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投石先问路 双飞离天都

  兵家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盖人置死地,更会激起一股求生潜力,在平时所认为不可为者,此时却能一鼓作气之下,化不可为成可为,此即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也。
  祁灵和丛慕白双双陷于黄山天都峰的“巧悬千斤闸”之中,上有千斤巨石压顶,随时可坠;周围则是方圆不及数尺的地窟,当可谓之绝境,但是,当祁灵和丛慕白会合之后,不仅化尽以前误会,而且爱苗遽生,心心互印,这一股绝处求生的力量,更为遽增千万倍而不止。
  当时两个人凭着一柄其利断金的七星紫虹剑,和一股炽烈求生的欲念,向上掘挖地道,避开千斤闸石,慢慢地一块石头,一堆土,挖掘上去,这是一个极其艰苦的途程,但是,这是一个求生的途程,唯其如此,两个人在饥饿和疲乏之中,忘记了一切,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双手,和手中的宝剑。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当祁灵和丛慕白两个人,挥动手中的宝剑,掘开最后一堆土,让正午的阳光,洒进地道的时候,那是一份令人难以抑止的欢欣,在窄狭而潮湿的地道里,祁灵和丛慕白两人紧紧地拥抱着,没有说一句话,两个人都默默地流着欣喜的眼泪,心灵深处灵犀一点,更因此而脉脉相通。
  良久,忽然不远传来一声“轰隆”巨响,震得两人身边细土碎石,纷纷滚落,也震醒了两颗沉醉已久的心灵。
  祁灵轻轻地仿佛是自语说道:“千斤闸石落了!”
  丛慕白望着祁灵,也微微地点点头,两人都不禁有一种两世为人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在这一对年轻人的心里,只是一瞬间的昙花一现,紧随着而来的,是激起豪气万丈,壮志无边。
  祁灵对丛慕白说道:“丛姊姊!我们走。”
  丛慕白极其圣洁地一笑,柔顺无比,却又爽朗无匹地说道:“灵弟弟!我们今日能脱离千斤闸石顿压当头之厄,天都峰上谅来再无能陷我们于危境,你我今日何必入宝山空手回?”
  祁灵惊问道:“丛姊姊之意?……”
  丛慕白沧然泪下,黯然说道:“灵弟弟!我不惜冒生命之危,不惜启你心里之疑,随鲁沂深入黄山天都峰,主要是在追寻不共戴天仇人之下落,今日能以不死之身,再现天都峰,若如此默默而去,不仅无以对先人在天之灵,亦无以对自己一番用心,所以,我要以九死一生之余生,向鲁半班讨回这笔血债。”
  祁灵此时双手尚是扶持着丛姊姊,闻言之余,深沉地望着丛姊姊,缓缓地说道:“丛姊姊!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为子女者,为报父母之仇,即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惧。但是……”
  祁灵说到此地,伸手拭去丛姊姊脸上的泪痕,接着说道:“报仇之终极,在使万恶仇人,伏首面前,才是上策,若趁一时之气,不能成功,身蹈危险,伯父伯母在天之灵,恐亦为之不安;”
  丛慕白睁大眼睛说道:“灵弟弟!你是劝我目前要忍耐么?”
  祁灵点头说道:“姊姊!你会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经过这次危险之后,对于黄山天都峰的情形,有了一次深刻的了解,若论天都峰上,自万巧剑客鲁半班以下诸人,虽然俱是武功极为不弱,而且都深得各家之长,但是,这都是不足以为惧的。”
  丛慕白听到此处,便不觉慢慢地低下头,轻轻地靠在祁灵的肩上。
  祁灵接着说道:“姊姊身受两位高人传授武林绝学,一身功力,自可睥睨群魔,小弟不才,也不甘辱没恩师声誉,而遇事畏缩如是,所以,若论个人功力高低,相信小弟和姊姊都有一胜万巧剑客的信心,但是,报仇雪恨,则不能与单纯的较量武功可比,只许成功,不能有一丝一毫失败之事……”
  丛慕白听到此地,不等祁灵说下去,便接着说道:“灵弟弟!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祁灵露出微笑,说道:“丛姊姊冰雪聪明,自然明白小弟之意,常言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天都峰上埋伏遍地,机关重重,而且其毒无比,你我今日就是一例,所以,在没有绝对把握稳操胜算之前,我们还是要忍耐第一。”
  丛慕白忽然说道:“灵弟弟!照如此说来,只怕这报仇之事,遥远难期了。”
  祁灵讶然说道:“姊姊!此刻我们身脱险境,重见天日,正好策划将来之时,姊姊何以说它是遥远无期呢?”
  丛慕白说道:“天都峰上,既然不是单纯武功一项,可以稳操胜算,则不仅我和灵弟弟徒唤奈何,即使请得令师神州丐道老前辈,和我恩师和师伯到此,也是徒然,那岂不是遥远无期么?”
  祁灵摇摇头说道:“丛姊姊!这信心二字,至为紧要,你我今日且离开天都峰,如果真的别无他策,再求助于前辈,天下无不可为之事,何况邪不侵正,善恶有别呢?”
  丛慕白此刻才点点头说道:“是的!善恶报应,天理循环,自古丝毫不爽。灵弟弟!我听你的话,我们即刻就走,相信天都峰,会在我们手里,要他群恶伏首,万毒皆无。”
  祁灵点点头,转身又伸手缓缓地推出一掌,暗使阴劲,蓄力潜送,将顶上一层土堆慢慢地推开,祁灵对上探望了一眼之后,复又俯首对丛慕白说道:“天都峰上虽然是埋伏到处机关重重,只怕他们此刻断想不到会有我们两人,从山里直奔山外,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兵家之上策,我们一路上,说不定会坦途康庄,一往无阻呢!”
  丛慕白想了一会,说道:“既然我们以忍耐换取日后的全功,则今日离开天都峰,更要力求谨慎,灵弟弟!我倒有两点浅见,在我们未露身脱走之前,灵弟弟想想可否能行?”
  祁灵说道:“姊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小弟自然敬聆姊姊高见。”
  丛慕白脸上微微一红,心里感到一阵暖意,她只缓缓地,带着一点思虑之意说道:“其一,我们下山出境,要从危中求安,就是说,不从原路下山,要从天都峰上,横断内部,再从另一个方向,突出山境。”
  祁灵点点头说道:“高明已极!愈是最危险的地方,愈是最平安,万巧剑客心机万巧,他也想不到在他天都峰禁境之内,会有两个外人,如此横冲直撞。”
  丛慕白说道:“其二,我要先问灵弟弟!你对于轻功之绝顶功夫‘一苇渡江’和‘凌波虚渡’这两项极费内力的功夫,练得如何?”
  虽然祁灵觉得丛慕白这第二意见,问得有些突然,但是,他相信丛慕白如此问来,是有她的用意,当时便随声答道:“小弟不才,多承恩师拼耗内力,助我行功,对于这一类轻功,尚能勉力为之。”丛慕白点头说道:“其实我这一问,是多余的,这‘一苇渡江’,和‘凌波虚渡’的轻功,虽然是轻功中的极致,等闲人不易练得,但是,灵弟弟是当今武林第一高人的门下,自然早经娴熟,不在话下,不过,我还要请教灵弟弟,对于这两项功夫,到了何种火候?”
  祁灵起初被丛慕白如此一说,倒禁不住红云上脸,感到不好意思。但是,及到后来,丛慕白如此一问,立即肃然回答说道:“实不相瞒丛姊姊,若论‘一苇渡江’,十停之中,小弟已得九成,若论‘凌波虚渡’,尚须借物腾身,至多难越二十丈左右。”
  丛慕白点头说道:“当然!‘凌波虚渡’至今能有何人,不凭借外物,蹈空飞渡,尚为不可预知之谜,而且武功之极限,能否达到类似御风飞行,远达数十丈之外,尚无人敢如此断言,灵弟弟能借物腾身,远飞二十丈,已经是难能一见,而且,就今天的情形而言,已经足够使用。”
  祁灵恍然大悟,“啊”了一声,接着说道:“丛姊姊!原来你是准备以‘一苇渡江’和‘凌波虚渡’的功夫,用之于陆上,用之于天都峰上,作为脱身之策么?”
  丛慕白说道:“方才灵弟弟对我晓之以大义,喻之以利害,我才决心暂忍一时,容图后日,既然如此,就应该安然而离开天都峰,不惹任何纠纷,方不负今日决心忍耐之初衷。”
  祁灵点点头,他已经明了丛姊姊的用心,但是,他仍然一言不发,静静地聆听着丛姊姊再说下去。
  丛慕白接着说道:“正如灵弟弟你方才所言,天都峰上,埋伏处处,机关重重,而且都是剧毒无比,我们除了以出奇的行径,则无法不惊动任何人,所以我才想起‘一苇渡江’和‘凌波虚渡’的轻功,此时此地,倒是可以一用,只要安然脱身数里之外,天都峰便可以撇之身后。”
  祁灵静静地听完丛姊姊的话以后,点头赞道:“丛姊姊蕙质兰心,深察入微,令小弟无任敬服。”
  丛慕白脸上也不由地微微一红,娇嗔地说道:“灵弟弟!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意见么?”
  祁灵正着颜色说道:“当今之计,舍去丛姊姊方才的意见,实在别无妙法,不过,小弟对起程之初,略有两点意见。”
  丛慕白这时候才将自己感到的一点娇羞,忘掉净尽,高兴地说道:“灵弟弟!这正是你说的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人在患难之中,思虑难免不周,正需要群策群力,以补他人思虑之不足,灵弟弟!你的意见是什么?快些说来,让愚姊洗耳倾听。”
  祁灵一见丛慕白姑娘此刻已经将方才悲恸的心情,抑压得无踪,而感到高兴,祁灵在这几个月的历经风险之余,已经体会“含蓄”和“深沉”的意味,他觉得一个身背血海冤仇的人,未尽然就需要将愁眉苦脸,表露在外表,只有以一份开朗的心情,和一股无畏的决心,才能披荆斩棘,历经艰辛,拨开一天云雾,洗刷不世之仇,这就叫做:提得起,放得下。
  所以祁灵很高兴看到丛姊姊的神情,逐渐地振奋起来,当时祁灵说道:“丛姊姊!我也不过是一得之见罢了,第一,我以为起程的时间,应该向后移挪,等到月上柳梢头,繁星眨万眼,我们再腾身起步,当然,如果今夜能够月黑风高,自然更为合适,倒是我们入山不久,忘却岁月。”
  丛慕白含笑说道:“这才叫做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灵弟弟!你的意见正补正我的不足,我们虽然不是人约黄昏后,且等到月上柳梢头罢。”
  祁灵也含笑说道:“丛姊姊!你此刻如此说话,使我回忆起紫盖峰头,你传授我紫盖掌力的时候,往事历历如绘,神情如昨,不过那时候的丛姊姊温柔娴静,令人可亲,而今除了这种感觉,依然存在外,更令人增加了风趣潇洒,令人可敬。”
  丛慕白没想到祁灵会如此地说出他爱慕的心情,虽然两个人早已经灵犀互通,心心相印,但是,如此让个郎说来,难免还令人羞意无限,当时丛慕白姑娘,不由地轻轻啐了一口,粉颈低垂,娇嗔着说道:“灵弟弟!你这个人……”
  身处如此危境之中,能有如此坦然心情,消磨这难逝的时刻,没有一点焦急忧愁的心意,不是具有大智慧,大勇气的人不能如此。
  祁灵和丛慕白这种戏而不谑的情形,适可而止,祁灵接着说道:“丛姊姊!目前正是日渐偏西,傍晚黄昏尚有一段时间,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我们轮流行功调息一次,以便养精蓄锐,等到黄昏起程。”
  丛慕白点点头,又抬起头来说道:“灵弟弟!我们都已经有很久没有粒米滴水进喉,此刻难免饥火烧心,功力要大受影响,调息行功,是必须的,这一段时间,倒正是得其所哉!”
  祁灵说道:“如此事不宜迟,我先为丛姊姊护法。”
  丛慕白眼睛略略一转,微一沉思说道:“时不我与,已经没有办法轮流行功,你我此时功行一大周天下来,恐怕已经是明月当头,夜将及半,灵弟弟!你也无须为我护法,让我们退回几尺之地,对坐行功,以免延搁时日。”
  丛慕白说的倒是实情,祁灵点点头,两个人便缓缓地顺着地道,向下溜动了一会,停留在一段比较宽阔的地方,两人面面相对,静坐下来。
  这一对武林儿女,彼此坦然无猜,双双在地道中,对坐行功,此其间难免有肌肤之亲,耳鬓厮磨,甚而呼吸相闻,互知心跳,但是,他们真正做到了“暗室不欺心”,无愧于心地的清白,尤其他们彼此瞬息之间,都浑然进而忘我境界,不知身外尚有何物。
  这一次调息行功,是关系着性命攸关,彼此都以师门本命心法,大行周天,直到彼此醒来,双双睁开眼睛一看,从顶上漏下一丝微弱的星光,照到两人气爽神清的脸上。
  祁灵首先开口说道:“姊姊!你醒了么?”
  丛慕白微微点点头说道:“弟弟!愚姊幸不辱所望,此刻饥肠不辘辘,饿火不中烧,而外面又是月上柳梢头,已经不止是黄昏后的时分了,弟弟!我们走么?”
  祁灵伸手按住丛姊姊,轻轻地说道:“姊姊!且容小弟走在前面如何?”
  丛慕白知道这是祁灵的一份爱护之意,当下也没有坚持,只伸手和祁灵轻轻互握了一下,低声说道:“灵弟弟!我们不必过份小心,也不必过份大意。”
  祁录应了一声,双肩一缩,足下微一用力,身似一条灵蛇,沿着地道,直窜而上,左手一招“力托天王塔”,且稳且缓地推开地道顶端的土块和石头,只听得“嗖”地一声,一条黑影拔起数尺,便又一掠身形,急遽下沉,掩身而落,停留在一块巨大的青石旁边。
  眺目四周,但见青山树影,夜色沉沉,寂静得没有一丝异样。
  再抬头看天,繁星万点,月影无踪,偶尔微风习习,树涛阵阵,兜起人一阵山中凉意,祁灵正是仔细打量周围的夜色,只见丛慕白姑娘,宛如一叶随风,从不远的地道出口,悠然飘到祁灵身边。
  祁灵突然用一种极其感慨的语气,轻轻地说道:“丛姊姊!有道是: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丛姊姊!单看此时微光夜色,看那重重树影,叠叠石形,远有风涛荡耳,近有流泉如琴,此情此景,宁使人有置身画中的感觉,只可惜如此大好名山,竟被一个恶毒无边的鲁半班占住,使这样名山胜景,变成处处死域,到地危机,真是令人有不胜叹息之情。”
  祁灵如此极为感慨地说了这一段话之后,丛慕白在一旁轻轻地说道:“灵弟弟!名山胜景,遭受到蹂躏,徒然感叹于事无补。”
  祁灵点头沉重地说道:“姊姊说得对,徒然感叹于事无补,我要当此名山胜景,立下誓言,不使黄山还诸昔日清白,有负此生。”
  丛慕白深情地望了祁灵一眼,轻轻地说道:“灵弟弟!我们走。”
  这一声“走”字刚出口,只见丛慕白倏地拧身一拔,一式“乳燕出巢”,折转而起,微微听到一阵衣袂飘风,人已腾空三丈七八,人在半空中,忽地又一折身,式化“云龙三现”,蹬腿昂首,竟然向前平滑了一阵,这情形看在祁灵眼里,暗暗的惊诧,也暗暗地佩服,记得在夺取“千年灵芝”的时候,化身为“穆仁”的丛姑娘,已经迭次表现不凡,可是如今看来,就凭这一阵轻功,竟然使祁灵有自叹不如的感觉。
  因而,使祁灵进一步惊服的是那位早年威镇江湖,如今双目已瞽,隐居天柱的千面狐狸靳一原,这位武林怪人,对他的传说,纷纭不一,有的说他是由于自己徒弟伤了他的双目,有的说他自己伤了自己的双目,才洗手归隐,靳一原的本身固然充满了怪诞之说,而其能在一个月之内,促使丛姑娘如此突飞猛进,宁不使人无法相信么?所以,此时此刻,祁灵对于这位业已归隐的靳一原,起了突发的崇敬与钦服。
  再看丛慕白姑娘,在“云龙三现”的身式之下,向前滑行了数丈,忽然右手一抬,在微弱的星光之下,祁灵看得清清楚楚,一点乌星,闪电脱手而出,直向前面四五丈的地上落去。
  丛姑娘这一瞬间的滑行,固然是快如流星,而那一点乌星却疾若闪电,脱手不到一瞬,已经飞落到地上,微微地传来一声轻微的回音,说时迟,那时快,丛慕白忽然双手一张,人像一片落叶,又像是一朵浮云,悠然而落,身形遽收,直落到方才落地的那一小块石块上面,但是,这一落足,也不过是像蜻蜓点水一样,微沾即起,二次腾身,如法炮制,又向前飞落而去。
  祁灵这才明白,丛姑娘是用“一苇渡江”的功夫,来飞渡天都峰上的险境,所不同的只是渡江的一苇,如今变成了“投石问路”的石子,这种运用之妙,不仅是功力的高绝,而且尤其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丛姑娘这一种玲珑的心窍。
  祁灵也不敢稍慢,他用手中七星紫虹,在身边巨石上挑下几块碎石,也立即振臂腾身向丛慕白的方向,疾追而去。
  天都峰上说是步步危机,处处死域,并非夸大之词,可是,在这样繁星满空,微光蒙蒙的夜里,也断然没有想到有如此身手高人,在天都峰心腹之地,起落飞行,有人说:“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愈是最危险之地,愈为安全。祁灵和丛慕白这两个人如此脱离天都峰,是否就是这个道理?
  当祁灵叙说到这里的时候,在场的天山双侠宇内二书生,以及妙手空空古长青,金沙伯乐白完元,都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只有神州丐道摇着手说道:“其实精彩之处,尚不在此,以我道人之见,他们离开天都峰之后,必有奇遇。”
  神州丐道说到此处,转而向依偎在紫盖隐儒身旁的丛慕白姑娘笑道:“姑娘蕙质兰心,叙述起来较之祁灵,必为精彩动听。”
  北岳秀士大笑说道:“道人!你要慕白侄女说来就是,何需兜售你那顶高帽子?”
  说得大家也都笑了起来,于是,丛慕白坐正了身形,娓娓地接叙下去。
  祁灵和丛慕白两个人一路之上,竭尽全力地交互施展着“一苇渡江”和“凌波虚渡”和轻功,像是一对北归鸿雁,心无旁鹜,只顾全力兼程,等到微月东升,夜已深沉之时,两个人腾身在一丛树林之上,蹈空而过,再落身而下之际,回首而眺,天都峰已经远离身后了。
  这时候,祁灵和丛慕白几乎同时都有一阵意外的感觉,但是,紧接而来的,便是一阵起自心底的惶恐,方才全心全力,施展身形,腾空起落,可是如今事过境迁,都为自己捏一把冷汗。
  如果行到中途,为人发觉,虽则无惧,但是,万巧剑客老羞成怒之余,全力施展毒计,我明彼暗,利弊分明,万一不幸两人之一,中了暗算,此行后果何堪?
  两个人仿佛都有同感,浑身为之栗然,等到彼此回神,凝眸而视的时候,双方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扑到对方的胸前,紧拥无声,直至良久,才各自松手,祁灵这才低低地说道:
  “丛姊姊!天都峰上自诩为天罗地网,如今却是如此任我等逍遥无阻而出,若不是他们狂言不堪一击,便是天意如此。”
  丛慕白此时含着圣洁无比地笑容,望着祁灵说道:“灵弟弟!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鲁半班厄运之期可卜,善恶有报,丝毫不爽,否则天理何存?只要我们不妄自菲薄,灵弟弟!来日你扫荡黄山,扬名五岳,还有疑义么?”
  祁灵摇头笑道:“丛姊姊!别尽说奉承小弟之言,此时饥肠早经辘辘,你我再前行一程,待天明时,再找寻食物,决定行踪。”
  一提到“决定行踪”,丛慕白便顿时有了沉重之意,当时沉重的叫道:“灵弟弟!饥肠虽是辘辘,而未来却是更费思量,我们虽已脱身险境,但是,今后究应何往?难道我们真的只有求助于恩师他们这些前辈么?”
  祁灵一听丛姊姊提到今后的去向,和他一样,将方才脱身天都峰的一股喜悦,又渐渐地淡忘了,代之以沉吟与思忖。良久,祁灵才接着说道:“求助于恩师他们这些前辈,自然是理所应该,因为扫除万巧剑客这等武林之害,尚不是我和丛姊姊独力所可以奏功,至少在目前确是如此,但是,我和丛姊姊一样,有同样的感想,既然天都峰不是武功所可以决定成败,求助于我们恩师这些前辈,又于事何补;?岂不是徒然增加他们这些老人家为我们操心么?”
  丛慕白仰起头来,迷惘地说道:“如此说来,难道我们就如此暗中摸索,等待机缘么,那又将等到何年何月?”
  祁灵知道丛姊姊又想起了她自己一身血海深仇,而有迫不及待的感觉,事实上,祁灵又何尝不是盼望早日得到破除天都峰的良策,以慰铁杖僧,千手剑沙则奇他们在天之灵?但是,在这短时间之内,使他同样也有茫然与迷惘的心情。
  这一对武林儿女,自险境脱身,便双双沉思到未来的去处,几乎到了忘我的境地,这是一种孝思与信义所使然,是真情真性的人,才能如此。
  黄昏弦月,逐渐中天,繁星逐渐稀落,冷露沾衣,晨风似翦,忽然不知是从何处,遥远地传来一声鸡啼,使沉思中两人,都为之一振。
  祁灵忽然说道:“丛姊姊!远处鸡鸣,必有村落人家,天明疗饥有处了。”
  丛慕白轻轻地应了一声,没有回答。
  祁灵又兴奋地接着说道:“另外尚有一事,不知丛姊姊是否同意小弟的浅见。”
  丛慕白略有诧异地抬起头来,望着祁灵说道:“是否灵弟弟对于未来去处,已有所得?”
  祁灵点头说道:“丛姊姊当年化身穆仁,令妙手空空这等见多识广的高人,也不能识破,而且,丛姊姊取千年灵芝液,救助少林高僧本因老和尚,医道手法高明,使当今武林医道圣手逯雨田也为之叹服,这易容之术,与医道之学……”
  丛慕白没有等到祁灵说完,便雀跃而起,说道:“灵弟弟!你是说传我武功、医道、易容之术的那位世外高人么?”
  祁灵点头说道:“正是这位老前辈,丛姊姊!你知道我提出这位老前辈的用意么?”
  丛慕白沉吟了一会,说道:“老人家医道惊世,武功奇绝,自然是破天都峰的有力高人,但是,我不明白灵弟弟你此刻提出这位前辈的用意何在,论武功,令师神州一丐道,和我恩师师伯宇内二书生,较这位前辈更是功高绝顶,论医道,回春圣手逯雨田亦不弱于这位老人家,何故单单要请他……”
  祁灵摇头说道:“丛姊姊!你随这位老前辈天柱山习艺一月,你知道他的身世否?”
  丛慕白摇摇头,说道:“我没有敢问,他老人家也没有告诉我,后来约略听到恩师提到一二。”
  祁灵接着说道:“那位老前辈他是数十年前,威镇武林的千面狐狸靳一原。”
  丛慕白闻言,脸上颜色略略为之一变,但是,立即就恢复原状,安详地站在那里,静听祁灵说下去。
  祁灵接着说道:“这位老前辈返璞归真,固然是武林一大喜事,但是,也是武林一大损失,因为,他的易容之术,和医人之术,还有善造各种机关埋伏,剧毒暗器的精功巧技,从此无人能继其后。”
  丛慕白啊了一声,眼光里流露出异样的光芒,凝视着祁灵。
  祁灵依然平静地说道:“天都峰上所有令人难以破除者,是那些步步危机的机关埋伏,如果能得到靳老前辈的大力相助,这一难关,岂非迎刃而解么?”
  丛慕白嗯了一声,表情似乎没有祁灵那样的兴奋,只是缓缓地点着头,接着祁灵的话,说道:“灵弟弟!你的话,确是想得周详,但是,我却还有两点说明。”
  丛慕白说完这句话,便微微地一笑,对祁灵凝眸深情地说道:“你我此时此地,忍受腹内饥火,在此思索去处,灵弟弟好不容易想出一份助力,我却要提出相左意见,灵弟弟不会以迂阔相责于我吧!”
  祁灵抢着说道:“丛姊姊!你说这句话,岂不令小弟感到汗颜么?”
  丛慕白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坦然说明了,灵弟弟!靳老前辈果如你所说,他是苦海回头,返璞归真,必然是他老人家已经勘破尘世之事,才归隐山林,如今只怕他不会再次重蹈江湖恩怨的漩涡,此其一。”
  祁灵听了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沉思,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
  丛慕白又接着说道:“第二,靳老前辈双目已瞽,虽然武功依然,行动照旧,但是对于这种机关埋伏,是否能够如明眼人那样了如指掌?”
  祁灵听完丛慕白这两个问题之后,霍然抬起头来说道:“丛姊姊!以小弟的浅见,姊姊方才所提的两个问题,都不足以阻止我们前去拜访靳老前辈的用心,其一,虽然他老人家归隐山林,对于除暴救世之事,他不会漠然视之,否则,相信丛姊姊你也不会获得他老人家的如此刻意传授武功和医道的。丛姊姊!你说是么?”
  丛慕白沉吟良久,也觉得不无道理。
  祁灵又接着说道:“我们求教于靳老前辈,并非要他亲自临阵当先,去到黄山独力对付万巧剑客鲁半班,而是请靳老前辈指点迷津,使我们对于黄山的机关埋伏,知所应对之策,这与他双目已瞽,并无多少妨碍之处。何况……”
  说到此处,祁灵声调转昂,朗朗说道:“扫除黄山鲁半班,一则为武林除害,再则为亲人师友报仇,此事也不能假手于人,即使靳老前辈他能为我们独力承当,扫除魔氛,也不是我们本愿。丛姊姊!你以为然否?”
  祁灵如此说得慷慨激昂,丛慕白自然也就听得口服心服,她轻轻地点着头,望着祁灵说道:“灵弟弟!你见解精微,令愚姊心服无地。”
  祁灵一听丛姊姊如此一说,反而脸上一红,嗫嚅地说道:“姊姊!你见怪小弟说话太过猖狂了么?”
  丛慕白正颜说道:“灵弟弟!我句句实言,我如何会怪你呢?只是我仍旧在耽心,靳老前辈与我一月相处,难得有一句话说出口来,其人性格之怪,从所未见,只怕此去天柱山,不易应允,也不易一见。”
  祁灵点头说道:“武林高人,多有怪癖,此去别无他法,唯诚而已。”
  丛慕白说道:“灵弟弟说得极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凭着我们一点诚心,一定可以获得靳老前辈的应允。”
  说着,丛慕白又轻轻地笑了起来说道:“我们忘了饥饿,在此深思雄辩,此刻事既已得结语,倒令人有饥火上升之感。”
  祁灵也笑道:“天色将明,前面村庄炊烟已起,我们去寻个村店,疗饥歇脚,然后蓄精养锐,直奔天柱山。”
  两个人果然迎着朝霞,踏着晓露,找到了一家村店,白饭村鸡,饱餐一顿之后,尽情地休憩一回,便取道而行,直奔天柱山。
  这一路行程虽然走来不近,但是,在祁灵和丛慕白两人的去心似箭的情形之下,也无须多日,便逐渐少见平原,多见高山,进入了潜山境地。
  丛慕白二次重来,虽然不是识途老马,却也算得上是熟路轻车,她和祁灵在野人寨稍作歇脚,备足干粮之后,便开始攀登这一座号称天柱的高山。
  天柱山位于安徽中部,孤峰突起,擎天一柱,若是在天高气爽的晴天,周围近百里,都能看到那孤矗云霄的山峰。
  天柱山主峰名曰飞来峰,山峰之颠,有数十丈方圆的一块巨石,斜压当头,传说是当年天柱山日夜暴长不已,天降飞来石,以镇压之,虽然此种传说是荒诞不稽,不值一信,然而,飞来峰生长得奇怪少见,确为事实。
  由于天柱山形势奇险,飞来峰神秘的传说,自然引起不少骚人墨客,登临探胜,但是,也由于飞来峰山势陡峭,而且白石晶莹,鲜生树木,探幽寻胜的人,至多能到达天柱山麓,便要知难却步,对于那独矗云霄的飞来峰,始终是可望而不可即,即使有那些大胆的樵子,采药的商人,肯冒生命危险,也登不上毕陡悬岩,也就因为这种关系,天柱山始终在人们心中,居有神秘的意味;而飞来峰更是神秘不可蠡测的地方。
  祁灵和丛慕白在未曾到达天柱山麓之前,两个人都是心似离弦之矢,日夜兼程,盼望能够早日到达,但是,及至一旦到达天柱山麓,两个人又深深地体认,纵使如何焦急,也无济于事,既不知能否见到千面狐狸靳一原,即使见到这位高深莫测的靳一原,又能否获得他的允诺,再出山林,以已残之身,为当今武林,助一臂之力。
  所以,祁灵和丛慕白到达天柱山麓,立即换以一种游历名山景仰古迹的心情,慢慢地寻访,当天两人歇脚在山麓名刹马祖寺,从香火和尚口中,约略知道一些天柱山的形势之后,两个人竟然趁着月色,夜上飞来峰。
  山高无路,险境丛生,一步之差,便会令人饮恨终生,葬身万丈深谷,但是,造物者也正是有一种无与伦比的胸襟,来对待宇宙万物,做到绝对的公平,飞来峰是如此之险,但是,如果能够越过一分险阻,所给予人的却是一分极高的享受。
  祁灵和丛慕白一路默默无言,凝神提气,越过独石桥,走过鲫鱼背,翻过回音崖,穿过不堪回首,再登上落心岩……每越过一道险境,便更进一层体认到天柱山飞来峰的美,尤其是深夜登临,更令人在提心吊胆之余,有目不暇给之妙。
  山高月近,天色深蓝,遥望远处,但见一片云海,瞬息千变万化,波涌汹涛,令人有置身孤岛,遗世独立的崇高意境,再看周围,白石晶莹如雪,虬松蜿蜒如龙,挂泉飞舞如线,俄而阵阵微风吹来,还带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这景色只应画中有,这境界直是人间无。
  在此时此地,沐着如银的月光,观赏着飞来夜色,较之白天,远处瞻仰,又别有一番难能见到的韵味,在白天所见到的是雄伟,是险峻,是挺拔,是惊奇;但是,在如此月夜,所见到的,却是无限的秀丽,无比的柔和,无边的宁静,但是,这些白天所见不到美景和美境,是祁灵和丛慕白历经艰险,所得来的。前人咏诗:“不是一番寒澈骨,焉得梅花扑鼻香?”
  这正是造物者的公平,也正是启示着人生的意味,和生命的历程。
  祁灵和丛慕白两个人默默地立在飞来石不远的落心岩下,彼此灵犀互通,两个人仿佛都有同样的感受:“唯有不屈不挠,才能终底于成。”
  两人沐受在这种宁静幽美的情境之中,良久,祁灵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丛姊姊!你在天柱山将近一月时光,这些地方你已来过么?”
  丛慕白摇摇头说道:“我虽然在天柱山停留了一个月,真正领略到天柱山景色,今天和你一样,还是第一次,整个一月时光,都消磨在埋头苦学之中。”
  祁灵忽然说道:“丛姊姊!你苦学之处,究在何所?我们寻找靳老前辈,何不先往彼处?”
  丛姑娘顿时大悟,失声笑道:“灵弟弟!我们真是舍近而求其远,明知道飞来峰茫然无绪,无从找起,何不先到靳老前辈住居之处?虽然靳老前辈行踪无定,未尽然就在住居之处,但是,究竟比起这样茫然乱找,要易得线索多多。”
  说着两人都不禁笑了起来,也都觉得两个人都是自负聪明一吐的人物,而今却是糊涂一时。
  丛慕白当时叫道一声:“灵弟弟!请随我来。”
  说着话,丛姑娘旋身一扑,衣袂飘起一阵微风,纵落心岩上,转身直向右侧深不见底的谷底飞扑而下。
  落心岩名为“落心”,是因为它是孤立一根石柱,虽然与周围只有两步相隔,但是这两步相隔之间,却都是深不可测的深渊,尤其是此刻时当深夜,虽有月色当头,却是迷蒙不可见的白茫茫一片,要是白天人立其上,难免心为之落,胆为之碎,“落心”二字,由此而来。
  丛慕白姑娘如此翻身一扑,顷刻坠落于白茫茫一片之中,隐而不见,祁灵却禁不住要高声叫道:“丛姊姊!你要小心。”
  这一声喊叫,在这样寂静无风的深山之中,顿时引起一阵如潮的回声,但是却听不到丛慕白姑娘的回答。丛慕白知道是自己的疑心,便笑着说道:“我以为灵弟弟怪我没有事先说明,害得你平白地吃了一惊。”
  祁灵这才笑着说道:“我怎么会如此无理责怪姊姊呢?我只是在想,靳老前辈的匠心设计,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这一根藤篮怎么会如此自动地荡过来接人呢?岂不是令人神奇莫测,为之神往么?”
  丛慕白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晓得靳老前辈当初告诉我这条路径的时候,他只说明如果没有抓到身后的山藤,便自然会有一个藤篮迎上来,至于究竟是什么原故,至今我也是莫测高深。”
  祁灵摇头叹道:“靳老前辈真是夺尽造化之妙,集天下玲珑心窍于一身,当年他的双目不瞽,难怪他要独镇江湖,无人能与之抗衡了。”
  丛慕白忽然想起一件事,笑着说道:“灵弟弟!你也是玲珑心窍,才智过人,而且一身武功出众,如果灵弟弟生在当年,与靳老前辈倒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一时瑜亮,难分高低了。”
  祁灵摇头笑道:“丛姊姊!我那里能与靳老前辈这等天纵奇才相比拟呢?”
  说到此处,祁灵忽然又豪情万丈地笑了起来,说道:“不过,如果小弟是生在当年,遇到靳老前辈这等高人,倒是不愿意失去领教的机会。”
  说着话,祁灵又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说靳老前辈天纵奇才,其实应该说是天忌奇才,像他这等高人,竟会到头来双目失明,岂不是天忌奇才么?”
  丛慕白也有同感,两人顿时有不胜嗟叹之意。
  良久,丛慕白姑娘说道:“灵弟弟!你方才不是说那一只藤篮是靳老前辈匠心设计,夺尽造化,其实下面一段行程,更是令人咋舌心惊,更要令人叹为观止。”
  说着,携着祁灵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向下指去。
  这一堵横列的石头,和顶上那一个“落心岩”,生得有异曲同工之妙,落心岩是孤伶伶的一根高达数十丈的石笋,矗立在深谷之中,伸展到飞来石之下,这一堵横石,却凭空而来,从落心岩的旁边伸出一根长达一丈余,犹如一只手臂,伸展在半空中,左右周围,都是虚无飘涉,下面自然是深不见底的山谷。
  丛慕白伸手所指的对面,是和这一堵横石相距七八尺的毕陡无痕的削壁。
  祁灵在这样迷蒙蒙的水雾当中,月色已经黯然无光,凭他的目力,也只能看出对面的削壁,不仅是毕陡无痕,而且上面丛生藓苔,湿辘辘,绿荫荫,看来其滑如油,再向下看去。
  便茫然别无所见。
  丛慕白姑娘说道:“灵弟弟!你看,对面那一堵削壁,便是下达靳老前辈的居处,唯一途径。”
  祁灵为之栗然了,他再三的估计那一堵毕陡无痕的削壁,慢说上面尚有层层藓苔,就是没有这种其滑如油的苔痕,也无法沾身,任凭再好的武功,游龙术,壁虎功,都无法从这一堵削壁上安然的溜下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由于削壁之下,是深不可知的山谷,谁有这等能耐,能够全仗一口真气,运用游龙术,壁虎功,游下这等数十丈的削壁?要是还有办法,便仰仗大力金刚指法,或者运用手中的宝刀宝剑,凿壁成阶,逐阶而下。
  祁灵止不住一阵猜疑,望着那一堵削壁,半晌没有说话。
  丛慕白说道:“靳老前辈当初选择这个地方,作为归隐之处,就是喜爱这个地方出落得奇而险。他选中此地之后,对于这里的周围,也确实下了一番功夫。”说到这里,丛姑娘指着削壁,向祁灵说道:“这里周围不仅是夜间看不清楚,就是日正当空,也只不过是稍有一些光亮而已,所以在日正当空的时候,才可以看得清楚两三个钉桩。”
  祁灵这才恍然问道:“丛姊姊!你说是利用钉桩钉在削壁之上,逐级而下么?”
  丛慕白点点头,接着说道:“这一堵石壁究竟有多高,我也茫然不知,我只知道从此处攀钉逐级而下,约在七级钉桩之后,有一狭可通人的石隙,便是通往靳老前辈的居处,而在这狭可通人的石隙之下。还有多少丈深浅,那正应着两句古诗:‘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了。”
  祁灵点点头,再次运用目力,向石壁上面看去,只看到约在三五丈之处,有一根长约五寸的铁钉,露在石壁外面,便向丛姑娘问道:“姊姊知道这每一根铁钉之间,约有多大距离?”
  丛慕白说道:“铁钉与铁钉之间,相隔约有五丈,五丈的距离,飘身而下,算不得惊险,但是,一则因为岩下水雾迷蒙,目力所及不远,不易看到下一个钉桩的位置,二则这些钉桩的位置是按照北斗七星钉在石壁之上,错过一个钉桩,只有坠身岩下的结果,所以,这一段铁钉桩道,显得惊险无比。”
  祁灵注视着削壁上那一根钉桩,心里盘算着:“五丈距离,视力不清,等到看清楚钉桩之时,只怕身形业已飞越而过,这确是一件险事,不过,尽量缓住身形,以补助目力之不足,便也无险可言了,至于七星位置,只要能够缓住身形,管他斗杓在上还是斗柄在上,都不足以致人于迷乱。”
  祁灵思忖了一阵以后,便向丛慕白说道:“丛姊姊!我们在此地久等天明,太浪费时间,而且即使等到天明,但是不到正午,依然与现在没有两样,所以,小弟之意,即刻走桩道下去,早些寻到靳老前辈,免得在此地空白耗尽时间。”
  丛慕白闻言微微一惊,立即摇摇头说道:“灵弟弟!并非愚姊不能相信你的功力,我相信五丈高低,即使视力不清,也不足以阻住灵弟弟安然下落,但是,事情只怕万—,灵弟弟何必要冒此万一之险?等到天色大明,虽然光亮依然如此,但是,岩下水雾则稍为稀薄,凭灵弟弟目力,便不难看到十丈远近。……”
  祁灵没有等到丛姊姊说完,便笑着说道:“丛姊姊!你的关心,小弟感激!但是,遇事难求万全之策,如果遇事讲求万全,只怕这天柱山飞来峰下,便是寸步难行,并非小弟有意违背丛姊姊的好意,而是另有一念,使我感到,多作思虑,恐怕要被人认为畏首畏尾。……”
  说到此处,祁灵收敛住笑容,伸手紧握住丛姑娘的一双柔荑,恳声地说道:“姊姊!你并非不能想到此点,而是由于你对小弟关心至切,所以才使姊姊变得如此小心。姊姊!我总以为,如果靳老前辈没有离开飞来峰,我们一行来到此地,早就尽在靳老前辈的注意之中,若在此地此时,稍有思虑,恐怕就要被靳老前辈目之为怯懦之人,以靳老前辈那种豪情万丈的人看来,对于怯懦之人,恐有难得欢迎之意。”
  祁灵这一段委婉说来的话,正是说中了丛姑娘的心中。
  丛慕白随干面狐狸靳一原习艺一月,自然对于靳一原的为人,多少有些了解,要是让他将你目为怯懦不前之人,他绝不屑于与之相见,但是丛慕白虽然知道这种情形,却让自己对祁灵的关怀,所为之掩盖了。
  祁灵如此缓缓说来,丛慕白的娇靥泛上一层红晕,当时羞怯地望着祁灵,轻轻地说道:
  “如果要依灵弟弟你的意思呢?”
  祁灵依然在握着丛姑娘的双手,郑重地说道:“依小弟的意见,即刻就沿着这条桩道,前往靳老前辈居处。”说着话,祁灵又露出笑容,望着丛姑娘。说道:“姊姊走这条桩道,自然是轻车熟路,闭目可达,因此小弟还要请姊姊慢小弟一步,否则有姊姊在前面引导,这条桩道对小弟又有何险可言?”
  丛慕白姑娘此时已经完全让祁灵这种豪情壮志所倾服,没有丝毫相反的意见,只是深情地望着祁灵一眼,微微地点点头。
  祁灵当时松开姑娘双手,含笑说道:“如此小弟就有僭了。”
  说罢抱拳一拱,右足柱地,全身一旋,青衫顿时飘起,搅起一阵劲道不大的风力,使那迷蒙蒙的水雾,鼓起一阵波涛汹涌,就在这样白雾翻腾之际,祁灵一个折身,宛如大雁脱群,夜落湖滨一般,悠然掠翅而下。
  祁灵如此一落身,立即人在半空中提足一口真气,将本是掠翅下落的身形,变得更慢。
  而且此时祁灵左手拽起青衫一角,鼓起岩下冷风,更缓住人下落的身形,就在这种情况之中,祁灵已经瞧见了第二根铁钉的位置,而此时,他也正好落到第一根铁钉的附近。
  说时迟,那时快,祁灵一伸右手,搭住那根露在外面的铁钉,将悠悠下落的身形,立即顿住,也就在这样一顿之间,祁灵便从容地气走丹田,力贯全身,二次离开钉桩,再度翻身下落。
  祁灵就如此借桩缓气,凝气看桩的情形之下,连换六根钉桩,他已经落身在北斗七星杓底那根钉桩之上。
  此时。祁灵撇开青衫,换出左手,用食中二指,吊住钉桩,以好整以闲的心情,再向周围看去,只见脚下风声吼吼,其黑如漆,正如丛慕白方才所说,在这根铁钉之下,还不知道有多深,而且此时冷风凌厉,透骨阴寒,更使人有一种无端生畏的感觉。
  祁灵向前面看去,斜斜地有一根铁钉,钉在五丈开外,而且在铁钉之旁,果然有一个才可容人的石隙。
  这一段极为艰险的桩道,祁灵在安然走过之余,心情为之一松,便长吸一口气,借着一推之力,不似方才那种悠然飘忽的缓进,而变得劲射疾弹,直向那斜斜远在五丈开外的铁钉一掠而去。
  在祁灵的心里,只剩下最后一根铁桩,如此一掠之间,只要在那根铁钉之上微一借力搭手,便可以向那石隙中掠过去,无须要多作停留。
  可是,当祁灵闪电飘风一掠而至最后那一根铁钉,右手刚一搭上钉桩,已经面对石隙,正准备松手一送,纵身进入石隙的一瞬间,祁灵顿然大吃一惊,右手食指和拇指一使劲,长吸一口气,吸腹收胸,将前冲的身形,极其勉强的收住,并且双腿一伸,人像一个大蝙蝠,紧紧地贴在石壁之上。
  原来祁灵在借力腾身,正准备纵身入洞的瞬间,忽然发现石隙之中,伸出两柄雪亮耀人的长剑,在石隙前面,形成一个十字交叉的刀门,分明是拦住祁灵的进路。
  若论祁灵的功力,区区两柄长剑,尚无能拦住他的进路,凌空弹指断剑,出掌震飞来人,也不过只要一瞬时间,祁灵便可以进入这个石隙之内。
  但是,就在祁灵在最后一根铁钉之上,欲动未动之际,他看到两柄宝剑伸出,心里电光火闪地一转:“这两柄长剑在如此雾气迷蒙之中,仍然能够如此闪着耀人的光芒,必是两柄利物神兵,不可轻视。”
  紧接着吸气留身,同时心里又想到:“千面狐狸靳一原既然隐居在这飞来峰上,这个石隙又是他居处的进路,卧榻之旁,岂容旁人鼾睡?如果不是靳一原本人,至少也是与靳一原有关,我纵然有此功力,破关人洞,也不宜于此时此地,开罪于人。”
  就在这样念头一动之下,祁灵将身形紧贴在石壁之上,同时再留神看去,这一看之下,把刚才这-—阵惊意,顿时化作哂然,原来两柄长剑交叉十字地拦在洞口,而持剑的却是两只大黑猩猩。
  祁灵立即想起,当初紫盖隐儒告诉他,丛慕白在飞来峰一段奇遇的经过,其中就提到有两个黑猩猩的事,如今这两个黑猩猩遽然出现在这石隙之中,足以证明靳一原本人尚在居处,并未到旁的地方去,这两个猩猩,正是在这石隙之前,尽守护之责而已。
  祁灵知道这种猩猩,在靳一原调教之下,都已经通灵,相信自己说明来意,道明身份,便可以不须彼此破颜动手,便可以进入石隙之中。
  所以,祁灵当时倒不是着急如何对付这两头猩猩,而是耽心头上面的丛慕白,万一丛姊姊等不及,也于此时飘然而降,自己堵在这里,岂不令丛姊姊也弄得上下不得,险象丛生么?
  祁灵一想到此处,先仰起头来,向上叫道:“丛姊姊!”
  祁灵人在空中,只借着两指之力,和腹股之间所起的一股吸力,贴在石壁之上,赖以不坠,自然不能全力呼叫,但是,如此引声高叫之余,只听得回声辽远,许久尚听到隐隐约约的回声,可是,却没有听到丛姑娘的答应。
  从第六根钉桩起,至顶上方才所站的石梁上为止,也不过二三十丈之谱,祁灵如此喊叫,丛慕白姑娘应该听到,为何没有应声?祁灵心里起了疑虑,而生了忧心。
  在祁灵叫出第二声,依然没有应声之后,祁灵心里止不住在盘算:是回去察看丛姑娘的情形?抑或是先进石隙?
  回到方才那石梁之上,只须几次借力拔身,较之方才飘身下降,要容易得多,要进入对面的石隙,只要说明几句话,也必然可以如愿,在这两种都不困难的情形之下,祁灵究竟要选择何者?
  如此心中一盘算之后,立即再度扬头,力逼丹田,扬声大叫:“丛姊姊!”
  这一声大叫,只震得周围的雾气汹涌翻腾,回声如雷,隐隐隆隆,祁灵自己也因为这样一声全力呼叫,几乎使他荡开石壁,松去双指。
  但是,这样一声喊的结果,良久,依然没有一点应声,祁灵心情突然因此向下一沉,当时左手一推,右手一收,身形向上一引,立即展开一式“潜龙出渊”,便要腾身上拔,沿着这一条桩道,回到原来的石梁上去,察看丛姊姊的安危下落,为何不回答他的叫喊?
  祁灵他断没有料想得到,就在他如此揉身上拔,腾身欲起之时,只听得身下呼、呼两声,两股劲道直向祁灵下盘袭击而来。
  这件事起得太突然,祁灵已然无暇仔细先察看明白,这一式“潜龙出渊”,业已劲出功行,索性右手一震一送,使上拔的身形,立即嗖地一声,冲空而起,便将下面这两股劲道,从脚下闪过。
  祁灵是何等人物,即使是躲闪腾挪,也要将对方来由察看清楚,所以,在他上拔冲空,突起三丈之余,他不再向上引伸,去攀取钉桩,而是吸腹缩腿,转侧回身。疾变身形化为“陨戥少地”,反而向下落来。
  而且他在此时,七星紫虹业已随式弹出剑鞘,只听得“克嚓”一声,七星紫虹应声而入,插进石壁深达一尺余,祁灵下坠的身形,也就在这样一带之下,稳当当地,停留在第六根钉桩和第五根钉桩之间,而他的两道眼神,也力逼凌厉地朝那石隙中看去。
  石隙本只仅能容身,如今竟被两个大猩猩挤在洞口,龇牙咧嘴,冲着祁灵直乐,不用说,方才那两股劲道,不知道是这两个猩猩,打出两件何种暗器,暗算于祁灵。
  祁灵此时心中禁不住有些气愤,他以为像这两头猩猩,既是通灵之物,就不应该如此不够光明磊落地,趁人腾空上起,毫无敌意之时,暗下毒手,祁灵心中暗暗恨道:“今天是我祁灵,要换过旁人,不是身中暗算,便是失手下坠,命丧深渊,这两个畜牲可恶。”
  但是,祁灵仍然忍住自己的气愤,他总要看在干面狐狸靳一原的面上,不愿意为些小事开罪于人。
  当时祁灵人停在石壁之上,向下面石隙两个大黑猩猩发话说道:“我是神州丐道门人祁灵,特地和丛慕白姑娘,同阵前来,谒见靳老前辈,烦请你们代为通报,说我二人千里迢迢来此,只求一见。”
  祁灵相信这两个大黑猩猩是会懂他的言语,所以,他才不惜按捺住气愤,说明自己来意及身份,当他说完这一段话以后,那两个大猩猩吱吱喳喳,互相戏谑一回,竟然不理祁灵的话,彼此相互拥在石隙洞口,呼呼睡起觉来。
  这两个猩猩如此相拥一睡,祁灵不觉为之勃然,他知道这两个猩猩不是不懂他的话,而是不理睬于他,祁灵大忿。自语骂道:“两个该打的畜牲,你竟敢如此对待客人!”
  祁灵如此自言自语,骂声未了,只见相隔十丈之外,相拥在一起的大猩猩,忽然昂然抬头而起,瞪着四只怪眼睛,望着祁灵,突然间,四只长臂齐抬,四点黑星,状如飞蝗,直向祁灵迎面飞来。
  祁灵眼快,再者已经习惯于这种雾气迷蒙之中,另一方面,此时的雾气较之以前,又要薄了许多,所以祁灵看得清楚,四块状如飞蝗,疾奔而来的是四块石头,以当时飞来的劲道看来。这两个猩猩,功力极为不弱,甚至可以说是两头不甚易与的通灵神兽。
  祁灵当时心里立即有这样的感觉!对付这种兽类,必须使之心服,而后才能使之听话,就在这种意念之下,祁灵突然大喝一声:“畜牲!胆敢如此戏弄嘉宾?”
  这一声喝声未了,四块飞蝗般的石块,也飞到祁灵身边。不过照这四块石头飞来的准头而言,是齐集祁灵前胸而来。并没有各取一处,用心不算刁钻奸坏。
  祁灵右手带在七星紫虹软剑剑柄之上,左手腾开,突然间五指齐伸,五股劲道,嘶声顿起,一齐朝飞来的石头上面弹去。
  这只是一瞬间的变化,那两个大猩猩想必然也没有想到祁灵会不躲不闪,当时竟然吱叫出声,尖锐刺耳。
  但是,就在它们这一声尖叫未了之际,四块石头,在相隔祁灵身前,约在五尺左右的地方,一顿而碎,化为碎粉,飞散无踪。
  行家上眼,立即分辨得出,这是“弹指神通”的功夫。
  弹指神通本是上乘的内力和高等的气功,是为武林之中,罕有人能练到十步伤人的地步,祁灵如今竟在五尺之内,弹指碎石,而且对方来石,又是劲道非凡,尤其难得者,祁灵还是单手吊在半空中,功力自然要打了折扣,还能有如此表现,就值得惊人了。
  对面那两只大猩猩,不知是否也为祁灵所露的这一手“弹指神通”感到震惊,吱吱喳喳叫了一阵之后,望着祁灵,瞪着两只怪眼,闭嘴不作一声。
  祁灵心里以为,这一手“弹指神通”,已经使它们震惊慑服了,当时便含笑叱道:“念在你们两个无知,不分青红皂白,不明是非真假,我也不便出手对你们予以惩罚,还不快些与我通报去。”
  祁灵含笑而叱,多少有些恩威并用的意思,那两个大黑猩猩互相对望一眼之后,忽然一齐张着血盆大嘴,呵呵几声,两个齐闪身形,缩回石隙之中,顿刻不见。
  祁灵料定这两个畜牲,果然是被方才那一记“弹指神通”,镇压住凶焰,想必此刻已经前去通报千面狐狸靳一原。
  祁灵虽然是名震当今武林第一大奇人神州丐道的门人,但是,他毕竟年青,自己总是时常居于后辈,应对进退,多以恭谦为主。所以,他此时此刻自然要以一种武林晚辈之礼,去见靳一原。
  但是,就在这两上猩猩隐身石隙之中,这一段时间,祁灵忽然又想起丛慕白姑娘,他不明白这位丛姊姊为何到现在还没有一点汛息,令他放心不下,但是,眼前情形,又不容许他再回到石梁之上,察看清楚,因为,两个猩猩既然已经向里通报,自己就应该随之而进,断不能等待靳一原出来迎接自己。
  同时,祁灵也相信,在飞来峰上,在千面狐狸靳一原隐居之地,还有何人敢到此地来捋虎须?更何况丛慕白姑娘在飞来峰上,是旧地重来,这些险径,对丛姑娘来说,又要减少几分危险.所以,祁灵虽然挂念着丛姊姊,在如此一阵思忖之后,倒为之安心不少。
  当时抬起头来,对头顶上迷蒙的烟雾之中,看了一眼之后,头顶上依然沉静如恒,没有一点动静,祁灵突然间心意一决,脚尖抵住石壁,微一使力,右手趁势一拔,七星紫虹拔出石壁,祁灵的身形,也就在这样一抽一送之间,悠然向下坠落。
  此时祁灵已经毫无顾忌,单足一点到第六根钉桩,便毫不停留地向第七根钉桩横掠过去,在未到达第七根钉桩之前,人在空中,便反手将七星紫虹收回,盘成一卷,塞在腹间,左脚已于此时找准第七根钉桩,平抬双臂,不容稍缓一口气,便向三丈开外的石隙直掠过去。
  就在祁灵左脚未曾离桩,身形只不过微微前折之际,突然石隙之中,一阵吱吱嚓嚓怪叫,两个黑猩猩刚一露出在石隙之外,立即扬手飞出一件黑忽忽的东西,直向祁灵面门而来。
  祁灵本是已经离桩前扑,突然这样迎面飞来一件东西,不容他不立即一吸真气,一挫腰身,右腿一扣左腿,硬将业已前倾即待脱桩而走的身形,停住桩上,而且右手一扬,便将飞来的物件一把抓住。
  这件东西一经落到祁灵手中,他便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柄带着剑鞘的长剑,而且。
  他还清清楚楚地辨别出,那是丛慕白姑娘身上的佩剑。
  这一意外的发生,使祁灵一失神,几乎是失足离桩,坠落下去。
  祁灵赶紧一定心神,将身形稳住,同时心里止不住在想着:“丛姊姊的长剑为何落到它们的手里?难道丛慕白另有途径,已经进入靳一原的居处了么?”
  这一个想法,又立即自己摇头否认:“丛姊姊如果知道另一个途径可以到达靳一原的居处,她为何事先没有说出?难道是靳一原自己从另一个秘密途径将丛姊姊迎接到他的居处?”
  但是,这个想法,又无法为祁灵承认“靳一原既然从另一个途径将丛姊姊迎人他的居处,为何又将丛姊姊的长剑掷出,是何用心?”
  祁灵想到这里,心情不觉为之一沉,立即又想道:“千面狐狸靳一原,本是性情乖僻,喜怒难测之人,虽然他是改过回头,有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尤其像他这种双目已瞽的人,个性必然更为孤僻,他一定是察觉到丛姊姊的行踪,怪她不该引带一个陌生人,前来他的居处,如此一怒之下,从另一个秘径,将丛姊姊带回居处,下了毒手,所以才命这两个猩猩掷出长剑,警告于我。”
  祁灵想到此处,浑身冷汗如渖,但是,随即也不由地怒火中焚,顿时大喝道:“孽畜!
  你胆敢如此戏弄我丛姊姊。”
  祁灵如此喝声未了,只见两个大猩猩在石隙中,挤在一起,抚掌大叫,呵呵不绝,像是取笑于祁灵。
  祁灵此时心急于丛姊姊的安危,那里还有其他的思虑?立即左腿一弹,横身前扑。直向石隙之中扑去。
  那两个大猩猩,一见祁灵扑来,立即呵呵直叫,四只大手齐向外翻,一齐向外拒推而出。
  祁灵满心怒火如焚,杀心顿起,丛姑娘那柄长剑背在右手,人在空中疾将左掌内圈外翻,提足七成以上真力,嘿气出声,大喝一声:“滚!”
  连着前冲的身形,左掌推出一招劈空掌力,向石隙当中,力推过去。
  一则这第七根钉桩和石隙相距不远,再则祁灵是疾掠进身,快如流星闪电,所以他这一招劈空掌力,那两个大猩猩不但没能够退后闪躲,而且硬和祁灵推来的手掌,接个硬着。
  如此祁灵的七成劈空掌力,变成了十成硬对掌力,只听到“蓬”地一声震动,两只大猩猩被震得惨叫一声,两个身形,像是被踢出的肉球,骨碌碌地一阵滚动,不知道滚向何处,祁灵也于此时,掠身进入石隙之中。
  祁灵刚一进入这个狭窄的石隙,才发觉到这个石隙是漆黑不见一点光亮,而且冷风飕飕,冰寒透骨。
  此时祁灵警觉顿生,按住怒火,仗着手中那柄丛姊姊的长剑,运足目力,向前慢慢地一步一步探索而行。
  祁灵如此小心翼翼向前走了数十步,逐渐地感到宽阔起来,而且,也渐渐地有了光亮。
  复又前行数十步,迎面一个急转弯,祁灵掩身转过这个急弯,眼前豁然大开,这个石隙到了尽头,在石隙之外,却是另有一个天地。
  一眼看去,是一块方圆数十丈的平坦士地,在这块土地上,苍松翠柏,错落其间,篁竹垂杨,夹杂摇曳,虽然没有一棵花木,却是满目葱笼,一片滴翠,而且还有一个小小的鱼塘,引着山上的泉水,涓涓流人塘中,时而三五小鱼,飞跃出水面。
  在这些葱翠的树木之间,有两三间极其雅致的茅屋。此时是柴扉半掩,寂然无人。
  祁灵万想不到在天柱山飞来峰的绝岩之间,竟然有这样一声土地,有这样一处如画的景色,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
  仰看头顶上,没有一丝云雾,晴晴朗朗湛蓝的天,看来特别清净,而周围则仍然是削壁悬岩,怪石罗列。
  祁灵本是一腔怒火而末,可是此刻站在石隙出口处,目睹如此群山之中,一块人间仙土,不禁将一腔怒火,渐渐地消失,慢慢地走出石隙,站在那一个小小鱼池之前,凝神朝那几间茅屋里注视。
  半响,只听到那一间茅屋里面,有人苍老的声音,沉重地说道:“这蔓山顶上‘三担种’的地方,还没有人来过,你既然有能来到此地,有话何不早说?”
  祁灵闻言心神一凛,立即站在原地,抱拳拱手,朗声答话说道:“晚辈祁灵,和姊姊丛慕白专程前来拜见老前辈,尚请原宥晚辈莽撞之罪,而赐予晚辈拜见之荣。”祁灵说完这几句话,抱拳拱手,屹立不动。
  不片刻之间,柴扉呀然而开,从茅屋里出来一个老人,身材极为魁梧,毫没有苍老佝偻之像,只是满头白发如银,满腮白须如雪,身穿一件大红长袍,愈发显得白发红袍,红白分明,异常刺眼。
  这位白发银须的红袍老人,刚一走出茅屋之外,祁灵便知道他是昔日名震黑白两道的怪人千面狐狸靳一原,而且祁灵留神他的一双眼睛,果然紧闭不睁,但是,从他走出来,以及站在那里,看不出他有任何一点瞽目不便的情形。
  祁灵依然抱拳一躬,说道:“晚辈祁灵,拜见靳老前辈。”
  千面狐狸靳一原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地向着祁灵说道:“祁灵!你是神州丐道的门人是吗?”
  祁灵躬身应道:“晚辈辱承恩师恩典,惠列门墙,只是晚辈天资鲁钝。实则有愧师门。”
  靳一原脸上忽然绽开一丝笑意,伸手指点着祁灵说道:“你倒不必过份谦虚,你能够凌空一掌,击退飞来峰一对灵猿,功力已见一斑,不过……”
  靳一原说到此地,脸色又为之一沉,凝重着语气说道:“飞来峰上三担种,从来没有人进出其间,能进入此地的人,除非老夫甘愿邀为嘉宾,否则,老夫要与之力斗三十招,以示迎宾。”
  祁灵闻言,不觉眉峰重锁,良久没有说上话来。他并不是惧怕千面狐狸靳一原,并不是怕自己敌挡不住三十招,因为他知道靳一原一生孤傲,对自己一个武林后辈,未尽然就会狠下毒手,而且,他也相信自己,尽力一拼,也未尽然就会输在干面狐狸之手下,因为他知道千面狐狸最擅长的;还是医道易容和技巧,武功一道,至少不是天下无敌。
  但是,祁灵心里耽忧着一件事,那便是:“武林之中.一经出手。便定输赢,如果是祁灵输了,虽然有碍师门清誉,尚无大碍,靳一原毕竟是前辈,祁灵输得理所当然,如果万一是靳一原输了这三十招,或者即使不输,彼此打了一个平手,靳一原在脸上挂不住之余,难保不会老羞成怒,如此,岂不是对尔后有所不利么?”
  祁灵如此一沉吟,站在对面的千面狐狸靳一原,虽然是双目紧闭,却是有如目睹,当时便若有所感的说道:“怎么?听说有卅招的比划,便吓得迟疑不决—了么?如此胆小,畏首畏尾.还来到飞来峰做什么?”
  靳一原先倒是感叹之言,说到后来,大有声色俱厉之概。
  祁灵当时便应声说道:“并非是晚辈胆小,如此畏首畏尾,而是晚辈另有顾虑,使之迟疑未决。”
  靳一原轻轻地哼了一声,这才慢慢地点点头,说道:“我是说哩!神州丐道的门人,竟是如此胆小如鼠之辈,如何会被道人看上眼?既然你不是胆怯畏惧,有何另外顾虑?”
  祁灵朗声说道:“靳老前辈你不责怪晚辈直言么?”
  千面狐狸靳一原大笑说道:“老夫生平最厌吞吞吐吐。有话尽管直说,说得是理处。就是你当面唾骂。又当如何?何况老夫当年与丐道人虽然道不同谋,倒也彼此闻名,我岂能对你这样后生晚辈,斤斤计较么?”
  祁灵朗声说道:“靳老前辈豪迈盖世,肝胆照人,足今晚辈景仰……”
  靳一原两道长眉一皱,说道:“快说!你有何另外顾虑?”
  祁灵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晚辈虽是末学后进,但是正当年青力壮;虽然天资鲁钝,却深蒙家师耳提面命,诲之不倦。不敢自言深获师门真传,却敢与当今任何高人,小作周旋。”
  干面狐狸靳一原嗯了一声,点头说道:“好一个:‘敢与当今高人,小作周旋’,说下去。”
  祁灵依然是沉稳异常,接着说道:“老前辈昔日威镇武林,神功盖世无匹,晚辈已经久仰,但是,今日晚辈若与老前辈动手相搏,却自问不致落败。”
  靳一原神情一震,手掀长髯,厉声大笑,微有颤抖之意地说道:“什么?你自持必胜的理由,是因为老夫今日双目已瞽,而不堪一击么?”
  说毕这几句话,靳一原仰天大笑,笑声震撼得这些苍松翠柏,枝叶纷纷,回声如潮,波涛汹涌。
  祁灵一点也没有异样,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静等靳一原笑声一毕,他才冷静地说道:
  “晚辈之意,正是如此。”
  千面狐狸靳一原这时候双手背在身后,面对着祁灵,虽然是两目依然紧闭,却可以看得出,他是在沉思暗忖,他是对于祁灵这个年青娃娃,有了另行估价之意。
  过了良久,靳一原忽然又缓着语气说道:“你既然自恃必胜,又何必避而不愿动手?卅招相搏,你能取胜,甚而你可以搏得平手,你便是飞来峰上三担种的嘉宾,为何如此迟疑不决?”
  祁灵应声说道:“晚辈专程前来此地,旨在拜谒老前辈,并非立意前来与老前辈较量高低。如有此意,晚辈岂非不知尊卑,不明礼数狂妄之徒,有何颜敢立于飞来峰上与老前辈谈话?”
  千面狐狸靳一原思了一声,没有说话。
  祁灵接着说下去道:“何况晚辈此来,除了专程拜谒老前辈之外,更有一事相求于老前辈,若在动手相搏之际,使老前辈一招失手,因而迁怒,晚辈所求,岂非难能应允么?”
  祁灵此言甫毕?靳一原止不住哈哈震声大笑,指着祁灵说道:“好个猴崽子,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你师父机智胆色.盖世无双,想不到如今衣钵传承有人,你的机智与胆色,尤有过之,”
  祁灵恭谨地一躬,应声说道:“多承老前辈谬奖。”
  千面狐狸靳一原脸上露着一层诡谲的笑容,向祁灵说道:“凭你这份胆量与机智,这三十招比划,可以例外免除,目前为上,你已经是飞来峰上三担种的嘉宾,既然你言道有事相求于我。此事与客礼又毫不相关,老夫少不得另有一事要与你相谈:”
  祁灵立即应声说道:“晚辈自当洗耳恭聆,不知可否能容晚辈先问一句话?”
  千面狐狸靳一原点点头,说道:“本来你既为老夫宾客,自应延至草堂奉茶献果,不过目前另有一事未决,只好仍在此间淡话,你有何事相问?先说。”
  祁灵拱手说道:“晚辈前来飞来峰,系与丛慕白姑娘同行,方才在洞口,接过灵猿掷来的长剑……”
  千面狐狸靳一原听到此地,没等到祁灵说完,便拦住他说下去,自己却呵呵大笑,仰起那颗皓皓白首,说道:“你是问到丛慕白那女娃娃么?这件事说来与老夫要和你说的事,至有关连,你不要先问下去,还是先让老夫说明如何?”
  祁灵倒是突然间一个闷葫芦,他弄不清靳一原所说的与丛姊姊下落有何关连?当时又不便多问,只是唯唯应道:“晚辈敬聆老前辈高见。”
  千面狐狸靳一原脸上笑容一直未平复,只是透着几分令人难以捉摸的意味,祁灵看在心里,禁不住有些暗暗耽忧,他暗自忖道:“久闻他是一只老狐狸,他究竟有何主意,如此令人难以猜测?”
  靳一原仿佛看透了祁灵的心底,当时说道:“祁灵!你有些狐疑不定。暗暗耽心是么?告诉你,你既然是飞来峰的宾客。除非是有意惹事生非,否则,你用不着多耽心事。”
  祁灵点点头,但是,立即他又想到对面的人是看不见的,他义立即应道:“晚辈懂得,晚辈的意思……”
  靳一原一挥手,拦住他的说话。接着说道:“祁灵!你方才说是,前来飞来峰,是有求于我,是么?”
  祁灵应声说道:“是的!”
  千面狐狸靳一原接着说道:“你既然有求于我,应当知道老夫平素有一个规定,生平从不平白帮助于别人,即使要伸帮助,那不是基于任何原因,而是基于交换条件。”
  祁灵闻言心神为之一动,立即接着问道:“请问老前辈,今日对晚辈有所请求之时,能否有所例外?”
  千面狐狸靳一原,摇摇头说道:“老夫生平做事,说一不二,从没有例外。”
  祁灵又紧接着问道:“请问老前辈,对晚辈今日有所请求,是否应允?”
  千面狐狸靳一原说道:“你既然千里迢迢,专程前来,而且令师丐道人,也是老夫心仪已久的武林同道,至于你,就凭方才那一份胆色和机智,也极为老夫赞赏,你有所请求于老夫,岂能不应允于你?”
  祁灵闻言这才霍然心头一宽,大喜说道:“多谢老前辈能够慨然俯允。”
  千面狐狸靳一原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道:“老夫虽然答应你可以提出有所请求,但是,这交换的条件,并未废除。”
  祁灵又不禁为之一怔,但是,立即接着问道:“老前辈!你要何等交换条件?”
  千面狐狸靳一原闻言没有回答,只一侧身,让到柴扉一旁。伸手推开柴扉,对祁灵说道:
  “你先看看再说。”
  祁灵立即上前数步,相隔数丈,对柴扉里看去,不觉大吃一惊,几乎脱口惊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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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岳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