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彩衣八卦

  长孙骥由沉睡中清醒,双眼尚未睁开,耳中只听得喝叱之声,心中一惊,双目急启,阳光穿林而入,耀眼欲眩,只见林外一块旷地上,立了五、六人,气势汹汹,相对喝骂。
  他定睛一瞧,不禁大为惊异——
  原来六人中竟有昨晚在迎江居,片言提醒他的黑衣武生公子,好似他一人敌对五人之势。
  五人内有一银发如霜的老妪,身持一根晶亮的铜棍,一对眸子冷光四射,其余四人均是浓眉暴目,生相狞恶的大汉。
  只听银发老妪沉喝道:“武林之中无不知道老身“六指仙姥”最是讲理,白云飞,你为何杀死我那义子?你只要说出他确有取死之道,老身便可轻轻放过你。”
  那武生公子毫不在乎,一副悠闲之状笑道:“你那义子-花,被在下无意撞见,他竟不知进退,向在下施展辣手,在下一时收手不及,故而……”
  话犹未了“六指仙姥”一声大喝道:“胡说,老身义子性暴刚烈,倒是深知,只是未听说过他性喜渔色。”
  白云飞一声朗笑道:“食色性也,忝为男身,未闻无有不好色之人,只是心有分寸之别,你那义子总不成将他贪淫好色,也吐入你的耳中么?”
  “六指仙姥”闻言一怔,心中自是信了几分。
  立在一旁的一个大汉大叫道:“师父,你别信这姓白小子满嘴胡言,少山主死前数天,徒儿等一直相随在旁,分明是意图狡赖。”说时,一掌向白云飞迎面劈来,跟着一脚飞踢而出。
  这一掌、一脚攻势凌厉而又诧异无比。长孙骥不由暗惊道:“看不出这大汉竟有如此高的身手,一师之下无大差别,眼前众寡悬殊,白云飞纵然功力再高,也双掌难敌四手。”心下不由岌岌替白云飞担心。
  白云飞满脸含笑,不闪不避,视若无睹,待到掌腿攻到近前,才向左一挪,右手两指向来掌一托,右腿迅捷无伦地向上一提,急如闪电地右弧踹下。
  无巧不巧地踩在大汉来腿膝盖骨上,白云飞足心往下一沉,只听得一声惨-,跟着腿骨折断之声传出,但见那大汉“啪嗒”倒地,一腿全部断折,鲜血喷出如雨,只在草地上乱滚,面色惨厉,-叫如牛。
  两人都是巧快身手,但白云飞棋高一着,闪电之间,即将大汉制伤,瞧得长孙骥不由暗暗点头,尤其对白云飞悠闲从容神态,大为折服。
  这时“六指仙姥”满头银发戟张,神情激动,大喝道:“当着老身面前,竟敢施展毒手,可见老身义子,也是心狠恶毒下毙命。”说时,手中铜棍横劈过来,一片狂涌劲风拦腰纵到。
  白云飞轻巧地望上一跃,闪在一旁,双手连挥道:“慢来,慢来……
  “六指仙姥”你方才也曾见到,是谁先出手的,总不成叫在下束手待毙吧?”
  “六指仙姥”面容狰狞,大喝道:“你难道不会让开么?”
  说着又是一棍“风卷云涌”打出,只见银芒劲风如潮,密密层层从白云飞身前卷来,眨眼间,已将白云飞身罩入棍潮之中。
  长孙骥眼见白云飞只在一片狂啸劲风银浪中,来回纵跃,根本递不出一掌出去,不由心中大是焦急。
  这时其余四大汉,已将断臂同伴止血包-好,纷纷扑前,联臂殴攻白云飞。
  长孙骥见势已危急,正待跃出林中助拳,蓦然……
  对面林中忽传出清朗话声:“阿弥陀佛,难以预料华山一棍“六指仙姥”竟会以强凌弱,以众压寡的手段,小佛爷实在看不惯。”林中迅捷无伦地飞出一条人影,凌空双掌抖腕就向银浪中打去。
  “六指仙姥”飞出左掌,向来人打去,长孙骥看得极清楚“六指仙姥”飞出左掌,赫然多出一个手指,掌心靛黑如墨,分明是一种绝毒掌力。
  只听呛啷啷一串急响,棍势散乱,来人右手大袖一挥,竟将“六指仙姥”毒掌拦开。
  白云飞趁机一跃而出,飞掌踢腿,将围攻的四大汉迫退;阵势一收,场中多出一个生相诙谐,方面大耳的十五、六岁的小和尚,嘻嘻瞅着“六指仙姥”直笑。
  “六指仙姥”一见小和尚,不由面色一变,怒目喝道:“华山与少林素不相犯,慧性,你是在向华山无故生事寻非了?”
  小和尚笑嘻嘻道:“不敢,不敢,小佛爷只是看不惯“六指仙姥”这种卑劣之行,慈悲为怀,才予出手。”
  “六指仙姥”哼了声说道:“老身若不是念在与你师兄慧明一段交情,否则,就要将你立毙掌下。”
  小和尚噗地一笑,道:“你那“乌-掌”尚制不了小佛爷死命,小和尚师兄与你本无交情,试想,小佛爷师兄身居少林掌门,德行高深,四大皆空,五尘不染的人,怎么会与你纠丝攀-?”
  一语双关,妙绝诙谐,长孙骥不由笑出声来。
  “六指仙姥”听得小和尚信口雌黄,不由老脸羞得通红,可又还不出理来,忽听得林中发出笑声,藉机发作大喝道:“甚么人讥笑老身?”
  腾身一跃,飞杖劈向林内。长孙骥眼见白云飞、慧性两人均是见义勇为,披肝沥胆的英侠,自己则畏首畏尾,羞赧之念顿生,不由雄心大发,眼见“六指仙姥”飞向林内,忖道:“我若不叫你知道厉害,岂不辱没恩师天悟上人名号?”
  “蓬”的一掌劈出,气潮山涌,迎着“六指仙姥”身形杖势卷去。
  闷哼声中,只见“六指仙姥”随着断枝折木震飞出去,身一坠下,急向四名大汉一招手,如飞驰去,转瞬,数人已杳入起伏冈陵中。
  白云飞纵声大笑,面向林中道:“阁下你精湛的掌力,何不请出一见。”
  长孙骥应声掠出林外,朝白云飞拱手称谢道:“昨晚若非尊兄一语点破,在下几乎落入他们彀中……”
  白云飞还礼微笑不语,慧性小和尚一对眸子朝长孙骥凝视了一眼,说道:“檀樾方才林中发掌,直似我佛门中无上降魔掌力,想必令师也是禅门高僧。”
  长孙骥耳闻这慧性小和尚,身为少林掌门师弟,年岁虽小,但班辈甚高,无怪其人如此惊人身手,当下微笑道:“确如小大师所说,在下恩师实为一隐世高僧,八年授艺,恩师之名尚无所悉。”
  慧性双眼眨了几眨,不声不语。
  长孙骥反身朝白云飞道:“在下跃出迎江居后,一路担心尊兄安危,只不知“凌霄书生”后来怎样?想他已是名满江湖的高手,竟使出如此卑鄙手段。”
  白云飞道:“他为保持自己声誉关系,故对我相应不理,飞手两招之下,掌伤蓝全后才离去,这当然是遮掩之举,似如此就是极其难得的,在别人是万难做到。”说此随即一笑,道:“阁下说他卑鄙无行,固然是一针见血之词,在他而言是煞费苦心,以他这份名望,还会豪夺出手么?故而才出此下策。”
  慧性小和尚听了半天,不知他们在说些甚么,眼一瞪问道:“两位在说甚么,令小和尚蹩得难过,可否说得清楚一点,给小和尚听听?”
  白云飞目视着长孙骥微笑。
  长孙骥知此事有关武林噩运,稍一不慎传出,即引起弥天浩劫,遂欲言又止,涨得满面通红,神情十分尴尬。
  白云飞猜出长孙骥心意为难,便笑道:“兄台不必疑虑,我等均是侠义道中人物,只要紧守口风,谅无多大干系,此事在下多少知得一点,皆因途中遇见“三阴秀才”等人,正在商量派遣爪牙,追索得剑之人,又在望江居目睹兄台神意不属,便料中五、六……其中的详情,仍捉摸不出。”
  说此又是一笑,手指着慧性小和尚道:“这位慧性小大师,休看他年幼,一身武学,造诣精绝,为少林百年来根骨秉赋绝乘人才,他日发扬光大少林,非他莫属,人又最热心,兄台但说无妨。”
  慧性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天南奇人“洱海渔隐”传人“飞龙剑客”白云飞还会奉承这一套,小僧当受不起。”
  长孙骥遂请两人坐下,娓娓道出迎江寺得剑经过。
  慧性听后,沉思须臾,双眼一翻,道:““玉虚秘笈”小僧听师兄说过,此为道家练气秘笈,疑奥莫测,即使得手也要花上一甲子工夫,方能有成,人生几何?檀樾无须如此郑重,反正剑在你身,他们痴心枉想仍属徒然,檀樾!你说是也不是?”
  长孙骥点点头,道:“小大师所说甚是,在下长孙骥,两位还是直呼贱名为是。”
  “飞龙剑客”白云飞含有深意地望着长孙骥一笑,长孙骥心中一凛,忖不出他笑中用意。
  白云飞道:“昨晚长孙贤弟真人不露相,竟处处避让“长江一蛟”蓝全,令愚兄大为担心,是以一路跟随而来,但目睹长孙贤弟掌毙毒蟒,才看出老弟是个蕴藏不露,身负绝学之人。”说罢一阵朗声大笑。
  长孙骥大感骇异,昨晚毙蟒一幕,他竟隐身在旁相护,不禁深深感动。
  白云飞又道:“贤弟虽是一身绝学,但毫无江湖阅历,所以贤弟沉睡之时,愚兄不敢稍离,果不其然遇上愚兄大仇“六指仙姥”等人。”
  长孙骥面现赧然之色。
  慧性急问道:“长孙兄现欲何往?”
  长孙骥见两人均是少年英侠,顿生亲近之念,但毫不隐瞒将奉“铁笔生死判”匡超之命,去见“栖霞老人”。
  白云飞闻言大笑道:““栖霞老人”虽名列武林三老,但人最怪僻小气,就连他门徒也不过得他所学十之一、二,他那居处异常难觅,你想他吐出王陵墓隧秘密,更属妄想,他立下规矩,凡属求他之人,先须禁得起他那“天-三掌”再须走出他那迷璇竹阵,头一关就通不过。”
  长孙骥听了不禁楞住。慧性大叫道:“甚么“天-三掌”?小和尚就要试他一试。”
  白云飞微笑道:“长孙贤弟不可灰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姑且一试,好得此事不急,慢慢设法,你我一见如故,愚兄目下还有一事待办,贤弟如不嫌弃,何妨助一臂之力,待得事了,愚兄一定陪往栖霞山一行。”
  长孙骥慨然应允,慧性大叫道:“怎么?你们竟要丢下我小和尚么?”
  白云飞笑道:“白某求之不得,只是碍难启齿罢了。”
  慧性便问白云飞何事待办,白云飞只笑道:“现在暂难告明,到了地头,两位自然明白。”
  慧性哼了声道:“你卖关子,到时看我小和尚抽你后腿不。”
  秋风劲疾,衰草乱飞,三人衣袂飘拂,在山道上奔驰离去。
  三人相语倾心,不久便异常热络,称兄道弟。
  长孙骥幼遭兄仇,目睹惨剧,虽身在江湖,却异常厌恶江湖……
  自拜在天悟上人门下,除了习武外,更无别人谈论,无事时,均独自一人登临雁塔,眺望沉思,是以养成沉默寡言的内向性格,且又淡泊名利,但落寞之人最喜友情慰藉,是以他深以得慧性、白云飞等二人为友可喜……
  丽日秋风,白云蓝天,不时几行雁子飞鸣掠过,凋红枫叶片片飞舞,神爽中带着几分-凉滋味。
  长孙骥在山脊上飞驰,不时侧望着辽阔长江,千里烟波,风帆处处,水光山色,尽收眼底,不禁目夺神移。
  时交正午,深入绝壁危崖,只见山谷转处,忽现出一座半废圮塌小庙。白云飞道:“愚兄身旁藏有一包卤菜,还带了些乾粮,何不在此庙内进食再走如何?”
  三人一脚跨入庙内,目光落处,三人均不由同时怔住,原来地上躺了四具-体。
  三个均是花甲以外老者,另外一个是无方花信的少妇。死状却是一般,颈骨全折,七孔内溢丝丝黑血,已凝结成疥。
  白云飞俯身下去,微一拨视道:“才不过死两个时辰。”
  目光掠及一老者-旁,一柄断折锯齿拿刀,立时惊“啊”了一声,道:“岳阳之雄,只不知少妇是谁?”
  长孙骥目睹死状之惨,不禁心头浮起八年前长安古道的一幕,忍不住说道:“白兄,你可知凶手是谁?这等下手毒绝,连个妇人都放不过,也好通知其亲人速报此仇。”
  白云飞只俯身四外寻视,目光落在墙角处,一跃而去,用手捡取一个八卦形木牌,只有钱般大,哼了一声,皱眉喃喃自语道:““八卦门”又是“八卦门”。”
  慧性小和尚一进门,便闭目嘴唇微微颤动,这时方启目道:“小和尚替他们念了一卷长生经,愿他们早登极乐……”闻言惊问道:“甚么“八卦门”?小和尚从末听过。”
  白云飞冷笑一声道:“我若不是月前曾遇过上“八卦门”匪徒中人,是白某童年玩友,也是不知,他经我一番苦劝,毅然返归故里,临行之际他说“八卦门”才组织一年,首领及八大堂主武功高不可测,他投入门中半载从未见过他们面目,其他人士亦是一样,总舵听说设在西梁山中,分舵密-全省,暗有图谋,待时而动,在他离去数天后,白某在山中偶见一-,-旁留有八卦木牌标记,是以知之。”
  慧性大叫道:“我们就去西梁山,搅他一个天翻地覆。”
  白云飞只微笑不语。
  长孙骥目注四具-体,感慨不已,暗道:“身负武技,又有何用,此四人如不是会武,当不至於毙命荒山古庙,下场可悲,反不如躬耕务农,淡泊名利,到可安养天年。”
  说完不禁唏嘘久之。此刻,慧性见白云飞不答,气得双足乱跳,道:“佛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们不去,小和尚自己去好了。”
  长孙骥闻言道:“事不在急,待白兄事了,再去也不迟,小大师身负少林绝学“八卦门”岂堪一击?还不是如摧枯拉朽般,望风披靡。”
  门外忽传来一声阴恻恻冷笑道:“说得如此容易,真不知天高地厚。”
  三人俱皆大惊,错腰旋身,目光望处,只见门外立着一个八卦彩衣老道,顶挽高髻,髻下散发披肩,长脸上肌肉显出深刻纹理,面色木然,双目冷电般炯炯而视。
  那件八卦彩衣被风吹得猎猎飘动,几乎蔽掩了门外射入天光,头旁长发来回散扬,形如山魈鬼魅,使人不寒而栗。
  长孙骥心想:“江湖中,哪来这多怪异之人?”
  白云飞猛剔剑眉,厉声喝道:“你是谁?这四人都是你杀死的么?”
  那道人冷冷说道:“贫道“八卦门”“离宫真人”你可是要替死者复仇?”
  言犹未了,白云飞先发制人,大喝声中突地推出双掌,狂飚猛劲,如山涌出。
  只见“离宫真人”如一束飞絮般,随风而出,直飘在七、八丈外,两足一沉,卓然立在一棵巨枫之下。
  白云飞心中大震,只觉两掌如击无物,劲力卸去大半,果然童年故友说得一点不错“八卦门”首领及八大堂主,均武功高不可测,此道人自称“离宫真人”想是八大堂主之一。
  三人都一跃而出,只听“离宫真人”又是阴恻恻地一声冷笑,目露杀机。白云飞双足一沾地“离宫真人”十指箕张,捷逾飞电般往白云飞“心俞穴”抓来。
  白云飞暗吃一惊,双掌向内一弧,竟自朝“离宫真人”飞来两腕扣去。
  一旁立着的慧性小和尚,见“离宫真人”森冷神色,大是心中气愤暗道:“我叫你——小佛爷的金刚降魔掌力,也好令你不敢目中无人。”就在白云飞双掌迅如电火扣出之际,侧向两掌攻向过去。
  哪知“离宫真人”见白云飞双掌扣来,竟视若无睹,十指更是闪电而至。白云飞只觉双掌一触及“离宫真人”两腕,如中金石,非但如此,更有两股潜猛气劲撞来,双手一麻,立感奇痛如裂,眼见十指劲风锐利,只差两寸,暗暗叫道:“我命休矣。”神色惨变。
  忽然“离宫真人”十指倏收,右臂向外摔去。只听蓬的一声大响,慧性小和尚震飞丈余“离宫真人”也被迫闪三尺。
  原来“离宫真人”十指堪要抓上白云飞之际,忽觉右侧一片刚柔合济的气劲迫来,他幸知这种掌力与普通掌力不同,是於佛家降魔掌力,绵密劲强,无法卸去,不得已猛撤十指,同时拥去。
  究竟慧性功力尚浅,竟被他震退丈外,但他心中大为骇异,这小贼秃竟有如此深厚的掌力。
  长孙骥只看得一旁发怔,他本非怯懦之人,皆因他迎江寺内,目睹“三阴秀才”霍天奎“大力金刚”邓旭及那不知来历李翔,无一不是武学精绝,登峰造极的人,顿感自身所学,渺小的毫不足称道,这种自卑的念头,在心中做祟,致令他一腔雄心顿失,凡事忍让。
  他方才见得四具-体死状极惨,联想其兄长孙-血仇,不由激发雄心,他凝气蓄势,想趁“离宫真人”不备时,猛下突袭,万不让逃出手中。
  此刻“离宫真人”目光如鹰隼般望着慧性、白云飞两人,那张死冰冰的脸上突然浮出一丝笑容,倏又收敛,冷冷道:“看在你们武功尚好,不如归顺“八卦门”还可全命。”
  “离宫真人”说话声中,突见一团黄影迎面飞来,劲风丝丝生啸,他不禁微惊,手掌一伸,迎着那团黄影抓去,岂料那团黄影在“离宫真人”手掌尚未抓及,嗖地散了开来,变成一蓬黄雾,劲疾游射而来。
  “离宫真人”只道剧毒暗器,心中大惊,两臂一抖,潜龙升天而起,快速无伦,那蓬黄雾簌落落地打在草地上,断草溅飞四射。
  长孙骥看出那是慧性被震落地时,顺手抓起一把黄土打出,那份集散成聚的功力着实惊人。
  就在此刻,半空中“离宫真人”怪笑腾起,宛如苍鹫巨鹏般掉头扑下,挟着漫空劲气,雷厉无俦地往白云飞、慧性两人当头罩下。
  白云飞、慧性两人蓦感一片重逾山-的气劲压下,胸头气血狂震逆涌,那片气劲形如钢罩,使人无从闪避,慧性忙道:“白兄,我们施展师门绝艺冲出。”
  慧性与白云飞双掌迅如电火地往上一推,与“离宫真人”罩下那片刚柔合济的气劲相撞,只听得一声惊天“轰隆”雷响,震得四外气流游荡,山谷四应,隆隆不绝。
  但见“离宫真人”凌空扑下的身形,被震得上腾两尺,双掌却是未撤,又复扑下,劲气较前更为凌厉。
  白云飞双掌推出一招“六合排电”相接之下,立觉自己双掌受那重逾山岳的气劲反震,如中万斤重-,双掌欲折,眼中金花乱涌,腿一软,扑倒於地,脑中天旋地转。
  慧性仗着秉赋深厚,屹立不动,仍是口中喷出一口鲜血,面色苍白。
  长孙骥魂惊神摇,知今三人,十之八、九定然溅血荒山,眼见“离宫真人”重又扑下,再不救援,白云飞、慧性两人必死无疑,电闪右手向后一探,五指正搭在“月魄剑”柄上,蓦闻身后忽起了一声阴恻恻地冷笑道:“无知小辈,你要找死不成?”声虽低微,却字字钻入耳内,如同针刺。
  长孙骥心中大惊魂落,知是“八卦门”中又来了高手,但箭在弦上,不能不发,白云飞、慧性两人已在千钧一发中,势不能回头兼顾,暗一挫牙,身如箭矢般射出,跟着一股惊天寒芒,陨星飞射地向凌空扑下的“离宫真人”双腕卷去。
  “月魄剑”端的是一柄千古奇珍,剑气一出,只听波波数声脆响,登时突破“离宫真人”所发的那片气劲钢墙,慧性一见大喜,飞快出手将白云飞挟在胁下,穿隙而出……
  “离宫真人”厉喝一声,如影随形又双掌推去。
  就在长孙骥“月魄剑”闪电出手,救出慧性两人之际,忽觉身后劲风如山地压来。
  长孙骥急一个猛龙翻身,手中“月魄剑”弧电劈去,目光落处,只见两个身着八卦彩衣,高髻老道,双双往自己推掌。
  这两老道形像更比“离宫真人”丑怪,瘦骨嶙峋,眼内蓝光闪闪。
  长孙骥挽剑一紧,使出一套“天禽剑法”刹那之间,只见寒芒四射,龙怒鹰翻,满空青——地一片,剑音腾出,有如龙吟凤啸。
  两老道看出长孙骥手中是一柄上古奇珍,微现惊容,四掌翻飞进袭,却又不敢轻攫剑锋。
  长孙骥求胜心切,闪电之间已甩腕手挥攻出九剑,都是武林中罕睹之绝招,立时便把两老道迫得闪退三步。
  只听一老道沉声说道:“无知小辈,赶紧献出手中长剑,还可饶你不死,让你离去。”
  长孙骥忙中眼角一掠,却发觉慧性挟着白云飞被“离宫真人”追得无影无踪,不知生死存亡,心中不由大急,此刻闻言,冷笑一声,也不答话,手中剑招更是加紧,如同狂风疾雨密成一片。
  两老道面色立变严霜,森冷惊人,掌势立变,旋身分错出掌。
  长孙骥只觉剑势渐趋呆滞,发觉两老道推出掌劲宛若一片无形韧幕,将“月魄剑”剑气裹住,心中大感凛骇。
  他哪知两老道所展出的是“玄天无形真气”此为道家性命双修的绝学,武林之内非但罕能目睹,而且鲜有人知,错非是“月魄剑”上古奇珍,所透出的剑气有-制之能,早是命陨丧身了。
  可惜长孙骥年幼功浅,不能将剑气透出,伸缩自如,即是不胜,也不至於碍手缚脚,他只觉两老道所逼出的“玄天无形真气”愈来愈重,剑招袭到半途,立时便震了回来,惊惧之下,不觉连连后退,存身之处已临危崖边缘,只差两寸,即是云雾-障,千寻绝谷。
  一个念头在脑际闪电掠过,忖道:“这两老道人眼中深蕴杀机,与其束手就死,反不如施展三藏绝学“天竺旃檀十八掌”一拚。”
  心念一定,招势急撤,剑交左手,右掌递出一招“莲云西来”就在长孙骥剑交左手的一刹那,两老道发出“玄天无形气劲”蜂涌迫来,与西方雷音降魔绝学“天竺旃檀十八掌”一接,两老道脚下一阵浮动,跄跄跄震得退后数尺。
  可是长孙骥也是心头狂震,倒飞了出去,待他一发觉足下踏空,一声惊叫出口:“不好!”
  身不由己的往下直坠……只觉两耳风啸,满烟都是云雾迷-,这是人生最美好的、最短暂的一刹那,瞬刻之后,即将粉身碎骨,星眼中不由滴下数滴珠泪。
  蓦见云雾中一条黑影摇曳,急夺出左手一抓“搭”地一把侥-接住,触手只觉是一条伸出树枝,忙揉身而上。
  峡谷中云气浮动依稀可见是一株虬柯古松插壁而生,枝干密虬射出,龙蟠凤舞。
  长孙骥一屁股坐在树干上,长吁了一口气,忆起惊险万状,一颗心还是不停地卜卜直跳,上下一望,白茫茫地一片,云深不知处。
  右手“月魄剑”坠下时,紧紧握住不放,是以未弃,这时用剑身微微一荡,青霞流动,映照之下,蓦见树根处,岩石天生一斜斜裂缝,由上而下,裂缝两边-萝攀结,瞑目摸索,一-一-地移动。
  他心悬在口腔内,额角沁出汗珠,此时一身武学均无济於事,如同常人般慢慢攀移……
  他不敢往下望,虽然足底云深不见所终,但想像中足底是千寻绝壑,一失足便成千古恨,偶一动念,不禁目昏神摇,他赶忙收敛心神,手足缓缓蠕动着。
  一个时辰过去,不觉汗透重襟,手足-疲麻木,这时,他万不能歇息,否则将是不能动弹半步,是以一口真气不缀,鼓勇攀移,渐渐云气渐薄,透出天光,他知将登崖顶了,喜极流泪,手脚更是加快了。
  半盏热茶时分过去,长孙骥已登上崖顶,真气一融,顿时瘫在地上,疲极神昏,躺着频频喘息。
  夕阳坠山,漫天缤霞,风啸山谷,长孙骥只躺在地上,像死了一般不能动弹,两眼发直,心中不停地在想:“天幸那条裂缝是直登崖顶,倘若半途中塞,使自己上下不得,那处境真是生死不能,但毕竟让我逃出了死境……追源溯始,还是一枝古松虬柯救了自己;那燕玲早知我将临此种危险,说甚么也不让我出来……母亲常说兄长遭逆之身,但死者已矣,长孙门中只有你这根后苗,冤怨相缠,何时可了?有意命自己躬耕务农,乐天知命度过一生,设若不是恩师-以重任,自觉兄仍不敢何以为人,也有此念伴着如花美眷,悠游林泉了!”
  继而发觉身已在对崖,忖道:“慧性与白云飞两人,现在不知怎样了?”想着白云飞口中喷血的情景,不由恻然太息数声……
  人生有幸有不幸,往往不可理解,长孙骥回忆方才情景,宛若一场噩梦。
  晚霞一敛,山岚渐吐,蹄鸟噪林,云树苍茫,寒苍半轮冰魄高悬,散发出淡淡光辉,笼罩着整个山谷,山风息息,虫鸟啾啁,真个境幽意静。
  须臾,他体力渐复,自忖不可在此山谷添过一晚,一跃而起,拔岩陡涧,如飞驰去……
  秣陵城内,车水马龙,夹道红枫似锦,行人如织,夫子庙一带,更是人潮如涌,挤进挤出,夫子庙内广场一角,有一说书人正在说那兴唐全传,说到白袍小将凤凰山救驾惊险处,口沫溅飞,拍手顿脚。
  在说书人面前,设了五、六行长条板凳,业已坐满了人,最后一行左端坐了个玉面英俊,潇洒豪逸的青衣少年,那正是长孙骥,昨晚落在客栈中,店夥告知夫子庙是游玩的好所在,今日来此游览,他不急於往栖霞山,意欲寻访慧性与白云飞两人是否来了金陵。
  他虽坐在那儿听书,却神意不属,不时向四外张望,满耳俱是鼓钹震天,-歌不缀,繁杂不堪,他蓦然瞥见人潮中,露出两个面孔,不禁神色大变,暗道:“他们怎么来了?”
  “凌霄书生”鄂逸云兄妹竟在人群中踱进。
  “霓裳玉女”鄂逸兰今天穿着一身剑袖翠绿劲装,云发斜垂,粉颊流霞,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不时流盼,有意无意间露出两行洁玉编贝,嫣然微笑,神态迷人。
  长孙骥愈觉此女无一处不似燕玲,真-媚若刻骨,美若天人,他惊惧中却又不舍移开目光,不禁喃喃自语道:“他们为甚么会来?是不是追蹑自己的行踪……”
  一阵秋风过处,耳中只听得一人话声:“小伙子,人家可不是你对头冤家,真正对头却在你身前身侧咧。”
  长孙骥不由一凛,循声掉头望去,只见墙角立着一个白衫修长中年文士,胸前黑雾飘忽,目若点漆,正凝眼望着他。
  心中一动,转面四顾,见来回踱过的人群中,不时发现一、二江湖人物,均投目他背上长剑,连说书座中,亦有肩负兵刃的豪士,间或偷眼瞥望自己。
  不禁冒出一身冷汗,四面再望那白衫中年文士,却见他已是向庙外离去,这中年文士在人群中穿出,身法虽缓,其实行云流水,那似潮水拥挤的人群,竟无法沾着他一点衣角,分明是一风尘奇士,武林高人,登时警觉他说此话必有用意,霍地立起拔步直追。
  只见中年文士意态攸闲,缓步在大街心走着,长孙骥心内暗暗叫苦,大街之上显露轻功惊世骇俗,亦一步一步跟着,虽放快脚步,仍然差着一大段距离。
  人迹渐疏,长孙骥施展轻功,闪电飞驰,他快,中年文士比他更快,转眼那中年文士已走进一片树林中,待得长孙骥追进后,中年文士已杳无踪影。
  长孙骥仍是不舍,流星飞射地掠入,林中松柏苍郁,丹枫夺锦,涛起西风,黄叶满径,长孙骥由松柏树隙中瞧出林外,红墙碧瓦一所大寺院。
  跨出林中,抬目一瞧,山门中高悬一块朱匾,直书“鸡鸣寺”笔力平均,追溯魏晋。
  走近山门,只见殿宏巍峨,禅房幽静,大殿中全身宝像庄严,香烟飘渺,仅三数寥寥香客,有一老僧低首合十诵经,骨颜沉昂,使人尘念尽蠲。
  长孙骥穿殿巡屋,东探西望,哪有中年文士的影子?不由心生懊丧,逡巡久之,步出寺外,他心仍不舍,绕寺寻觅,不觉走在鸡鸣寺后胭脂井畔,胭脂井四外方圆十数丈的旷地,处於柏翠枫红,古木参天之中,他坐在井旁石槛上,忖念白衫中年文士话中用意及奇异处……
  胭脂井亦名景阳井,昔六朝宫殿皆在台城鸡鸣寺一带,此井原在景阳宫内,陈后主荒于淫色,贵妃张丽华,容色艳丽,宠冠后庭,及隋兵逼宫,后主偕贵妃偕匿井内,旋被执,陈祚遂绝,此时,井已枯废,荒径阴幽,徘徊其间,蛩鸣四起,如话兴之。
  长孙骥坐立一会,秋风生凉,微微失望,振衣拂袖立起正待离去,蓦然,林中窜出一条人影,三两个起落,立在长孙骥身前嘿嘿怪笑道:“小兄弟,风闻你身背长剑,是一柄上古奇珍,可否借与颜某一阅,开开眼界?”
  此人一现身,长孙骥不禁悚然一惊,凝神蓄势,双掌外翻,定眼一瞧,见此人是个狮头海口的虬髯大汉,双目神光灼灼。长孙骥双掌微微往外一扬,冷笑道:“你是何人?少爷与你陌视平生,开口说借,腆颜无耻,你就知道少爷能首允吗?”
  大汉眼见长孙骥那份气定神闲,英气慑人的气度,不禁微微惊骇,两目怒视长孙骥一刻,突哈哈狂笑道:“敢情小弟不知我是谁?你一知道,双手献剑还怕来不及咧。”
  长孙骥面生不屑之色,冷冷说道:“你但说无妨,瞧瞧少爷会双手献剑不?”
  大汉气极嘿嘿冷笑道:“你可曾听说过威镇齐鲁,豪山独行侠“夺命神刀”颜飞雄么?”
  长孙骥一脸漠然之色,摇摇头道:“不曾听说过,你哪配称侠字?
  无非是日闯百户、夜走千家的独行盗罢了。”
  一言揭痛了颜飞雄的疮疤,果然他是一独行大盗,颜飞雄脸色陡变,恼羞成怒,大喝道:“小狗你敢侮蔑颜某?这是你自找死路,休得怨我!”
  声落,双掌齐出,一招“双风异耳”左右打来,劲风锐厉。长孙骥自离开安庆,连遭逆事,抑郁於胸,此时将一腔怨气准备尽情发泄在颜飞雄的身上。
  来掌堪近,只见他侧身一施,让开来招,突扬右掌,迅如电光石火般,往颜飞雄胁下“天府”重穴按去。
  颜飞雄目睹长孙骥身法,出掌均诡奇神速,大出意料之外,原认为长孙骥武功再好,也不堪自己一击,不禁暗生凛念,急点足倒出一步,沉掌弧旋,一式“玄鸟划砂”朝长孙骥来掌削去。
  哪知长孙骥峨嵋绝学“震脉十三指”手法奇诡,在颜飞雄弧掌堪堪吐出之际,右掌疾如电旋的一翻,风快的移向颜飞雄胸后“心俞”死穴,两指飞弹而出。
  颜飞雄江湖枭雄,应变神速,随着身形一旋,却已瞥见长孙骥两指飞弹胸前,识得是峨嵋镇山绝学“震脉十三指”不由惊得亡魂,迅即“金鲤倒穿波”一翻出丈外立定。
  只见颜飞雄脸色泛青,腕臂一探“呛啷啷”声如龙吟,光华夺目而起,手中已挽定一柄大环风磨铜刀,嘿嘿一声怪笑道:“颜某如不将你命丧神刀之下,枉为齐鲁大侠。”
  霍地出刀,一挽一振,亮起三点金星,点向长孙骥胸前要穴,长孙骥知这招是虚,向外一登步,出掌如风,迎向刀背捏去。
  颜飞雄已知长孙骥手法过於奇诡,刀招一出,即行回撤抢步快攻,震腕连出三刀,只见刀光胜雪,风势如雷,尚带着刀环一阵叮-密音,使人心神淆乱,长孙骥暗笑:“你“夺命神刀”虽然凌厉,毕竟比不上“崆峒三剑”神奇,我若出“旃檀十八掌”你必然毙命掌下。”
  顾虑禅门净地,不可妄下杀戒,转念道:“我何不用剑削断他那风磨铜刀,令他知难而退?”
  眼见刀光迫到近前,哈哈一声长笑,身随声起“潜龙升天”化为“猛龙穿江”一股青芒惊天劈下,电疾无伦。只听“喀嚓”声响,一柄风磨铜刀齐腰削断,跟着-叫得半声,颜飞雄被劈成两半,洒下一地血雨,五脏溢出剑口之外,滩了一地。
  长孙骥足一沾地,不由惊得呆了!他在空中奋力下劈,竟展出十二成功力,他哪知削断风磨铜刀后,剑尖透出芒尾一尺左右,迎着颜飞雄腰围一扫,试想血肉之躯,怎经得起一上古奇刃锋锐?只悲-得半声,便被削成两截。
  颜飞雄江湖枭雄,武林怪-,做梦也未曾想到今日有此下场。
  长孙骥立在场中痴痴发怔,心头,只感一阵迷惘……
  突然,在参天古柏之上忽扑下一人,凌空推掌,待到长孙骥发觉,已是不及,执剑右腕只觉受一种奇猛之力一撞,气血一麻“月魄剑”
  顺着掌劲脱手飞起半空,长孙骥心胆皆裂,急腾身纵起,左掌迅若电火一探,朝着剑飞方向扑去。
  五指堪一触及剑柄,身后一片排空驳电劲气向胸后撞到,顿感如中万斤钢-般,喉头一甜,口喷鲜血,眼中一黑,不由自主地往前冲去。
  他身负重伤,神智未全昏迷,只觉落在一柔软之处,鼻中嗅进一丝如兰胜麝的幽香,耳畔尚听得一声大喝:“好个无耻“大力金刚”邓旭,鄂某若叫你逃出手去,立即退出三省地面让你称雄。”之后,一阵耳鸣,终至昏死过去。
  长孙骥渐渐苏醒过来,只觉浑身-痛难禁,又感身卧在一张榻上,有两只手在自己周身穴道不住地拍打按拿,掌及处,一股阳和热力顺着穴道透入,-痛渐除,有说不出的舒适滋味。
  睁眸一瞧,只见自己置身在一间幽静房内“凌霄书生”鄂逸云斜坐在身侧,两手飞拍按捏。窗前一张云石小案旁端坐两人,娓娓低声谈话,一个正是自己所要寻觅的白衫中年文士。
  另一个却是肖似爱妻燕玲,媚若刻骨,美若天人的“霓裳玉女”鄂逸兰。
《灞桥风雪飞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