来,道:“你不必这样对待我,我虽是很喜欢你,可是我却不愿意见到你这种态度。”
齐义晓得此人是谁,也深知他心狠手辣之极。眼见他双目射出凶光,不禁惊凛交集,真想叫齐茵好言好话的跟他说话,不要再得罪他。
但齐茵丝毫不卖他的账,也不发怒,仍然冷冷的道:“别抓住我的马,有话就说,但请你先走开。”
金明池空自气得牙痒痒地,却没奈她何,只好松手闪开数尺,道:“好吧!请问你如何才能晋谒到令师?”
齐茵道:“家师老人家已在地心宫闭关炼功,那处地方说也没用,须得等她开关之后才能晋谒得到。当日我离开我家之时,她老人家刚好闭关,言明须得三年以后,才有一次开关之期。但若是届时功行未满,便又须等待三年之久。这话你信不信?”
薛陵心想我明明听邵老前辈亲口说过她这次闭关炼功之举极是危险,若然不能成功,那就永无开关之期。换句话说,便是功成则生,功败则死。几曾说过三年开关的话,分明是信口胡说。
金明池沉吟一下,道:“我不相信也不行,只不知三年期满之间,我如何能知道邵老前辈有没有开关?”齐茵道:“那就是说还有一年便是三年之期,你可前赴齐家庄问我便知。
我纵然不在,也会派人留话给你。”
金明池拱拱手,道:“好,一年后我定必前赴齐家庄,但望姑娘不要忘记。”
他转身一脚把体踢到草丛中,然后转身向杭州城那边走去。
马车开始向前驶行,齐义低声埋怨她道:“你实在不该这样对待他,咱们这次踏入江湖,要办的事真不容易,何苦招惹这个厉害的人?”
齐茵冷笑道:“我才不怕他呢!哼!他敢对我无礼的话,我就向他师父告状。”
马车驶行了老远一段路,齐茵全然不理睬车内的薛陵。
薛陵大感没趣,举手敲一敲与前座相隔的硬木板。噗一声外面拉开一个小小窗口,可以通话。
齐茵虽是打开那通话小窗,但头也不回,冷冷道:“我这次不会释放你,有本事即管逃跑。”
薛陵一怔,暗自叹一口气,才道:“在下并非打算逃跑,只想请问姑娘意欲何往?”
齐茵说道:“听说朱公明伯伯现下在京师,我这便要北上找他,请他帮忙。”
薛陵才哦得一声,只听她又说道:“我想既是有求于他,虽说很有交情,但礼数却不可缺,特地把你带去京师献给朱伯伯,谅他定必很乐意接受这件礼物。”
薛陵早就对她生气,听了这话,简直气个半死,冷笑道:“姑娘说得不错,这件礼物朱大侠当必高兴万分,莫说是要他帮助,即使是要一座金山他也肯答应。”
齐茵嘲声笑道:“你是甘愿任我处置呢!为什度不作逃走的打算?你已经服过灵药,伤势已痊,难道不能走动?你的功力减去多少成?”
薛陵沉默了一会,才道:“本人功力虽是减去六七成之多,但仍然不影响行动………”
他说话之时,齐茵已迅快无伦的拔起身形,落在门外,一手勾住门上横框,到他话声刚歇,上半身疾探入车内。
车厢内传出薛陵的闷哼声,齐茵一翻身已回到前座,向齐义道:“这还想动手抗拒呢,真是不自量力。”
齐义道:“你没有弄死他吧?”
齐茵摇摇头,马车在黑夜中不急不缓地向前驶,谁都不再开口。
驶行了一个更次之久,齐茵转身弯腰贴着小窗道:“那终于相信啦!”
小窗内传出薛陵的低沉声音,道:“你说的那是不是金明池?他怎么啦?”
齐茵道:“这个人十分精明厉害,并不完全相信我的话,所以他施展出一种特别的功夫,一直跟在车后,查听一切。你有没有听欧阳伯伯谈起过徐伯伯有一种耳目法,称为『心视神听』的奇功没有?”
薛陵道:“家师只说徐前辈博学渊知,炼就许多奇怪功夫。他一向不愿提及徐前辈之事,所以这门功夫从未听过。”
齐茵道:“他这种『心视神听』功用途极大,相隔一二十丈,若在黑夜或烟雾迷蒙之时,普通人决无法瞧得见。同时又有许多噪杂声音,掩盖住谈话之声时。他运起这等心视神听之术,仍然可以瞧见和听见。”
薛陵道:“原来如此,照这样说来,他隔一堵墙也能够看得见墙内景物了?”
齐茵道:“这又完全不同,因为隔了一堵墙,目光根本无法透过。但在黑夜或有烟雾之时,只是光线不够和被一些可以透视之物混淆了视线而已。又如杂声掩盖了对话之声,他能把杂声摒出听觉之外而已。”
薛陵道:“既是如此,你又何从得知他在一二十丈远的地方查看遥听咱们的动静?”
齐茵笑一笑,道:“这很简单,第一,我知道他有这门功夫。第二,我深信他是不轾易放手的人。第三,他功行尚浅,不能相隔太远,只在十丈左右跟着马车。而我则炼过一种耳功,擅长听音。所以他在十丈左右的脚步声被我查听到。这是因为他功行未够,所以一旦运起这种心视神听之术,脚下便不觉沉重如常人。”
薛陵大为佩服,道:“原来如此,而那位金兄居然跟了一个更次之久才肯罢手,这种坚心忍志也实在令人感到可怕。”
齐义透一口气,道:“小人还以为姑娘当真要把薛爷送给朱大侠呢!”
大约又走了半个更次,此时薛陵运功调息,无人说话。
齐茵忽然又听到轻微的步声,不觉皱眉,暗暗知会过齐义,心想这金明池真是厉害不过,居然故意坠后半个更次之后才又跟了上来。
她隐隐感到这个人十分可怕,心想若不设法把他撇掉,这种威胁真是使人受不了,一不小心就将替薛陵招来杀身之祸。
若在平时,薛陵还可以与他一拚,那时虽是受伤落败披他杀死也是甘心。现下薛陵功力大减,连拚命的机会都没有,可真是死不瞑目。
她本人当然可以出手与他拚个死活,但她已试出那金明池功力实在深厚之极,终必可以把她击败无疑,那时薛陵落在他手中,焉能活着。还有最可怕的便是这金明池乃是这般狡猾多谋之人,他若是不正面出手,却施展暗算手段的话,迟早须得被他害死。
想来想去,只有委屈薛陵几日,必须等到他完全恢复,才能放心得下。最好是有法子撇下金明池,免得老是有被他暗算之虞。
马车驶行到天色微明之时,后面的脚步声才消失不见。
齐茵方自舒一口气,薛陵的声音忽然传出来,道:“刚才我好像听到步声跟随着马车。”
齐茵道:“幸好你听见了,我正担心你忽然回醒,开口说话,被他听去。”
薛陵沉吟一下,道:“这位仁兄实在难惹不过,我们得想个法子使他不要再跟才好。”
他心中已有了主意,却故意向她问计。
齐茵皱皱眉,道:“你内伤完全恢复之后,我们就不怕他了,但现在却没有良策。”
薛陵缓缓道:“你何妨把我丢下,说不定这一来他就飘然自去。”
齐茵真想骂他几句,虽是终于忍住,但却赌气不理睬他。两人沉默了好一会,薛陵已发免她的沉默并非表示赞同,而是生气,当下轻轻道:“对不起,在下没想到这话说得不妥。”
谁知他不道歉自可,这一说可把她的火气惹起来,嗔道:“你那里说得不妥了,我只怪自己不该跟你来,昨夜更不该出手妨碍了你,使你白白受伤。”
薛陵道:“不是这样,在下根本没有想到这些。”
齐茵索性钻入车厢内,指住他的鼻子,恨声道:“我知道你想到什么!你心想我是个有夫之妇,应该恪守妇道,怎可以抛头露面到处的跑,对不对?”
薛陵歉然微笑,心想她发一阵脾气自然就没事了。只听齐茵又道:“你不屑跟我辩论是不是?你只想赶快离开我,越快越好,免得我玷污了你的声誉,哼!天知道你有什么名誉,遍天下皆知你是个贪色叛逆之徒!”
她数落到此处,薛陵虎目一睁,含怒道:“住口,不管你怎么想,我也得走。”
但马车仍然向前驶行,齐茵又占住车门的位置,她不挪动避让,他便无法出去。齐茵一楞,满腹怒气变成辛酸悲苦,两行热泪无声无息地淌下来。
她若是继续发怒,薛陵断断不会让步。
但她这一淌泪,使他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心想她的遭遇确实不幸之至,既与老父生离死别于前,又入门丧夫,毫未享受过唱随之乐。她若是把我当作自己人看待的话,则我说出要离开她的话,自然使她着急气恼。
这么一想,当即柔声道:“别哭,是我不好,你想骂尽管骂好了。”齐茵突然一头扎入他怀中,双肩不住抽搐地哭泣起来,这一手闹得薛陵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她柔软温暖的身躯轻轻的颤动,使得薛陵突然一阵激动,紧紧的抱住了她。
这一着倒是很见效,过了一会,齐茵便不哭了。
两人紧紧的搂抱在一起,忽然被清脆的蹄声惊醒,原来马车已驰入城内,是以蹄声特别响亮。
齐茵低声道:“以后叫我阿茵,我叫你阿陵好不好?”
薛陵道:“好极了,你当真要去找你爹爹么?”
齐茵道:“当然是真的,你帮忙我找行不行?”
薛陵道:“我是义不容辞,不过既然金明池也找不到,老伯的居处一定十分隐,咱们须得想个法子才行。”
两人商量了一阵,毫无结果。前面的齐义说道:“姑娘,可要投店歇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