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他做这动作,已重复做了好几次。
不过,他好像没有留意。
她一再这样做,那已不只是一个暗示,而简直是一个要求了。
不过无情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个要求。
他一直很忙。
心有旁骛。
他也许有看见。
也许没有注意到。
总之,习玫红一有机会,就向他暗示。
她已经是在公然招呼。
她有时眨眨眼睛。
有时是耸耸鼻子。
有时是冲着他笑了笑,甚至只眨一只眼睛。
无情的注意力却都在小余和老鱼的身上。
他已一夜未睡。
他可不像其他的人他可没有内功护体,而且,因天生体质赢弱,还特别受不得煎熬消耗。
他没有留意习玫红对他挤眼睛皱鼻子,但另一个却有。
他不但有留意,而且还不住还以含情脉脉的眼神。
他当然就是罗白乃。
她挤眼睛。
向他。
一一一他是无情。
他也挤挤眼。
向她。
她是习玫红。
可是,无情没看见习玫红的表情。
习玫红也没注意罗白乃的回应。
不过,有一个人却注意到了。
阴山铁剑叶告。
他端详罗白乃。
看了好久。
罗白乃还是向习玫红挤眉弄眼皱鼻子,甚至还不惜抛媚眼。
可借习玫红还是没发现。
叶告看着罗白乃,越看越近,近得长一点的鼻毛已差不多可以碰到他的脸颊了。
罗白乃终于有点不自然起来。
但他还是努力要让习玫红注意到他的七情上脸。
叶告终于忍不住,问:你有病?
罗白乃不答理他。
你发烧?
说着,要用手去摸罗白乃的额。
罗白乃一偏首,低叱道:不关你事!
叶告正色道:正关我事。
罗白乃一愣:关你啥事?
叶告道:要是你疯了,说不定也像给鬼迷了一般,到处咬人,或一刀刀研自己,我不阻止你,岂不害了你。
罗白乃叹了一声:你这人不知世间情为何物,我跟你说都白说了。你走开。
叶告不走开。
罗白乃无奈,仍蹩起一条眉毛,转转睛,努努咀,忽然发现,有了反应。
终于有了反应。
对他。
但不是习玫红。
而是习玫红身后的张大妈。
张切切咧咀笑。
血盆大口。
她也向他啄吸咀儿瞪瞪眼,还别过颈项暗示他出去走一趟。
罗白乃呻吟了一声:我的妈!
叶告奇道:你妈妈也在这儿?哪一位?半夜洗澡的那位?
罗白乃长叹一声,别过头去,终于放弃对习玫红的勾引。
因为张切切仍在跟他翘咀已溜眼珠,甚至还用肥大的舌尖舔舔鼻尖。
这时叶告也注意到张切切的表情。
他以为她是冲着他的。
所以他充满诧异,向罗白乃问:你看她是不是也跟你一样?
罗白乃没弄清楚:什么?
都在发烧。叶告说,发烧得脸部直在抽搐?
罗白乃喃喃自语:问世间,蠢是何物,直教人哭笑不得
叶告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罗白乃转身就走: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就好了。
叶告转首向陈日道:你可听见他说什么?我听来听去都不明白。
陈日月却愁眉深锁:我也不明白。
叶告知道陈日月难得有一回同意他的说法,有点惊奇:你不明白?你
却见陈日月正替老鱼诊治,把脉,除了无情替他敷的药膏外,陈日月已在这段时间内替老鱼换过三次药,而且,也跟负责照顾小余的何文田对换过一次药,但毒质依然未能尽去;幸好老鱼皮厚。肉韧。功夫深,他给鬼咬了一口,饶是他自封穴脉得快,虽毒不死他,但还是给毒倒了。
他发出粗重的呻吟,时而昏迷,时而惊醒。
乍醒之时,瞳孔全是绿色的:好像里边住了两只绿幽灵。
陈日月看着他起伏不定的病情,眼里的忧虑很深:
他的情形,我有些不明白得去请教公子。
叶告这时才弄清楚了:原来他指的是老鱼的医治情况;敢情他是遇上什么难题了,才会使一向开心快活。天塌下来当被盖的陈日月也愁眉莫展起来。
可是,这时候,谁也不敢去打扰无情。
无情正在外头。
他用手控制着轮椅,在客栈门前来来回回,来来往往地走动了几次。
木轮发出吱吱轧轧的声响。
有时候,忽然不响了,就是无情停下来,沉思的时候。
有时候他仰脸望着天。
天很苍。
天外有秃鹰翱翔。
天气很寒凉。
这样看去,在椅上的青年,很有点单薄,很是冷峻,很清秀。
清秀得有点像女子。
有时他低着头,俯首沉思,仿佛在研究泥石。土质,就像地底里正冒出一只手来。
他看得很仔细。
也很认真。
有时,他仰面远眺酒旗。
酒旗在风中猎猎飘荡。
有时,他俯首细察门前的渠道。
渠道是用作暴雨时引导水势,流下山沟的、
山道上,堆着些干草和马粪。
他甚至还用手抓了些艾草、木屑到鼻端去嗅了嗅,还推木轮到了井边,往井里看了好一会:好像里边正有个仙女在洗澡。
他甚至还用手去试扯了扯吊着木桶的绳轴。
习玫红禁不住问:他不是想投井吧?
她问的是绮梦。
绮梦用眼波向无情的背影瞟了瞟:他在找疑问,也在找答案。
罗白乃也在旁答了腔:也许,他想要打水洗澡。
你看他,行动不便,这么瘦弱,文质彬彬的,多可怜。习玫红眼里充满了同情,他要真的想洗澡,我可以替他打打水。
绮梦半倦带情他说:他要洗澡,倒至少有四五个小跟班会替他烧水,打水。
对对对,罗白乃眼里充满热情地道:我也想洗澡好久了,却没人替我打水。
习玫红根本没理他。
她眼里好像没有他这个人。
至少是自从无情出现之后,这种情形就明显出现了。
她也似没听到他在说话。
至少是没听进心里去。
可是何文田却听到了,她扯了扯罗白乃衣衫,罗白乃嗯了一声。
你真要洗澡,我也可以替你淘点水上来。
何文田悄声告诉他:不过,你知不知道:孙老板的娘也就是那女鬼,在门前洗澡的时候,用的大概就是那井里的水?
罗白乃马上忙不迭他说:不必了,不必了。澡,我洗过了,三天前洗了一次,五天前又洗了一次。
何文田赔笑学着他说:对对对,连冲凉时唱的歌都让我们听过了。
习玫红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无情。
无情仍推着木椅。
木轮发出枯燥的声响。
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
聂青的眼睛也跟着他,瞳子愈转愈明,眼白却愈转愈青。
他脸色愈青,就常不由自主地偷偷去瞄孙绮梦,然后,眼里就浮现了一种说不出的神色,好像一头狼,在荒原的月夜里看到月亮中还有一匹狼。
另一个自己。
谁也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这种神情。
2.以雪埋井
果然,无情推着轮椅,未人客栈,招招手,向陈日月吩咐了几句。陈日月领命出去了,无情背着门口,向绮梦相询:
这儿的水源,不止这一口井吧?
是的。绮梦答,山前山后,各有一道溪流,都离这儿不远,还有一道温泉,却在山谷里隐蔽处,我们不愁食水。
可是,无情沉吟道:到了冬天,这儿会很冷的吧?
这座山本来就是座很寒冷的山。
绮梦的语音也有点凉冷。
像这山上的清晨。
那么,溪流都在冬人结冰吧?水源呢?
冬天?就靠这井水了。
井水不封冰吗?
这井这么深,井里的水都自地底涌上来,带点温。只要我们在井日罩着块圆木盖子,舀水时才打汗,井水就断不会结冰,我们一年四季,还是可以不虞食水的。
无情却好像还有点不明白:盖子?
张切切用手比了一比:井口大约这么大,她又用手往客栈里的一张圆桌指了指,造一块圆木板,一盖,就把它捂柱了,可以保温。井里的水,是山上的地底水,本身就常保温热的,只要雪降不致堆积到井里太厚,那就不会结成冰,不致于以雪埋井。
无情看看圆桌,再瞄瞄井口,好像有点明白了:山上的地底水,那就是温泉了?
绮梦反问:大捕头对我客栈门前的这口井很有兴趣?
无情道:我怕有人在井里下毒。
绮梦道:我刚才已跟大捕头提过,我们这儿的杜小月。何文田都是辨毒高手。
无情道:我这边的铜剑、小余都善于识毒,此外,聂兄更是用毒高手。
我是鬼。聂青咧咧嘴巴,鬼比毒更毒。
绮梦道:那就好了,我们都不怕人下毒。那大捕头还担心井水作啥?
无情道:也许,我刚才感兴趣的是:万一我到冬天时还滞留在这儿,会不会缺少食水。现在我感兴趣的是:到了冬天,我会不会一不小心,推车滚落到井里去了?雪深足可埋井,我万一落井,你们可不要下石啊!
大家听了,都有点笑不出。
四憧尤然。
好一会,何梵才半信半疑地问:我们真的要留那么久?
无情淡淡一笑:我只是开玩笑罢了。就算真的踏雪陷阶,也只是我们办案事了,他日再来此地旅游的趣事而已。
三剑一刀童听了,这才松了半口气。却听言宁宁道:要真的误落陷阶,大捕头倒不必怕失足,要担心的只是我们踏错了脚步。
她原来的意思,本来是把玩笑开下去,把气氛弄得轻松一些,但这样一句话,却变得好像有些儿嘲笑无情不良于行似的,一时间,大家都有些笑不出来。
这些年来,有谁敢轻蔑、忽视四大名捕之首盛崖余的虎威?再说,讪嘲别人人生的残疾,也实非侠道中人作风。
言宁宁马上也省悟自己把玩笑开大了,把话说重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无情却道:其实,我最感兴趣的,还是这流自山上的水源。从水源的成分中,就可以大致知道山上的土质与矿物,刚才你们转述过山上矿洞里的异物奇石,便可从这水里探查出一一个线索来。
大家这才明白他勘察、细询的用意。
所以,待会儿,我还得要验验水质一一这点要算白一刀最有能耐。
白可儿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忍了下去。
绮梦明白了他的用意:大捕头才一抵?就想到这新法儿,怎么我们在这儿住上数年都想不出来,老是一股脑往山上闯,不会实地勘察!
能实地观察,那自是好多了,这只是退求其次之法。无情道:能多了解一些全面情况才上山去,是好事,也许,就是因为我们初到贵地,才会用新的方式去查这山里的秘密。就算是圣人,也在烈阳下看不见微菌飞扬;就算是神目,也看不到在眼前的睫毛动一人看自己的事,总不够全面,谁都一样。
无情像是为绮梦等人作出开解。
绮梦一笑道:那么,待会儿,我会差宁宁、青青跟你打几桶水上来给你验验看。
不必了。无情道:我遣白一刀去办。他懂得汲多少分量的水才足够检验,旁人还真不知就里,帮着倒忙。
绮梦也不坚持。
聂青道:汲水的事,让我来办。
无情道:鬼王是抓鬼的,不是汲水的。
聂青道:鬼王已给鬼咬,丢人现眼,只好去做汲水洗地的工作。
无情正色道:给鬼咬的鬼王,仍是鬼王一个人给鬼咬了。还能复元得那么快,大底下,看来只有聂兄一人而已。老鱼是铁壁铜墙,几乎刀枪不入;小余反应神速,人称急惊风,但他们现在还在躺着,你却已站了起来。
聂青苦笑:我只是憋着一股气,强撑着。我练的功夫是鬼的法门,鬼还毒不倒我,只不过浑身都有股鬼味儿,不自在,所以才要去汲水,顺便也冲洗一下。
习玫红捏着鼻子:你真要去洗澡,我绝对赞成:你太臭了。
聂青讪讪然地站了起来:沐堂在哪里?
张切切道:后面。
聂青道:得先汲水吧?
张切切道:浴室缸里贮了水,足够你用的。
聂肯道:好,那就相烦了。
张切切道:我且来引路。
说罢,就带聂青向后走去。
聂青甫站起来的时候,还看了看绮梦,脚步有点跄踉。
罗白乃好心,要上前扶持,聂青一斜肩,就闪开了,转过头束,盯了罗白乃一眼。
只一眼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像一棵千年树精。
罗白乃给他看了一眼,只觉不寒而栗,闪过一旁,让他走了过去,再也不敢搀扶他。
也不知怎的,有一种熟捻而且怪异的感觉,让罗白乃茫然了一阵子。
好一阵子。
3.对琴弹牛
聂青刚走进里面,无情就向孙绮梦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绮梦心想:又是这样,男人总是这样,不是借一步说话,就是另有需索,要求。每个男人来这里,不管看来像个君子、汉子,还是枭雄、小人,到头来,还是好渔色,藉意借故亲近,都为了那么回事,看来,连这年轻冷峻的大捕头,也不例外。
什么事?
可否借一步说话?
绮梦趋过身去,凑近他脸前,悄声问:在这儿无妨,你说吧。
无情道:我想要你帮一个忙。
绮梦等他说下去。
她在盘算着怎么应付。
无情道:我想要问清楚一些事,但不想有其他人听到。
绮梦蹩了蹩眉。
有什么事,在这里说不好吗?男女共处一室,总不太好。
无情道:的确是男女共处密语,难免招人垢病,但这回是两女一男,我也不要隔室相谈,只请孙老板主持大局,不让他人骚扰我的问话。
绮梦脸上一热:哦?
无情接着说:我要跟那位小月姑娘和何小姐谈谈话,希望能有你玉成。
绮梦脸上微微一红,不过谁也未觉察出来。
这个容易。
然后她问:你们想要在哪里交谈?
炕上便可以了。
我会请其他人稍作回避。
谢谢。
忽然,只听那彪形大汉铁布衫低吼了一声。
无情要跟杜小月谈话,他好像很不开心,甚至十分愤怒。
绮梦连忙低声叱止:铁拔,不要这样子,让大捕头跟小月、小田谈谈正事。
铁布衫仍在低吼,可是,对绮梦的话,却不敢不听从。
无情推动椅轮,走向杜小月。
杜小月藏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惊惶的眼睛。
犹是那样,一双眼珠仍是很灵。
何文田跨上炕,有意护住社小月,第一句,就问了回去:
你的手下已给鬼咬得神智不清,你不去问他们的病,却来管我们的事!
无情也不温怒,只道:好。我先要问的就是这事。
之后的话,声音都压得很低,谁都听不清楚。
习玫红很留意无情跟杜小月、何文田的对话。
李誉青和言宁宁也是。
言宁宁问:为什么他只问她们两个,不问咱俩?
李青青道:我不知道。
言宁宁又问:是不是这大捕头知道了一些秘密,是我们两姊儿不知晓的?
李青青还是答:我不知道。
言宁宁又忍不住抗声道:要是这大捕爷把援手全带到山上庙里去冒险,万一我们客栈这儿出了事,谁来救援?
李青青垂下了头,还是那一句:我不知道。
言宁宁这回禁不住问:那你知道些什么?有没有知道的?
李青青仍含羞答答他说:我只知道一件事:外面刚有人汲了一桶水。
言宁宁哦了一声。
她只注意里边的情形,没留意外面。
正如习玫红只留意无情跟何文田。杜小月谈话,三人渐投入,至少,杜小月已把脖子伸出了被裳,一面说着一面哭泣,然后,无情好像还拿着一些事物,何文田俯首细察,三人交谈密斟,但习玫红却也没有注意到罗白乃正在看着她的侧面,而且还正哎了一声。
叶告没好气,又白了他一眼:你又发高烧了?
罗白乃感叹十足地道:你看你看,这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侧影。
叶告抬目看去,只见晨曦将习玫红的侧身轮廓嵌镶了一层薄薄的雾影。
饶是他这个少年一向对女性全无兴趣,也不禁打从心里赞叹了一声,但他却看到门外有人向他招招手。
王八蛋!
他骂了一句重的。
罗白乃吓了一跳:你骂她?
对,叶告没好气,我骂他!
罗白乃勃然大怒:她得罪了你什么了,你竟骂她那么粗俗的话!
此时习玫红在他心目中,好似仙女一样,岂可容让叶告冒读。
他!?叶告忿忿,他对我作了个不文手势简直讨打!
她!?几时说到这里,罗白乃才发觉叶告说的是门外的陈日月,正对叶告作表情。做手势,一副轻桃的样儿,这才明白叶告骂的是他的同门,当下为之气结,悻悻然道:
跟你这种慧小子谈话,简直是
何梵已不得有人替他骂骂叶告消消气,因为叶告老是恃孔武有力、武功高强、斗志昂盛来欺负他,所以乐得把话接下去,虽然他也不明事情始未就里:
一一对牛弹琴。
不。罗白乃宣称,简直是对琴弹牛!
对琴弹牛?何梵比较拘泥,一时无法接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告这时却已离开了,走到门前,跟陈日月似是争执,又似是讨论,吵了一会,越来越响,可是用的好像是一种密语,大家都听不懂他们争论些什么,不过却惊动了无情,他停止了跟杜小月,何文田的谈话,推动木轮,到了门外,这时白可儿、何梵也趋在一起,大家都俯首静聆无情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无情才吩咐得告一段落,忽见白可儿向他扬了扬眉,他也没回头,只淡淡地道:你刚才找我有事?
只听在他背后的人说:你倒是瞧见了?我还以为你不只是不良于行,原来还是瞎的呢!
话说的当然是习玫红。
她的话说的很尖酸。
很刻薄。
也很不客气。
她的尖酸刻薄是来自于忿怒。
愤怒是源于刚才无情一直不睬她。
可是,一听之下,三剑一刀憧都很生气。
要不是习玫红是个女子,他们已拔剑的拔剑,抽刀的袖刀了。
不过,乍听还是憋不住,四人七嘴八舌,叫的叫,吼的吼,咆哮的咆哮,但无情一句话就压下去了。
你们先到一旁去。习姑娘只怕有话要跟我说明白。
四憧无法,只好快炔行开一边去;但也走得不远,生怕刁玫红会出手伤害他们的公子。
习玫红仍有点余怒未消:他们可真有你的心,就算走开了,眼睛也还是往这儿看,怕我吃了你。
无情淡淡地道:他们是看见我们在谈话,却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话。
他望人习玫红一双黑白分明、灵动无比的大眼睛里,你有什么要跟我说,尽管可以放心说了。
习玫红冷晒: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私人的活要跟你说,我要说的,只不便让她们听到。
无情一点也不惊讶: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孙老板她们听了担心。
习玫红倒很是诧异,她的双眸也一直望人无情眼里,灵敏坦荡,一点也不退避:你也知道我的用意?
无情道:我不止知道你的用意,还知道你的好意。
习玫红有点不相信:好意?
无情道:你认为我不应该上疑神峰,扔下这些需要援助的人不理,率众上疑神峰去,是不是?
习玫红深吸了一口气。
清晨的古岩关,带点薄荷叶的沁凉,空气里还有点苦涩。
她偏着头,斜脱无情,侧看无情,最后,再正视他。
看她的样子,好像要重估她眼前的人。
我这样做,是猫在花下,意在蝴蝶。
猫?习玫红可更不明白了,蝴蝶?
猛鬼庙是花,无情道:绮梦客栈是蝴蝶。
习玫红可从没想过山上那座庙居然是花,眼前这爿客店居然称作蝴蝶。
那我们呢?
我们?无情笑了笑:
我们是猫。
猫!?
习玫红更瞪大了眼睛,望入他的眼里。
有没有人说过你像猫?
无情居然还向她问了这么一句。
而且还用同样的眼神回望。
对望。
习玫红头上,飞翔着几只小黄蝶。
晨光渐亮,一束一束的光线剪开了紫色的雾。
干涸的荒山石砾间,犹生长着一处又一处的小黄花,迎风招曳。
4.青色的人,绿色的水
聂青已经回来。
他挽了一桶水。
水还滴着。
他的人也似淌着水。
水自他身上流下来,仿佛也是惨青色的,渗透了他的影于,渗人了地底里去。
等他离开所仁立的位置之后,那地上仿佛也惨绿了一大片。
好似在那儿竟长了一片绿苔。
他的人是青色的,仿佛挽回来的水也是青色的。
他正用绿色的眼光,去看习玫红与无情的对话。
远远望向两人的,不只是聂青,当然还有三剑一刀懂,以及罗白乃。
几个少年人,着晨光中的男女明净的轮廓,看晨风中男女飘飞的衣袂和发丝,看他们相互对话时口里轻吐的薄雾,都似有点痴了。
好漂亮。
何梵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罗白乃不明白:漂亮?
何梵仍在赞羡:他们两个,都好漂亮。
罗白乃不同意:漂亮?如果我站过去,你会大开眼界。
陈日月没听到他说什么,只喃喃道:好登对。
罗白乃气虎虎地:登对?
陈日月遥指道:你看你看,他们真是一对壁人。
罗白乃冷笑一声:壁人?习姑娘不是跟冷血是江湖上传言里的一对儿吗?却怎么换成了他师兄!搞不好,壁人当不成,要变成壁虎了。
陈日月也没听懂:壁虎?
罗白乃道:壁虎常为了争夺雌虎而在壁顶上打架。
叶告咕吨道:那就坏事了。
罗白乃以为叶告这回到底是支持他:怎么?坏了什么事。
叶告道:你就要糟了。
罗白乃指着自己鼻子:我糟?
叶告但言不讳:你要遭殃了,冷四爷可不似我家公子,他要是瞧你不顺眼,一剑便了结了你,省得你在那儿哩里吧咳的!
罗白乃正要反唇相讥,却听白可儿脱口说了一句:
好像!
好像?
好像什么?罗白乃这可迷糊了。
一一若说好看、好美,好开心,罗白乃大致都能猜估出白可儿的意思,可是如果说是好像,罗白乃可看不出哪里好哪儿像了。
所以他问:什么好像?
白可儿犹在入定:他们好像。
罗白乃看来看去,一个男一个女,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他看不出有哪一点像。
他们?罗白乃没好气,在他心目中,三剑一刀憧都是品味奇差无比的小孩子,他才是有良好鉴赏力的能人,有什么像的?像什么话!
白可儿道:你看他们的眼睛。
好精,白可儿继续赞羡不已,好明。
好美丽,白可儿说一句形容就顿了一顿,而且好相似!
罗白乃正要运出目力看去,却听聂青也怔怔地道:是的,是很像。
这个人,在看别人的时候,好像都很正常,除了对绮梦,他正眼不瞧,话也没多说,却老是偷偷看她,咀里念念有词。不过,听了他的话,罗白乃更为之气结。
他气得掉头就走。
他要去找他的知音:
一一一个认为他和习玫红是绝配的知己。
最好,还是红粉知音,那就更妙不过。
所以他去找绮梦。
幸好还有绮梦。
就算失去了习玫红这样的红颜,但若有孙绮梦这样的绝色,那也不在来此荒山野岭一行了。
他正寻思如何接近绮梦,却见绮梦看着炕床的方向,神情佛然不悦。
本来,自他上古岩关以来,绮梦一直就是带点倦、有点俯,常有点元奈,随随便便的美丽着,但无论在什么时候,她的眼里总似有两汛汪汪的水,红唇也亮浦湘的,使得她更媚更艳,美绝人寰。
习玫红也许比她清,但绝不比她艳。
可是,除了当日初见时,她向他刺出一枪时:那一霎间,所有的艳,都成了煞。
连眉心也赤红了一抹,眼里唇上的水,全成了杀气。
不过,只那么一瞬。
其他的时间,绮梦又回复了她的艳,她的缮,她的厌,还有她的倦。
她美得来很不经意。
她艳起来很无所谓。
罗白乃很欣赏她。
他一向很珍爱女人。
总之,是女人他就认为是了不起的,如果是美女,更弥足珍贵。
他甚至不惜卑屈自己来烘托他心目中的美女。
所以,他厌她所恶。
也憎她所恨。
更爱她所喜的:
只要不是男人。
因而,他一见绮梦生气,他也就无缘无故地患怒了起来。
何况,还有另一个女子受了委屈。
她在哭。
哭的是杜小月。
这时候,何文田已离开了炕床,倒是铁布衫,走了近左,好像问了她几个问题之门,斥责了她几句,:
杜小月就哭了。
边哭,边缩回了被窝里。
绮梦显然也察觉了,望向那儿,眼坐露出一种厌恶的神色,眉心一点赤红,带点悄煞。
罗山乃一看,便光火,大步走过去,问铁布衫:
你干吗欺负人!?
要不是他一向对这个又臭又脏的铁布衫着实儿有点畏惧,他早就一把推过去把他给揉倒了再说。
其实,他走过去的时候,也有点心虚:他怕这洪荒野兽般的家伙忽然反扑,他当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但那野兽并没有反击。
他只在喉头里咆哮了一声,而且还退后了一步。
这使得罗白乃胆气更壮,转头过去问杜小道:他骂你什么!?
铁布衫低着头,嘶吼了半声。
杜小月只在抽泣。
她哭得抽抽喀咯的,语不成音。
罗白乃又转过头来,对铁布衫就锻指怒骂:你骂她什么!?
铁布衫低嘶了半声,又退了半步,似有些惶恐。
罗白乃大着胆子进逼了半步,手指快戳到铁布衫鼻子上去了:你凭什么骂她!?
铁布衫抬目涩声低吼:我为什么不能骂她!?
忽听绮梦唤了一声:罗少侠。
罗白乃一听,只觉柔情万端,柔肠寸绞,马上回首,整个人都酥了一大半,指在铁布衫脸前的手指,也忘了收回来了:
什么事?
他这时当然未曾注意:铁布衫眼里已发出凶光。
像一头困兽。
正要反噬。
绮梦柔声道:你过来。
罗白乃马上收回了手指。
其实,他仍忘了收回他的食指,只是他把他自己整个人都挪向绩梦那儿,那么一移转问,距离铁布衫那儿已有十二尺余之遥了。
不过,他的手指依然竖在那儿。
只是,并没有指着铁布衫面前而已。
一下子,他的人已到了绮梦身前。
还贴得很近。
来得好快。
快得使他微覆于前额的一络发丝,飘了起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轻功会那么快,快到离奇。
连逃命的时候,他也不曾使出那么快的轻功来。
绮梦黑眸如昼。
她呵气若兰。
她那一声呼唤,对他而言,犹如玉旨纶音。
来了。
他报到。
且十分有军气。
以一个十分潇洒的姿势。
绮梦展颜一笑:来了就好了。
罗白乃英武地道:有什么吩咐?
绮梦的眼眸瞟了瞟:你不必再追问下去了,铁拔一向不高兴杜小月跟外人谈话。
罗白乃保持他那英雄救美的姿态,一指在后头翘着。一手倒提于腰,充满骑士魁力豪气他说:他凭什么那样骂她?他又不是她老子!
绮梦静了下来。
罗白乃怕她不高兴,改而骂别的对象:都是无情大捕头不好,作威作福,把小月姑娘逼哭了。
这时,无情已跟聂青会聚一起,叫了何文田。陈日月等人,一起研究水质。自聂青提来的木桶里舀了一小勺清水,倒了一勺粉未,俯首细察水里发生的变化,之后,把水泼了,又用另一个小碗,再筛人不同的粉未,来看水里产生的反应。但大家在低头审视的时候,聂青仍不时抬头向绮梦这里望过来,目光青得电镀过似的。
罗白乃越发不明白他们在于什么,在看啥。
绮梦悠悠地道:大捕头这样说,是想找线索,一定有他理由的。
他是名气够响罢了,罗白乃虎虎生威地道:要是全盘都交给我办,会更快破案的。他的身体既然那么脆弱,不如多回家歇着的好。
绮梦笑笑:他倒是心细如发。
罗白乃不服:我更细心。
绮梦说:他也胆大。
罗白乃更不服气:我更大胆。
绮梦忍不住故意数落他一句:胆大?却又不上猛鬼庙去?
罗白乃一呆,他口齿便捷,马上说:若果人人都上了疑神峰,谁来守客栈这里啊!谁来保住这世外桃源呀!
绮梦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一人冷森森地道:这算世外桃源?我看是世外逃原才对
人人都逃到这儿避难来了,结果,这儿就成了杀戮战场。说话的人是聂青,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回绮梦身边,像只挥不去的绿头苍蝇。绮梦听了就说:你不去,也就罢了,还是在这儿上面安全些。
罗白乃听了,却在心中叫屈:如果大家都走了,谁来保护你?
一我留下来就是为了保护你呀!
(那么,自己到底该不该上疑神峰呢?)
(不可以给人小觑了!)
(不入猛鬼庙,岂不是孬种!)
正寻忖间,忽地,放于背部的指头,有点凉飒飒的,猛回头,却看见一条肥大的舌头,正在舔他竖着的食指头。
舔他的是张切切。
他一回首,张大妈就对他一线,问:
你干吗对我翘起手指头?
说着,再度伸出了肥大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