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像一个顿号的他
王小石和白愁飞,经过多年的分道扬镳,终于又会上了面,在神侯府前,苦痛巷口。
他们的会面是这样的:
白愁飞一早已抵达“神侯府”,他坚持只借“神侯府”的范围跟王小石约见,但并不想踏足神侯府内。
这时候的白愁飞,已不完全是个江湖人了。
他有背景。
有靠山。
在官场上,一举一措,都是一种表态,得要十分小心。
举个例子:如果你的上头某甲是跟某乙是对立的,而你一不小心,跟隶属于某乙派系的某丙一起吃了个饭,说不定,还不到第二天,头上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就算反应没那么大,还没有什么事发生,你的立场也没变,但别人看你的眼光都变了样。
白愁飞现在当然无意要向诸葛先生靠拢——就算他想这样做,只怕诸葛小花也不会拉纳他这样的人。
诸葛先生和他徒弟们的职志是消灭一切邪恶的势力,白愁飞则正是京城里一大帮会的主领,只不过,他的身份已给朝廷里一股无与匹比的势力所包庇住了,且已封了几个洋洋洒洒威风八面的官衔,打着捍卫京畿的旗号,平白无故的,就算是诸葛小花也动不了他。
——只要跟庞大的实力和强盛的背景结合靠拢,就有这个好处。
所以白愁飞当然也刻意避免让人以为他向诸葛派系投靠。
因此他不入“神候府”。
——只要不进入屋里,一举一动自有旁人瞧个清楚,可免瓜田李下之嫌。
一个在江湖上,官场里混世的人,要是连“瓜田李下,事避嫌疑”都不懂回避,实在早该回乡下耕田、返老家吃奶奶去了。
白愁飞只在“苦痛巷”的巷口——原来苦痛巷就在痛苦街的街心,而神侯府则在苦痛巷的巷口。
他在等。
等一个人。
——一个本来应该说是他的兄弟,现在却很可能是他仇敌的人来。
这个人当然就是王小石。
王小石来了。
他们一朝相,第一个感觉,两人都是一样的,那就是:
陌生。
两人曾一齐出身、一道闯荡、一起历过生死劫难,一块儿痛苦快乐,按照道理,应该是很熟络、很亲切、见面时很热烈才是。
可是不然。
两人这一相见,虽不致分外眼红,但也觉得眼前腕下,震起了一些电光火石,还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拒抗着两人接近的震荡,仿佛均来自于两人天生和与生俱来的敏感。
王小石至少还展开了个笑容。
而且也主动招呼。
“白二哥。”
他一向都认为:如果不是必要,人与人之间实在不必翻脸翻得出了面,要是见着不喜欢、要提防的人都一副“不共戴天”的嘴脸,到头来只怕倒着走比脚踏实地的机会还多哩。
这样说来,他也比较讲情面,但也容易让人觉得比较虚伪。
白愁飞则不然。
他寒着脸。
——除非是遇着他的上司、契爷、干爹和靠山,否则,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地位,他可真的不必向谁强笑、点头、故作寒暄。
他一看到王小石,就不喜欢。
除了头发略又稀薄了些:显得额更方正要宽阔之外,王小石可以说是完全没老,还是那副笑嘻嘻、蹦蹦跳跳、江湖予弟笑傲江溯的样子、一点也没变、没老、没坏、依旧令人好感。
他对他恶感就是因为王小石常令人好感,而他自己则不能。
他总是让人感到寒傲似冰。
而且相当凶。
狠。
他近年变得更冷,更酷,更不苟言笑,但也更喜怒无常,这都跟他现下的身份和地位有关——英雄虽多自草莽上来,但上得到一个地步、一种境界时,就不能再带有太浓烈的草莽色彩了。
他的难以接近,就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可是偏出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却是一个只要一眼,谈两句话就易生好感、感到亲切的人。
他也看得出来:王小石江湖习性未改,所以十分自然、自由、自在、自得——这也正是目下他所缺所憾的。
见着了这个人,无疑等同唤醒了他的遗憾。
王小石却也有另一种深感:
他了看到白愁飞,就知道自己和他,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白愁飞依然漂亮。
玉树临风。
他跟别人一站,简直鹤立鸡群。
而且还愈来愈漂亮了。
——他的样子虽然也越来越好,但有些人的样子之所以会吸引人,就是因为他长得够奸,白愁飞显然就是这种人。正如有些人的样子会得女人喜欢,居然是因为他长得够坏!
(难怪温柔对他始终……)
这使王小石更充分地体认到:一个人变坏,不见得样子就会变坏,而且,“坏”样子不一定就是“难看”的模样。
他一见白愁飞,就明白为何他终于当成了官,而自己却是江湖上的一名自在汉了……
因为样子。
相由心主,运从心转,白愁飞主来就是当官做大事的样子,而自己说什么也只不过像是江湖上傲啸、武林中咤叱的小浪荡儿。
他自觉不能比,也没得比,何况,在江湖上真的浪荡了这些年,他也真的学会了一件事:永远也不要以一个人的作为来为他估量会有什么报应:报应,到底有没有,准不准,公不公平,是完全不能依据的事。
——靠报应,等于向书生问政:用书本上的旧资料和死知识,来推断一个正运作着有无穷变数无尽的政局现实机遇的朝廷,等于问道于盲。
靠报应,不如靠自己。心随相转,什么人便有什么样的心情。一个成长的人总要为他自己的面貌负责。
看到了白愁飞的样子,王小石才想起这些年来在江湖上流浪之苦,白愁飞才省起这些岁月自己竟自囚于权位上浑不自觉。
王小石那一声“白二哥”,白愁飞是不中听的。
——要真的是当我是二哥,就叫“二哥”,如果加上姓氏,那只不过是说明姓“白” 的二哥,难保还有“蓝二哥”、“黄”二哥、“花”二哥。
所以他只冷哼一声。
他不是只斤斤计较,而且还要步步为营——谈判的目的本来就是斤斤计较,他今天就是来谈判的。
“回到京里那么久了,都不来看看当兄弟的,你这二哥真是白当了。”白愁飞开门见山,“我就知道,要请你来一晤,还得借上诸葛神侯的威名。否则,你可怕着我这当哥哥的加害于你哩。”
“二哥说笑了,”王小石也单刀直入,“我既回得了京城来,就没打算避着您;打算避着您,江大湖阔,武高林密的,哪儿不能去?我没找您,是因为见着二哥要问一件事:现在见您,也正是要问这件事。”
“问吧。”白愁飞冷哼道:“我也有话要问你。”
“二哥先问。”
“好,”白愁飞道,“我的问题只有一个,话也只有一句,希望你的答案也只有一个字。”
王小石苦笑道:“世上一个字的答案都重逾于钧。”
“一个字的答话也常一诺千金,”白愁飞一字一句地问:
“你还是不是我的兄弟?”
——你,还·是·不·是·我·的·兄·弟?
他的问话很简单。
其实只有一句:是敌是友?
王小石在顷刻间垂下了头。
他的发很长,他也不喜欢修剪,可能因为他的发本就不甚浓密之故,所以他也多喜蓬松着头发,这下子全遮落到额上来。
然后他抬头,甩了甩额前的发丝。
“这问题得要你先回答了我的问题——”他反问,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自口里刀刻剑镂般地迸透出来:
“你是不是背叛了苏大哥?”
你·是·不·是·背·叛·了·苏·大·哥?
他的问题也很简单。
用意也更明显。
——要要是你先反叛了苏大哥,咱们当然就是敌人。
“你心目中就只有苏大哥。”白愁飞哂然道,“别忘了,咱们也是兄弟,而且比苏梦枕先相识。”
“是的。不过,我们都在他栽培之下,加入了金风细雨楼。”王小石道,“今天你是楼子里当家的,楼里的规矩你总得守,是不是?背叛、逆上、出卖、内哄的,算不算得上生死同心的兄弟?勾结权臣、通敌实国的,是不是风雨楼里的手足?”
“我做的事,连相爷都大力支持,你是什么东西,敢说我的不是?苏梦枕吃古不化,固步自封,不识随机应变,为国尽力,卡在上面只有碍月落日升,早该把位子让与贤人了。”白愁飞道,“你想学他?还是跟我?”
“你有的是富贵荣华?”
“还有光明前程,名垂国史。”
“大哥呢?已给你推翻了吧?生死如何?”
“生死未卜,但他已完了。”白愁飞道,“要是他已死了,那就功德完满。要是他还苟延残喘,也只生不如死。像他那么一个不识趣、不知机的人,早死好过赖活。”
王小石的语音也寒峻了起来,“有一种人,只要他仍有一口气在,便能几败却复活、死里求生、反败为胜、最后胜利。”
然后他一字一句顿地道:“白兄,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但我也恐你到头来只落得个:机深祸更深!”
说完了这句话,而人都静了下来。
四十七、天机不可泄露
如果不是在苦痛巷的巷口,如果不是在他们之间还有个人,他们说不定早已动手。
这京城里的两大顶级高手一旦动手,无论谁死谁生,孰胜孰败,京里面武林都必有一番大震大动。
这金风细雨楼里两大好手一旦交手,只怕风雨楼日后难免更风大雨大、风雨交加,又是几番人事升浮沉降了。
不过,这是苦痛巷。
苦痛巷是处于痛苦街心。
痛苦街是条大街,行人很多,车辆亦密,买卖也很频繁。
——人人心里都有条痛苦街,对不对?
幸好,大多数心里也有条快乐道,光明路。
这便是京城。
这就是街心。
——白愁飞再悍强,也总不能在这儿动手,是不?
除非他以迅雷不及掩耳(当然疾电也不及目睹)的手法把敌人杀掉,那么,谁也看不见他做了,那就是他没有做。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自己是不是做过,得取决于有没有人知道、有没有人看见,若是没有,那天知地知自己知,自己不说便没人知了。
不过,当对手是王小石的时候,他能做到这一点吗?
何况,苦痛巷后是神侯府。
——他要是在这地点动手,等于向诸葛神侯一系宣战。
他的火侯已足可如此了吗?时机已成熟了吗?时势已倒向他那一面了吗?
不。
更且,苦痛巷的转角位,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虽然坐着,但比三千名江湖大汉、武林高手站在那儿都更高大、更有份量、更不可忽视。
可是他只是个弱质的人。
他的一双腿子,连站立的力量也没有。
不过,他的武林班辈却非同小可,举足轻重。
他还是天下四大名捕之一,而且还是第一位:
他当然就是——
无情。
局面很有趣。
也很怪。
苦痛巷自南到北,南端是神侯府,北端接痛苦街。
白愁飞就在苦痛巷北角。
王小石自痛苦街入,在南角会上白愁飞。
两人正处于街巷之间的转角处。
这拐弯处却有一个人。
一个坐着抚琴的人。
王小石未来之前,他就在弹琴。
他的琴韵很静,下指很轻,心情很温柔,仿佛要抚平白愁飞心头的焦虑与烦躁。
白愁飞初听也觉心静意宁。
但他马上警觉。
他一向警觉性都很强。
——他是敌人,敌人的一切,都不可信,敌人的好意,一定要防,哪怕只是琴声!
他立即不听。
不闻。
他也即时回复了他的烦恶、冷酷、还有凛然的杀性。
琴弹琴的,他无情着他的无情。
俟王小石来了之后,而人对话,那白衣青年兀自弹琴。
琴声仍幽幽宁宁。
王小石很享受这种琴韵。
——这使他可以暂厌心头怒火。
白愁飞极拒抗这种琴声。
——不过这提醒了他:无论怎样,都不宜在此时此境动手。
这是大街。
这是神侯府的地盘。
这儿还有个捕快风云榜上排名第一的家伙守着,只要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说不准还有些什么六扇门排第二第三第四的狗腿子也一哄而上,难保那只好好的太子太傅不当堂堂的护国神侯不放在眼里的公门老鹰犬诸葛小花,也来个一拥而上。
他犯不着冒这趟浑水。
他记得干爹跟他说过:“这段时候,江南江北,已有几处叛民造反,我得要向朝廷请兵,顺道在民昌富庶所在征缴些财室回来,以充国库。朝内新党密谋,旧党伙结,而宫中内戚勾通,嫉窥妨伺我手上的权势,故不直与诸葛、米苍穹、方小侯、一爷这些人结怨,暂且相安无事,让他们自乱阵脚、鬼打鬼就最宜。但对京城里其他势力,宜最速尽收统辖,以免为他人所控。你要是在这时候犯在诸葛老头手里,我也不能拘私保你,予人口实。”
连相爷也如是说,他才不冒这大不韪。
所以他强忍。
不动手。
他旨在引王小石过来。
——他就知道,冲着此晤于神侯府前,王小石就必会来赴约。
他并不知道孙鱼要扣住个温柔威胁王小石这一着,但他却肯定王小石还是会来这一趟的。
他只要弄清楚一件事:
王小石,是敌是友?
而今,他一见王小石,就明白了三件事:
一,王小石是不会接受他背叛苏梦枕这件事的。
二,就算王小石容得下他他也容不下王小石。他们天生终是要对垒的。以前这特征还不显著,故此还有并肩作战的可能,但经过岁月的冲刷,这特色已梭角森森,如犬齿交错。
三,王小石以为苏梦枕报仇为名,起复仇之师,但私底下,也不过要争京城帮会的大权和自己在楼子里的地位,他只有杀了这种虚伪的人,才算真正的安全。
——要是杀不了他呢?
还有一个办法:
牵制住他。
——要毁掉一头老虎,不一定要杀它,只要把它给囚住了,也一样主效,说不定,它还能为他表演求饶、鞠躬尽瘁呢。
所以他在静下来一段时间之后,才说:“你·是·敌·人?”
他仍说一个字就顿一顿,显得极为审慎,而且重视这个问题,以致他本身也像是一个顿号一般。
王小石睨视像一个顿号一般的他,道:“你要我杀诸葛,看法不同,政见各异,我可以容你。你冒充我在‘发党花府’大肆屠杀,血流成河,我仍强忍下来。但是,苏楼主是我们大哥,你叛了他,杀了他,我就一定要向他讨回个公道。同样的,要是苏大哥无理地杀害了你,我也一样要他作出交待。这是我的原则。如果我给人无由害死,我也希望我的朋友为我抱不平。这也是公理、公义。”
“好大的帽子!”白愁飞兀然笑了起来,“我戴不下。”
“你义正辞严,到头来无非是想夺我的权,取而代之。”白愁飞道,“这几年来,你高飞远飚,对帮内楼里,既无建树,亦全无贡献,这楼子里的大权,岂容你觊觎!”
“我已过惯江湖上闲云野鹤的生活,只要有此知交苦乐,好友同游,管他什么帮会派系,盟主我都不当!”王小石逼问,“我只要为苏大哥讨回公道。楼子里的权,大可交给杨无邪这些老功臣!”
“什么公理!杨无邪算最老几?他担得起?也不怕给大旗压死!”白愁飞道:“他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大,又病,又不死,又守旧,轮都该轮到我来当当!”
王小石一字一顿地说:“你杀了他?”
白愁飞目光暴长,逼视回王小石:“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
王小石道:“是就为他报仇,不是就请把他交出来。”
白愁飞居然反问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天机不可泄露也。”
王小石道:“什么天机?那只是你个人的阴谋!”
白愁飞却好整以暇地打趣道:“天机你都不懂?我高兴就卖卖玄机,那是我的事。树大风跟我看过相,说密阴得成,口疏招尤,我是可信其有,不妨守口如瓶。”
王小石道:“世上说天机不可泄露的,只是托辞。第一,谁说那是天机?那只不过是人的意思罢了。第二,就算是天机,谁知道天意是否根本就要它广为流布呢?第三,可能根本就没有所谓天机这码子的事。第四,世间根本没有天机,人只是说不出来的道理,就说是天机。第五,就算有天机,又岂是凡人若你我者可知,只不过附会、故作神秘而已。你有没有叛苏大哥?有没有杀大哥?我只要一个交代,不必妄说什么天机天意。”
白愁飞双目喷火,却哈哈大笑:“好,好,好,好好好,骂得好。如果我说,是别人推翻了他,我没杀他,还帮他清算了叛徒,你信么?”
王小石紧接着问:“他既然没死,那么,他在哪里?”
白愁飞兀然大笑,笑意一敛:“他在哪里,你替我找出来啊。”
王小石双眉一轩:“这么说,白老二,你说什么都可以了。”
白愁飞脸色煞白,双目寒意沁人:“是啊,一个人有权,他要说什么,都是至理名言,你要说话有这个份量,来呀,且来推翻我啊,我等着哪。”
两人又静了下来。
第二次静下来。
四十八机锋
琴声。
——奇怪,琴声却在此时发出筝鸣。
两军相交、兵荒马乱、金铁交鸣、杀伐争锋之声。
只听琴韵此来彼去,滚动翻覆,最后成了相持不下,拉锯牵制,然后琴韵轧然而止,筝声全寂。
两人这才一省:忽觉衣襟尽湿,好像已猱身博杀了一场,殊死还生了过来一般。
只听无情悠然道:“白公子、王少侠。”
没有人愿意得罪无情这种人。
所以白愁飞和王小石都各退了一步,一向无情应了一声,一向他微微稽首。
“刚才你们已然交锋,打了一场,再打,恐不必要吧?”无情说,“世叔同意白代楼主在此地约晤王少侠,用意无非是予两位一个时机说个清楚,是敌是友,心里分明。若藉此动手,那我可在世叔面前可无以支持了。两位知我谅我,我不能袖手旁观,任由神侯府前起杀戮吧?”
他的话里特别加重,强调白“代”楼主的“代”字。
白愁飞点点头:“冲着诸葛的面子,我暂不跟他计较。他刚才说我谋刺神侯,决无此事,我一向敬重诸葛神侯,王小石枉作小人,曲意离间,盛大捕头切莫相信他的流言为要。”
无情淡淡地道:“白兄衷言,盛某心领,当代转禀世叔。他一向明察是非,厉辨忠奸的。你旦放心。”
王小石也不申辩,唐宝牛(他和方恨少却也跟来了)却叫了起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赖得掉谋弑神侯事,可推倭得了血洗花府群豪那桩吗!”
白愁飞身边的祥哥儿即道:“开玩笑!你含血喷人!发党花府的血案,明明是你们这一干现在聚啸在象鼻塔的人摆的局!”
王小石制止众人责骂下去,沉声道:“二哥,我只要问一句:你有没有害了大哥?”
白愁飞微笑不语。
欧阳意意马上接过了疾题:“咱们楼主决不做这种事。苏梦枕近年来心性大乖,病毒入脑,屠戮帮众,遭楼子里血性兄弟策反,以致下落不明,凶多吉少。而造反的手足,也给白楼主处置了。你若要叛徒名单,我可以为你提报。你要人证物证,我们也有的是。”
方恨少也把话儿接了过去:“谢了谢了,这种罪证,历代无算,代代平安,粗制滥造,随手可得,欲加入罪,何必客气?如有雷同,不过巧合,多听无益,不如奉还。”
白愁飞亦扬手阻止他身边的人责斥下去,只盯住王小石,问一句:“这么说,咱们是敌人了?”
王小石道:“除非我见着个活的大哥,他亲口告诉我这件事与你无关——把当事人灭口、赶杀、下囚、驱逐,然后指诬种种人神共愤、天理不容的罪名,要他一人承担,倭说人心思叛,这种事,自古便有,屡见不鲜,我不得不审慎一些。这时候,大哥的心情,只怕尤甚于这街名巷名。若众皆叛之,他内心凄苦;如众不谅之,他更孤独。我既是他的兄弟,有福的时候,他让我享了;有难的时候,我决不让他独当。”
“好,好英雄!”白愁飞晒笑道,“倒显得咱们都是狗熊了。只不过,在你动手剿灭我们这些‘乱党’之前,我倒要向你叙叙旧义亲情,问候一声:令尊好吗?令姊好么?”
他这么两句问候,王小石脸上兀变了色。
好一会,他才咬牙切齿地道:“没想到……”
竟气得一时说不下去了。
无情在旁瞧出蹊跷,问:“什么回事?”
白愁飞哈哈笑道:“没事没事,只不过问候他爸爸、姊姊罢了。又没问候他的娘亲,犯不着激动,也用不着冲动。”
王小石痛心疾首地道:“……这么些日子以来,我都觉得奇怪,为啥四年前我这头才进行了灭奸行动,赶回故居时,却早已剩一堆残砾。我一直不解。有谁会动作那未快?竟先我一步,摧毁我家园。原来是你……动用了白楼子里的资料,当然能那时堵截暗算了。你到底拿我爹爹和姊姊怎样!?”
“什么!”白愁飞装出一副完全无辜的样子,转身向无情摊手道:“他说啥?我可完全不知情。我这一相应,无疑是自承绑掳之罪了。我只不过是问候你家人,哪知那么多内情?管你径自猜疑,你家的事,跟我本就全无牵连——你不是连一句二哥都省了叫么!”
然后他向无情谐笑道:“执法总要讲理,要何况是大捕头你!他的一切事与我无关,我提醒他的事,他也心里有数。我可走了,你们不必送了,反正后会总有期,随时黄泉地狱相见,也不为奇。再会再会。替我谢谢神侯,说不定下日祭祖之时,也连他神位一道祭了。得罪得罪,就此别过,请了请了。”
说罢,就与部属扬长而去。
——这下子可谁都听出他的机锋来。
王小石的父亲王天六和胞姊王紫萍,恐已落入白愁飞手里。
甚至是一早就已落入白愁飞手中。
白愁飞手上扣住他们,王小石可受尽牵制,不敢妄动。
他不能妄动,可不等于白愁飞不妄动。
所以王小石而今只有挨打的份儿。
这就是白愁飞这一次约谈王小石的主旨,也是他话里的机锋。
他的话不着痕迹。无情在场听着,也无法有任何行动,何况这本就牵扯极广,也不知他把两个人质关在何处,纵能搜查白愁飞的风雨楼,非但会得罪了江湖道上的好汉,冒犯了金风细雨楼的尊严,而且也不决不可能凭这句话就能把相爷隶属的所在也一并搜索。
——谁也不知道白愁飞把人收在哪里?何况事隔那么久,一定早已妥善布置,不容他人能找出这两个制敌的话实儿来。
这次见面,这番谈话,白愁飞已达成了目的:
他已占了上风。
所以他走。
得意洋洋,十分嚣狂。
但他才远离痛苦街、苦痛巷,就把狂态一敛,向身边亲信肃容吩咐道:“王小石决不甘休,先把两件‘信物’送交他手,让他投鼠忌器。”
他顿了顿,才道:
“得马上进行‘杀鸡行动’”
“是!”
他的部属都奋亢莫名,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