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红烛赌徒 老魔断指

  慈云大师忽轩眉笑道:“你不是说过你暂不离山吗?但究竟逃不出你师神算中。”
  南瑞麟睁大了眼睛诧异道:“难道他老人家算出上清宫将有杀劫之事发生,那么他老人家为何见死不救,真个忍心。”
  老和尚被他说得呆住,半晌,才微笑道:“孩子,你莫急,万事皆逃不出因果二字,究竟邙山出了什么事,你且说给老僧听听看。”
  这时小沙弥送上两盏松子茶,南瑞麟谢了一声,取过一饮而尽,只觉清香甘列无比。
  南瑞麟默了默神,道出经过,把上清宫发现红鹰会刀头滴血起,以致于现在,一一说出,老和尚闭目静听,俟他说完,才睁目微笑道:
  “邙山三子,就是昔年‘南天三凶’,手中血腥杀孽无数,虽说放下屠刀,回头向善,我们佛家首重因果循环之说,终就逃不出报应二字,就连香火执役及小道丧身,可能是前生之孽今世应报,你岂不闻白起变猪之说,即因他坑杀无辜赵卒七十万之故,所以为人在世,一步都走错不得,老僧推测,你师算出后,心下盘算一番,总不能逆天行事,才致离山,再则也因本身有什么急事,非离开不可”,说此,望了南瑞麟一眼,见他一脸愤激之容,不由陪叹了一口气,忖道:
  “此子真个至性过人,松隐兄见事明白,命他下山历练主意不错。”,又微笑道:
  “你说镖局之事,不过是江湖上诡计凶杀阴谋而已,倒是‘降龙真诀’重现江湖确是一件大事,老衲曾听闻本门长辈说过此书来历,这班魔头得到手中,不能契悟书内无穷禅机,也是废物一样,你有心于此,未尝不可,瞧瞧你的缘份如何,但不可勉强……你可知道梧叶上人是老僧什么人?”
  南瑞麟摇摇头表示不知,只见慈云大师道:
  “梧叶上人就是老僧师兄,罗喉魔君虽负精湛武功,恐怕也不容易到手,等会老衲派人去通知一声,作个预防也好,你想出的以毒攻毒之计甚妙,可从城北群英馆着手,其地龙蛇混杂,泰半进出为武林中人,又与铁塔近在咫尺,呼应方便,那等神兵异珍,那有不上钩的”,说完,呵呵大笑,当年行道江湖之豪迈气慨,又重现于眉目之间。
  慈云大师笑完,继又面色一正道:
  “至于你的故居,老衲已派人照料,无庸探视,日后行道江湖时,不得说出你是南星白后人,于事不但无补,而且有害,记着了么!”
  南瑞麟噙泪点首应了,从怀中取出紫檀木佛珠手串交还大师,立起告辞,大师忽道:
  “且慢着走,你来此一趟也不容易,老僧无物相赠,有点说不过去,这样吧,老僧传你一套‘乾坤九式’掌法,虽没有什么神奇之处,但与你师传之‘太极神功’有异曲同工之妙,多学一点总比较好。”
  南瑞麟大喜,先拜谢了,慈云大师缓缓立起,离开云床,拉着南瑞麟步出云房,向桂香院中走去。
  尚未踏进院门,就嗅得一种浓郁桂花香气,弥漫空中,风送十里,这桂香院不过十丈方圆,院中一片葱绿草地,墙隅植有一株金桂,高约四丈,在北国如此高的桂树,甚是罕见,气候地土关系,不易生长,这株金桂怕不有数百年寿龄。
  两人立在草地中,大师道:
  “乾,天也,天有四时变化,风云雷电之-,含有纯阳至刚之气,乾有三象,故乾坤九式掌法,乾掌占有三,诀云:‘刚强流纯,乾之无际,赋性无常,乾之易动,阳分有定,乾三刚强而偏弧’,坤、地也,地有孕育万物之机,生老病死之忌,蕴有阴柔之气,坤有六象,中分为二,又谓坤六二,乾坤九式坤掌占其六诀云:
  ‘柔顺正固,坤之有直,赋形有定,坤之端方,德合无疆,坤之至大,六二柔顺而正中’。
  乾坤九式心诀虽简,寥寥虽数十字,其实义理深奥,极不易解,不过以你姿质而言,又学养有素,倘假以时日当不难悟澈,老僧虽身列禅门,但生平服膺阳明先生‘知难行易’之说,现在先演练一遍,让你知道用法,再慢慢体会出其中玄妙”,说着,一撩僧袍,立好椿式。
  此种椿式别人不知者,尚以为是极普通之身架,却在南瑞麟眼中瞧出,这是“十八善才拜观音”步法,暗藏诡奇变化。
  但闻慈云大师高声道:“孩子,你要瞧清楚了,乾坤九式共是八十一招,一式九招,乾坤二十七,坤式五十四”,说时一掌缓缓推出,身法如行云流水地自然晃动,接着掌式演开来,风雷之声嗡嗡不绝。
  南瑞麟嗜武成癖,心知慈云大师此时此地传他掌法,必不寻常,因此,心不旁骛专心观摩。
  他瞧出慈云大师此刻所展的正是乾天廿七式,阳罡真气充沛,至大至刚,因大师只使出二成真力,不然,这桂香院必定颓废。
  一转至坤象五十四式,阳刚罡气尽饮,一变为阴柔,略不带风,犹如柳絮沾水,软不着力,他又瞧出乾坤九式无论那一招发出,似缓实速,含育着无尽禅机变化,极难封架闪避。
  慈云大师将乾坤九式施完,笑道:“孩子,你记下了没有”,南瑞麟点点头,道:
  “待晚辈演练一遍,倘有错误之处,尚望大师指正。”
  慈云大师心甚骇异,暗忖:“我这乾坤九式,虽是基本招式,但小动作甚多,且含有无数变化,休说演了一遍,再演十遍,外人也无法在短短时间内可以学全”,意似不信。
  但南瑞麟一演展开来,非但一招一式无舛连小动作也不改分毫,遂慨叹一声,道:
  “好孩子,果然你师说得不差,根骨绝乘,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希好自为之,老僧回房去了,日后有缘相见”,说时,袍袖一扬,微风飒然,身形顿杳。
  南瑞麟默默神,将乾坤象诀背默了一遍,口诀虽不碍口,只觉玄奥费解,心知欲速则不达之故,于是澄心虑志把“乾坤九式”从首至尾又练了一遍,被他悟出不少道理,心喜之余,看看星象,此刻已是亥初时分。
  他由寺后小门而出,迳往城北群英馆。
  夜凉似水,盈月中天,映在偌大的汴京,一片清辉,万里无云,繁星满天,南瑞麟迎着习习清风缓缓而行,白色纺衫微微飘动,月色之下见着,有一种出尘绝俗的感觉。
  群英馆座落于城北一条大街上,建筑古雅,因其烹调甚精,烩乏人口,汴京居民,趋之若骛,从早到晚,嗜口腹之欲者,川流不息,每有三更将尽,犹如食客临门,又因其名“群英”,武林人士甚是偏爱,大小酒宴恒在此举行,故群英馆之名,借武林中人之推荐,不陉而走,中原五省无不知汴京有家群英馆的。
  南瑞麟犹未出双龙巷口,老远就见群英馆华灯高张,人笑声哗,他一踏上楼口,便有店伙迎着,高嚷道:“楼上看坐啦!”
  楼上几乎满座,上了九成半,食客泰半都是虎背鸢肩大汉,眉头丝穗晃飘,
  一望而知全是武林人物。
  恰好窗口侧首空着一付座头,酒保引着南瑞麟入座,送上手巾把。
  南瑞麟随便要了两三个菜,两斤荷叶青,抬目望了望自己这付座头上三人。
  对面坐着一个鹰眼长颈的中年汉子,左颊上有三处紫红刀疤,
  一脸奸狡之容,见南瑞麟望他,面上泛上笑容,这笑容只是嘴角牵了一牵,南瑞麟微微颔首为礼。
  左面一个是白净脸瞠四十不到的汉子,疏眉豆眼,面阔目小,甚是不相称。
  右侧坐的一个身材瘦小,面色姜黄,小口鼠须双目斜视的老者,这三人都不似正派人物,南瑞麟垂首盘算以毒攻毒之策。
  人声笑嚷,有几张桌面的人,正在猜掌行令,楼板被跳跃得震天价响,南瑞麟不禁皱了皱眉。
  此刻,酒保已送上酒菜,南瑞麟举杯独酌,面望着窗外,正好望着铁塔,玉蟾辉映之下,似一具巨人矗立着。
  南瑞麟故意做作,时而望着铁塔皱眉,时而向楼口张望,意似等人模样,又漫不经意地用手按按肩头刀柄。
  同座三人虽然在互说着一点不着边际的话,但眼中对南瑞麟这种动作,可留下了心。
  南瑞麟英俊不凡,丰神如玉,整座楼面上独有他鹤立鸡群,是以十分显目,他这一做作,更招来邻座儿注意。
  群英馆生意兴盛,顾客我纷至沓来,每有一人踏上楼面;南瑞麟都张望了一眼,手指在桌面上不住地轻敲,自言自语道:“怎么还没来,可误了大事啦!”
  同桌的鼠须斜视老者,见情有点心奇,忍不住出口相问道:
  “这位小哥儿尊姓,是等人么?”
  南瑞麟知计将售,心中微喜,面可不露神色,望着鼠须斜视老者微笑道:
  “小可姓南,正是等着一个人,约定此时在此晤面,不想还未见来………老丈尊姓?”
  那老者手持鼠须,斜祝了南瑞麟一眼,笑道:
  “哦,是南小哥,老朽姓曹,方才见小哥焦灼不安,敢莫是有什么重大的事待办么?”
  南瑞麟故作沉吟为难之状,迟疑了一阵,微叹了声道:
  “说给老丈听也不要紧,只是恐会引起一场纷争,反正小可一人之力也不能到手,看老丈的形像,必是武林名宿,侠义中人……”
  这一记摸着了曹姓老丈痒处,听得耳内十分受用,数十年来非但没有人称他是武林名宿,侠义人物更不消说了,乐得一张口直合不拢,不觉把语声放高了一点道:
  “南小哥有什么为难的事,说出听听,不论大小老朽总要给你拿个主意。”
  语声甫落,右侧邻座忽起了一声雄沉冷笑道:
  “年岁轻轻,什么人不好交,单与下三滥人物攀上了交情,吃了亏时已来不及啦!”这个话,任谁听见,即指明南瑞麟这张座上发的。
  姓曹的老者及另二人面上微微变色,南瑞麟眼角一掠,见那张座上满坐了四人,发话的却是一个年岁极大,七旬左右老者,
  一部花白胡须,精神矍烁,气度不凡,身着一件土黄色川绸长衫,袖管高高卷起,左手带着一枚汉白玉板指,按着酒杯,望着对面人,神气极似方才说话是向着对面的人而发的。
  那坐着对面及老者左侧的都是年未三旬青年人,一脸诚谨之色,那右侧的是一花信年华的少女,眉目娟好,皮肤白嫩,清秀端丽,闻老者说话,即娇笑道:
  “爷爷,您可别错怪了人家,也许他年岁轻,阅历浅,错把冤家当亲家,您不是常说,人不可貌像,海水不可斗量,人家可不能以貌分清善恶呀!”
  那老者呵呵笑道:
  “你这丫头,可抓着爷爷话柄了,你可知:逢人只说三分话,莫全抛弃一片心,交浅不可言深,这个道理他都不懂吗?”
  少女格格娇笑道:“爷爷又来说教了,酒凉啦,赶紧喝吧!”
  南瑞麟心中一动,心知这一老一女都是把话点破他,好生感激,不过他们可不知道自己的心机,当下向曹姓鼠须老者笑道:
  “这个消息不知三位知道没有?”,音量放得极小,神情甚是诡秘,接着又道:
  “就是关于‘降龙真诀’的事。”,曹姓老者诧道:“那本上册,你得知下落吗?”
  南瑞麟眼角微掠,见少女那座上的三人都在按杯凝身静听,他语音虽放得极小,但有意将真气敛聚可放得极远,故那座上听得十分清晰,遂摇摇头道:
  “小可并不知道,所约的人略知端倪,可是他守口如瓶,只字不露,小可也无可奈何,不过小可无心于降龙真诀,因为只粗知拳技,对这部奇书莫测高深,到手亦同废纸一般,所以小可需要的是另一物,就一是一柄千古神兵,湛卢宝剑。”
  同席三人都睁大了眼睛,这等神物,那能不要垂涎,曹姓老者忽低声问道:
  “湛卢宝剑是与‘降龙真诀’上册在一处吗?”,其他两人虽是一言不发,可脸上都露出贪婪希冀之色。
  南瑞麟对这问话避不作答,接着道:
  “小可虽然年轻,对如今武林形势可了然于胸,天下英雄纷聚于中州道上,莫不与‘降龙真诀’有关,小可深信三位也都是有心而来的,是么?”
  三人点点头,又互望了一眼,只听南瑞麟又道:
  “小可所约朋友,原是萍水相逢,由陇西一路而来,蒙他十分瞧得起小可,推心置腹,除开降龙真诀上册下落无话不谈,后来到得洛阳,小可为事耽误,他迳来开封,约好今晚会晤,却未料他竟失约,无奈湛卢宝剑之事,许多人士都已知道,不先下手为强,到时剑已化龙,徒唤奈何了”,说至此处一顿,忽又转口道:
  “三位还是志在降龙真诀,还是志在宝剑呢?”
  曹姓老者人最好狡,鉴言辨色,方在听南瑞麟说是需要湛卢宝剑,那会直认志于宝剑,便道:
  “小哥儿需要之物,老朽纵然心爱,岂能夺人所好,你且放心,老朽等必助你完成心愿”,侠心义风,溢于言表,恳切之至。
  南瑞麟心中为之一笑,面露感激之容,道:
  “如此小可放心了,这宝剑的藏处,也是那朋友说的,他说,降龙真诀中册落在八爪龙叟蒲胜手下,下册又落在嵩山,想逐个到手,实要费一番手脚,何况中册被蒲胜用十万斤钢铁铸成一藏书庭,除开它的重量体积不算,单那厚度就有三尺,无论以何种凌厉的掌力均劈他不开,是以非用宝剑切开不可,小可那朋友因人单力薄,坚邀小可相助,小可就提出条件,得来宝剑赐小可所有,但可借他切开书库,他应允了,可又今天失约,不知何故?”
  左首白净脸瞠汉子此刻也发话了,他道:
  “也许你那朋友事后反悔,如此奇珍岂可由你所有,故而失约,或者他找得另一人助手,亦说不定,这湛卢宝剑究竟落在何处呢?”,他究竟忍不住了。
  南瑞麟笑笑,道:
  “就在那铁塔十一层内”,用手指了一指窗外。
  同席三人随着手指方向都张望了一眼,曹姓老者迟疑了一会,面露不解之色,问道:
  “即然小哥朋友知道藏处,那么为何不自己去取,反借重他人相助”。
  南瑞麟笑道:“谈何容易,塔内隐着一位奇人,功力绝世,只可智取,不可力夺,不然,小可何以这等焦灼,就是要等那朋友商量步骤”。
  三人互望了望,这种神兵利器对他们诱惑太大了,可又不知道塔内奇人是谁。
  很久的沉默,曹姓老者终于决定了,对南瑞麟道:
  “老朽说话,素来是一不二,说了助小哥一臂之力,决不反悔,既有奇人守护宝剑,我们四人似嫌力薄,老朽等现去邀请能手,四更天我们在塔前见面吧”,说着,与另二人使一眼色,道了声再见,同时起立步下楼去,咚咚咚,走得很快。
  南瑞麟心中好笑,但又泛起一阵歉疚,这不是驱使别人去送死么?但为了维护武林正义,“降龙真诀”绝不能落入邪恶手中,不得不如此。
  忽闻邻座老者低语道:“这不是与虎谋皮么,我老人家越听越气。”
  又听得少女格格娇笑道:“爹爹,您老就是这直心肠,孙女猜测世间没这蠢的人,难道不许人家使诡,驱使唐家门三个鼠贼去送死吗?”
  那老者似乎一怔,猛拍一下左腿,道:
  “对,我老人家怎想不及此,嗯,如今年青人越来越聪明了,我们这班老头子被他们耍了狗熊,还不知道。”
  说得少女及两青年人都哈哈大笑,他们也不好意思过来问问南瑞麟详情。
  南瑞麟暗赞少女聪颖灵慧,却不好意思望她,依然正襟危坐。
  此刻,天将亥正,离四更天已自不远,遂要了两碗饭,就冷菜冷汤,胡乱塞饱,丢下一锭银子,离座自去。
  街道行人绝迹,灯光全无,只有几条野狗逡巡街头。月色倍明,清风悠悠,南瑞麟施展“浮云掠月”绝世轻功飞驰,瞬眼就到达铁塔寺前,寺门紧闭着,他双臂一振,嗖地拔上墙头,接着往里直翻,越过三座殿脊,轻轻落在塔前。
  只见铁塔矗立云霄,四下寂然,了无人迹,他暗忖:
  “我不免隐身树上,看看罗喉魔君来未”,想定,倏地一鹤冲天,拔上塔旁一株大树,隐于密枝繁叶中。
  铁塔,其实不是用铁铸造,塔始建于宋仁宗庆历年闻,用铁色瓷砖砌成,每砖模佛像,或罗汉,或诸禽兽状,巧思匠心,塔为八棱十三级,高十九丈,巍然矗立,高出云霄,由北洞门入,盘旋而升,如行螺壳中,极顶尽处,坐铁佛一尊,每层俱有门户可以眺望,当门壁上都嵌有黄琉璃佛一尊,高约三尺,由最上级北望,只见黄河一线,白沙万顷,蔚为壮观,寺本名上方寺,明天顺年间改名铁塔寺,清乾隆十五年又漱赐名甘露寺,当地居民还是以铁塔寺为名,可惜道光廿年间,黄河泛滥成灾,河水围汴,居民不得已拆取寺砖碑碣护城,寺遂废,只剩一塔,令人惋惜。
  且说南瑞麟存身树间密枝繁叶中,闻得城楼更鼓频催,已是四更敲罢,傍西月华似玉,不由屏息以待,这时万籁俱寂,仅余虫声唧唧,风韵树涛。
  忽见一条黑影,捷如飞鸟,由寺墙前翻入,在塔前停住身形,仰首端详一下塔身,咧嘴狞笑。
  月色清辉,织毫毕露,看得来人身形十分清楚,南瑞麟心内暗惊,忖道:
  “这魔头果然来了”,只是他一人来到,却未见有人相助。
  原来这正是罗喉魔君丁翰,只见他绕着塔身盘旋一匝,又立定原处默默沉思,谅是思索入塔之策。
  南瑞麟心中焦急,酒楼上曹姓老者三人还未见来,莫不是他们付出自己使诡不成,倘为罗喉魔君轻易得剑,岂不是一番苦心付之流水。
  他正在心烦意乱时,喽,嗖……五六条身影翻墙过来,直扑塔前。
  那五六条身影似是被罗喉魔君巍立在塔前所惊,同地刹住,双方不过相距三尺之遥,夜风吹着他们衣袖,猎猎作响,尤其是罗喉魔君的一头蓬长乱发,似一团柳絮般柔波晃漾,月夜下,这几人,均是黑色长衫,更默不作声,双方僵立,宛如鬼魅,胆小人见了,怕不毛骨悚然。
  双方僵持了片刻,罗喉魔君发出低沉声音,道:
  “你们是什么人,来到铁塔前为了什么?”
  跟着回了一个声音,道:
  “朋友,你不要问我们是什么人,就像我们也不问你一样,彼此装一个糊涂,反正我们与朋友是同一目的而来。”
  这声音很熟,南瑞麟悟出酒楼曹姓老者果然邀请助手来了,因为,后来的五六人,却是东向而立,西斜月色照不着脸部,故他不能立刻判出来者是谁。
  南瑞麟此时内心暗怪那姓曹的,为何要说出同一目的而来,若被罗喉魔君套出是自己透露……嗯……这个阴魂不敌,极难招惹。
  果不其然,罗喉魔君发出低沉喉音,怒道:“这事你们从那得知的,快说”,这魔头尽量抑压愤怒,恐惊动塔中梧叶上人。
  南瑞麟心头大急………
  那姓曹的发出尖锐笑声,忧戛怪鸣,道:“朋友,你这问话忒也奇怪了,你能知道,难道不准我们知道吗?”姓曹的脑际体会出,这当前的怪人,就是南瑞麟所说的那位朋友。
  罗喉魔君从三十年归隐以前,就是名负一时,威震海内的魔头,武林中差一点的高手,均不敢对他正眼相视,甚至于老远见他迤迤而来,即刻避道而来,不料被姓曹的左一声朋友,右一声朋友,已自有气,又将自己问话顶撞过来,心头更是火发。
  倏地,罗喉魔君电似地全身笔立腾起,只提到一丈左右,猛一拧身,双掌猛扬齐压,这种掌力,逼出劲风,似一串密浪,紧接着发出波波声响。
  曹姓老者大惊,疾往后跃,退得虽快,罗喉魔君掌力更疾,右股已沾着一点,只见他全身半栽,叭地一声大震,伏在地下惨-怪叫,罗喉魔君身形堪堪落地,紧接着又是一掌打下。
  随着曹姓老者同伴五人,见势危急,五件兵双纷纷指向罗喉魔君重穴。
  罗喉魔君冷哼了一声,将打向曹姓老者的掌势撤回,双腕一拧一甩,五件兵刃登时脱手震飞,
  一截短戟恰与南瑞麟擦身而过,笃,插在另一株树杆上。
  南瑞麟惊出一声冷汗,罗喉魔君这种凌厉掌力,更合他心骇,因为他这掌力似乎奇怪,
  一掌推出的劲风,宛如数十掌连续推出,绵绵不绝,大逾常情之事,怎不舍他骇异。
  曹姓老者幸得同伴抢救,解开掌下之危,奋力纵起,可显已受伤不轻,身形有点蹒跚,只闻他大叫道“合字,点子硬,暗青子喂他。”
  话声甫落,但见斜月光辉下,数十百件银芒黑点,如毒蜂归巢般,群向罗喉魔君身上打到。
  罗喉魔君一声狂笑,袍袖连挥,将打来的暗器,悉数震飞。
  那知打来的暗器,经他袍袖一震,波的一串脆响,进出千百蓬绿色光雨,向罗喉魔君电疾地射来,假如这不是生死博斗-会,月夜之下,的是奇景。
  原来这暗器是双层脆铜铸造的,内蕴毒针蛇涎,若周这种阴毒暗器,只能闪避,不能硬击,打出的力道越大,反作用力越强,不明此理的人,丧生更速。
  罗喉魔君丁翰猝不及防,几乎被它扬得手忙脚乱,百忙中双袖掩护头面,两足一蹬,全身拔起半空,可是那千百蓬绿色光雨,却已射在他那宽大袍面上,立时燃着起来,火焰并不甚强,黯绿蜿蜒流动,活似鬼火,敢情暗器内含有阴磷。尚幸罗喉魔君拔起时,双足缩在袍内,否则,不堪设想了。
  罗喉魔君半空中大叫道:
  “好个唐家门下鼠贼,竟敢在老夫罗喉魔君面前卖弄暗器,你们在找死!”声出之际,一拧腰,全身猛向唐家门六贼扑去,箭似地疾,无与伦比,这魔头连袍面上磷火也无暇扑灭,自顾伤人,想是愤怒已极。
  那六贼听得是罗喉魔君,一声风紧扯活,各个回头窜去,
  一贼慢了一步,被罗喉魔头一掌叭地打出寺墙外面,只闻得一声惨-,随之寂然。
  罗喉魔君丁翰不追,定住身形,用双袖扑灭袍上磷火,袍面却已烧得千疮百孔了。
  只见他狠狠地自言自语道:
  “以后若遇见唐家门鼠贼,老夫不把他神销魄散,誓不为人”,继又轻笑一声,摇摇头,道:
  “想不到八十老娘,今晚倒绷在孩儿手中”,说完,又缓步走近塔前,仰面端详塔顶。
  忽地,底层塔门“呀”声缓缓开启,走出一面像清癯,身材干瘦的老僧人来,右手持着一支红烛,发出的光亮虽不大,但老僧的面目轮廓,瞧得极为清晰。
  那红烛光焰在风中仍是屹立不摇,这一点令树上的南瑞麟惊异不止。
  却见那老僧缓缓说道:“是那位施主,半夜三更还要来惊扰老衲的禅课。”
  罗喉魔君大笑道:“梧叶贼秃,你装得很像,老夫就立地你身前,怎么视而不见?”
  梧叶上人紧走出一步,将红烛扬了扬,微呀了一声,单掌问讯道:
  “恕老僧双目唇花,竟至有目无睹,夤夜施主光临,请问其故?”
  罗喉魔君暴喝一声,道:“梧叶,闻得你有一柄湛庐宝剑,你留着也没用,不如借老夫一用,
  一年后当面奉还”,这魔头实在自负得可以,当着梧叶上人自称老夫,其实他比梧叶上人还相差了几岁年纪呢。
  梧叶上人微微一笑道:“原来施主是为着湛庐宝剑而来,不错,是有的,不过老衲并非得主,长年护持无非是等候有缘人来,老衲看施主并不是得主,依老衲奉劝,别动这种妄念吧。”
  罗喉魔君嘿嘿冷笑,心存恶念,双掌由外向内一圈,倏又交叉伸出,猛向梧叶肩搭去,电璇飞射,去势之疾得未曾见。
  这一手,令南瑞麟大为吃惊,与夜袭镖局蒙面人手法如出一辙,却奇诡得多,但蒙面人身材瘦小,与身高体硕的罗喉魔君身形迥异,但这念头掠过脑际后,就联想到方凌云失踪的事,无疑与罗喉魔君有莫大的关连。
  且说梧叶上人见罗喉魔君实施杀手,眉头一皱,身形微微一晃,轻飘飘脱出掌力之外。
  罗喉魔君这一招,辣手非常,他存心就不让梧叶上人逃出双手之外,他心知这湛庐宝剑不是善言可求故尔施出“阴阳连环扣”这一记绝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却未料梧叶上人武学已臻化境,岂是他能伤得到的,当时罗喉魔君不禁一愕。
  皆因梧叶上人用的什么身法,均未瞧清,极像是无意之间随便一让,就这么轻易避开,在罗喉魔君眼中是这样的,可是在他心内,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他知今晚撞上了最厉害的高手,数十年的名望系于一线,不禁凛凛自危。
  梧叶上人淡淡一笑,道:“老衲还道是谁,原来是丁施主。”
  罗喉魔君丁翰方才一丝凛戒之心,又被梧叶上人这一句话泯没,化作万腔雄心,忖道:
  “你这贼秃,原来从我这奇绝天下的妙招,看出我来历,可见你心中还畏惧我。”于是沉声道:
  “梧叶,你既认出丁某来历,湛庐剑当能借我,丁某说话一言九鼎,以后你有什事寻我,丁某决不推辞。”
  梧叶上人摇头笑道:“老衲佛门弟子,四大皆空,没什么相求人的,就有,也不会寻丁施主,你去吧,宝剑绝不能借你。”
  罗喉魔君哈哈狂笑道:“梧叶,话别说得这么满,丁某有这容易打发的么?”
  梧叶上人长眉皱了一皱,微笑道:“那么丁施主意待如何呢?”,音中带沉,显然上人动了真怒。
  那罗喉魔君厉声道:
  “除非将宝剑又手奉上,不然手上见高低,丁某败了,转面就走。”
  梧叶上人祥和双目突变冷电,刺人心胸。
  南瑞麟在树上,屏息不动,从梧叶上人眼中瞧出蕴有无边杀机,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隐约想见,片刻之后,塔前横着罗喉魔君尸身。
  却见梧叶上人双目一闭一启,后转祥和,笑道:
  “原来了施主有意和老衲动手,可惜老衲五十年来,在我佛面前惭侮,永不起嗔念,故尔碍难从命,这样吧……老衲与施主打个赌吧,施主若胜了,湛庐剑任凭借去。”
  罗喉魔君一脸诧异之色,道:“怎么个赌法,且说出听听。”
  梧叶上人道:“这个极容易,就拿老衲手中红烛为赌……”
  罗喉魔君睁大了眼睛,更为惊愕。
  连树上的南瑞麟都惊异不小,心想:“这老和尚,究竟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此时,只见梧叶上人接着道:
  “只要了施主在一丈外,能以掌力打灭老的手中烛焰,便算胜了,老衲再宽个限吧……以十掌为限,只要其中一掌灭得烛焰,老衲就算落败,不过,老衲有个小小要求,施主从今以后不得过问降龙真诀之事,若施主仍有意伸手逐鹿老衲也不好勉强,惟需自断一指……施主意下如何?”
  罗喉魔君也是一代怪杰,将心比心,他知奇人行事,必违反常例,每每怪得出奇,当然梧叶上人也是奇人之一行事亦不例外,越是极简单的,分外艰难,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他听得梧叶上人说出“降龙真诀”的事,更使他惊骇,忖道:
  “难道他有未卜先知之能吗?哼,必是这小子走漏了风声,往后遇见这小子,倒得问问他……我想这小子不会做这傻事,这对他没有好处。”
  最后他听见梧叶上人要他自断一指,不禁怒愤油然而生,仔细望了望梧叶手中红烛,只见烛焰在风中仍自屹立不摇,这一来,被他看出了蹊跷,心惊忖道:“莫非这贼秃学得‘小金刚不动禅功’,导物传体,是以烛焰不摇”,继又忖道:
  “听说‘小金刚不动禅功’是释家上乘心法,五百年前已自失传,怎么会被他习得,大概是什么邪术”,于是大叫道:
  “梧叶,你手中烛焰,为何在风中不会摇晃,你莫不是用邪术不成。”
  梧叶上人微笑道:
  “善哉,善哉,说这话实在罪过,有道是邪不胜正,只要施主行得正,邪恶不复存在,老衲为见信于施主,将红烛交付施主手,放在塔前由四块青砖夹紧,老衲置身远处,这个……施主大概没有问题吧?”
  噗的一声,梧叶上人将烛焰吹灭,将红烛递过。
  罗喉魔君接在手中,藉斜月光辉仔细观察这支红烛,有无玄虚,今晚较赌,有关一生荣辱,不得不慎重。
  梧叶上人见他执着红烛,作犹疑不决状,不禁笑道:
  “丁施主囊中有烛,也是一样,不一定非要这支红烛不可。”
  罗喉魔君忖道:
  “看来,这支红烛并无玄虚之处,总我这‘罗喉玄阴掌’力与众不同,虽然颇耗真元,但蓄聚劲力可绵绵不绝,十丈以内,不要说是小小烛焰,人若中上,也须筋断骨裂,我不要被这秃驴攻心之策所中,贻人笑柄”,越想,越对,便敞声大笑道:
  “梧叶,丁某不是虚声恫吓得到的,休说小小烛焰,说是一颗大树,也不能禁受了某一掌之力,你想丁某不战而退,简直是痴人梦想。”
  梧叶上人微笑不言,移步退在南瑞麟寄身的树下。
  南瑞麟觉得这种赌法,不但见所未见,而且闻所未闻,所以睁大眼睛,瞧在罗喉魔君手中红烛,一瞬不瞬。
  此时,只见罗喉魔君咧了咧嘴角,快步走近塔前,取了四块青砖将红烛夹好,怀中取出火镰石与纸煤,一敲一燃,烛焰登时冒起老高,在晚风中不住地摇曳。
  这一来,罗喉魔君信心大增,他坚认这红烛执在梧叶手中,是梧叶用本身真气里着烛焰,故而屹立不摇,现在梧叶力所不及,晚风又正劲,就是自己不用掌力,恐怕也会被风吹熄。
  老魔头面溢欢愉,洋洋自得。
  南瑞麟不由大为担心,唯恐罗喉魔君赌胜。
  人人均有此癖病,爱好站在自己认为心喜这一边。此刻,月落西沉,寒星稀疏,在曙光初现时,
  一段无比的黑暗笼罩大地,遥闻寺鸡初啼,离天明已是不远了。
  晨风扑衣生凉,红烛光焰摇曳不停,发出一圈黯淡光辉,罗喉魔君立在那,只是一幢黑影,衣袖须发在晨风中不停飘舞着,乍看起来犹如一具幽灵。
  蓦地,罗喉魔君发声吐掌,大喝一声:
  “灭”,一股绵绵强劲掌力,随掌吐出,呼呼不绝。
  只见夹着红烛的四块青砖被掌力一迫,猛撞在塔身,“咯”的一响,原封不动,红烛依然不倒,那烛焰突然一暗,又往里一倾,皆因罗喉魔君掌力持续着,烛焰继续偏向塔身,若暗若明,差不多已近熄灭,等到掌劲使竭,奇怪那烛焰又是一亮,较前者为旺盛。
  这不但罗喉魔君大出意料,连南瑞麟也惊奇不止,思索不出是何道理。
  梧叶上人高声数了声:“一”
  罗喉魔君狞笑了声,又推出一掌,比前更为强烈,地面野草尽偃,可是烛焰仍自不灭,又是一暗一亮。
  “二”,梧叶上人口中唱出,悠长响亮。
  罗喉魔君大发凶威,双掌交错打出,野草砂石四飞……
  “三、四、五、六……”隐约看出罗喉魔君额角青筋凸出。
  烛焰仍是向塔身内烦,仅有一点红亮,推出最后一掌俊,烛光竟然似熄,罗喉魔君长吁了一口气。
  突然烛蕊又现红亮,晨风掠过,顿时烛焰又冒起老高。
  罗喉魔君神色大变,瞥见梧叶上人含笑凝视着他,顿了顿足,转面便欲离去。
  梧叶上人高声道:“请问丁施主…从此不过问‘降龙真诀’这事么?”
  罗喉魔君缓缓转过面来,一语不发,只听“克吱”一声,只见一物向梧叶上人迎面飞来,道了声:
  “三年后再来取还。”转身疾去,眨眼,形迹隐没于昏茫之中。
  梧叶上人伸接过飞来之物,低诵了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遂将此物纳于僧袖中。
  “敢情那是一截手指,”南瑞麟心头骇然。
  这时梧叶上人忽抬头微笑道:
  “小施主,露冷风寒,早点回去歇息了吧。”说着步向塔前。
  南瑞麟更是惊骇,自己隐身树上,人家早知道了,飘身而下,见梧叶上人已将走进塔门,急叫道:
  “上人且请留步,弟子身负血海深仇,请释弟子痴迷。”
  上人也不回头,只道:
  “茫茫人海,自有因果,老衲也不拦你,只是凡事三思,不可坚持己见,佛在心头上,明心见佛,有何痴迷可言?”说着,人已飘身进入,塔门阖然紧闭。
  晨鸡再唱,鱼肚泛青。
  寺钟响亮,与湖西孝感寺,城中相国寺钟声彼此呼应,梵唱初起,钟鼓铙钹声盈耳。
  南瑞麟默然半响,转面正待启步离去,忽见迎面树上嗖嗖落下四人,原来是昨晚群英馆邻座上的老者,及二男一女。
  南瑞麟见是他们,本不出意外,却因片刻以前紧张气氛吸引住,心不旁骛,直至此时才忆起昨晚故意送声与他们,遂点首微笑为礼。
  只见那老者大笑道:“果然不出老朽孙女所料,少侠到是有心人,罗喉魔君不料卅年后遭此逆事,今后凶焰要灭却许多。”
  南瑞麟见这老者豪迈得紧,心底泛上无限敬仰,抱拳笑道:“老前辈名讳可否见告?”
  原来那老者是三湘大侠鹰爪手罗浩,世居醴陵,孙女赛隐娘罗飞凤,衡山神尼门下,另二青年人,
  一是罗浩长孙达摩八剑罗华,一是摩云书生魏贻春,同是嵩山监寺广智长老俗家弟子,这次也是为着“降龙真诀”,鹰爪手罗浩受嵩山柬邀,协助查访“降龙真诀”上册下落,再就是为了防避群邪生心攘夺在嵩山下册,鹰爪手罗浩自思长孙罗华既出身嵩山,自己也当为嵩山稍尽绵薄,是以,这才由湘至汴。
  南瑞麟常听见飞玄子说起罗浩大名,领袖江南群彦,遂一揖到地,道:
  “原来是罗老前辈,晚辈南瑞麟有幸亲炙-仪,快何如之。”
  鹰爪手罗浩大笑道:
  “南小友,不要这么前辈晚辈的,以后还是直呼老朽草名为是。”
  南瑞麟恭谨答道:“这个……晚辈怎敢。”
  罗飞凤这时笑道:“昨晚南少侠支使唐家门鼠辈情景,现在想起来还觉好笑。”一对星眸望着南瑞麟面上。
  南瑞麟面上一红,目视着鹰爪手罗浩道:
  “不料梧叶上人早有准备,激使唐家门下拦阻罗喉魔君之事,未免多此一举,反令他们受伤,舍晚辈愧疚难安。”
  鹰爪手罗浩微笑道:“小友不要心中不安,这等下三门鼠贼着实也要惩处他们一下,亏得小友有此一举,老朽痴长了几岁,深知梧叶上人来历,五十年前也是嫉恶如仇,双手血腥的人误杀在所难免,其后,深悟前非,入夜时分在塔内参悟‘大金轮法华经’,俾证上乘禅果,小友或许奇怪此种避世高僧为何要在这繁嚣人世中修行,皆因铁塔砖模上有全部‘金轮法华经’文,他在闭目研悟时,功力全失,好得有唐家门下对罗喉魔君阻扰,说不定梧叶上人难逃毒手咧。”
  南瑞麟方始悟出慈云大师赞同自己以毒攻毒之策。
  这时,罗飞凤笑道:“爷爷,立在这儿说话,太累了吧!”
  罗浩抚髯呵呵笑道:“你这孩子,说话还要绕弯子。”转面对南瑞麟笑道:
  “老朽现寓城东兴隆客栈,小友倘目前无事,何不一同前往叙叙。”
  南瑞麟颔首应了,众人一行出得寺墙而去。
  旭日东升,朝霞漫天。
  途中谈起烛焰不灭之故,以鹰爪手罗浩经验及阅历,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七转八弯,不觉经过南瑞麟故居,只见铁门重锁,朱漆斑落,檐前蛛细密结,荒废凄凉,无限幸酸涌上南瑞麟心头,双目噙泪,垂首疾走。
  达摩八剑罗华摩云书生魏贻春均对南瑞麟人品谈吐十分倾倒,只这一小段路程,三人极其热络,罗华对南瑞麟突然无故垂首疾走,有点疑惑,紧走了两步,道:“南少侠,你怎么了?”
  他看出南瑞麟双目微红,更是困惑。
  南瑞麟定了定神,微笑道:“小弟因身世孤伶,见罗兄天伦美满,不觉引起企慕之心,以致失常,令罗兄见笑。”
  达摩八剑罗华心头甚是难过,不免安慰了数句,鹰爪手罗浩方才隐身树上,也曾听及南瑞麟追问梧叶上人,说他身负血海深仇,但现在不便问,俟将来有机会再说。
  五人到得兴隆客栈后,唤店伙叫来早点胡乱塞满肚子,正在房内谈论“降龙真诀”主事,忽然店伙走进,手上捧着一方红纸拜帖,道:
  “斜对过平泰栈昨晚有个姓黄的达官,听说老英雄在这,连来过两次,方才又命平泰栈店伙打听老英雄回来未,拜帖命小的先呈,黄爷随后就到。”
  鹰爪手罗浩接过拜帖一看,上书黑字:“长沙武英镖局黄弟应魁拜”
  罗浩“哦”了一声,随着立起,间道:“黄爷在那里,啊!他怎么来了?”
  店伙还未回答,却闻门外起了洪亮笑声:“罗老哥哥,想不到我们在这又会面了。”
  语未落,已转进一个黄面小耳,花白长须老者。
  罗华兄妹及摩云书生魏贻春都是熟人,过来见礼,黄应魁拉着罗飞凤双手,笑道:“啊,经年未见,贤侄女出落得越发越俊了。”
  罗飞凤粉面一红,低首闪在罗浩身后,黄应魁呵呵大笑,双眼转向南瑞麟打量了一眼。
  鹰爪手罗浩道:“老朽倒忘怀了与你们引见,这位是小友南瑞麟。”继又向南瑞麟说:“这位是长沙武英镖局局主镇三山黄应魁老英雄。”
  南瑞麟施礼说了声“久仰”,即退在一旁。
  黄应魁见他年轻,英华不露,目中神光与常人无疑,见罗浩又没说出南瑞麟师承何派遂起了轻视之心,随便问道:
  “南小友想必是名家门下,不知令师何人?”神色甚是倨傲,鹰爪手罗浩不禁皱了皱眉头。
  南瑞麟看在眼里,腹内冷笑两声,不经意答道:
  “在下幼遭孤露,为家师收养,家师不过在乡间设场授徒糊口而已,名讳不值一提,恐有污老英雄清耳。”
  镇三山黄应魁被说得老面上一红,干笑了两声,面顾罗浩道:
  “这位南小友口齿伶俐得紧”,又是干笑了雨声。
  镇三山黄应魁人最骄傲,目无余子,平常做人喜倚老卖老,故此甚不得人缘,其实人并不太坏,可是势利得紧,只因鹰爪手罗浩名望俱隆武学出奇,黄应魁与罗家套得十分热络。
  鹰爪手罗浩深恐黄应魁下不了台,笑道:
  “我这南小友与孙男孙女绊嘴惯了,就连我这老头子,他都敢抓话柄,挖苦得体无完肤,哎,这年头,年轻人真不好惹……贤弟,你为何来到汴京,难道你接了暗镖么,不然,你是不大亲自出马的。”
  镇三山黄应魁大笑道:
  “有什么事逃得过你老哥哥的法眼,不错,小弟是接了一批暗镖”,随着长叹了一声:
  “镖局这买卖真不好做,无论镖货来路正不正,生意上门总得接下,这趟暗镖就是我们丁忧湘臬所委托,价值不赀,小弟同得局中二个得力镖师将这批暗镖分做三批,随身携带,内中有颗千年琥珀珠,能除百毒,单此一项就是无价,启程之后,可疑人物频现,小弟原本定取道鄂省抵湘臬原藉宝丰,缩短路程一半,只是虑及武胜关是必经之地,与蒲家寨近在咫尺,八爪龙叟蒲胜是个亲疏不认的人物,最近又为得‘降龙真诀’召开群雄大会,气焰万丈,路经该地必无幸免,不是小弟越来越胆小了,只感责任重大,又不想好不容易挣来的小名气如此付之流水,是以取道苏北辗转来汴,可是可疑人物屡次现身示警,但又迟迟不动手,
  一日数惊,这滋味最不好受……”
  赛隐娘罗飞凤忽接口笑道:
  “说不定黄前辈疑心所致,那有截镖贼人千里之外还不动手的。”
  镇三山黄应魁尴尬地一笑道:
  “原先我也是这么想呀,后来证实不对,有一晚在客栈中贼人留下字条,志在千年琥珀珠,别的不要,果然贼人有意而来,奇怪抵汴后,却并未发生事故,心下怔忡难安,听说老哥哥旅居此地,特来求救并请援手,由汴至宝丰,必有意外发生,小弟只得三人,似嫌力薄。”
  鹰爪手罗浩沉吟一会,抬面目凝着黄应魁道:
  “凤儿说得不错,那有贼人蹑踪千里之外不出手的,既是贼人留字志在千年琥珀珠,抵汴后,又无事故,这个很是费解,豫南是蒲家寨势力所及,洛阳一带是神掌无敌裘飞辖境,豫西是卧龙山主樊稚范围,宝丰县就是樊稚势力圈,我看贼人不是裘飞手下,
  听说樊久已收手,足不出庄,虽然他不大约束手下,可也不敢在卧龙山庄附近妄为,这就奇了,愚兄实在猜不出。”
  镇三山黄应魁露出惶惑不安状,道:“如此说来,小弟非要请老哥哥相助不可了”。
  南瑞麟听得卧龙山主樊稚,不禁心头显上两个绮丽绝艳面孔来,这时见黄应魁说出这话,暗中冷笑两声忖道:“我说你有什么盖世武功,不过是畏首畏尾之徒。”
  鹰爪手罗浩情面难却,道:“那末贤弟何时动身呢?”
  这句话,无疑问是首肯了,黄应魁大喜道:“小弟定明儿一早动身”。
  鹰爪手罗浩点点头,黄应魁遂起身告辞,道:
  “小弟先回栈通知二个镖师,中午在群英馆设下水酒一席,恭请老哥哥等,到时小弟还要过来劝驾”。
  鹰爪手罗浩客气了两句,诸人起身送至门首。
  赛隐娘罗飞凤忽笑道:“南少侠无事他去,何不伴我们去宝丰”。
  南瑞麟心想自己既要去卧龙山庄,又是顺路,遂答应了。
  四人又谈了半个时辰,南瑞麟总觉罗飞凤与自己过分套近,又看出摩云书生对罗飞凤钟情,心中猛起剔念。
  从来薄命苦多情,这句话男女都可譬如,自己既对樊氏双妹梦思魂绕,何苦牵涉另一三角旋涡中,遂起立笑道:
  “晚辈还要去客栈中取行囊,片刻即还”,告辞离去。
  南瑞麟回得客栈后,即有店伙迎出哈腰笑道:
  “南少侠,沈大爷等三位于今晨离此往蒲家寨,命小的传话,请少侠事毕定要去蒲家寨晤面。”
  南瑞麟点点头,进房躺在床上小睡一会,将近午刻,收拾行囊离店走回兴隆栈。
  走近兴隆客栈转角处,忽见斜对过平泰客栈围着一大堆人,嘈杂异常,听不清说什么,不过直觉判出有点不对,紧赶了两步,用手分开了围观人群。
  这才瞧起了那是两个镖师倒在地下,面色灰白,闭紧双目,右胸衣裂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涔涔溢出,似是受了极重的内家指伤,烈日照在两镖师面上,汗珠密麻淌出如豆,浑身抽缩不止。
  只见达摩八剑罗华赛隐娘罗飞凤兄妹二人在旁,急得直搓手。
  南瑞麟一现身,罗飞凤一把拉住,急道:
  “南少侠,你看怎么办,两镖师身负内伤,又不能搬动,真气死人。”
  南瑞麟面上一红,因姑娘在大庭广众前太亲热了,忙道:“待小弟看看伤势”,轻轻挣开了手蹲下,
  一面道:“罗老前辈他们呢?”
  罗飞凤道:“黄老英雄,家祖与魏贻春追贼去了。”
  南瑞麟低喟了一声,一瞧两镖师伤势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两镖师受了极利害毒爪,将右胸划破三寸长伤口,皮肉外翻,在理早该死去,只因下手贼人过份阴毒,又点了“太乙”,“气舍”两处穴道,使血液逆行筋脉错转,毒气不致很快窜至脏腑,居心待两镖师受尽痛苦慢慢死亡,南瑞麟不由气愤填膺,忖道:“将后遇见这贼,我非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不可。”
  达摩八剑罗华问道:“南少侠,看他们还有救吗?”
  南瑞麟只点点头,也不讲话,右手五指向两镖师胸脐间重穴如雨般点去。
  罗华兄妹二人见他运指如飞,手法诡异,以他们二人出身衡山嵩山,
  一代宗匠门下,只觉他手法大逾常规,不由心头骇然。
  只见他先后扶起两镖师,在他们后胸猛击一掌,两镖师抽缩已停,悠悠醒转,胸口溢出血液见少,只是右胸显出巴掌大紫黑毒淤痕迹。
  南瑞麟吁了一口气,对罗华兄妹笑道:“现在暂时无碍,先扶回房躺下再说”,遂唤来两店伙搀着进内。
  突闻得人丛内有人嘿嘿冷笑道:“这小子吃了龙心豹胆,仗着学了一点解穴手法,多管闲事,日后有得苦吃。”
  南瑞麟耳聪目灵循声看出浓眉暴目大汉杂在人群中,嘴角尚带着阴险笑容,南瑞麟一声冷笑,两臂一振蓦地拔起五尺高下,
  一个“猛龙翻身”,两手疾伸,平着人群头顶,直望那大汉抓去,去势如电。
《水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