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云过门间老病死
“我师父是怎么死的?”
祖姑婆就是墓前。韩锷低声地问。
“他不是死了,他是解脱了。”
祖姑婆的脸上也有一种就是皱纹与慈悲也掩之不住的伤苦。只听她慢慢地道:“你师父本来遗世已久,他就是那个脾气,修的又是‘自忘’之道。这一次,他与大小金巴论道,那大小金巴来自荒天佛国,其地佛门心法即不象它所出自的天竺,也不象最后其流传光大的中土,因为地野天僻,蛮荒所浸,其心法内,凶悍狂暴处与慈悲之念交杂,竟也说不出是什么天威地撼之力了。你师父以‘吾虽吾,吾已丧吾身’的南郭子綦之术与之相抗。他修为极高,竟凭一己之力先重创了小金巴,令其功散神耗。可在大金巴的心法攻袭之下,你师父只有以‘自丧’之心与之相抗。但那心法,最后的圆满也就是‘自丧’啊——取法自然,归于自然,那是道家之术。道家之术只求自了的,本无攻人之意。所以你师父在心法提至圆熟时,他却未及伤人,先已自了而去了。”
韩锷怔怔地听着,这些“愿力”之术,他原本不甚深明,只觉得心意恍惚。但祖姑婆的话似乎安慰了他——那师父,是已‘自化’而去了吗?他并没有真的就去,而是融入那水声月色中,与天地自然同在了。朝为山岚,暮为云霭,朝朝暮暮,还在自己身畔,甚或就在自己那一呼吸间?
这么想着,韩锷只觉得心头好受了许多。他看着祖姑婆有些灰绿的脸色——其实从一见面时,他就已发觉了,只是心沉入伤痛,没有虑及,这时一见,才更觉惊心起来。他低声道:“阿婆,你病了?”
祖姑婆的身子如同禁受不住那秋风一般,在风中干瘪如叶。她微微一笑:“你也看出来了?姑婆是医者不自医,这一回,是病入膏肓了吧。”
她微微一顿:“如果不是这病。你师父去后,我了无牵挂,也许本来还可凭那一点‘苦海慈航’的愿力与大金巴一抗的。”
她叹了口气:“可惜,你师父一去,我就觉得这病……再也压服它不住了,只有束手而归。那大金巴,也只能由他败白马僧,甚或于前日又已动雷殛毁了‘河洛书生’。”
韩锷一惊,他从蜀中回来,才到长安,就找到祖姑婆来师父墓前拜谒。只听他诧声道:“顾拥鼻顾兄已经身丧?”
祖姑婆叹了口气,微微颔首。韩锷只觉心中一痛:顾拥鼻是他相识不过半年的人,却已成他挚友。那样一个人,如何会正当盛年,就此命丧?他骨内只觉剑气一涌,一跃而起,面上做色。祖姑婆却淡淡地看着他:“他们是为他们所护之道而死,不同于凶死,你不必动怒。求仁得仁,那也是他们该当的。你难道要凭一支长庚,尽诛不合己道之人吗?那却不是你所修习的技击之术的宗旨。”
韩锷只觉一愣:是呀,那大金巴再如何宏其,师父与顾拥鼻再如何为护己道而死,自己都没有报复的理由。他苦声道:“那么,只剩下俞九阙了吗?他,能不能胜大金巴?”
祖姑婆叹口气道:“如果单论他的九阍九阙之术,百害不浸。当日我以‘慈航愿力’都不能一摇他的心志,这世上,要想击破他的九阍九阙之术只怕万难了。你师父当日在世,心中相许的也仅只他一人而已罢了。”
韩锷怔怔地望着山腰间流转之云。他当日所居,就在那个山腰。每一天,云飞云度,就在门口划过。世事倥偬难料啊,那山腰居处,想来已经荒废了吧?云彩应该还是每日的划过那一扇门前。可那云过门间,人世里,已老、病、生、死无数。他低声道:“姑婆,你接下来要到哪儿去呢?”
祖姑婆的病势想来已重,他虽事务繁忙,也想尽力把她接到身边静养。
祖姑婆却微微一笑:“哪儿也不去。你师父生前喜欢与我默然共坐。但他生前,他虽闲,我却很忙。现在,我已病了,老了,没有用了。就在这坟前了结宿因吧。反正……也不用好长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