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一个对十一个

八、一棵树,一片云,一条大河
    “这个人的血一定是冷的”。
    ——这就是他十八岁以前五名“教练”对他的评语。
    他只当这四人是“教练”,而不是“师父”。
    ——“教练”是对方教,他练;有一天对方不教了或教不了了,他就可以不练或练他自己的了。就算是强仇大敌,只要能让他学得着东西的人,他都当他们是“教练”。
    师父则不然。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这个人的血一定是冷的”是他那五个进他击败的教练对他的评语。
    他的“师父”却只有一个。
    他师父并没有对他作出评价。
    ——“师父”一向很少去评估什么人,可是,让他得以既为捕快而又能同时当杀手的,完全是“师父”的力荐。
    他甚至也不清楚师父的名号。
    他只知道他复姓“诸葛”。
    ——人人叫他做“诸葛先生”。
    他是谁呢?
    ——这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每次,他都好想去问他的师父。
    ——不过他却很清楚师父的脾性,到了适当的时机,师父自然会告诉他;要是还没有到时候,那么问了也是白问。
    我是谁呢?
    他也常常这样问自己。
    他只知道师父发现自己的时候,自己是在一处断崖下的狼窟里。
    “你那时候大概只有一岁大吧,在黑暗的洞里望进去,眼睛是绿色的,我还以为是什么野兽;”师父跟他说:“后来,我还发现你吮狼乳,才推断你是因母狼哺养而活下来的。”
    “后来那头狼呢?”
    “给猎人杀死了。我因生怕要你骤离狼群,会一时不适应,便多次到狼穴里探你,着乳娘让你哺食,让你逐渐习惯下来。那头狼初以为我们要加害你,拼命要攻击我们,但我制伏了它,它看我们并无恶意,后来也对我们没恶意了。”诸葛先生说:“如是者过了一年,有一次,它带七只小狼去觅食,刚好附近有一位将军,要抓一些狼回去咬食给他关起来的叛徒,他的手下刚好遇上了这头母狼,于是杀了小狼,把母狼抓回去了,只剩下了你,独留在狼穴里;这时我已别无他法,便拟把你收养。”
    “……可是,我却记得,我好像一直都是在野外长大似的……”
    “你记得一点也不错。”诸葛道,“后来,我发现你十分不适应人间的生活,越渐消瘦下去——也许是天性如此吧,我便把你留在原野和森林里,只派人常常来看顾你……不过,你一到了野地林间,反而像一只脱出樊笼的野兽,活泼快乐,欣喜无限。”
    (听来我真像一头兽多于像一个人了!)
    (难怪大家都说我的血是冷的!)
    (——所以都叫我做“冷血”!)
    冷血有五个“教练”。
    这五个“教练”都是诸葛先生为他千挑万选的。
    ——这五人,要不是在武林中很有名,就是在朝廷中很有地位,或者是很有江湖经验;要不然,他们是实战的好手,或是武术理论的宗师。
    要不是诸葛先生的金面,谁想拜这五人中任何一人为师,只怕比面圣还难。
    第一位“教练”叫“狠将”陈金枪。
    那时冷血才七岁半。
    陈金枪十九岁。
    ——但在陈金枪十六岁的时候,他已经击败青溪“左手神枪”石见,重创商河“银枪老侯爷”及“金枪小霸王”,格杀翼城巨盗“邪神枪”王令行,连“大眼神枪”罗有意和“双枪过三关”仇友三全都在比他们年轻至少二十岁的除金枪门下拜师。
    陈金枪的先人曾受过诸葛先生的恩惠,陈金枪为了报恩,所以才答允诸葛先生所托,特别前来这荒野之地教冷血习武。
    他身着华服,仆从如云,珠光贵气,傲慢自恃,教冷血这样的毛头野小子,对他而言,确有说不尽的委屈。
    等他摆开阵仗,金刀大马要冷血行拜师入门之礼的时候,冷血问他:
    “你是什么门派的?”
    “金枪门。”
    “我不喜欢这名字。我不入门。”
    “什么?我是你师父,你竟敢……”
    “我不拜师。你至多只配当我教练。”
    “什么?”
    “要我拜师?可以,”冷血冷冷地道:“除非先打败我。”
    “什……什……么!?”
    (不教训教训这小子我陈金枪还成什么大器!?)
    他要空手把这野小子好好揍一顿。
    冷血却抄了他的金枪就跑。
    ——他的金枪甚重,但冷血抄着飞奔,左窜右冲的,竟不觉负累!陈金枪猛追冷血,冷血逃入密林,利用地形,一下子埋身在落叶堆里,一下子又匿身在乱草丛中,陈金枪竟抓他不住。
    陈金枪暴跳如雷,追了半天,满头大汗,衣衫尽湿,什么威仪都丢到前生来世去了,一面穷追冷血,一面大呼:
    “死杂种,有本事还我枪来,跟我一拼!”
    冷血忽然自树后转身出来,神色冷然。
    他把高过他两倍的金枪扔给陈金枪。
    “来吧。”
    冷血神色坚决。
    陈金枪问他:“你的兵器呢?”
    冷血拔出一把“剑”。
    竹剑。
    ——这剑是他自己砍竹子削成的。
    陈金枪把心一狠,怒笑道:“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不杀这小子难平心头之忿。)
    陈金枪冲向前去,一枪搠出,忽然脚底一软,已陷入泥泞之中。
    他越想拔足出来,越在泥沼里越陷越深,一下子已及胸际。
    他高呼救命,忽然,咽喉给一物顶着。
    竹剑。
    冷血用金枪把陈金枪拖拔出来之后,陈金枪成了泥人。
    想怕这是他生平至大的一次挫败。
    他正抹去脸上和身上的泥泞。脸上的泥团抹去之后,他的脸色并不比泥垢覆盖时好上多少。
    冷血也用小手替他刮去泥块。
    “不是我要打你,”冷血说,“是你一副什么都比别人强的样子,也不问问别人是不是比你更强。”
    陈金枪自后拔出匕首,一手已箍住冷血,狞笑道:“你想打垮我?小杂种,还差远呢!”
    这时,其他的人都在树林外面,陈金枪恶向胆边生,一刀扎向冷血。
    他的刀被打飞。
    诸葛先生一脚把他踹翻。
    “难为你还是故人之子!”诸葛先生愤然道:“竟作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冷血倒是向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的陈金枪深深一揖,还拱手为礼。
    陈金枪楞在那儿,不明所以。
    诸葛先生捋髯问:“为什么?”
    冷血说:“他教会了我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因为我打败了他,他才能打胜我。”
    “对。一个人只要还没死,败了一样可以取胜;反过来说,得胜之际往往就是日后落败的契机。”诸葛先生微笑道,“所以他还是教了你一招。”
    “不过,他只配当我的教练,”冷血仍拗执他说,“不能当我师父。”
    诸葛先生颇感兴趣地问:“什么人才配当你师父?”
    冷血用小小的手搔了半天小小的脑袋,然后,他指了一指上面,指了一指下面,又指了一指前面。
    前面有树林。
    下面有地。
    上面有天。
    “一棵树,一片云,一条大河,”冷血说,“还有你。” 九、剑主浮沉
    可是诸葛先生太忙了。
    朝廷上的党同伐异,新旧之争,已让他殚精竭智、疲于奔命。
    他并不常来看冷血。
    他却为冷血请了另一个“师父”。
    ——“白首书生”辜空帷。
    辜空帷很有学问。
    他教冷血识字、念书。
    冷血开始也学得很有心、很用心。
    他天未亮就在田野间奔行,然后回去读书。他一大清早就去追野兔,然后回到小木屋去念书。他大正午去伐木渡河,然后在树荫下拿着一本书猛啃,他在入暮时分用过了饭,藉着星月的微芒看书。他在深夜虫豸四响的天籁间,抱着一本书进入他不时打出一拳踢出一脚的梦乡。
    这样念书念了四年多,辜空帷再叫冷血背诵读过的书时,这少年就不怎么听话了:
    “我为什么要背?”
    “背才能熟。”
    “熟有什么用?”
    “熟能生巧!”
    “砍柴、烧饭的功夫才熟能生巧,读书、练剑只要对基本上有认识,能够活用和有所悟就是道理,死啃死背反而悟不出所以然来。”
    “哎,你这样说,真是羞煞圣贤!你自己懒,不肯好好花功夫在背书,就诸般藉口!”
    “谁说我不会背?”冷血立即把刚看过的整篇文章,一字不漏的全背诵出来:“你看,背又有何难?能悟才难!”
    辜空帷张口结舌。
    “可是读尽圣贤书,上不能替天行道,下不能主持正义,外不能除暴扶弱,里不能自立自强,空念万卷书,不过是书生万声嗟哦,又有何益?”
    辜空帷气得几乎没把书砸在冷血脸上:“……你……你这冥顽不灵的……的家伙!”
    这时,突然有人闯了进来。
    一个山贼,扶持着一个在道上强掳过来的官家小姐,因避差役追踪,逃匿到这儿来。
    他冲进来的时候像一座会走动的大山。
    他向辜空帷大喝一声,晃晃鬼头大刀,辜空帷早已吓得七魂去了六魄,“臭书主,你!去弄吃的来!小家伙,快去生火!我……”他指着自己那像一团烧塌了的蜡烛的鼻子,“老子先跟小姑娘乐一乐。”
    那女子早已衣不蔽体,给他吓得只会饮泣,既不敢挣扎,也忘了挣扎。
    辜空帷想要以夫子大道,来劝诫大盗,大盗一巴掌就把他刮飞八尺,把大刀在他面前地上一插,狠虎虎地说:
    “你再不烧点吃的来,老子饿了,先把你烤了再说!”
    冷血扒过去向辜空帷悄声道:“读书?还是解决不了一切事的。”
    那大盗根本没把这十一岁的小孩子看在眼里,只咕噜道:“还嚼什么舌根!老子饿死了!”
    当下飞起一脚,要把冷血踹倒。
    冷血突然翻身滚地倏然抓住地上那把刀的刀柄,猛然用力把刀拔出,陡然骤然血光暴现!
    那大盗的左脚便在倏然之间断了。
    冷血飞身把大盗蹴倒,双手握刀,刀光指着大盗的咽喉,盯住大盗,眼也不眨,既不回首,也不转身,只吩咐道:
    “辜夫子,你去横柜上第三架子那儿找金创药和麻葛出来,替这人包扎伤口;小姑娘,你快穿好衣服,出去房子朝西——就是猪栏那儿高呼救命,我听到有官兵已搜到西面半里开外的地方。”
    次日,辜夫子“也不干了”。
    少年冷血的第三个“教练”是“剑主浮沉”贺静波。
    贺静波是京师的剑法高手、剑术宗师。
    他一生比剑四十七次,未尝一败。
    败在手上的却无不是剑法名家、剑术高手,其中包括了号称“京师第一剑”曾永远和 “独尊剑王”顾有我。
    他教冷血品弹一把剑的优劣,教他如何练剑,教他如何破解对方的剑招。
    他教了冷血十一套剑法、十四种剑招、让冷血使过天下十八柄名剑。
    ——只花了两年时间。
    不是教得快。
    他自己不愿教得那么快。
    ——教得愈快,自己所长越快变成对方所强,而自己所短的越易让对方发现。
    是冷血学得快。
    太快了。
    冷血对剑有天份——连贺静波也只能这样承认。
    他教的剑招,冷血一下子学会,学会了就没什么兴趣再练?
    他只好授予绝招。
    ——所谓“绝招”,冷血也一阵子就摸清楚了窍门,于是“绝招”就不“绝”了。
    “没有什么所谓绝招,”有次那小子居然还那么说:“能打败对手的招式都是绝招。要击败人,就得要快、准、狠,只要能把握契机予以对方致命的一击,就是绝招。对敌的时候,瞬息万变,所以应变得当的招式就是绝招,要不是有什么秘传的绝招,只要练了它就可以无敌天下!”
    贺静波受不了。
    ——突然教训起“师父”来了!
    ——这野杂种!
    “你连好剑也没一把,”贺静渡手上有一把名剑,叫做“主”。贺静波得此剑二十年,不能用之,未明其利,一直到有一次,他几为“京师第一剑”所败,为曾永远的强大剑势压得全无还手之力、甚至也没招架之能、信心全失、沮颓万分之际,此剑转而“御人”、成了 “主人”,剑意大盛,结果轻易重创“京师第一剑”曾永远,获得胜利,“还配论什么剑!”
    冷血年少狂妄,贺静波决意要挫挫这小孩子的锐气。
    冷血却说:“没有好剑就不配论剑,那么,岂不是剑用人,而不是人用剑?”
    这句话正好说中了贺静波的弱点。
    他气得拔出他随身十六把剑,要冷血选一把。
    “干什么?”
    “我要教你:没有好剑就没有好剑手。剑手的剑主掌他的浮沉。”
    贺静波拔出“主”。
    他的神色变了:充满了敬畏、恭谨、谦卑,那把剑却发出了惊人的华彩。
    “确是好剑,”冷血还是说,“但我不喜欢喧宾夺主!”
    “夺主?”贺静波怒笑,“主还能夺你的命哪!”他放下了剑鞘,准备放手一战。
    冷血一哂:“试试看。”
    贺静波叱道:“拔你的剑。”
    冷血忽然抄起了门旁的扫帚。
    “什么?”贺静波气得像一头栽进了粪坑里:“你用这个?”
    冷血双手持着扫帚,肃然道:“它就是我的剑。”
    “找死!”
    贺静波使出了“从善神剑”。
    他的剑就像流水一样。
    他用剑就像一艘急流快舟,乘风破浪。
    冷血的扫帚很快便削断。
    冷血随手又抄起船桨。
    贺静波愤恨极了:他觉得把手上的宝剑削在这种烂木头上是对剑的轻侮。
    这种想法使他“从善如流”的剑法施展不开来。
    久战无功,贺静波忽然转使“主流剑法”,木桨又给削断。
    冷血忽然环臂一撼,拔下一条十三尺的横梁,变作巨剑,攻向贺静波。
    每一次木头与剑大力碰撞,贺静波就心疼得发出咒骂。
    他杀性已起,终于使出了仗以成名的“浮沉十三剑”。
    他只使了五剑,冷血手上的木梁连断五次,手上只剩下五寸不到的一截。
    冷血悠然退出了屋外。
    “看你能逃到那里!”
    剑光忽急追冷血,冷血到了屋外,忽然拔了一根尺三长的茅草,就以草使剑,攻向贺静波的眼!
    贺静波的“主剑”可削铁如泥,断金切石,削在空中风中这一条柔弱无依的草,也一样得心应手,但贺静波的右眼皮也给茅草叶子划了一道血痕。
    冷血忽然又掠回了屋里。
    贺静波急追而入。
    冷血遽然返身出剑。
    贺静波最不怕的就是剑比剑。
    ——因为谁也比不过“主”。
    ——比较“主”,其他的剑都不过是”仆”。
    他立即还了一剑。
    这一剑,却刺入冷血递出的剑鞘里。
    冷血沉腕一扳,贺静波剑便已脱手,冷血立即拔剑。
    “主”剑在冷血手里,剑华大盛,贺静波一见是“主”,一时不知如何招架闪躲,剑便抵着他的咽喉,人和剑都顿时凝住了。
    “你是我的好教练,但不是师父。”冷血挚诚他说,“因为你教会我许多剑法和辨别许多好剑,然后又教会我一件事:所有有名的剑法到头来都不如一套适合你自己的剑法,真正的剑手不是能使一把好剑或是名剑,而是能把天地万物无一不可作剑。”
    “谢了。”最后,冷血仍恭敬地对他的”手下败将”致谢。 十、刀仗起落
    第四名“教练”,是位名刀法家。
    ——“求败刀”牛寄娇。
    “我不喜欢刀,我要练剑。”冷血还有着少年人的执拗,这时他十四岁了。“你学的是刀法,跟我无关。”
    “未知生,焉知死?你不学刀,如何练剑?”牛寄娇说,“你错了。”
    “为什么?”
    “一张纸有空白,才有画。诗多从非诗中寻得。一个得病的人才知道健康的可贵。阳是因为阴才显露出特性。火要遇上水才成对比。”牛寄娇说,“你要练好剑,就得学好刀。从剑知剑只是坐井观天,真正的剑手,需从不是剑中悟剑之道。”
    冷血登时亮了眼,专注得象少听一句都遗憾终生似的。
    “刀客的刀主掌了他一生命运的起伏;”牛寄娇说,“当刀手使刀的时候,手足是刀的部属,心神是刀的指挥,身体是刀的庶民,也就是说,全神贯注、四肢百体,尽在刀中。”
    “这样岂不也为刀所役吗?”冷血听过另一位“教练”类似的说法。
    “当然不是。”牛寄娇说,“我只主张人与刀合而为一。”
    此后,牛寄娇便教冷血刀法理论。
    开始的一段日子里,冷血心悦诚服。
    可是不久便发现牛寄娇只讲刀法论,从不使刀法。
    他也没见牛寄娇使过刀。
    他反而用使刀的手来画画。
    他在画布上画刀。
    刀是最难画的,一如流水,但他画来就象画布上有一把真刀。
    有时他也写字。
    他在宣纸上写刀字。
    刀字直落破纸飞去。
    甚至他也刺绣。
    他绣的仍是刀。
    那就象活着的刀!
    “你不是要教我刀法吗?”有次吃饭的时候,冷血忍不住问。
    “我已经教了。”
    “可是我从未见你握过刀。”
    “刀法一定要握着刀才能教吗?必须要有剑才能成为剑客吗?你当年不是用木栓、船桨、茅草击败过贺静波的‘主流之剑’吗?”
    “可是……”
    “你仔细想想,其实我天天都在练刀。”
    冷血忽然明白了。
    “你在纸上谈刀。”
    ——纸上的字,刀气纵横。
    牛寄娇微笑。
    “你在绢上练刀。”
    ——绢上绣刀,刀意绵密。
    牛寄娇捋髯。
    “你在布上出刀。”
    ——布上绘刀,刀就是道。
    “对了,刀不离道,道不离刀。”牛寄娇嘉许的说:“真正的刀,头头是刀,头头是道。一个人能在某事能有所成,一定因在那事上竭尽所能,才能激发出古今未有之才能,旷绝天下的才华。难其如此,纵有才分,也必要比他人勤奋才能有大成。故要得道,取刀之道,必须得时时练刀,以致一举手一投足,绘画写字绣花,无不是在练刀才行。”
    “所以你在写字时,无一字不与刀字交锋。在绘画时,高山流水人物,无不是与刀交手。在绣花时,花鸟虫鱼,无一不以刀之叛姿出现。所以天地蜉蝣,莫不是刀?”
    “也莫不是道。”牛寄娇加了一句。“唯其专情,才能得道。所以我是个从不动刀,只在画布上画刀的刀客。”
    冷血长吸一口气,眼里又绽出一种比求生更烈,比求死更浓的神色来。
    “我都明白了。”
    “很好。”
    “不过我还不服。”
    “哦?”
    一切武道的道理,对真正的武术,都有助益;”冷血说:“可是正如世间,书上许多大道理未必可行一样,刀道有成,不代表刀法有成。”
    “——所以我要试一试。”
    他一说完,立即出“刀”。
    ——桌上的筷子就是他此际的“刀”!
    筷尖停在牛寄娇眉心上。
    牛寄娇也不知是没有避,还是避不了。
    “好,你用的筷子,使的是刀意,用的是剑法,正见已完全悟了道。”牛寄娇神色很有点落莫,“坦白说,我也是求道者结果为道所弃。这些年来,我终日埋首刀论,虽然有成,但却完全忽略了实战。所以,我的刀法只有虚壳,并不实在。今天,你却为我印证了我的刀法理论。好!”
    “我没有资格当你师父。”牛寄娇舒了舒身子,开始收拾他来时挽过来的包袱,“但我还是竭尽所能,把我懂的教给了你。”
    他顿了顿又说:“你悟得好快!”
    冷血又恭恭敬敬的向他深深一揖:“你虽然不是我的师父,但你教了我许多东西,足使我一生都受用不尽。”
    他虔诚地道:“你是我的教练。”
    他的“最后一位”教练是“杀手楼”的刘扭扭。这人杀人的手法一向诡异,所练的武功也十分诡秘。
    刘扭扭一见面,就跟十五岁的冷血说:“你不服我,是不是?”
    冷血说:“是。”
    “这样好了。我们来试一试,你杀我,我也杀你。要是你杀得了我,我当然不配当你的师父。要是我杀得了你,那你就当我一辈子徒弟,不管我愿不愿意把武功传授予你,你都得尽一辈子弟子之责服侍我,直到我死为止。如何?”
    “好!”
    冷血充满斗志的路上,看不出一点犹豫。
    他答应得那么爽快,连一向办事直截了当的刘扭扭,也为之迷惘了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必胜的把握。
    于是他们走到四里开外一个叫“天地眼”的地方。
    这是一个只要是高手都看得出来:那是可以好好干上一场的地方!
    本来微雨。雨势渐大。
    那杀手站在那儿,看冷血的眼神就象是等待他快快交待遗言。
    冷血站在那儿,却似在看雨。
    雨季横扫天下,他冷眼看冷雨,连心都是冷的。
    杀手刘扭扭拔剑。
    剑离鞘,鞘是黑沉沉的,剑白得清亮。
    剑光猝映冷血。
    强光下,冷血的眼陡绽出两点绿芒,一点也不受影响。
    杀手微微一栗,问:“你不是空手吧?”
    冷血静了下来。
    完全的静了下来。
    象一头黑夜里的伏兽。
    杀手刘扭扭忽然有一种感觉:
    ——如果他现在不马上出手,恐怕就不再会有勇气向这少年出手了。
    他平生只杀过十六个人。但这十六个入之难杀,恐怕要比杀一千六百个人还甚。这些人全是巨寇大恶,官府朝廷,都不愿再期望能活捉他们来受刑伏法,所以就交给他去“提头来见”。这些人都是极难杀、极不易对付之人——唯其难杀,他越是要杀;对方越强,斗志越炽。
    死中求活的活才是痛快,死里求生的生才算过瘾。没料这次遇上一个野兽般的少年人,他竟有些心悸。
    所以他立即出手。
    真正的杀手和真正的高手都一样,杀人的时候和出手的时候,越快解决越好。
    他们身上的装备,也越少越好——足够应付便好了。
    刘扭扭一出手,就丢掉了剑——不是剑鞘。
    剑鞘才是他的剑!
    这一剑直取冷血咽喉,如果是剑,绝对发不出那么巨大的动力,以致剑鞘还远离冷血的咽喉,可是已有一股力道,使冷血的喉核几乎要激裂!
    冷血就在这刹那间捡起杀手所扔的剑。
    他以对方的剑来挡住对方的剑鞘。
    杀手变招。
    冷血反攻。
    两人交手三招。
    忽然杀手一笑。
    阴阴一笑。
    冷血只觉手心一寒。
    他低首一看,只见自己手中所握的剑,竟有一只眼,向自己眨了一眨。
    就在这瞬间,杀手已挥剑鞘,斜戮冷血左太阳穴。
    突然之间,他也觉自己手心麻了一麻。
    他心中一惊,连忙撤招一看,自己手心里竟也有一只眼!
    ——这只眼居然也对他眨了一眨!
    他大吃何止一惊。
    这刹那之间,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只手是属于他的!
    就在这时,他又觉得脚底一寒。
    ——一股寒气似从足心透入,直攻他的五脏。
    他俯首竟见地上有一只眼!
    怪叫声中,刘扭扭急纵而起,人到半空,已然顿悟:
    他刚才欲以“转嫁大法”震摄对手心弦,以俾顺利得手,但显然对方意志力奇高、斗志坚定,把他的“转嫁大法”转嫁”了过来,所以他让对方看见剑上有眼,但却反而使自己乍见手心有眼、地上有眼!
    ——小小年纪,定力与斗志何等惊人!
    不仅够定够胆、够强够悍,而且出手还够快够准够狠。
    因为刘扭扭人在半空,已感觉到剑风已指着他的右耳耳侧。
    待他再急落地面时,剑尖已抵着他的人中穴。
    刘扭扭情急生智,一张口,用牙咬住了剑尖。
    冷血一笑。
    他神情一向冷峻,小小年纪,已难得一笑,可是这一笑,却似云开见月,这笑容仿佛把他整个脸容熔化了重新再塑。
    他弃剑。
    刘扭扭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久久才敢松齿,任由长剑玎然落地。
    “……你……为什么……”
    “你真的相信用牙齿就可以咬住一柄有力的利剑吗?”冷血低头看他自己的手。他的手坚定、修长、有力,指节突露。“用这种方式,的确需要勇气,我佩服你。”
    “坦白说,我也不相信能用牙齿咬得住剑,除非使剑的是废人,我知道你只要一运劲就可以在我嘴里刺出个血洞来,可是你没有这样做。”他长叹,“诸葛先生也跟我说过,我未必是你之敌。我就是不信,嘿……”
    “我只是够胆够定,别的可没赢你。”冷血尊敬的说:“你仍是我的教练,但我需要的是一个师父。”
    “象你这种人,除了诸葛先生能教你之外,”刘扭扭拾起地上的剑,还入鞘中,掉头而去,“还有谁能教你呢!” 十一、折断
    诸葛先生终于来看他了。
    就在他十六岁那年。
    他的样子好象打从一开始起就苍老到了底,所以这十五年来他根本没有再老。
    他一见到冷血,就抚着长髯,负着双手,眯着针眼,微笑说道:“其实,你的武功已练得很不错了。”
    冷血说:“可是,我还没有一个称心满意的师父。”
    “世间最好的师父,莫过于自己;”诸葛先生说:“因为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要学什么,怎么去练。”
    “但我没有一种完全属于白己的武功。”
    “对。一个人一定要打好武功的基础。各种武功,练得越多越好,懂得越难越好。不过,到头来,要集中练一样自己的武功。不管那是什么武功,至少得有一样是自己得心、应手,能承、能使,可创可悟的绝招。”
    “我应该练什么绝招?”
    “那要你自己才能知道。”
    “你能不能教我?”冷血很诚恳的问。
    看到这少年冷峻的脸,挚热的眼神,老人笑了:“你知道我为何这么迟才来看你?”
    “不知道。”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亲授你武艺的原因?”
    “你不愿收我这个顽劣的徒弟。”
    “当然不是。”
    老人笑了。
    “因为我笨。”
    “不能来是因为抽身不开。坦白说,我是当今天子太傅,因朝中朋党之争,得权多是佞臣庸材,内外勾结,表里为奸,加上当今皇上好大喜功,滥额苛敛冗官无数,瞒上欺下,一味只知要官弄钱,忠臣尽遭罢黜,民不聊生,官遏民反,盗寇四起,内外交逼,我也四次受诬落职。不过,大势所趋,民心所向,这数百年来的基业江山,元气尚在,不是群小奸佞颠覆便可得逞的。朝廷对我数度起用,以扼制嚣横权吏,并练军以抗外侮,以保皇城。我要保住的,不是庸懦君臣,不是近幸显贵,而是那一点民族正义,那一点天道良知。所以每交章议劾,直谏申议,不许奸恶娇横、姿意妄为。所以,不能来看你。除你之外,我还收有三名徒弟,也没时间常督促他们学艺。”
    冷血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这些事,他倒在史书里一再谈到。
    “既然这么烦,你可以不管呀!”
    “要是人人都不管,那么,小人当道,坏人得势,天下就再无正义可言了。”
    “那你这么不喜欢他们,为何不杀了他们?”
    “如果不喜欢的人就杀,天下还有王法吗?”
    “可是他们对忠臣贤士,也一样赶尽杀绝,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杀不是办法。一言定天下法,天下迟早要大乱,一杀施后患,到头来后患无穷。他们既要打击好人,我就打击坏人,来比一比道消魔长、还是魔消道长!”
    “如果你当权得势,会不会也象他们一样腐败贪婪?”
    “我得过势,当过权,要不是要抑裁奸恶,我早已弃隐山林,什么政事宦业,对我不过浮云。如果他日我能尽除奸小,但也一般昏恶,那么,到时候你务必要把我格杀剪除。”诸葛先生微笑中目含厉色。
    冷血爽快的道:“好。”
    然后又问:“既然你那么忙,今天何故却又来看我?”
    “你自小在山林长大,悟性奇高,聪颖过人。他们都教不了你,我教教看。”
    冷血高兴得几乎没跳起丈八高。
    “在江湖上,没有帮不帮的事,只有强不强的人。谁都得学会遇挫不折,通悲不伤。只要够魄力,够胆识,够运气,绝对可以不必身不由己,而能不负初衷。在朝廷里也一样。既上了阵就得有身败名裂的打算,万一侥幸胜了,也只不过功成身退是好下场。”诸葛先生的话清晰得象每一个字都镌刻在冷血心头上。
    “在这儿的规律是:你越强,别人便越不敢打击你,你只要强到不怕人打击,便是一个成功的人了。”
    然后诸葛先生问他:“你特别想练什么武功?”
    冷血说话神色完全不是他年纪所应有的凝重,仿佛这出口的字足以定夺他的一生似的:
    “剑。”
    诸葛先生看他,好象看进他的内里去。
    “为什么?”
    “因为剑象我。”
    “你的性子?”
    “我觉得我象一头追杀中的怒豹,不能退后,只能追击。”
    “好!”诸葛先生落地掷金声的说:“就练剑。”
    诸葛先生给了他几个名字:哥舒懒残、大石公、清瘦上人,“你要去找他们,告诉他们是我叫你来的,他们会教你一些生存下去的法子和人情世故的经验,这些都是书本里学不到的;可是缺少了这些,要在世上活下去并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太难了。”诸葛先生又说: “他们还会教你一些追踪、侦查、办案的程序和方法。”
    他还教了他一路剑法。
    ——“越路剑法”。
    “越路剑法有八十二招。什么是越路剑法?那就是,在你面前,已没有路了,所以,要另外创出一条路来,如此,绝路也是活路。这就跟对敌的道理一样。”
    “你要对敌,因为敌人正挡在你前进的路上,或者,他令你没有路了,你要继续前行,得从他倒下的身躯上跨过去,所以称作越路剑法。”
    “我教你越路剑法,还有一把‘越道剑’。我的门派有一个规矩,武功一旦授于门徒,便不许自己再用,而且,这种武功的功力也会很快的自行消失的。所以,我每教一位子弟,功力便消失一些;每教一种武功,便失去一种武功。我以前教了一个不寄名的弟子‘无鞘刀法’,现在,我自己都忘了那是一套什么样的刀法了。”
    “另外,我们‘自在门’又有一古怪规矩,你入我门下,不必称我为师,只要叫我做 ‘世叔’便可。你还有三位师兄,他们都是这样叫我的。”
    六天内,冷血已完全掌握了诸葛先生所授“越路剑法”的口诀。
    诸葛先生与冷血相处十天,很快便离开了。
    京城正是风云际会,也风云色变,还有太多的事,需要诸葛先生回去折衷周旋,斗争牵制。冠盖满京华,就算看得开的人,未必就能放得开;就算放得开的人,也未必能看得开。到一切都已放开看开的时候,已是可怜白发生,可叹万骨枯了!
    半年后,诸葛先生再来看冷血。
    “越路剑法’练得如何?”
    “我没练。”
    “你的‘越道剑’呢?”
    “折断了。”
    “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我的剑法,它不象我。所以,我就用你教我的剑法,另外创了一套剑法,把八十二招减少了几乎一半,没有名字,但那是我的剑法。另外,我怕我会象贺教练一样,太过注重好剑,而练不成好剑法,所以我把剑折断了,去创一种把不是好剑都能变成好剑的剑法。”
    “你是说,你不练我教的剑法,而且还折断了我赠予你的好剑?”
    “是的。”冷血在等待责罚。“可是那把断剑,我还保留着,它是你赠的,我舍不得丢弃。它给我许多启悟。”
    诸葛先生大笑。
    他以一种嘉许的眼神望向冷血:“这就对了。你折断了我的剑,创了另一种剑法,这才是真正的‘越路剑法’、真正的‘越道之剑’。没有前人的路,或者,前人的路不适合走,就创出一条自己的路来。真正超越大道的剑法,一定是要自己创出来的。常理就是大道,天理就是人道,侠道就是剑道——你果然不负我所望。”
    他一字一句的道:“伤折断得好!”
    “不断,就不会有续。”诸葛先生的口气,当他是一位朋友知交、一个亲生骨肉:“练成了武,你想干什么?”
    “行侠。”冷血回答甚为干脆,“仗义。”
    “以你的个性,行侠和仗义只有两种方式。”诸葛先生说,“一是跟我回京师,我会荐任你办几件大案子,一旦有功,便请奏天子,求赐彻封为‘神捕’,然后你以捕快之职,除暴安良,执法行侠,助我打击强权,以树正义!你还没去跟大石公、哥舒懒残、清瘦上人学艺吧?”
    “去了。而且还受益非浅。”冷血答了又问:“可是,当捕快有什么好处?”
    诸葛先生道:“如果是一个好的捕快,你便可以堂堂正正的名义,去做锄强抉弱、除暴安良的事。”
    冷血又问:“假如是坏的捕快呢?”
    诸葛先生道:“那么就假公济私、助纣为虐、鱼肉百姓。”
    冷血想了想,又问:“捕快凭什么可以辨忠定奸,去恶卫道?”
    “法。”诸葛先生说:“谁触犯律法,谁就得伏法。”
    “要是犯法的是高官大将呢?”
    “天子犯法,与民同罪。”
    “要是皇帝真的妄作妄为,武断专横,你还帮不帮他?护不护他?”
    “问的好!”诸葛先生长吸一口气,银髯无风自动,那种眼神,足可在黑夜里发亮,晨曦中发光的。“我在朝中任事,志不在功名,心不图富贵,只为可尽一己之力,助天子以安天下。如果皇帝昏庸,倒行逆施,我就冒死劝谏。劝不听,我就罢隐。若是皇帝误国殃民如故,我就替天行道,就算天子,也一样逆之弃之!说我叛逆,我就叛逆!说我造反,我就造反!无道无理,天子当屁!”
    他略为一顿,才接下去说:“今天我愿为当今天子尽效死力,是因国昌可期,只要皇上励精图强,立贤有方,国必富庶,民必富强,那我就万死不悔了!我不是保皇罔民,也并非为升官发财。下民易危,上天难欺,我只求保境安民,整肃贪污,扫荡恶霸;不怕引人訾议,只求于心绝无愧辞。如果你跟着我,你也要这样。要是有一天你也贪脏枉法,我也会拿下你;如果他日我也腐败弄权,你也一样可以把我绳之于法,如果法治不了我,你也可以把我一剑杀了。”
    “不过,这是你和我的话,除我俩之外,你的三位师兄,也知道我的心意。”诸葛先生慎重的说,“这种话,不是知己者,还是不说为妙,免得先给人栽个大逆不道、谋叛图反的罪名,那就大志未酬,反而连累了别人,此非成大事之人也!”
    冷血听了这一番话,想了半天,锐:“另外一个选择呢?”
    “你去当杀手吧,我不理你。”诸葛先生说,“但你别杀错了好人,落在我手里。”
    “杀手?”冷血瞪着清目,“杀手又凭什么杀人?”
    “凭良知。”诸葛先生说,“为逞私利私欲而杀人,那是没有良心的凶手。为民除害,为国除暴,这种杀手才有意义。不过,良知很容易混淆的,一旦判断错误,错杀了良善,伤害了好人,那就作孽了。”
    “当捕快就不能杀人吗?”
    “如果到了万不得已,对方不肯伏法,而他活着又会残害更多的人时,也可以杀。有时,不杀对方就得为对方所杀,那也可以开开杀戒。”
    “听来,当杀手比当捕快更无禁意。”
    “所以当杀手易,做捕快难。上要与狗官权贵周旋抗争,下要跟恶霸强梁拼命搏战,既要保护善良百姓,但也易会受人误会轻侮,当捕快,其实不好当,也不易当得好。”诸葛先生说,“我也清楚,你心里也明白,以你的个性,比较适合当杀手。”
    冷血却兴致勃勃的道:“可是,我喜欢做难做的事。”
    诸葛先生说:“依杀性太强。”
    “不如,”冷血异想天开的说,“先让我做杀手,把坏人杀过了瘾,再回来当一个好捕快,好不?”
    诸葛先生笑了。
    ——一种对自己的孩子,才会见到的笑意。
    “你的杀戮太重;”诸葛先生负手沉吟踱步的时候,十分好看,可以想象他年轻时有多英朗潇洒。他最好看的时候一定是他在寻思的时候,连冷血也是这样想。“不管你当杀手还是捕快,你还得先经过一些考验,杀几个该杀的敌人——或者,是你死在他们手上。”
    一听到“敌人”,冷血的眼睛更亮了。
    象一对可以点燃得起来的太阳。
    “那当然不是我个人的敌人,而是公敌。”诸葛先生眼里似横了两支针,“他们与天道为敌,故亦为天敌……”
    他的语音沉重得象肩了座千斤闸:“凡是天敌,都有非常本领,虽然十分该杀,但都极不易收拾……”
    冷血马上就说:“让我试试看!” 十二、十一个暗示句子
    “你要对付张十一。”
    “张十一极其可怕,而且官府已通辑了十一年,官方至少折损了三十八名一流的捕快,但仍逮不着张十一。”
    “张十一第一个杀的是自己的父亲,第一个奸辱的是自己的妹妹,第一件案子是火焚自己的园庄和乡镇,并洗劫一空。出道十六年来,张十一做案,无一不令人发指。对付张十一,你要小心——不过遇上这种人,小心也没有用了。”
    “——不过你还是得要小心。”
    诸葛先生忍不住还是说了这么一句。小心。
    这就是冷血第一项任务。
    ——抓张十一。
    ——要是抓不到,那就杀了!
    他找到了张十一,不费吹灰之力。
    ——因为“猎物”本身,并没有逃避。
    张十一根本不怕。
    “他们”巴不得有人来抓“他们”。
    ——“张十一”原来不是一个人。
    ——而是十一个人。
    十一名高手。
    张一、张二、张三、张四、张五、张六、张七、张八、张九、张十、张十一!
    不错,总共是十一个人!
    他们拿的武器也各自不同:雁翅刀、跨虎蓝、独脚铜人、六点半棍、三叉戟、篙阳铁剑、铁板铜琶、绊仙索、日月双钩、大扫刀、九节鞭。
    他们所练的武功门派也全然不同。
    样貌、个性、高矮也各不相同。
    他们的武功,就象十一个难明的句子,充满了暗示,可是只要你看不懂,便无从招架。
    他们看到冷血,惊讶如在自己的鞋子里发现了一条鱼。
    “你……一个人?”
    “哈哈哈……诸葛老儿没有人可指望了不成?竟派一个小孩子来!”
    “喂,小杂种,你叫什么名字?”
    冷血心里也在埋怨一件事:
    ——诸葛先生怎么没告诉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十一个人!
    这是他正式对敌的第一仗!
    岂知敌人不是一个,也不止是两个,而是十一个!
    ——第一次应敌,就要对付十一个敌人!
    ——十一名如狼似虎的劲敌!
    他心里是这样想,可是等到那些“张十一”对他说了那几句没把他放在眼里的话之后,他完全不想其他的了。
    他只想一件事:
    如何一个对十一个!
    ——那就是把十一个当成一个!
    一个敌人是敌人,十一个敌人也是敌人,一个真正有本领的人,怕什么敌人?敌人再多又怎么样?打一个也是打,杀十个也是杀,不打杀千人百人,又如何成就万人莫敌之气慨!
    “我姓冷。”
    所以冷血这样说。
    说完这三个字,他已象一头被追杀中的狂马,且不能退后,更要追击。
    他的衣襟立即染了血。
    血,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剑,却是他自己的:一把无名的、无鞘的、无情的剑。
    剑是冷的。
    人呢?
    冷血迎着“张十一”冲过来杀气最盛之处冲杀了过去。
    他冲进去,就象把十一个看不明白的句子全部拆散,重新按照自己的意思重排。
    他的剑刺中了张八的咽喉。他的剑刺中张六的腰。他中了一刀。他返身刺倒了张三、又刺着了张十。他吃了一棍。他飞刺中张九,反手刺着背后的张二。他摔在地上。落地的同时,刺中张十一的下阴。翻身跃起之时,刺中张七的左目。在给独脚铜人砸中背部的同一刹那间,他刺着了张四。然后在他吐血的同时,他刺中了张五的脸。
    他徐徐起身。
    他的对手只剩下了张一。
    他刺倒了十人,只费了不到四次眨眼的功夫,人人都在血泊中,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血人。
    玎琅一声,张一的雁钢刀落地。
    ——他已吓得失去了战斗能力。
    冷血的第一次真正的对敌,就是一个对十一个。
    ——他也全不客气毫不犹豫的一个打胜了十一个。
    “七七头要比张十一更可怕。”
    “我不告诉你张十一有十一个人,那是因为你不可能每一次都有人告诉你敌人的虚实,而且,就算你知道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如果你要了解敌人的实力,就得下功夫自己去打听,要不然,得要自行过滤。要是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只有加强自己的实力了。”
    “可是七七头绝对有实力。张十一有十一个兄弟,加起来武功很高,分开来并不如何,一下子便给你冲进去杀过去打散了,逐个击败。七七头则不然。他一个人,比张十一十一个人的武功合起来都高。我可以不告诉你张十一的武功来路,但却不能不事先通知你;七七头有七种不同的绝招,每种绝招又可以用七种不同的手法施用,一种比一种厉害,一样比一样难防。”
    “迄今为止,七七头奸杀了三十一名女子,未查出来的还不算在内。”
    “——你杀不了七七头,便不要勉强。”
    末了一句,显示出诸葛先生为冷血的安危而担忧。
    这是冷血的第二项任务。
    也是他平生第“二”个要对付的“大敌”。
    他很快就找到了七七头,过程并不曲折。
    ——那是因为他天生有野兽的本能和本领,能嗅出猎物在哪里。
    他在一棵长满桃子的树下找到了七七头。
    他没想到七七头居然是那样的人!
    ——小孩子的手,小孩子的脚,小孩子的身材,小孩子的语音,小孩子的脸,脸上却尽是纵横交错如枯叶之茎的皱纹!
    七七头看见他,倒很好奇。
    “就是你,解决了张十一?”
    冷血点头。
    “就是你,一个人打败了张家十一人?”
    冷血静静的望着他,眼神里透露出“下一个就是你”的味道。
    七七头重新端详他。
    从头、脸,看到了他腰畔无鞘的剑。
    然后他啧啧有声的道:“可惜你的剑太差!”
    冷血道:“剑无好坏,能杀得了人就是好剑。”
    七七头扬起了一片只长了一半的眉毛:“哦?那你有什么绝招?”
    冷血道:“没有。能打败敌人的就是绝招。”
    “你没有,”七七头笑时展出了一口黑牙,“我可有。”
    然后他看上面。
    上面有天,可是望不见。
    因为桃树茂密,满树桃子,怕有千数之多,七七头问:“你可知道树上有几颗桃子?”
    冷血摇头。
    “一千五百六十一颗。”七七头又咧出了黑牙,“你可知道真正成熟的桃子有几颗?”
    冷血望着他。
    ——从七七头谈桃子的话题开始,他仍然只看人,不看桃子。
    “一颗。”七七头很满意的说,“只有一颗。”
    然后他说:“一颗就够了。我只要吃已熟了的这一颗桃,其余的都不关我事。”
    于是他走过去,用他短小笨拙的双手,环着树干抱了一抱。
    树不动。
    叶不摇。
    满树桃子也没掉。
    ——“嗖”的一声,只落下一颗熟桃子,就落在七七头怀里。
    他笑了。
    笑得象个孩子。
    ——一个满脸皱纹的孩子。
    然后他津津有味的吃起桃子来,每吃一口,就发出清脆的“卜”地一声。
    冷血注意到有两个异象:
    一,桃树(结着千数个桃子)一下子象给抽干了水分似的,完全枯瘪下去。
    二,七七头每吃一口,身体就似长了一块肉,那块新长的肉,充满了劲和力,他脸上的皱纹也正在迅速消褪中。
    七七头吃完了桃子,拍了拍手,挺满意似的道:“你也听说了吧?我有七种绝技,但我也需要元气,每吃一样东西,就可以使一样绝技。不过,我倒不挑食,连石头我都照样爱吃。”
    他竟然抓起地上一块石头大啃起来。
    可是、就在、他要、大吃、石头、之际、冷血、已然、出手——出招——出剑!
    他一剑刺出。
    不刺七七头。
    刺桃树。
    剑刺中树身。
    剑脱手。
    桃子急抖而下。
    桃子向七七头打落。
    七七头震起千掌万手,震开桃子,那一剑已连柄穿过树身,钉中他的右胁,直刺没柄!
    七七头怪叫一声:“你……”
    冷血的神情象刚好完成了一幅近作,用放下毛笔的神情拔出嵌在七七头体内的剑:
    “我没有耐心。你有七种绝技,我的绝技只有一种——让你一样绝技也来不及使的剑!” 十三、恶斗恶斗恶
    “你能打胜七七头和张十一,不能说你就可以收拾得了‘白发金刀’。”
    “你要是这样想,那么,我恐怕再也见不着你了。”
    “七七头有七种绝技,这人没有。张十一有十一个人,他只一个。可是,这人比他们都年轻,都厉害,但谁也说不上来他的武功是什么路数。他满头白发,一脸暗疮,面对再强的敌人,只在第一轮冲杀,就把对方解决掉了。所以,谁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武功,谁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招式,只知道他手上一把熠熠发光的金刀,以锐不可挡、坚莫能摧、沛无可御、悍无可抵之势,把敌人在第一回合的第一个照面里摧毁了。”
    “他喜欢劫镖。越是高手押的镖,他越爱劫。所以,与其说他志在劫镖,不如说他嗜杀为乐、好杀为乐。”
    “你如果能抵挡或避开他第一轮冲杀,或许就能取胜。如果你不能,或没具备这样的实力,你就必败无疑。”
    “在他手上,败就是死。”
    “他刀下很少活人。”
    “记住:一定要避开他第一次急攻。他只要一击不中,就是大大打击了他的自信。千万、千万不要跟他一开始就硬碰。”
    冷血很轻易就找到了“白发金刀”。
    ——那是“白发金刀”自己找上他的。
    “白发金刀”,满头白发,姓金名刀。
    他除了白发苍苍,还一脸暗疮。
    ——他是个年轻人,冷诮、孤独,而且傲慢。
    “当捕快的都是狗胆子。”他冷傲的说。
    “你说什么?”
    “都是一丘之貉。”
    “我们之中也有好人。”
    “你?”
    “其中一个。”
    “大言不惭。”
    “舍我其谁?”
    “我看未必!”
    “如果没有我们维持治安,人人都象你这样,想干就干,要劫就劫,爱杀就杀,为所欲为,天下岂不大乱?”冷血道:“你有种就去对付奸臣狗官,却来抢劫镖车,这算什么侠行?我今天就要拿下你,绳之于法!”
    “法?有权就有法!”白发金刀愤愤地道,“我劫的都是官的。官饷都是养肥了狗官!既然为上不正,我就是要罔视法纪!”
    “官饷就是百姓们的血汗钱,”冷血吨道,“你这样做害苦了老百姓!”
    “我管不了那么多!”白发金刀拔出金色的刀,整脸的暗疮都通红了起来,“听说你要来抓我,我先把你斫成八段再说!”
    金刀薄而亮。
    刀未出招,刀风已侵入。
    冷血开始后退。
    白发金刀满头白发,一齐激扬。
    他已凝势出刀。
    冷血正在后退。
    白发金刀大喝一声——这一声喝,仿佛也喝出了他的元气、精华和生命。
    然后他出刀。
    这一刀之势,足以泣天地、惊鬼神、震苍生、裂乾坤。
    蓦然、陟然、倏然、霍然、猛然,冷血不退反进,冲入刀光急流里拔剑出剑刺剑!
    “你令我很惊讶。你一开始就从错误出发。”
    “没有错的就没有对的。”
    “你对付的是向以第一轮攻击锐不可攫的‘白发金刀’,可是你竟然在第一回合就硬拼,而不是退避。”
    “如果我一开始就退,那么,胆就先怯了,这场仗,也不必再打下去了。”
    “所以白发金刀遇上劲敌了。”
    “他倒了下去。”
    “你也受了重伤。”
    “不受伤就获得胜利,那不是胜利,只是遇上的根本不是真正的敌手。”
    “你知道白发金刀怎么说你吗?他说在他已祭起那样的刀势下,你仍然不要命的冲杀过去——你的血敢情是冰镇过。”
    “有时候,不拼命就没有命,不冒死反而会死。”
    “对任何胜利都是得要付出代价的。明哲保身,纵然保得了身也成不了大事。你够强去接受任何打击,就是够强去打击你的敌人。而且,你更令我震诧的是另一件事。”
    “师父的意思是……”
    “活口。三次激战你都留下了敌人的性命,也就是说,活抓了犯人。我本来以为你性太好杀,可是,你都能在极不容易的情形下留下了敌人的性命,达点很是难得。”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杀人。可是,如果他不死我死,而他错我对,我就杀了再说。” 冷血还带着伤,可是他的神情仿佛这些伤就是他的奖赏一样:“世叔,你看我能不能当一个好捕快?”
    “我看你象杀手多于捕头。”诸葛先生说:“偏偏这两件事是不能并存的。”
    “为什么不能呢?对险诈之徒,若事事依法行事,只怕制裁不了他,反而掣肘了自己!”冷血坦言无忌,“我既想当除暴的杀手,又想做执法的捕快。”
    “当一个好的捕役,不是光靠武功高强就行的。”诸葛先生说;“至少,你还得要接受一个考验。”
    “什么考验?”
    诸葛先生的话点亮了冷血眼里的光。
    “一项任务。”
    “抓人?”
    诸葛先生颔首。“不过,这次的人,大奸大恶,既不好抓,也不好杀,老实说,对他,连我也投鼠忌器,不便动手。你有什么看法?”
    “越不容易抓的人,才越有意思。”冷血说:“在森林里为生,野地里求活,我只知道人敬我一尺,我让人十丈!如果对方凶,我更凶;人家恶,我更恶?我借肩膀给你垫高,不碍事;但他上去还当头踩我一脚,我就摔死他!谁踩我脚趾,我砍他尾巴!我天生怕好人,天性喜欢收拾恶人。你恶过我,我实行恶斗恶,我要打的,就是恶斗恶的恶斗!”
    “世叔,”然后他热切的向诸葛先生道:“告诉我他是谁吧!”
    诸葛先生负手、蹙眉,来回踱步了好一阵子,才象下了重大决心和作了重大决定似的说:“这人比你以前所对付的人,都可怕太多太多了。他权力极盛,功力极高,实力极强,而且靠山极稳。不止是你,你的三位师兄,追命、铁手、无情,也都在跟他们这些鼻息相通、官官相护的家伙,作顽强、长期、绝不屈服的殊死战。”
    “他是谁?”
    “惊怖大将军。”
    “惊怖大将军仗着朝廷有蔡党的人支持,横征暴虐,胡作非为,恃势行凶,把暴敛所获,贿赂宰相蔡京父子,然后得蔡党信宠,更为嚣张,残民以快,巩固权势,更自行招兵买马。壮大势力,耆蔡京等权臣当走狗,残杀忠良。如此周而复始,狼狈为奸,所以声势日壮,而祸民日甚。”
    “世叔既在君侧,为何不自谏弹劾,以治蔡京、惊怖大将军等人之罪?”
    “没有用。当今天子,侈摩荒怠,不理朝政,宰臣窃政,混乱是非。蔡京祸心最大,苛敛尤甚。君臣相偕为恶,偏又好大喜功,借开疆辟土以夸耀威风。朝臣庶民,无不受害至深,加以童贯、朱勔这些人,借故发兵,趁机敛财,以致盗贼四起,民不聊生。我几次疏请辞职,但不忍见天下大乱,宵小专断,所以才又出来尽一己之力。”
    “皇帝这么昏懦,何不杀之……”
    “此际内忧外患,国祚不宁。昏君虽昧,愚庸易惑,但对蔡氏父子尚有主宰之能,万一天子不测,蔡氏必定上下勾结,表里为奸,另立天子,更加专恣。所以,我们只能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形下,与蔡党奸佞暗下决战。不过,蔡京手下走狗,自然替主人肃清异己,不少忠良贤士,已遭毒手。我等见贪污日猖,专恣日妄,故与两学之士,七度上书,力谏君王,劝止以来花石为由,使江南百姓虽然动荡,也不惜以蚊负山,力劾痛陈四相罪状:韩忠彦庸味、曾布婪赃、赵挺之蠢愚、蔡京跋扈。”
    “结果呢?”
    “我们生恐只京师一处,联名请奏,只怕仍虽起公论,不得天子虚听、宰相俯信、天下倾心。是以联合四方万里,各大城府,两学之士,地方吏民,联署上书,速整朝纲。这下果尔四方响应。人人不顾自身安危,只求全天下之计,士气峥嵘,人心沸腾,只为天下先,不甘天下后。本来正民心可用,可是,蔡京党羽,到处截杀上书学子,诬称这些上书学士为乱党叛逆,意图纠众造反,栽以重罪;明里派军队镇压,暗下使绿林截杀——其中格杀最力者,就是惊怖大将军!”
    冷血听到这里,已听本下去,坐不下去、站不下去、忍不下去,跳起来,挂了剑,就说:“我去。”
    “你去也好。不过,惊怖大将军座下有的是好手。听说他手上已收揽了海派、风派、托派、跌派、扑派、京派、卧派、服派、扭派、拈派、顶派、捧派、潜派、浸派、仆派等十五派好手,而且,他身边也有十四名心腹高手暗中保护,还暗底里有金人支持。”
    “且不管他什么派,我去让他落得个惨败?”
    “有志气。他虽然手下高手如云,但他残杀过不少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好手、部下、兄弟。所以,很多人对他都暗里怀恨,但因惧于他的威势,不得不俯首听命而已。”
    “这叫自遭其败。”
    “不过他还没有败,而你也还没有胜。你要小心,别落在他手上。你的身分特殊,万一有事,我亦无法救你。我给你一方‘平乱玦’,这是先帝御赐的信物,功同‘上方宝剑’,持之四海,除奸锄暴,各方官吏应予以协助,必要关头,还可以先斩后奏。这玉玦天下只有五面,你要善用之。要是用它胡作非为,我必斩杀你,哪怕你在千里之外!”
    冷血凛然道:“是。世叔的话,冷血自当谨记。”
    诸葛先生这才微微一笑,负手,皱眉,然后才满怀心事的道:
    “派你去做这件事,也要证实一件事,以及了结我一桩多年来的心事。对惊怖大将军此人的是非好歹,你一定要观察民情,明查暗访,加以求证之后,才能动手。我不欲你做出任何遗憾终生的事,也不愿你为我的话而做了不该做的事,这点希望你能明白,也希望你能自己把事情弄个明明白白。”
    “你的意思是……”
    “到时你自然就会明白。这是极不好办的差事,如果要办得成,非要有勇有谋不可。你现在是去跟天底下第一等大恶人斗一斗,一个良善的人,本领再高,而不知道策略的运用,技巧的方法,手腕的灵活,进退的智慧,那是决不能胜任的。你要是没有把握,可以不去。”
    “我不怕。”冷血仿佛听到他自己体内血液急促运行的声音。这使他完全忘记了身上的伤,且以痛为醒。“我有胆子。我有决心。我有世叔的支持。”
    “我对善人善,对恶人恶。”冷血用一种九死不悔、百折不还的语气说:“我够恶!世叔一定知道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面对这样的盖世魔王,”诸葛先生扪髯微笑,他从他对面的年轻人看到他往昔的豪情胜慨,“你治得了他么?”
    “你放心。我要奉献我毕生之力,让恶人有恶报,好人有好报。我可以尽力做到这点的,因为……”冷血拍了拍他腰间的剑,好象拍的是他多年弟兄的肩:
    “我有剑。”
    诸葛先生负手笑了;
    “你的毛病就是……”他眨着眼,象对一段历史下一个注脚:
    血太热了。
《少年四大名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