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前面小路的婉蜒,似乎又有了另一番转变,耳中却清晰地听见了一片淙淙流水之声。
等到二女转过了正面石峰,一道光华灿烂的银色瀑布已现眼前,然而就在这一霎,却有一行人影也同时出现眼前,这倒是出乎她们意料之外。
面现怒容的曹羽,一身蓝缎子长衣,居中而坐,身侧两旁雁翅般地排着两列大内卫士,剑拔弩张,分明一触即发之势。随着曹羽的手势,左右两排少说也在六十名以上的卫士倏地全数散开来,起势之快,加以落足处之层次顺序,显然俱经过一番事先安排。等到二女赫然发觉之时,显然已为对方俨然所设立的一个阵势包围其间。这一个突然的情势,就连一向填密细心的潘幼迪也感意外,深悔一时莽撞而中了埋伏。
此时天近正午,一轮秋阳高居正中,所出光华四下均沾,映照着眼前高矮不等的这些大内卫士手上刀剑,映射出点点银光,妙在这些反射出来的光华,在甫一射出时,俱都集中在眼前二人身上,一上来真有点令人眼花缭乱。
朱潘二女都非泛泛之辈,虽然上来还未能看出对方是哪一类的阵势,但是由于她们俱都精通这一类的微妙关窍,还不至于一上来就被对方唬住。
当时一看情形不对,两个人不待彼此招呼,一左一右倏地分纵开来。朱翠落足在一堵凸出的山石之巅,潘幼迪却紧紧倚偎在一株巨松正前。
然而对方所排列出来的阵势,显然是曹羽事先经过缜密研究的杰作,具有无比威力。二女身子方一落下,立觉两股劲风扑面袭到,其势虽非极为强烈,却也另有柔韧慑人之感。二人心里有数,立刻知道眼前阵势之人非寻常。
身边霍地响起曹羽阴森地冷笑,人影乍闪,那个身任大内厂的提督大人已飘身迎前。看起来,他似乎近在咫尺之间,然而只要稍具阵学知识的人都能立刻知道这个判断是不正确的,因为微妙的阵势,常常是虚实莫测,当你认为是最实在的时候,常常是虚幻的,反之却又是实在的。是以眼前的曹羽虽然现身咫尺之间,却不能因此判断他真的就在眼前。
“朱公主,你还是花了这条心吧。”曹羽阴森地笑着:“本座对你已是一再优容,你无论如何是逃不开我的手心的,何苦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时可就不漂亮了!”
朱翠冷笑道:“姓曹的你少作梦,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哼!
你就等着瞧吧!”
曹羽狞笑道:“好,既然这样,就让你尝尝本座‘千面搜杀阵势’的厉害,还有你!”
眼光一扫,狠狠逼向潘幼迪:“你又是什么人?胆敢袒护钦命要犯!报上你的名来!”
潘幼迪不动声色的道:“曹大人大概年岁大了,还是现在官做大了,对于过去的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如果不是我记错的话,我们好像以前见过!”
“哼!”曹羽睁动着两只眼,细细地看了看对方,摇摇头:“我们以前没有见过!”
“你再想想看,”潘幼迪道:“七年前的中秋前后,曹大人你有没有去过西普陀山拜访过一位佛门修士?”
曹羽先是神色一凝,继而面色大变,接着一声冷笑道:“你说的可是西普陀‘观涛阁’的阁主雷女士?”
“曹大人总算记起来了!”潘幼迪用着轻松的口气道:“七年前中秋夜阴雨无月,普陀山道泥泞遍地,难得曹大人为了一件私人小事,竟然降尊纤贵三上普陀去拜访一位退隐红尘的佛门修士……”
曹羽不等她说完,神色一凝道:“观涛阁主乃是一代武林名宿,为本座敬重之人,这件事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那件事自然是与我无关,只是说到了观涛阁主雷音女士这个人,却是与我有关。”
曹羽显然吃了一惊:“雷阁主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授业的恩师!”
“啊……”曹羽脸色猝变。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眼看着他的脸色起了无数次变化,最后定型在无比尴尬之境:“这么说,姑娘你就是以一口‘玉翎宝刀’称绝武林的‘燕子飞’潘幼迪潘侠女了?”
潘幼迪一笑道:“曹大人过奖了,那一夜我正在师门侍候家师,正巧足下上门,如果足下不见忘,也许还记得有一位白衣姑娘在足下第三次上门时,为你启开阁门,并引导你直入观涛阁会晤阁主。”
“不错!”曹羽点点头道:“是有这件事。”
“那位白衣姑娘就是我。”潘幼迪冷冷地道:“只是那时曹大人显然没有注意到我这个人罢了!”
曹羽冷笑了一声,神色更见尴尬地抱了一下拳道:“失敬失敬,姑娘原来就是出身观涛阁的潘侠女,确是失敬了!令师一代武林名宿,更是本座敬重之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神色沉着道:“姑娘这么一说,足证本座与观涛阁曾有宿缘,看在这一点,本座不得不提醒姑娘一声,眼前这件事,姑娘你却是万万插手不得,要不然后果可是不堪设想,不要说姑娘担待不起,只怕令师观涛阁主也难以担待。姑娘你是聪明人,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姑娘要是有退身之意,本座可以亲自护送你平安出阵,怎么样?我这就等你一句话了!”
潘幼迪点头道:“曹大人总算还不曾忘记当年敝门援手之情,既是这样,眼前我倒也要向阁下讨上一个情面了!”
曹羽冷笑了一声,似已猜知她要说些什么。
潘幼迪指了一旁的朱翠道:“我要代她向阁下讨分人情,不知曹大人可肯与以通融?”
曹羽脸色微微一沉,摇摇头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有关叛王以及其家属事,曹某人万难容私,潘姑娘为自身与贵师门着想,这件事还是及早抽身的好!”
潘幼迪冷笑了一声,摇头道:“武林中道义为重,曹大人虽是宦门中人,却也与武林多少有些关系,难道为了本身尊贵,竟不惜作出丧尽天良之事么?”
曹羽面色一沉道:“姑娘说够了没有?这件事你当真要管么?”
潘幼迪一笑道:“我已经管了!”
曹羽紧紧咬了一下牙,嘿嘿笑道:“好个倔强的丫头,本座无非看在当年与令师一点渊源分儿上,对你已是再三开导,偏偏你这个丫头竟是这般不知进退,难道本座还怕了你这个丫头不成!哼!既然这样,就连你一并拿下,然后再到西普陀去找你那个老鬼师父兴师问罪,看看她又有什么话说!”
潘幼迪其实何尝不知方才一番话纯属多余,无奈碍于早先与宫一刀对杀时,为宫氏刀气所伤,一路行走,虽已化开了不少,却仍有未通之处,一旦动起手来便有所碍难,是以借说话之便,暗中伺机频频运气调息,又自畅通了不少。
双方既已撕破了脸,便只有放手一搏了。
曹羽话声一落,霍地右手袍袖向外一挥,怒叱一声:“上!”
四下里各人齐声合应,人影交错互窜之间,此一“千面搜杀阵势”便即展开。只见人影交错间,数片兵刃寒光,已分向二女站立之处拥来。
朱翠在潘幼迪与曹羽对答之间,先已运用智慧默默察看了对方阵势一番,只觉得对方这个阵势,确实离奇古怪,阵内各人每一个都像处身子虚无飘渺之间,再察八方气势,虽不脱八卦奇门,却另有一番安排,就阵势排列论,这个干面搜杀阵势,诚然说得上是高明了。
虽然这样,却依然被朱翠看出了一些微妙诀窍,认定了曹羽立身之处是一个可以左右全阵的枢纽所在,于是她便排除万难,攻向这个认定的出口。
眼前一片耀目刀光霍地直向着她两侧劈来,刀风飒然,刀光刺目。朱翠虽然知道阵势内之一切,皆是虚虚实实,可是就眼前情形却不敢妄断是虚,心中一惊,斩马长刀一抡,刀柄刀身同时向左右磕出,叮当两声脆响,已把来犯的两人逼退。果然被逼退的两条人影,就地一滚,便即隐身暗处。
然而紧接着一缕尖锐的金刀劈风之声起自脑后,一口雪花长刀随着一名红衣矮汉的落身之势,连人带刀直向朱翠背后攻到。
朱翠心里一慎,直觉地认定这一人一刀也是真的,随即反身现刀,这一刀刀锋下压,嗖的一声,反斩对方下盘。
这人吃惊之下,吞刀滚身,“唰啦!”一下隐身一旁,朱翠点足就追,猛可里另有两口长刀直向她两肋疾刺过来,来势之猛,有如电光石火。
朱翠吓得忙即止步,犹豫俄顷之间,那双刀已自砍在了身上,只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待到惊魂甫定之下,才忽然觉得对方双刀中身,并无丝毫痛楚感觉,一惊之下,这才恍然悟出,敢情这一双刀影纯系幻觉,完全利用阳光折射刀光,间以控惚来去的人影所虚构而成,妙在给人以无比真实之感。
这番离奇虚幻只把朱翠吓出了一身冷汗,先时的一些轻视之心,荡然无存。当下,她清叱一声,霍地腾身跃出,表面上看来像是冲天直起,其实心里却留了仔细。
只见她身子方起即缩,目的却在于诱敌,果然她的起身之势诱发了进袭的阵势,四面刀光当头直落,然而在这当口,朱翠却快速地缩下身子,这一伸一缩间,即为她看出了虚实。
把握住此一瞬良机,只见她连着两个快速起纵,已扑出了两丈开外。
面前人影一闪,一条快速人影飕然来到眼前。朱翠急切间挥刀就砍,却被对方刀势架住,当啷!火星直冒。“是我。”敢情面前人竟是潘幼迪。
朱翠喜道:“原来是你,这个阵势我已看出了一些关窍。”
潘幼迪轻嘘一声道:“小声!”她一面说时,身子向前一探,右手玉翎刀“嘶”地挥出了一大片刀光,随着她落下的刀光,一个人倏地腾身而起,虽是起势至快,却依然迷不过潘幼迪鬼神不测的一刀。
一片血光闪过,潘幼迪的这一刀敢情已得了手,一只血淋淋的手腕自对方肢体上断落。
那人鼻子里发出了惨厉的闷哼,一个踉跄摔落,立刻就为两侧快出的同伴搀了下去。
朱翠却在一霎看出了窍门,一拉潘幼迪道:“快!”二女快速地向前抢进了几步。
站定之后,潘幼迪才忽然明白过来道:“原来你已经看出来了?我们只要稳扎稳打,步步前进,看他们又能如何!”话声才止,一股力道万钧的巨大风力,蓦地当头直压了下来。
二女赶忙向旁一闪,窥见了一块斗大的巨石,自空中泰山压顶般地直落下来。
朱翠身躯微侧,掌中斩马刀用了一个巧力“啪!”一声,将这块巨石拨向一旁,紧接着一连又是两块巨石自空飞坠而下,分向二女身上砸过来。
朱翠心恐潘幼迪体力未愈,难当巨力,当下迈进一步,运用内力贯注刀身,左右分扬,“叮当!”两声,分别将来犯的一双巨石拨开左右,由于是实架实接,却也觉得一双膀臂被震得连根生痛,自忖着再来这么一次万万吃受不起。
一念未完,即听得身后的潘幼迪一声低叱:“小心!”同时间,一掌直向朱翠背后击去。
朱翠心中一惊,脚下用力向前一蹬,只觉得潘幼迪所出掌力极为充沛,如非自己顺势前纵,保不住也许就会伤在她的掌力之下。由于她完全在无防之下受了潘幼迪的一掌,虽是身子纵出,亦感难卸全力,由不住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不待她身子站好,“碰碰!”一连几声大响,少说也有十余方巨石齐向方才她落身之处坠落,其势自如山崩地陷,石块互击,火花四现,碎石飞溅,端的是惊心动魄。
潘幼迪旁观者清,及时出手,救了朱翠一命,自己也在于钧一发之际,腾身掠开。
她身子方自掠出,眼前人影一闪,现出了曹羽的身形,只见他满脸怒容地瞪着潘幼迪:
“本座已经一再对你优容,好言开释,你却执意要与我为敌,既然这样,就怪不得我对你手下无情了!”说罢脚下一顿,两只大袖霍地向中间一收,汇集成一股极为撼然的巨大力道,直向潘幼迪正面攻来。
潘幼迪经过一番调息运气之后,功力虽没有全部恢复,却也有了八成进展,眼前既然到了放手一搏地步,也就不必再有所顾己
须知西普陀“观涛阁”武功,乃属当今天下仅余的五门秘功之一,奇异精湛,绝非时下所谓的一些武林名门所能望其背项,况乎潘幼迪又是该门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名弟子,功力自属惊人。
曹羽当然知道这一门武功的厉害,即使对于潘幼迪本人,他也并不陌生,然而总以为对方是个后生小辈,江湖传闻难免有过其实。基于此,使得他下意识对眼前这个“观涛阁”的传人,仍是疏干警戒。不要小瞧了他这双袖子一挥之力,实则贯注了本身内力之菁英,差不多的人绝难抵挡,在内功运施上来说,这种功力名叫“铁扫帚”,即使有所谓横练功力如“金钟罩”者,亦不易抵挡得住。
潘幼迪当然知道对方这一手的厉害,如其这样,她才更要硬接住,措手不及地给对方一个厉害。眼看着这股发自曹羽双袖的凌厉风力过境,潘幼迪身子蓦地侧转过来,强大的风力,几乎裂开了她身上的长衣,地面上的土屑纷飞,足足地被这股风力削下了一层。潘幼迪把握住这最艰难的一瞬,右手骈指如刀,啾然作响地劈出了一掌。这一掌看起来并无十分出奇之处,事实上却暗聚着观涛阁的一式绝招“金波蛇跃”。
曹羽的“铁扫帚”袖功,称得上势大力疾。
潘幼迪的纤纤一掌,却是细尖奇锐。
曹羽作梦也没想到,由于自己一时的自信,现身欺敌,竟差点为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
尖锐的响声方一入耳,曹羽已发觉不妙,忙自闪身,希冀快速踏入阵门,无奈潘幼迪的这一式“金波蛇跃”妙在逆风而来,其尖锐所至,正是追循着对方力道而来,曹羽即使快速闪身,也嫌慢了一步,只觉右肋下一阵奇痛,连衣带肉已被划开半尺许长的一道大血口子。
曹羽一声不吭地闪身入阵,却痛得脸上神色猝变,大股鲜血直由伤处涌了出来。
就算他再恃强好胜,当此重创之下,也不能不先顾自己要紧,怒哼一声,右手大袖挥处,按照着先时约定的口号,呼了一个“开”字,眼前这个“千面搜杀阵势”,迅速展开。
先是众恃卫齐声发出了怒吼,人影交错间,无数人影自空中掠身而下,刀光乍闪里,一排利刃直向着潘幼迪身上卷了过来。值此同时,另一方面的朱翠也遭遇到同样的压力,在大片喊杀声中,无数刀光有如一片骤雨,纷纷向着朱翠身攻到。
朱翠先时已多少摸清了一些眼前阵势的窍门,知道这个阵势之虚实莫测,实中有虚,虚中有实,确是不可掉以轻心,厉害的是即使你猜出它的虚多过实,却也不能不全力以赴,这样一来,在动手过招上来说,便浪费消耗了许多体力。她施展全力,挥出了掌中这口斩马长刀,刀风过处嘎然作响,竟然是落了个空。一惊之下,朱翠不由打了个寒颤,这才知道对方阵势之厉害,一招挥空下已使她门户大开,露了破绽,猛可里一股极高尖锐的风力直由身后刺到,朱翠正悔招式难收,却已闪身不及,当下施展出“错骨收肌”的身法,硬硬地把身子向里收进了数寸,算是闪开了后心要害。
饶是这样,对方那口冷森森的剑锋,兀自划破了她的左肋中衣,在她细若凝脂的腹侧,留下一道血槽。
朱翠一声清叱,旋身横臂,硬生生把身子转了过来,算是在千钩一发之间,解开了对方这一刀的致命危机。目光瞄处,却见一名蓝衣高冠的金星卫士手持长剑,正待撤身后退。
伤体之恨,使朱翠把对方恨之入骨,眼前无论如何也是容他不得,随着转身同时,手上的斩马长刀已风驰电掣地挥了出去。“噗!”一声大响,这一刀算是实实在在地砍在了眼前这名金星卫士的正面前胸,一蓬血光随着她落下的刀锋怒喷而出,眼前的蓝衣卫士怒目凸睛地直直倒了下去。
朱翠身子向左错了一步,探手向腰间一摸,湿濡濡的满手是血,尽管是皮肉之伤,却也是痛楚难当,一时花容失色,脚下打了一个踉跄。
面前人影一闪,潘幼迪实地现身眼前。然而,立刻呼啸而来了大股刀风,刀光剑影里两名蓝衣卫士急急切身而前,迫使得潘幼迪原待欺身而近的身子,不得不迅速地又自闪开。
乍然现身的两名蓝衣卫士,人手一口紫金刀,利用阳光的辐射,以及特殊的地形,微妙的阵法,在二女的感觉里,一霎间变成了四个人;四个同样衣衫的人,同样的兵刃,却在四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向着朱翠递刀过来。
朱翠在紧迫的一瞬,先以特殊的定穴手法,点了伤处附近的穴道,止住了流血。以眼前情势论,就算她有一等一的罕世身手,也难在举手之间同时抗拒四面同时的来刀。
一惊之下,她也顾不得身上切肤之痛,两只脚用出了全身之力,猛然间拔身而起,跃起了七丈高下。
这一着本是无可奈何之下才兴起的逃走念头,却不知这么一来,却为她窥出了先机。就在她身子霍然拔起当空的一瞬,忽然间只觉得眼前一亮,仿佛另有气势,眼中所看见的一切,却与平地大有区别。先时自四方攻来的四个同样装束的蓝衣卫士,在空中看来,其实是一个人。
这人手持紫金大刀,高立在一块平伸高出的大石之上,另一只手上拿着一面具有许多菱形角度的银牌,正在不时运转着,显然是利用正午强烈阳光的折射原理,以诱敌以错觉。事实上,又何止他一人?在眼前方圆亩许大小这片地方,竟然高矮错综的站立着数十人,每人均都是一手持刀,一手持着特有的一面银牌,银牌式样形式不一,随着各人站立的不同地势,以及银牌的形状角度差异,泛射出来的光华也大有出入,这就难怪会使她们动辄感觉到千刀加身的威胁了。
朱翠如能在空中多停留一些时间,定然能多看出一些对方阵势的破绽,然而就此而论,已使她感觉到收益良多,对于敌人眼前阵势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随着她快速的下身势子,猛然袭向那名持有紫金刀的蓝衣卫士。这一霎,对她的感触无异千变万化,在她身子由空中猝然降到一定高度之时,霍然间眼前所见之一切又如前状,只是朱翠有了先见之明,不再被对方玄妙所蛊,随着她飞星天坠的身躯,掌中长刀划出了一道长虹,直向着她所认定的地方挥落下去。
立在石头上的那名蓝衣卫士,万万想不到自己所站立的地方,竟会暴露在对方眼前,想是原来过于自信,猝然发觉到对方的刀势来到,已有些措手不及,急切间猛然扬起左手,用手上那面银色光牌直向对方刀上架去。“当!”一声大响,火星四溅,这一刀朱翠虽没有得手,却被震得一只手连根发麻。
这名卫士待要用另一只手上的刀去斩朱翠下来的身子,已慢了一步。
眼看朱翠神龙天降的身子,猝然向下一落,左手向外一托,已抓住了对方手上发光的银盘,右手刀已顺势削出,“喳!”一声,一只持牌的左手连根被削下来。
这名蓝衣卫士嘴里一声惨叫,身子扑通摔倒,接连几个打滚,翻向一旁。却见两名黄衣汉子陡地跃身而出,将他搀了起来,迅速退开。
朱翠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一出手削下了对方膀臂,就势把那面多角银牌抢在了手上。
最妙的是随着那名蓝衣卫士的跌落,她竟然顺理成章地站在了这块显然经过特殊移动布置的石块之上。
这一着,看似无奇,其实却给与了对方这个“千面搜杀阵势”极为严重的打击,朱翠的这一着胜利,不啻形同打入到对方阵势之内的一具木楔,顿时间使得对方局部阵法为之大乱。
原来这阵势,是由曹羽所特别甄选出来的四十九名大内卫士充为骨干。四十九名蓝衣卫士,各人都站立在一个特殊有利的地位,借助手上奇形银牌,配合着一定的节奏,作出一定角度的移动,彼此之间有极为微妙的连锁作用,无异是牵一发而动全局。
眼前朱翠猝然攻破了其中一环,便使得整个阵势立刻失灵,有了极大的改变。
正在阵内摸索的潘幼迪,忽然间便得到了启示,一声冷笑振身跃上一石,这石块上正有一名惊惶失措的卫士,眼见阵势之离奇变化而莫名其妙,潘幼迪的猝然攻入,更使他大力惊骇。
这名卫士一手拿着用以反射阳光的银牌,一手拿着一杆短短的三尖两刃刀,潘幼迪猝然来到,他便以手中短刃用力地直向对方脸上扎了过去,只是潘幼迪何等身手,岂能为他伤,刀光一闪,欠身、扬臂,两招汇成一式。这名卫士出刀不谓不快,却连对方身边也没挨着,即为潘幼迪锋利的刀锋划过了喉管,身子打了个转儿一头栽倒石下。
潘幼迪也同朱翠一样,看出了这阵势的关窍微妙,是以在右手出刀的同时,左手也已把对方紧紧抓持在手上的一面银牌抢了过来。
由于这个阵势在先后两个据点的猝然丧失之下,立刻显得大为凌乱。
一声嘹亮的哨音响过之后,剩下的四十六名仍然站立在石块上的大内卫士各自忙着掉换位置,显然企图改变成另一种阵式来对二女进行包围。
朱翠由于较潘幼迪先一步登上石台,有较多的时间用以观察,经过一段时间的分析观察之后,已大致对此一阵式进一步有所了解。这时在潘幼迪的忽然得手之后,对方阵式的一番凌乱里,立刻被她看出了关窍所在。当肘尖叱一声道:“迪姐快!”嘴里说时,娇躯乍闪,快若电光石火般地已经闪身纵向另一石台之上。
站立在这个石台上的那名蓝衣卫士,本已面现慌张,乍然见状,手上的一口青钢长剑照着朱翠脸上就砍,朱翠身躯微侧,却用“幼鹰现翅”的巧妙手法左手抡处,手上的那面银牌侧面“崩”一下砍在了对方背上,这一下看似无奈,其实却劲猛力沉,蓝衣卫士嘴里“啊!”了一声,连话也没有说一句,顿时翻身栽下石台,当场昏迷了过去。
朱翠这才知道对方看来虚实莫测的阵势,一旦被人攻破一个缺口之后,所形诸的一切,竟是如此脆弱。一朝得手之后她身子毫不停留,紧接着再次纵起,落向另一石台之上。另一面的潘幼迪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扑向附近的石台上,施展她杰出的点穴手法,将一名蓝衣卫士点倒地上。
就这样,在二女连续快速的身法施展之下,竟为她们一连攻破了九处阵台,守阵的九名蓝衣卫士非死即伤,眼看着此一“千面搜杀阵势”即将为之瓦解。
忽然间,空中传过来一阵极为响亮的哨音,音阶一长三短。这一长三短哨音方自出口,下余的数十名蓝衣卫士立刻高应一声,随着手上的银牌向外翻处,汇集成一片奇亮刺目的光海,而此刹那间,这为数可观的蓝衣卫士已纷纷翻身下石,动作完整一致,待到身子一经落地后,立刻隐身子高矮错综不一的石块间,顷刻消逝于无影无形之间。
二女这时已汇集一处。
方才一番离奇幻景,自从阵破后又完全消失,只见地上横三竖四地陈列着许多尸身。
朱翠用手中斩马刀柱立在石上,四下观看了一阵,冷冷笑道:“曹老贼的伎俩也不过如此,我只当今天逃不出去了呢!”
潘幼迪将一口雪亮柔软的玉翎刀收回腰间,忽然看着朱翠吃惊道:“你受伤了!”说时她已快速移向朱翠身前,打量着她腰上的伤。“你怎么了?”
“不要紧。”朱翠咬咬牙,恨恨地道:“不过是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
潘幼迪还想细看,朱翠却倔强不肯示弱地率先前行,潘幼迪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由后面跟上。
朱翠快速踏出了这片乱石地,走向瀑布前坐下来。
面前是一大滩清澈的泉水。
潘幼迪走过来,水面上清楚地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显示出来的形象,是那么的狼藉。
二人就着清澈的泉水把手上的血渍洗干净。
潘幼迪轻叹一口气道:“想不到曹羽用心居然如此险恶,在这个地方竟然布置了厉害的阵势,真差了一点着了他的道儿。”
朱翠看着她苦笑道:“实在说,都是我拖累了你,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才好?”
潘幼迪怔了一下,摇摇头道:“你用不着感激我,噢,我几乎都忘了!”
朱翠道:“什么事?”
潘幼迪看了她一眼,微有笑意地道:“刚才在竹林子旁边你说些什么?”
朱翠眨了一下眼睛,一时有些糊涂起来。
潘幼迪一笑道:“你不是说过要跟我结拜姐妹么,怎么,现在还有这个意思没有?”
朱翠这才展开笑颜道:“当然有。”
潘幼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瞋着她,微有感触的道:“当你听见我的名字之后,一定会联想到江湖上对我的种种传说,你也许知道,我是一个习惯于孤独而不大合群的人,连我自己也常常会感觉得到我大孤僻、骄傲,有时候冷酷得有点不近人情。”
朱翠听她说,心里充满了神秘,二人虽然相处了一日夜之久,到底有关她的一切,在朱翠心目里仍然还是一团谜,她渴望着能够对她多所了解。
潘幼迪把凌乱的头发重新整理,结成发辫,修长的躯体倚向身后巨石,让全身尽情地舒展开来,这一刻何曾像是刚刚经过凌厉的厮杀之后?现场的一切,包括二女在内,渲染着浪漫的诗情画意。
“对于你,原先我也只是仅听传说而已。”微微停了一下,潘幼迪才又接下去道:
“……经过这两天对你的观察,我发觉你这个人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对不起,我的意思并非是说对你原先的印象不好,而是习惯上,对于那些豪门巨户的千金小姐,我一直都心存轻视。当然,我的这个观念是不对的,也许这是自从认识你以后所得到的一个启示。”
朱翠尴尬的笑了笑,低头不语。
潘幼迪在结好的辫子上打了一个结,看着手上的面纱发了一会儿愣,忽然把它连同身后的帽子一并抛向池水。
朱翠一惊道:“不要了?”
潘幼迪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道:“我忽然感觉到,过去为人的失败,从今以后我将不再退缩,要接受任何情况的挑战,这样也就无须遮遮藏藏,你说是不是?”
朱翠点头,“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着她这句话的涵义。
潘幼迪那双澄波眸子,在她身上转了一转道:“我有个妹妹大概比你稍微小一点,刚才你叫我迪姐,声音跟她像极了,使我忽然间想到了她。”
朱翠说道:“你还有个妹妹?她在哪里?”
潘幼迪道:“在迪化,她名字叫小迪,因为我们姐妹三个都生在迪化。”
“啊,你还有姐姐?”
“我姐姐比我大三岁,她叫潘少迪,可怜她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啊……”
“她是因为生孩子难产而死的。”苦笑了一下,她又接下去道:“我把话说得太远了,好吧,我们现在已经结拜了,从今以后我就是姐姐,你是妹妹。”
朱翠一笑道:“这样就结拜了,我们还没有互换兰帖,跪下来磕头呢!”
“弄那些有什么用,只要我们两个人心里明白,知道这分情谊就够了。”一面说,她把手探进袖子里,费了些工夫才由腕子上摘下来一枚玉镯子,玉色纯白,却在正中一圈像是血样地留有一圈赤红斑点,白是纯白,红是赤红,晶莹剔透,一眼看上去即知道绝非是寻常之物。
潘幼迪把这只镯子取下之后,反复地在眼前看了几眼,抓过朱翠的手,把它戴了上去。
“这……你干什么?”
“这个就算是我们姐妹间的一样礼物吧!”
“这……怕太名贵了一点吧!”
“名贵?”潘幼迪冷笑了一声:“你居然还有这种思想,要谈到名贵,你是千金的公主之尊,我一个寻常女子又岂能与你同起同坐,更不要说结拜姐妹了!”
朱翠脸上一红,想到自己说错了话,只是一时改口却又不易,只尴尬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迪姐你千万不要误会!”
潘幼迪微微一笑道:“你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否则我也就不敢高攀了。说到名贵,这只镯子其实在我心里确实是名贵的,你猜怎么,这是我母亲娘家陪嫁的东西,三个姐妹当中,我妈最疼我,所以就留下送给我了。”
朱翠怪不安地道:“那你就更不应该给我了!”
潘幼迪笑道:“收下吧,已经给你戴上了,难道还要我再给你脱下来,再说,我觉得你戴着它比我更好看,因为你皮肤比我白。”
朱翠点点头道:“好吧,那我也要回送你一样东西。”一面说她背过身来,解开衣领,由胸前摘下了一面玉珮,看上去绿光莹莹,足有鸭蛋那么大小,却雕凿成一个小宝塔形状。
潘幼迪皱了一下眉道:“这个我看就免了吧!”
“为什么?”朱翠瞄着她:“太名贵了?”
潘幼迪看了她一眼道:“这大概也是你娘给你的吧!”
朱翠点点头一笑道:“还不是跟你一样,说是能避邪,你戴上一定很好看!”一面说,她就把这面翠珮为潘幼迪戴上。
潘幼迪低头看了一眼,笑道:“好吧,我们这叫谁也不吃亏,出去一样又回来一样!”
经过这么一来,两个人的情谊一下子就拉近了许多,彼此交换了一下年庚,又谈了一些彼此家里及师门的事情。时间就这样偷偷地溜走了。
朱翠忽然警觉道:“呀,我们只顾了谈话,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曹羽那些人……”
潘幼迪道:“不要担心,他们那些人已经走了,”
朱翠奇道:“你怎么知道?”
潘幼迪道:“你可曾注意到曹羽除了刚才中途现身一次之外,一直都没有再出现过!”
朱翠想了想点头道:“不错,为什么呢?”
“因他受伤了,而且伤得还不轻。”
朱翠问故,潘幼迪于是就把方才与曹氏动手,败中取胜以“金波蛇跃”的险招伤了曹羽肋下的经过说了一个大概。
朱翠惊喜地道:“原来这样,怪不得这个老贼一直都没有现身过,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一声,害得我心里一直悬着。”
潘幼迪道:“起先我并不觉得他会有多重的伤,可是现在想起来,曹羽他是练有童子气功的人,这么一来,他的伤势不会很轻了,所以我判断他最起码在七天之内不可能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朱翠道:“可是他手底下有这么多的人!”
“除了有限的几个之外,那些人都是些废物。”潘幼迪自信地道:“刚才那一场败仗,更令他们伤了元气,这一次曹羽是输定了!”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休息,尤其是暖烘烘的太阳照射之下,二人立刻觉得精神很爽,就连身上的伤也不怎么疼了。
潘幼迪注视着她道:“现在你预备到哪里去?”
朱翠被她一问倒愣住了,想了一会儿才咬了一下牙道:“一不做二不休,我打算到南海不乐岛去!”
潘幼迪摇摇头道:“我不赞成你这么做,不乐岛,去是一定要去的,但不是这个时候。”
“什么时候才该去?”
“这……”想了一下,潘幼迪才冷冷地道:“这一方面,也许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不过,有一个人却是经验丰富,如果他肯对你仗义援手,才是你最得力的一个帮手!”
朱翠兴奋地道:“是谁?”
“海无颜。”三个字轻轻由潘幼迪嘴边溜出,脸上出现一抹凄凉。
“据我所知,当今武林,能够活着离开不乐岛的,大概只有他一个人,但是他本人却也受了重伤,也许直到现在,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
朱翠想不到她竟会主动地与自己提起海无颜来,一时有些不大自然。
潘幼迪一双澄波眸子似乎已经注意到她了。
朱翠只得点点头,喃喃道:“他身上的确受有伤。”
“伤势很重?”
“嗯,我想大概是的。”
“你可知伤在哪里?”
“我知道,”朱翠说道:“伤在背后,伤在他背后志堂穴上,有一处梅花掌印。”
潘幼迪顿时脸色一变,黯然地点点头道:“这就是了!”然后她喃喃地念着:“一心二点……三梅花……这么说,他是中了白鹤高立的梅花掌了?”
朱翠由于已清楚了海无颜受伤的经过,是以并不表示出什么惊异,而潘幼迪却像是第一次了解到这个困惑了自己多年的隐秘。她的脸一霎间变得苍白,缓缓地低下了头。
朱翠一怔道:“迪姐你怎么了?”
潘幼迪摇摇头,苦笑道:“这么说,他可能无救了。”
朱翠一惊道:“为什么?”
潘幼迪失神地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一心二点三梅花,这三种骇绝当今武林的手法?
据我所知这三种手法一经中人之后,都将必死无疑。”然而她脸上立刻又显现出一些奇怪:
“只是,他却能在中掌后活到如今……”
朱翠道:“那是因为他有过人的功力,很可能他已经掌握了克制这种功力的绝窍。”
潘幼迪缓缓地点了一下头:“你说得不错,我相信他确是这样。”
朱翠本想乘此机会打探一下她与海无颜之间的感情,可是总觉得有些碍于出口,话到唇边又咽到了肚子里。
潘幼迪也像是触及了无限心事,只是低头思忖无话,两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良久之后,潘幼迪忽然站起来道:“我们走吧!”朱翠默默无言地点点头。
二人离开了眼前这处山隘,走了一程,已可看见前边的村镇,远处有一排村舍,窝集着十数棵参天的老树。
潘幼迪仔细打量了几眼道:“这个地方叫‘黄家堡’,我以前曾经来过一次,我们可以在这里先休息一下,你的伤也应该先看一看。”
朱翠道:“我的伤不要紧。”
潘幼迪皱了一下眉道:“这也很难说,有些伤势要在几天以后才会发作,你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再说,我自己也要好好调息一下。”
朱翠听她这么说,也就不再多说。她心里始终还存着一个隐秘,那就是刚才义助自己,以一双飞签取人性命的那个暗中帮助自己的人,直到现在还不曾现出身来,很可能那个人就是海无颜,只是他为什么不现身?也许是因为潘幼迪的关系,他才不便现身出来,这又为了什么?心里盘算着,脚下可并不慢,不久,即来到了那个叫“黄家堡”的村镇。
首先接触眼前的是一家叫“黄家老坊”的豆腐坊,门前有两棵大枣树,两个小女孩在那里踢毽子,嘴里数着:“——上轿,二二二拜堂,三三三成亲……”
忽然看见了面前走过来的二人,顿时就傻住了,毽子也不踢了。
紧接着一个梳小辫子的女孩回头就跑,嘴里叫着:“爷爷,有客人来啦……两个女了,好漂亮……”话还没说完,已由坊里走出来一个猫着腰的老头,手里拿着一根旱烟袋杆子,一见二女先是一怔,继而眨着两只眼睛,上上下下看了一阵子,喃喃道:“二位姑娘……小姐……这是……”
朱翠因知悉潘幼迪有不大喜欢跟陌生人谈话的习惯,怕她说出不中听的话,多惹麻烦,当下忙含笑道:“我们是赶路来的,迷了路,看见了这个地方,想停下来歇歇。”
驼背老头随即展开眼笑着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来来来,请先进来坐坐……”一面回过头来,对那个梳辫子的小女孩道:“去,跟你妈说,叫她盛两碗豆浆来,嘻!二位姑娘走累了,进来歇歇腿再说吧!”
朱翠看了潘幼迪一眼,两个人随即走进了豆坊。
这爿豆坊里面还真不小,除了磨豆腐的大石磨子以外,还有做豆腐干等的全套用具,再就是四五张八仙桌子,显然还做着外客的生意。
二人坐下以后,一个青布衣裳的中年妇人,手里端着两个粗瓷大碗,里面盛着满满的两碗豆浆出来,放在二人面前。
驼背老人露出发黑的牙龈,嘿嘿笑了几声道:“二位先喝碗豆浆吧,这是不要钱的。”
朱翠含笑道了谢,才说:“我们会给你钱的,老人家,你这里卖不卖吃的?”
老人笑道:“小地方,没有什么好吃的,二位想要吃些什么?我看就下两碗面吧!”
潘幼迪点点头道:“好吧,就两碗面吧!”
老人招呼着那个小女孩道:“去,跟你妈说去,下两碗饽饽面去!”
小女孩答应着跑进去以后,老人这才把旱烟袋杆子吹了吹插到领子里,一面拉起了竹帘子,让一片夕阳照进来。老人问道:“二位姑娘这是从哪里来的?我看不像是本地人吧!”
朱翠才想开口,潘幼迪却先己道:“从汉阳来的,我们想去湖南投亲,半路上却遇见了土匪,抢了我们的马车。”
老人立时一怔,神色紧张地道:“噢,真有这种事,难怪这位姑娘身上带着伤呢!”
朱翠苦笑道:“不过还好,伤得还不重。”
老人眨了几下眼睛,思索着道:“倒是有好几年没听说闹土匪了,嗯,我想起来了,二位姑娘说的土匪,可是一大帮子人?”
潘幼迪立刻点点头道:“不错,是一大帮子人,怎么,你看见他们了?”
老人摇头道:“我倒是没看见,是我那个小孙女看见一大帮人,由一个穿蓝缎子衣裳的老头率领着,经过我们镇上,往南边下去了。”
二女顿时心里有数,彼此对看一眼。
老人又说道:“说是那个老头好像身子不大利落,到了我们镇上,还雇了一辆车,就载着他走了。”
朱翠生气地道:“对了,就是那个老头,哼,我要是再看见他,非得跟他算算这笔账不可!”
“唉唉……算了,算了,”老人连连摇着双手:“千万惹不得呀,他们是土匪,招惹上可是了不得呀!阿弥陀佛,他们总算过去了,我看二位姑娘就在这镇上先住下来吧,这里有个刘师傅,早先是干镖局子生意的,跑过镖,什么地方他都熟,我跟他还算沾上一点亲,等明天我去跟他说说,要他送你们上路,等到了地方,见着了你们家里人,多少开给他一点盘缠就行了。”
潘幼迪含笑道:“谢谢你,也许用不着麻烦,我们汉阳府还有亲戚。”
老人连连点头道:“啊,这就好,这就好!”
一会儿工夫面来了,是一种硬面打出来的面条儿,加上鸡蛋青菜,淋上麻油,要是平日她们可能很难下咽,可是今天实在饿了,居然吃得很香,两大碗面吃得精光。
老人只是在一旁抽着烟。
潘幼迪留下了一小块银子在桌上道:“这点钱你也别找了。”
老人摆着手说道:“用不了,用不了!”
朱翠道:“老人家你也就别客气,收下来吧,还得麻烦你指点给我们一个客栈,最好安静一点没有杂人的地方。”
老头儿挤着一双眼睛,忽然点头道:“有了,西头上新开了一家小店,也看不见什么客人,一排瓦房看上去倒是干净,现在闲着也没事,我就陪着你们二位走一趟吧!”
二女道了谢,老人又交待了一下他的儿媳妇,就领着她二人步出了豆坊。
门口拥挤着七八个小孩,老头那个梳辫子的孙女,正自指指点点地向他们说着什么,小地方平常生人都很少见,像二女这般衣着漂亮的姑娘,简直是绝无仅有,难怪左邻右舍都惊动了。驼背老人带领着两个漂亮大姑娘在街上这么一走,不知不觉间后面竟跟上了一大群人。
黄家堡,潘幼迪早先曾经路过一次,倒也不算新鲜,朱翠却是第一次来,有些好奇,不免左右打量一下。
这地方可真是够小的,总共就只有这么一条街,黄泥巴路,风一吹就飘起一片黄尘,一些商店买卖前面都搭着棚架子,这时候夕阳方下,却已浮现出一片沉重的暮色。
前行不久,来到了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
正前方是一口大古井,井口上绑着辘轳,地上是水磨石砖,却有两座大门正面相对,一方是“白衣庵”,一方是“清荷居”,显然后者“清荷居”这个地方,就是二女要来投宿的客栈了。
二女站定之后回头看看,敢情身后那群人还没有散,大姑娘小媳妇,嘴里吱吱喳喳,频频向着二人指点不已。
驼背老人见状嘿嘿笑道:“没办法,小地方就是这个样子,二位姑娘快请进去吧!”
进了“清荷居”,少不得又是一番接待,二女随即被安置在一问很宽敞的房间里。
谢过了老人,应酬一番之后,关上门,朱翠坐下来轻叹一声道:“想不到小地方这么烦人。”
潘幼迪道:“越小的地方越是招摇,真要是大地方倒也不会了。”
朱翠喝了一口茶,皱眉道:“这个茶实在难喝透了!”
潘幼迪白着她一笑道:“你将就将就吧,这可不是你的鄱阳王府,老实说,我还没想到在这个小地方竟会有这样的一家客店,已经不错了,将就着住两天,把伤养一养就走!”
朱翠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四面粉墙一看就知是新的,窗户纸也是新的,床上被单枕头虽不是什么讲究货,倒都是新制的。她站起来走过去,推开窗子,透过窗前一株残柳的枝丫,目光正好接触到对面那座巍峨的庵院。
“这里居然会有一个尼姑庵,看起来还不小呢!”
“岂止是不小,”潘幼迪缓缓走过来打量着对面的庙庵:“这个白衣庵在江湖上大有名头,庵主李妙真,剑法精湛,人称‘青霞剑主’,你可听过这个人么?”
朱翠“哦”了一声道:“原来青霞剑主就住在这个庵里,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潘幼迪道:“在我们都还没有出生以前,青霞剑主李妙真已闻名江湖,说起来她算是老一辈的人物了。”
“她的武功怎么样?”
“我不知道,”潘幼迪微微摇头,道:“这一点,的确是讳莫如深,有人说她武功高不可测,又有人说招式平平,不过据我所知,近几年来她确实是一心修禅,不再闻问武林中事了!”
朱翠道:“听你这么说,好像你认识她?”
“说不上认识,只是见过两面而已!”潘幼迪喃喃地道:“一次是在金陵附近的栖霞山,有一位武林名宿过寿,在寿筵上看见了她一次,还有一次是在苏州,探访已经故世的老剑客‘苍须子’,我们又遇见了!”
朱翠急于一听下文道:“然后呢?”
潘幼迪微微一笑道:“我所以去探访苍须子,是因为久闻他的‘秋萤剑’法十分神奥,而他老人家又与家师过去曾有交往,所以对我十分礼遇,承他指点了我许多武林秘辛,也许是这位老人家岁数太大了,因此他所显示出来的剑法,已不见得能胜过我。我们曾比试了三场,我这个后辈竟然胜二败一!”微笑了一下,潘幼迪又道:“这位前辈一直夸赞我,说是后生可畏,在我临别的时候,我向他老人家刺探是否仍有其他武林名家可供借镜,这位老人家乃告诉了我二位前辈,其中之一就是这个白衣庵的庵主李妙真!”
朱翠缓缓点了一下头,道:“这么说,你就应该来拜访她才是!”
潘幼迪道:“所以我就来了,这就是我曾经来过这里一次的理由,那时候这里还没有这家客栈,只是一片荒地……”
“你可见着了这个李妙真?”
“见着了。”潘幼迪哼了一声道:“只是这个老尼姑一个劲儿地跟我装傻,绝口不提武林中事,在白衣庵里我住了两天,每天听经论禅,最后我耐不住性子,月夜闯入到她的禅房,迫她出手,二人几乎为之反目,是我一赌气留书而退,从那次以后直到现在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朱翠道:“想不到你的性子这么强,这件事错在你,并不能怪她呀!”
“是呀!”潘幼迪轻叹一声道:“那时我刚刚出道,年轻气盛,所作所为确实有不尽情理之处,事后想一想也很是后悔,我又有什么理由强迫一个放下屠刀一心修禅的佛门中人拿刀动剑呢,然而在当时我却是没有想到这些,只是气她的孤做与故作神秘!”
朱翠微微一笑道:“经你这么一说,倒也引起了我对这个老尼姑兴趣,我倒想去见她一见。”
潘幼迪道:“当然可以,只是有什么理由呢?”忽然她心里一动道:“有了,我们可以上门去请她疗伤,想来她还不至于拒绝吧!”
朱翠点一点头道:“好,就用这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