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挥掌传妒意 救人表德心

  冷雪竹姑娘的创口,被秦凌筠冒着自己生命的危险,用口吮去剧毒,转危为安。
  冷雪竹姑娘当时那一种感受,忍不住化为满腔热泪,这泪水里面,包含有无限的感激,也有无限的歉疚,当然,也有一分难言的羞涩,因为,冷姑娘生长这么大,哪里有这种情形,让一个陌生男人,来吮舔自己的肩头?
  冷雪竹姑娘这样一流泪,秦凌筠倒慌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冷姑娘,是伤口弄痛了么?不过姑娘你要知道,中了毒的创口,到了知道痛的程度,毒性已经消除了,所以,还请姑娘忍耐一下。”
  秦凌筠本来是大方无拘的,可是,冷姑娘一哭,那一份“梨花春带雨”的娇态美极了,真是令人我见犹怜,把一个大方潇洒的秦凌筠,哭得心里砰砰地跳起来,说起话来,也是结结巴巴,有些失措的模样。
  冷雪竹姑娘一见他这个样子,又不觉带着眼泪噗哧一声,笑将起来,叹道:“你把我看成那么不中用,连这点小创口,也叫怕痛么?”
  秦凌筠不觉愣然忖道:“不怕痛,为什么流泪嘛?”
  不过他没好意思问出口,倒是怔怔地望着冷姑娘那一种带泪的笑容,觉得姑娘们的心思,真是像四五月里黄梅天,叫人拿不准,猜不透。
  冷雪竹姑娘见他这样怔怔地望着她,不觉一阵羞涩,脸上起了一阵红晕,她借着抹眼泪,掩住脸上的羞容,跺脚低声娇嗔道:“你这个人怎么啦!……既然没有余毒了,还不替我敷上金创药?”
  秦凌筠被她一说,也不由地满面飞红,赶紧从身上取出金创灵药来,那冷雪竹姑娘从地上站起来以后,缓缓地走到秦凌筠的面前,将那袒肩的一边,靠向秦凌筠,她口中轻轻地问道:“你真奇怪!你为什么要救我?”
  秦凌筠心里一动,但是,他立即笑着说道:“姑娘!你这话不是问得很奇怪么?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中毒而死么?”
  冷雪竹姑娘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说道:“可是你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呀!”
  秦凌筠点点头,倒是正色说道:“不错!当时我是冒着危险,假如我的内功不足以封住食道和咽喉,很有可能,我会毒发而死,而且死在你之前,不过,那是一个很小的机会,相反地,如果我不来救你,你一定死在当场,两下比较,当然我要先救你了!”
  冷姑娘这回真正地抬起头来,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良久说道:“可是,在这以前,我打过你,也骂过你,把你当作是一个坏人,你一点也不记恨么?”
  秦凌筠笑道:“那是误会,人与人之间,难免没有误会的,我在这以前,又何尝能想到你是这样善良的姑娘?误会既然解开了,当然心中应该没有一点芥蒂才对!”
  冷雪竹姑娘点点头,呐呐地说道:“你真好!”
  秦凌筠此时真的由于冷雪竹这种天真无邪,纯朴坦率的表情,将以前她那种冷漠霸道的情形,忘记得一干二净。
  而且,他也记起在龙门梅谷之前,万博老人曾经再三说到,冷姑娘所以到处强索各种稀世奇珍,是起于一种天真的误会,尽管这个误会已经惹起武林中的骚动,但是,将来解铃还需系铃人,少不得要冷姑娘去解决。虽然万博老人并没有说明是一种什么误会,但是,他约略说到,冷姑娘是个好姑娘,而琼林夫人更是一位善良的人。
  他也像冷姑娘一样,站在那里,怔了良久,终于他惊觉到冷姑娘的创口,还没有敷上灵药,他赶忙低声笑道:“你瞧!我们尽说些无关要旨的话,把敷药也忘了。”
  他轻轻地将冷姑娘的左肩头扳过来,先用身上撕下来的衣襟,沾着口液,轻轻擦去血迹,然后将灵药捻碎敷上,再用衣襟包扎起来。
  他很快地将冷姑娘的伤口包扎好了以后,轻轻扶着姑娘的肩头说道:“好了!至多一两天,就可以痊愈了。”
  他这样轻轻地扶着姑娘,而冷姑娘有意无意仿佛是娇慵无力地,轻轻倚靠在秦凌筠的手上。
  这一刹那间,是非常微妙的一瞬,他们两个人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突然,不晓得从何处传来“咦”地一声,顿时将他们两个人都吓了一惊,心神一敛,随着这一声,向四周看去。
  这一声“咦”的声音,就像是一个人忘情失声叫出来,又慌不迭地,用手掩住嘴一样。
  秦凌筠和冷雪竹姑娘双双向四下注视,居然没有发觉人踪,两个人心里,都有些奇怪,暗自想道:“这是何人?居然来到附近,我们都没有发觉,这身功力不是等闲……”
  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了戒备之意,就在这个时候,秦凌筠忽然听到身前不远一堆大石的后面,有低低的抽泣之声,他不禁大惊,立即停下脚步,向前面大声叱喝道:“什么人?”
  他言犹未了,突然只见大石后面闪出一条人影,就如同一道绿色飞虹一样,冲天而起,拔起五六丈高,然后向前面疾射而去。
  秦凌筠眼快,他立即分辨出,那人正是一个身材纤小的姑娘,可是那一身轻功,决不在秦凌筠和冷雪竹姑娘之下。
  秦凌筠心里一震,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连忙展开身形,急迫过去,并且口中叫道:“前面那位武林同道,既上巫山,必有要事,何不停下身来,大家见见面?”
  他这样一叫,前面正跑得风驰电掣的那条绿色人影,倏地一停,这时候,冷雪竹姑娘也赶了上来,紧挨着秦凌筠的身边。
  那绿衣人影突然尖叫一声:“你们不要追我!再追我就不客气了!”
  她一拧身,垫足腾身,临走之前,左手一扬,照准身边一堆大石,隔空就是一掌,顿时只见大石仿佛是一阵烟起,轰隆一声大震,那堆大石头被震得七分八裂,碎石四下飞溅,就如同下了一阵石雨。
  秦凌筠只好将身形停下,望着那堆碎石发愣。
  冷雪竹姑娘也站在那里,惊叹道:“怎么这一掌竟有这样厉害的劲道,你瞧!那石头仿佛是被火烧酥了的一样。”
  秦凌筠口中也喃喃地说道:“奇怪!真是奇怪?怎么会是她啊!她又怎么这样掉头不理人?她哪里有这么高的功力?这真是奇怪啊!”
  冷雪竹奇怪地问道:“你认识她么?”
  秦凌筠点点头说道:“那样匆匆地一瞥,我仿佛是认识她的。”
  冷雪竹又问道:“你认识她是谁?”
  秦凌筠还没有说话,突然他侧耳听去,只听得远远地有人纵声作歌,歌声非常的悲怆而且有一股凄凉之意,而且听来听去,只有那几句重复地在唱着:“渔翁夜傍西岩宿,跷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敫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秦凌筠听到这歌声渐渐地近来,他忽然惊喜无限地跳起来说道:“是万博老人回来了!”
  冷雪竹姑娘一听也惊喜地问道:“原来你也是前来拜谒万博老人的么?”
  秦凌筠点点头,正要说话,突然,他看到从前面断岩下面,上来一个人,那正是身躯瘦小的万博老人,他左手抱着一个人,右肩又扛了一个人,表情十分沉重地走上来。
  秦凌筠一见立即飞奔过去,叫道:“老前辈!……”
  万博老人抬头一看,连忙说道:“原来是你!你想必已经学成下山,现在来的正好,快接着他。”
  他将左手挟抱的人交给秦凌筠,秦凌筠一见,不觉失声大叫:“恩师!……”
  万博老人摇摇头说道:“秦老弟你别哭!你师父不妨事。”
  这时候他忽然一抬头,看到冷雪竹姑娘,仿佛浑身一震,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要跌倒在地上,显然他力求镇静,稳下身形,问道:“你……你是……”
  冷雪竹连忙说道:“我是冷雪竹……”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我知道你是冷姑娘,我是问你,是你恩师叫你来的么?”
  冷雪竹说道:“晚辈不是奉恩师之命前来的!”
  万博老人啊了一声,他显然有些失望之意。冷雪竹立即接着说道:“晚辈是奉朱姨之命,前来巫山,恩师也知道这件事。朱姨说,我来到巫山,见万博老前辈,你就知道晚辈的来意。”
  万博老人点点头,脸上的颜色才逐渐地舒展开,但是,他顷刻之间,又紧锁上双眉,望着姑娘的左肩,忽又转过头去,对秦凌筠说道:“怎么?你们方才动过手么?”
  秦凌筠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冷雪竹抢先说道:“不是的,我们倒没有动手,我的左肩是方才被人用暗器打伤的,真多亏了他……”
  她说到这个“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用什么称呼才妥当。
  万博老人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他只是紧锁着眉头,追问道:“是什么样的人?居然敢在巫山十二峰上行凶?你是伤在什么暗器之上?”
  秦凌筠这时候从身上取出方才那两根小金蛇,刚刚拿出来,还没有说话,万博老人惊得“啊”了一声,人几乎要跳起来,他手指着那两条金蛇说道:“是‘金蛇飞矢’伤了冷姑娘么?秦老弟!你是怎样急救冷姑娘的?”
  秦凌筠也顾不得冷雪竹在一旁连使眼色,他坦白地说道:“晚辈情急无奈,只有自行闭住食道,用嘴吮去创口的毒液,敷上金创灵药,不知道这样做对与不对!”
  冷雪竹红着脸说道:“我现在手臂运用如常,已经和以前没有异样,真多亏秦兄冒险相救,否则,晚辈恐怕早已经死在巫山之上,等不到老前辈回来了。”
  万博老人此时脸上颜色大变,长叹一口气,沉重万分地说道:“你们都错了!”
  此话一出,秦凌筠和冷雪竹都吓了一大跳,睁大着眼睛,愣然地说道:“什么?我们都错……错在哪里?”
  万博老人摇头不答,只是叫他们跟随着,向他住的地方走去。一路上秦凌筠和冷雪竹心里都怀着鬼胎,也不知道究竟毛病出在什么地方?
  来到万博老人的住处,秦凌筠小心谨慎地将雪峰樵隐放置在榻上,只见万博老人将怀中抱的人,也放在榻上,揭开脸上蒙的衣服,露出一张乌紫的脸,秦凌筠吓得大叫出声:“这……这不是蔡师伯么?他老人家怎么会变成这等模样?”
  看江上渔翁蔡一伍的形象,分明已经是气绝多时,怪不得万博老人方才是那样悲怆地唱着那首诗,原来是哀悼他这位渔人知己。
  秦凌筠此刻禁不住眼泪滚滚而流,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而且他的心里更增加了对恩师的担忧。
  万博老人招呼他们两人坐下,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什么事都是定数,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岂是人力所能挽回?”
  秦凌筠急忙问道:“请问老前辈!我恩师和蔡师伯他们……”
  万博老人说道:“我们原来约好的,如果九月九日你没有回到银龙堡,我请他们两位到巴山之麓相会。他们是如期而来,我却正好自龙门山回来稍晚一步,彼此错过一顿饭的光景,他们二位遇上了一位莫名其妙的怪人,结果一轻一重,双双负伤。”
  秦凌筠瞠目以对,半天想不出道理来,他知道恩师和蔡一伍师伯,武功极为深厚,除了上次万博老人所说的三个半高人,武功难有敌手,但是,如今三个半高人,或隐或死,俱已退出武林,还有何人能将他们打成这种模样?
  还是冷雪竹在一旁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人能有这样的功力?”
  万博老人说道:“黄山白云谷炼气士司马蓝。”
  这是一个从没有听过的名字,却想不到武功会有这样的高。
  万博老人接着说道:“司马蓝是个不谙世故的人,倒也说不上好与坏,因为憋了一肚子气,人走上偏激,正巧这时候与老樵老渔相遇,一个话不投机,司马蓝遽然一举手,将他们两个都击倒了,我要是再迟来一步,事情就糟了!”
  秦凌筠说道:“是老前辈将他打跑了么?”
  万博老人摇头说道:“你师父和老渔都是当今一流高手,尚且不敌,老朽又何济于事?我只不过知道他的症结所在,指出他的无理之处,他一愣之下,就这样掉头而去。”
  秦凌筠急道:“我恩师和蔡师伯所受的伤势,究竟如何?你老人家能够施以援手么?”
  万博老人叹道:“老弟,我若不能救他们,又何必如此辛辛苦苦从巴山将他们携回到此地?不过……”
  他话说到此地,又转过头去,向冷雪竹点点头,黯然地说道:“如此一来,姑娘!只怕你要白跑一趟了!”
  冷雪竹怔怔地望着万博老人,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万博老人说道:“多少年来,我一直为你师父寻找千年参王、万载灵芝、朱颜果、黑发浆,这四样东西,好不容易找到了三样,而且,更难得的在不久以前,我又找到了你师父的住处,只要找到万载灵芝草,就可以了却你师父的一桩心愿。”
  冷雪竹几乎要跳起来说道:“原来朱姨要我来找你老人家,原来她也知道这件事,怪不得师尊对我这次下山,没有阻拦的意思,原来她是有默许的意思在里面。”
  万博老人说道:“可是现在情形不同了,姑娘!你看!”
  他指着榻上躺着的一对老友,感慨地说道:“我这两位老友,因为中了炼气士司马蓝的九转丹成的罡气所伤,除了‘千年参王’可以挽救一命之外,别无生途!姑娘!你看这件事应该怎么办?”
  冷雪竹姑娘浑身一震之余,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秦凌筠这时候他已经约略地明了到万博老人与琼林夫人的不同寻常的关系,他心里的焦急,真是无可言喻,非常明显的事,千年参王罕见的珍品,如果今天为救渔樵二老,则无法满足琼林夫人的需要,也就无法了却万博老人与冷雪竹的心愿,换句话说,如果千年参王留与琼林夫人,今天的渔樵二老就无法挽救生命了。
  秦凌筠虽然急得快要流出眼泪来,但是,他不敢多说一句话,因为亲疏有别,他有什么理由敢为冷雪竹姑娘置一词?
  时间慢慢地过去,秦凌筠在那里如坐针毡,浑身直冒冷汗,他感觉到时间竟是过得那么慢,也不过是短短的一阵思考,竟使他有度日如年一般的难挨。
  突然,冷雪竹姑娘抬起头来,脸上挂的满是泪痕,她颤抖着嘴唇,低低地说道:“请老前辈将这‘千年参王’,用来救这两位前辈的伤势。”
  秦凌筠忍不住一双眼泪跌落下来,他脱口惊呼了一声。
  万博老人却是十分平静地说道:“姑娘!这‘千年参王’十分难得,老朽寻找了数十年,仅得此一根,如果……”
  冷雪竹擦去眼泪,很决然地说道:“老前辈!我很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要问我,就是这个意见。我关心我师尊,但是我很明白‘爱人以德’的道理,如果你这样做,我师尊一定也会为之欣然!”
  万博老人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你不愧是琼如的门人。你随她十数年,已经深受到她那种气质的陶冶,孩子,你是对的!”
  秦凌筠这时候几乎到了忘我之境,他激动地向冷雪竹姑娘拱手说道:“冷姑娘!真要谢谢你!”
  冷雪竹说道:“我只不过说明我自己心里的想法罢了,有什么可谢的?如果要说谢,你那样冒着生命危险,为我吮毒,我该如何来谢你呢?”
  她说到此处,忽然想起方才来的时候,万博老人所说的“你们都错了”那句话,不知道究竟何指?
  她刚刚一转过头去,万博老人点头说道:“孩子!我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方才我说你们错了,并不是说你们做错了事,而是说你们都看错了东西,你们都太过于轻估‘金蛇飞矢’的毒性,如今,你和秦老弟都已经身中剧毒,顶多还有半个月好活,半个月之后,便要毒发身亡。”
  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月夜焦雷,但是,话出自万博老人的口,他们自然不能不信,但是,他们心里究竟都还有一份疑问:“为什么现在我们没有一点中毒的模样呢?”
  万博老人随手拿起那两条金色小蛇,指着说道:“记得我曾经和老弟说过,当年武林之中,有三个半人,其中有一个名叫金臂丐,他不仅武功奇特,他的兵器更是奇特,用的是一条金色的蛇鞭,中藏剧毒,另外还有一十三根‘金蛇飞矢’,中到人身上,除了他的解药,别无生路。”
  秦凌筠和冷雪竹都听怔了,冷雪竹不觉挥动一下手臂,她实在感觉不出有什么异样,她忍不住说道:“可是我……”
  她话还没有说完,秦凌筠立即抢着说道:“老前辈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所说当然俱是真情。记得当初老前辈说过,假借银叉令的人,极有可能就是获得金臂丐传授武功的人,如今这个人已经发现,而晚辈却不幸中毒不治,岂不是令人抱憾终身。”
  万博老人说道:“秦老弟!冷姑娘!你们休要着急,事情虽然很危险,倒不是十分绝望,现在还有一线生机,但看你们的运气如何?如果这一线生机得到成功,你们这次中毒,未尝不是因祸得福,因为你从此获知仇人的下落,岂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么?”
  秦凌筠点头说道:“如果这次晚辈能够活命,这次中毒倒是天意,让我知道仇人的下落。现在晚辈但求老前辈所说的这一线希望能够实现,哪怕是只能让我活一两个月,我就利用这一两个月的时光,专程找红柳湖,只要能报得亲仇,虽死何恨?”
  万博老人闻言惊道:“什么?红柳湖?你怎么知道红柳湖?”
  秦凌筠说道:“就是方才那位发出‘金蛇飞矢’的人,他所说的!他说如果要活命,就去到红柳湖找他。”
  万博老人脸色非常凝重,沉吟了半晌,才缓缓地说道:“这件事就十分奇怪了!据老朽所知道的,只有广西边境,有一个湖,四周遍植垂柳,每当秋冬之交,柳叶落尽,枝条尽成红色,所以才有红柳之称,老朽正是叫你们前往红柳湖,因为在红柳湖心,有一个方圆只有两丈的小岛,岛上长有一棵怪树,结一种香果,可以解天下奇毒……”
  冷雪竹在一旁插嘴说道:“会不会有另一处叫红柳湖的地方?”
  万博老人摇摇头说道:“断无此理,老朽不敢说熟知天下地理,大凡这种特别名称的地方,我一定都还知道得很详细。”
  秦凌筠接着说道:“如此说来,这位金臂丐的传人,一定就住在红柳湖。”
  万博老人顿足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就是因为住在红柳湖湖心岛上的,是一位怪人,算他的年龄,也应该有七八十岁,他是一个又瞎又残废的人,终年不出红柳湖一步,他怎么会是金臂丐的传人?”
  秦凌筠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不管这其中有否内情,且赶到红柳湖去,自有分晓。”
  万博老人点头说道:“事情既然有了这种奇怪的情形,本来是应该先将底细弄清楚,才可以前去,但是,时间不允许我们详加思考,此去广西,何止是千山万水?所以老朽方才说,只有一线希望……”
  冷雪竹抢着说道:“赶路的事情,倒不要紧,我有很快的脚力。”
  她仰起头来一声尖啸,清越悠长,直薄云霄。她啸声刚刚一落,只见半空中一点黑影,宛如流星下坠,飞快地落将下来,临到头上不远,忽然“蓬”地一声震动,那只大青鸟展开两双车轮大翅,在上面盘旋着,不肯降落下来。
  万博老人笑道:“姑娘!你叫它下来吧!它在天山吃了老朽一点小亏,现在还心存畏惧,不敢下来呢!”
  那大青鸟仿佛能听得懂人言,它唧唧啾啾地叫着,一个盘旋,终于落到姑娘身侧,站在那里几乎有一人多高,十分神骏!
  万博老人说道:“乘鸟前往,时间是没有问题了,不过,那位红柳湖湖心岛的怪人,十分怪癖,而且武功十分高强,他是抱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主张,但是,那棵香果树,是他得以生活的食物,所以,要想得到香果,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秦凌筠说道:“如果不能讨取,少不得只有巧取豪夺了。”
  万博老人说道:“万一那位金臂丐的传人也在红柳湖相候,又该如何?”
  冷雪竹说道:“那正好决一死斗。”
  万博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事实也只有这样了!不过有很多事情,不能以常理来衡量,有道是:吉人自有天相,可是老朽因为两位老友身负重伤,不克抽身前去相陪,但愿你们两位此去功德圆满,老朽和我这两位老友,在此静候佳音。”
  秦凌筠此时忽然跪在地上,叩头行礼说道:“晚辈恩师负伤,理应在此侍候,但是因为……”
  万博老人摇手说道:“此刻情形不同,你又何必如此拘泥?去吧!早去早回,才是道理。”
  秦凌筠这才站起身,当他一转面的时候,他又怔住了。
  只见冷雪竹姑娘已经跨在大青鸟的背上,正等待着他去同骑。
  青鸟本来就不够大,如今要骑上两个人,势必要紧紧地拥在一起。武林儿女虽然落落大方,但是男女有别,所以秦凌筠当时倒是趑趄不前,不知如何才好。
  倒是冷雪竹姑娘点点头说道:“事情紧急,秦兄又何必有世俗之见?请吧!”
  秦凌筠被冷雪竹姑娘如此一说,越发地胀得满脸通红,自然只好跨上青鸟的背,霎时间身子一轻,那青鸟已经展开双翅,直薄晴空。
  秦凌筠哪里有过这种经验?他向下面看时,只见岗峦起伏,都在脚下,连那滚滚东流的三峡之险,也只是像一根弯弯曲曲的带子一样,看得秦凌筠真有不少惧怕之意。
  他心里想道:“万一大青山鸟一个不小心跌了下去,那才真是准死无活呢!”
  后来他发觉大青鸟飞得非常之稳,他又将这惧怕的心理,渐渐地淡忘,反倒利用这个机会,纵目千里,不觉心怀为之一畅,他才体会到御风而飞的乐趣。
  正是他在鸟背上目不暇给的时候,忽然,发觉到坐在前面的冷雪竹姑娘,细细地一声长叹,虽然看不到她的面目,但是,仿佛是在凄然下泪,有无限的黯然之意。
  秦凌筠虽然尽量与冷雪竹姑娘保持有一点距离,但是,一个鸟背上,能有多大地方让他保持距离?所以,彼此还是微微地相触,气息相闻。这时候一见姑娘有凄然落泪之意,秦凌筠不觉一怔,连忙轻轻地叫了一声:“冷姑娘!”
  冷雪竹姑娘抬起头来停了一会,平静地说道:“你要小心坐!不要翻身跌下去!”
  秦凌筠说了一句“谢谢姑娘的关心”之后,他又接着说道:“姑娘有什么烦恼?可以说与我听听么?”
  冷雪竹姑娘没有说话,秦凌筠微有不安之意,侧着身子向前问道:“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在无意之中开罪姑娘,以致引起姑娘心中有不快之意?”
  他这样侧着身子,向前说话,坐的姿式也就随着歪了。
  冷雪竹姑娘刚刚说得一声:“你要小心些……”
  突然一阵大风从侧面吹来,大青鸟翅膀微微一侧,秦凌筠一个坐不稳,人向下一滑,一个翻身,掉了下去。
  冷雪竹姑娘大吃一惊,反手一把正好抓住秦凌筠的右脚,她大叫道:“快使‘梯云纵’的功夫!快!”
  秦凌筠这一下可真吓得满身冷汗,哪里还敢稍有怠慢,赶紧一提神功,轻飘飘地一翻,又坐到大青鸟的背上来。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说道:“多谢姑娘!我真是两世为人了!”
  冷雪竹姑娘嗔道:“还要说话?还不赶快抱住我的腰!”姑娘说到此处,自己也不觉双颊飞红,好在她脸朝前面,坐在后面的秦凌筠看不到。
  她顿了一下,又说道:“你没有骑惯,不像我是惯了的。”
  秦凌筠也不敢多说话,他实在也不敢抱住姑娘的腰,只有伸手将姑娘的衣带,紧紧地拉在手里,不敢松手,怕的是重蹈覆辙。
  过了一会,冷姑娘又说道:“你不要一个人瞎在心里乱猜!你有什么得罪我的地方?你忘了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秦凌筠不安地叫道:“冷姑娘!”
  冷雪竹说道:“我说的是老实话!因为方才你和万博老人说到,这次中毒,使你因祸得福,知道了多年寻找不到的仇人,这次如果我们可以得到香果,你就可以快意恩仇了,因此使我想起我自己的一身血仇。”
  秦凌筠啊了一声,惊问道:“姑娘你有什么一身血仇?”
  冷雪竹说道:“我在小时候,母亲被人杀害了,我是朱姨救我出来,后来遇到师尊,收留我十数年一直到现在。”
  她说到此处,又不禁泪珠滚滚,哽咽不能成声。
  秦凌筠在后面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倒是同为可怜人了,自己的父母被人杀害,到如今连仇人都不知道是谁……咦!冷姑娘!你难道也不知道仇人是谁么?”
  冷雪竹摇摇头说道:“我朱姨也只知道一点线索,但是,她连这点线索也不肯告诉我,她说怕我知道之后,打草惊蛇,反而误事。”
  秦凌筠说道:“她打算在什么时候才告诉你呢?”
  冷雪竹说道:“朱姨说等到我武功到了相当火候,她再叫我去找一个人,找到这个人之后,再一同去报仇,因为这个人可能会晓得仇人的下落。”
  秦凌筠说道:“姑娘现在的武功,已经深得令师所传,不知道朱姨这次可曾告诉你,所要寻找的人是什么人?”
  冷雪竹说道:“我朱姨这次也的确叫我趁这个机会,到处去寻找……咦!你看!”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她又指着下面惊叫起来。
  秦凌筠也赶紧随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下去,只见脚下一片水光,好大的一个湖,平静得就如同一面镜子一样,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出波光。
  光从青鸟背上看下去,这湖至少也有数十里周围,沿着湖岸,但见一片暗红,映着湖光,分得十分清楚。
  靠湖的南面,有一片房屋,鳞次栉比,大约有百余间,这房屋是从岸上一直伸到湖里,就仿佛是建在湖里一样。
  再向前面看去,只见湖心有小小的一点,那上面有一棵树,也有一间小房屋。
  秦凌筠兴奋地说道:“照这一切情形看来,分明就是红柳湖的模样嘛?”
  冷雪竹说道:“可不是!你看这沿湖的垂柳,正是一片红色,湖心有一个小小的湖心岛,一切看去都没错,正是我们所要找的红柳湖。”
  秦凌筠又迟疑了一下,说道:“可是……我们从巫山启程,到现在也不过才半日光景,阳光才不过刚刚偏西……这巫山到广西,何止千里路程?……”
  冷雪竹笑着打断他的话说道:“你难道忘了‘翅底风雷,转瞬千里’这句话么?”
  秦凌筠说道:“那是传说中的大鹏金翅鸟,而且,我们从来也没有真正看过大鹏金翅鸟是什么样子。再说,所谓‘翅底风雷,转瞬千里’,那也只是夸张的说法罢了。”
  冷雪竹姑娘笑道:“你真是个食古不化的人,我师尊这只大青鸟,真不下于大鹏金翅鸟,你再看看下面。”
  秦凌筠果然再朝下面看去,他不禁叫起来,因为就在这样谈了几句话的时候,已经将那个数十里大的湖,抛到身后很远了。
  他不觉点头说道:“我这才知道什么是‘翅底风雷’了。”
  冷雪竹笑了一笑,她便俯着身子,对大青鸟低低地说了两句话,那大青鸟立即掉转回头,又向那个大湖飞去,看准了湖的北边,是一片草地没有人烟,大青鸟突然以陨星落石的速度,向下急落,吓得秦凌筠抓紧了冷姑娘的衣裙,不敢稍松一下。
  临到地面,大青鸟突然又一伸双翅,顿时又成了缓缓之势,落到地上。
  秦凌筠下得地来,刚刚笑着说道:“朝游北海暮苍梧,我今天真正领略到了神仙的乐趣了……”
  话未说完,冷雪竹突然轻轻地咦了一声,秦凌筠立即敛神听去,听有脚步的声音,朝这边走过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飘身而起,落到一棵柳树上面,贴在柳枝上一动不动。
  那只大青鸟灵敏无比,就如同是一条灵蛇一样,擦着地皮远处一溜,顷刻溜得踪迹毫无。
  过了片刻功夫,只见四个人头上顶着一个小舟,直朝这边走来。
  秦凌筠和冷雪竹屏住呼吸,凝神静听,这湖边的柳树,虽然都落光了树叶,但是,枝条太密,而且枝干很高,这四个人做梦也想不到大树上居然藏着有人,所以,他们毫无顾忌地顶着小舟,边走边谈。
  这只小舟,虽然说是小舟,长也有一丈二三,宽有三四尺,份量很是不轻,但是这四个人顶在头上倒是若无其事,步履轻松地走着,照这四个人如此“落步沉稳,神情轻松”的情形看来,武功都很不弱。
  其中有一个人说道:“我真不懂,为什么总当家的偏偏要我们绕到这边来,冤枉跑这样几十里路,从庄上启程,岂不是照样可以前往湖心岛么?”
  另一个骂道:“亏你在红柳湖也待了这么久,连这点事都弄不清楚,过去哪年到湖心山,不是绕道从这边下湖的?总当家的跟那老瞎鬼有约,只能从正面来,如果要从他后面去,不但不给香果,而且还要不客气。”
  又一个说道:“他不客气又该怎样?凭他一个瞎老头,留他活在湖心山,已经是我们总当家的宽宏大量,搁着我,早就将他抛到湖里去喂王八。”
  接着又有一个问道:“说的也是奇怪!我们总当家的为什么独独对这个瞎老头那么客气。说老实话,咱们住在红柳湖,这湖上的一切,还不都是属于我们的,我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为什么每年到了收香果的时候,还要拿东西向瞎老头掉换?”
  原先那人哼了一哼说道:“看来你们三个人都是大糊涂蛋!亏你们还在红柳湖混了这么久,我们总当家的要是能整得了他,还等到你们来说?”
  另一个人笑道:“我倒不相信,这么一个瞎老头,能有多大能耐,居然连我们总当家的都对付不了他。”
  那个人说道:“你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咱们总当家的一身功力,真可以说是天下无敌,别的不说,单说那七条‘金蛇飞矢’,谁能接得下来?不过咱们总当家对这位瞎老头客气,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也有人说,总当家的怕他将这棵香果树弄坏了,所以才对他容忍三分,你们也该知道,咱总当家的所有的毒器,都没有解药,他的解药就是这棵树上结的香果,万一香果树弄死了,咱们总当家的所有毒器,也就不敢使用了。”
  接着有一个人说道:“王大哥!你方才还说人们糊涂,你自己才真的糊涂呢!这种事也能乱说,要是让总当家的听到了,你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笑着说道:“小兔崽子!咱们在这里说说罢了,谁还能去讨好邀功,向总当家的说去不成?况且总当家的这几天不在庄上,你们三个谁敢说出来咱们今天闲聊天的话,我王大要是饶了你们,那才算你们命大!”
  另一个人接着笑道:“怎么王大哥经不得两句话,就急起来了,我们几个哥儿们说着玩的,还有谁敢没事多嘴,胡言乱语地说个一言半语的!”
  那人笑道:“我也是说呢,还有谁敢说话……”
  他言犹未了,只听得半空中有人接着说道:“我敢说!你敢将我怎样?”
  随着红柳枝中人影一闪,轻飘飘地落下来一个人,当头站住,拦住去路。
  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使得这四个人当时都吓了一大跳,一齐将脚步收住,站在那里向前打量,只见前面站的是一位年轻英俊,看上去也不过只有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一身青衫,迎风飘拂,真好比是玉树临风。
  这四个人一看清楚了对面只是这么一个年轻人,把方才那一阵惊吓,又搁到一边。
  当时四个人将头顶上的小舟,放到地上,便有一个人走过去,叉着腰瞪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人微微笑道:“在下秦凌筠。”
  那人又冷冷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秦凌筠笑道:“这里是大名鼎鼎的红柳湖,我为何不知道?”
  那人一双鹰眼闪着阴狠的光芒,点点头说道:“很好!你既然知道是红柳湖,你这样冒昧而来,拦住我们的去路,难道就不知道后果么?”
  秦凌筠摇头故作不解之状说道:“红柳湖又不是皇城禁地,为什么不能来?你们又不是龙车风辇,也不过是顶着小舟罢了,又为什么不能拦住?我倒想不出会有什么不良的后果。”
  那人突然大吼一声:“你不知道,就让我王大爷告诉你!”
  话出人起,就如同一只出柙的猛虎一样,直冲向秦凌筠,双手并举,向前猛推。
  秦凌筠站在那里仿佛是无法躲闪一样,眼见得这人的一双手掌,已经印到他的前胸,只听得他哎呀一声,接着一声轻咳,就像是被这一掌打得断气了一样,接着就听到“咕咚”一阵大震,就像倒了半堵墙一样,那个人竟被撞得滚开数丈,接连“克嚓”、“克嚓”,撞断两三棵大柳树,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样,动也不能动。
  再看秦凌筠站在那里,笑容可掬,若无其事。
  这三个人这一下都愣住了,知道碰上了高人,自己这两下,挡不起别人一根小指头,方才王大哥就是个好例子,别人连小指头都没有伸,他那里已经倒在地上不能动。
  三个人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才好,傻着眼,身上尽出冷汗。
  秦凌筠含着微笑站在那里,没有上前的意思,倒是很和气地说道:“我来不是找你们打架的,只是想向你们借一件东西,问几句话,这位王朋友自己找麻烦,自找苦吃,与我无涉。”
  这三个当中也有一个胆大一些的拱手说道:“尊驾是武林高人,自然不屑与我们这种手下人找晦气,尊驾有何事相询,我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尊驾要什么东西,除了我们这六阳之首,其余的都可以任凭尊意拿取。”
  秦凌筠点点头,脸色突然一沉,说道:“如此甚好,彼此不伤和气!其实我这几个问题,都是轻而易举可以回答,不过各位一定要秉诚相见才是!”
  那人拱手说道:“尊驾尽管放心,我们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这点眼色还能看得出来。”
  秦凌筠说道:“你们总当家的姓甚名谁?惯使一种什么兵刃?”
  那人说道:“我们总当家的过去人称千……”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躺在地上的王大咬牙说道:“你们忘了红柳湖的规律,你说了以后,你以为你能活得了命?”
  秦凌筠正准备叱喝他,突然,只见对面那三个人都用双手捧着心,满脸痛苦不堪,顷刻之间,口鼻流血不止,三个人先后倒在地上,顿时死去。
  秦凌筠正感到惊诧,忽然听到冷雪竹半空中一声娇叱,那王大刚刚挣扎起半身,又翻身倒下去,胸口一个血窟窿,死于非命。
  秦凌筠转身来叫道:“冷姑娘!”
  冷雪竹盈盈地走过来说道:“这个王大真坏,他不知道用什么毒药,竟将那些同伴毒死,杀了灭口,使他们不能泄漏消息,后来他竟还准备对你下手。”
  秦凌筠谢道:“多谢姑娘的相救,因为我太注意对面那三个人所供给的消息了,疏忽了躺在地上的王大,险些中了他的毒物。”
  冷雪竹微微地一笑道:“你这人愈来愈客气,好不迂腐!”
  姑娘这样娇嗔巧笑,真是美绝人寰,秦凌筠愈发地胀红着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冷雪竹笑道:“瞧你方才口角生风,谈笑自如,怎么一跟我说话,就说不上来了?”
  这样一说,把个秦凌筠的脸,越发地说红了。
  冷雪竹这才收住笑容,说道:“走吧!我们还是先到湖心山去取香果,然后再到红柳湖那边,探看一下他们庄内的情形,你看可好。”
  秦凌筠得到一个转圜的机会,哪里还有不好的道理?他连忙应声跑过去,将那只小舟,推到湖里,他纵身而上,取出里面的桨,刚刚稳住小舟,冷雪竹也飘身落将下来。
  这时候,他们才发觉到这小舟当中,放着几十只熏鸡烤鸭,摆了十坛酒,另外还包扎着烘干的豚腿,将小小的舟舱,放得满满的。
  秦凌筠说道:“看这样子,这位红柳湖主人是每年都要派人送这些东西,和那位湖心山瞎眼老前辈换取香果。”
  冷雪竹忽然说道:“你觉得方才他们四个人在说话当中,有些奇怪的地方么?譬如说,他们那位当家的既然使的是无比剧毒的毒器,为何自己也没有解药?而又偏偏单靠湖心山的香果,如果有一天湖心山上的香果枯死了,他那含有剧毒的兵刃,岂不是不能使用?天下竟有这等事情么?”
  秦凌筠轻轻荡开手中的桨,微微皱着眉头说道:“依照方才他们说到‘金蛇飞矢’,已经证明这位红柳湖的主人,就是在巫山十二峰之上,用‘金蛇飞矢’打我们的那个中年人,也正是万博老人所说的,他是金臂丐的传人,问题就奇怪在这里,既然他是得到金臂丐的传授,得到金臂丐的独门兵刃,为什么得不到金臂丐传给解药?”
  冷雪竹又接着说道:“记得万博老人明明说到,金臂丐一共有一十三支‘金蛇飞矢’,为什么方才那些人又说他们当家的七条‘金蛇飞矢’,那么其他六条又到哪里去了呢?这岂不是也是疑问么?”
  秦凌筠称赞着说道:“冷姑娘真是心细如发,果然,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疑问。”
  冷雪竹笑着说道:“这些疑问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这次去取香果,会不会有困难,如果香果取不到,你我的性命都难保,还管他有什么疑问之处。”
  秦凌筠用力划了一下,让小舟在湖上平稳地滑行着,他望着冷雪竹说道:“万博老人曾经告诉过我们,住在这湖心山的怪人,人怪武功又高,少时我们还是要多多留神。”
  他说到此处,自己又笑了一笑说道:“所幸我们是乘的大青鸟飞来的,翅底风雷,转瞬千里,那金臂丐的传人,即使他会回来,也比不了我们这样快,要不然他也赶回来了,万一在湖心山,两面受敌,事情就不好办了。”
  冷雪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待一会我们到达湖心山的时候,应该以什么身份和那位瞎老人相会呢?”
  秦凌筠沉吟了一会说道:“要是冒认红柳湖的来人,说不定可以顺利一些,骗他一些香果,彼此两不相犯,不过,这种骗人的勾当,我们不便去做,这位瞎老人即使他是怪得不可理喻,不接受我们的请求,咱们宁可豪取,也不能骗他!”
  冷雪竹点点头说道:“很对!我很赞同你的意见。宁向直中取,莫向曲中求,万一……”
  她刚刚说到“万一”两个字,突然间觉得小舟一颤,彷佛是有东西撞到了船底。
  秦凌筠心里一动,向冷姑娘说道:“冷姑娘!我们恐怕已经进入湖心山那位瞎老人的势力范围了。”
  冷雪竹向前看去,距离湖心山至少也还在二三十丈开外。
  因为这湖心山,虽然说是位于湖心,事实上是靠近北边,与南边那些房屋距离得甚远,至少也在二十丈左右,秦凌筠从南边下船,几经挥动木桨,身轻力大,去得甚快。
  冷雪竹望了一会,又俯视着水里,一点也看不到有什么东西,她摇摇头说道:“那位瞎老人凭什么能在二十多丈以外,就控制住我们的船?”
  秦凌筠也注视着水里,说道:“方才小舟明明震动了一下,决不是没有原因的,我们多小心才是。”
  他立即将一双木桨,竖了起来,让小舟慢慢地停了下来,飘在湖面上,忽然,小舟不划自动,向湖心山移去,而且,移动的速度,愈来愈快,简直就是破浪而行,在这平静的红柳湖面上,划起一条深深的水槽。
  冷雪竹是在冰天雪地里长大的,哪里见过这种情形,当时就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凌筠也是不谙水性的人,但是他到底比较沉着一些,他安慰着冷姑娘说道:“这一定是湖心山那位瞎老人的手段,他是用来对付侵犯湖心山的人,我们不是他的敌人,他用不着这样对付我们,只要我们说明身份,一定可以化敌为友,不过……”
  他望着这只去势如矢的小舟,忽然又沉重地说道:“冷姑娘!我们谨防万一,我们还是小心一些为是。你注意着前面,我来看看这小舟下面,到底是什么弄鬼。”
  冷姑娘呛啷一声,拔出身边的古剑,稳立在前面。
  秦凌筠突然提足自己十成神功,将龙门居士传授的“剑丸”,取一粒在手中,突然间一声大喝,意动功行,功到剑发,那枚剑丸脱手而出,彷佛是一道白色的光芒,从小舟之旁,猝然入水,只此一瞬之间,接着又是白光一闪,从小舟的另一边,穿波而出,落到秦凌筠的手中。
  说也奇怪,秦凌筠的“剑丸”如此在小舟底下走一趟之后,这只小舟,如同是泄了气的球一样,顿时缓慢下来。
  秦凌筠收起“剑丸”,慌忙拿起双桨,落水力扳,将小舟停了下来,他喘了一口气说道:“真是奇怪,船底竟无缘无故被钩子钩住,被人家拉着走,怪不得走得那么快!”
  冷雪竹没有等他说完,就抢着低声说道:“秦兄!你看对面。”
  秦凌筠当时只顾得设法把小舟停住,倒没有注意到其他,这时候一听冷姑娘如此一说,他这才发现,原来方才那一阵拖曳,现在距离湖心山,也不过只有七八丈远。
  七八丈远的距离,将湖心山看得清清楚楚,点滴无遗,尤其湖心山只有几丈方圆,自然是一览无遗。
  在这几丈方圆、超出湖面五六尺高的小土墩上,偏偏挤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在沿着土墩的四周,架设着许多大车辘,上面卷放着许多又细又黑的线绳,在大车辘的下面,彷佛是倒插着的一排竹筒,斜斜地对着四周,再向后去,只见满地蠕蠕乱动,就像许多蛆虫一样,在那里翻动,仔细一看,原来都是黑扑扑的小蛇。
  在小土墩当中,长了一棵树,约有碗口粗细,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净了,但是,满树挂着的都是猩红点点,煞是好看。
  在这棵树下面,一间小小的房屋,也看不出是什么盖成的,但是年深月久,那一份帔败的样子,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小屋的门,此时是半掩着的,远远望去,里面黑洞洞地,一点也看不到什么。
  冷雪竹姑娘首先对于那些蛇,吓得几乎要叫起来,就是秦凌筠虽然不怕,身上也止不住发麻。
  他低低地对冷雪竹说道:“怪不得万博老人说这位瞎老人是古怪少见的,看这样子,的确是怪得很!你看!那棵树上大概就是香果了,我们只要各得一颗,就可以清除内毒,但是,到底应该怎么样才能得到呢?”
  冷姑娘摇着头说道:“天啦!我宁和十个人拼个你死我活,我也不愿意到那个湖心山上去,你看那些蛇,毒还是小事,那样子多可怕!那味道多恶心!”
  说到恶心,果然有一阵风吹过来,那种腥臭之味,真是令人作呕,冷姑娘掩着鼻子暗暗叫苦,忽然,只见那小屋虚掩的门,呀然而开,从里面传出来一种粗哑低沉的声音问道:“你们既然不是红柳湖主派来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到这里来为了何事?”
  冷雪竹低声奇怪地问道:“他怎么知道我们不是红柳湖主派来的人?”
  秦凌筠轻轻地扯子冷姑娘一下,低声说道:“你瞧!”
  只见从那间小屋子里,缓缓地出来一辆四轮车,车上的人,用手自己转动着,出了大门两三尺的地方,便停了下来,车上端坐了一位老人,白发似雪,脸微微地仰向天,一双眼睛瘪成两个深洞,颔下疏疏落落几十根胡须,身上穿着一件灰黑色的宽衣,遮盖住下半身看不清楚,一双苍白细长的手,扶着左右的两个车轮。
  这位瞎老人出来之后,停了一会,又厉声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
  秦凌筠连忙说道:“晚辈秦凌筠冷雪竹二人,远从川中赶到此地,为了请求老前辈赐两颗香果。”
  那瞎老人哼了一声说道:“你就是秦凌筠了,还有那位冷雪竹呢?为什么不说话?”
  冷雪竹对秦凌筠望了一眼,连忙说道:“晚辈冷雪竹特来拜见老前辈!”
  那瞎老人也哼了一声,仰着头说道:“听你们说话声音,都不过十几岁,可是,听你们的中气,分明已是深入内堂重奥的人,小小年纪能有这份成就,倒也很难得!”
  秦凌筠和冷雪竹都同时一惊,凭方才那一句话,就能听出年龄大小和武功深浅,这是一种什么功夫?
  那瞎老人似乎不像万博老人所说的那样怪,倒是很和气地问道:“这香果吃了之后,有毒除毒,无毒反而会中毒的!你们中了什么毒?难道没有解药么?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老夫这里来,如果老夫不给,岂不是徒然耽误时间,反而碍事么?”
  冷雪竹一见这瞎老人说话很和气,便很快点头答道:“说是因为没有其他解药,所以才千里迢迢来要香果。”
  那瞎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接着笑了一笑说道:“看样子你们是抱着志在必得之心而来的,到底是中了什么毒?”
  秦凌筠说道:“中的是‘金蛇飞矢’……”
  那瞎老人突然暴喝一声:“你说谎!可恶!”
  他这一声“可恶”刚一出口,只见他一转车轮,不知怎地一挥手,突然从小土墩四周那些竹筒当中,喷出一阵银色水箭。
  这些水箭来势极疾,而且分散得极广,将七八丈外的小舟,正好包括在内。
  冷雪竹姑娘一见,一声娇叱,娇躯一拧而起,就在离开小舟三四尺高的半空中,长剑顿时挥洒出满天银花剑影,一口真气未泄,使完一招十分精彩的“落英缤纷”,将小舟当头数丈之内的水箭,震飞得无影无踪,姑娘轻悄悄地落在舟上。
  秦凌筠知道这些喷出的水箭,必然都是奇毒无比,连忙喝道:“晚辈句句真话,何谓说谎?老前辈如此动辄就要伤人,岂能令人心服?”
  那瞎老人彷佛没有听到秦凌筠的话,只是微侧着头,口中喃喃,念念有词,突然说道:“剑风零碎,却又有条不紊,远看银花万朵,近若大雨倾盆,难怪老夫水箭不能沾身,原来你使的是飞侠女琼如当年最得意的一招‘落英缤纷’!你是飞侠女的什么人?”
  冷雪竹大惊失色,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位瞎老凭着耳力,居然将这一招“落英缤纷”听出来路,她怔住了。
  秦凌筠连忙说道:“冷姑娘是琼林夫人的门下。”
  那瞎老人嗯了一声,忽然又笑道:“那就差不多了!‘金蛇飞矢’之下能够不死,是有道理的。现在我问你,你们是怎么被这‘金蛇飞矢’打中的?对手是谁?”
  秦凌筠说道:“是对方无故施以毒手,使人不及闪躲,而且对方究竟是何人,到现在也不敢确认,不过当时他逸走之时,曾说了一句:‘欲活命,速来红柳湖。……’”
  那瞎老人忽然呵呵地笑道:“原来是他!看来他是看中了你们的武功,要你们做他帮手。”
  秦凌筠紧张地问道:“老前辈!你可知道这红柳湖主人究竟是何许人?”
  那瞎老人笑道:“你且慢问他是何人,这红柳湖他到处都设着有明桩暗卡,你们到这里来,恐怕他已经知道了,少时他就会追赶过来的。”
  冷雪竹说道:“他要是真的追过来,我就趁这个机会,报那毒伤之仇。”
  那瞎老人摇头说道:“不尽如此!你的武功不错,还有那位姓秦的小哥,想必也是相差无几……”
  冷雪竹插嘴笑道:“他比我强得多!”
  那瞎老人说道:“即使他比你强,你们也无可奈何,人家武功不在你们之下,而且人手众多,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懂得这话的意思么?”
  秦凌筠忽然朗声说道:“老前辈说的很对!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既然如此,请老前辈赏赐香果两枚,晚辈等即刻离去,以免碰上,至于报仇之事,以待他日徐徐图之。”
  冷雪竹一听秦凌筠这话,便知道他的用意,希望早点得到香果,以免“夜长梦多”,所以说报仇雪恨之事徐徐图之。
  可是那瞎老人却不停地摇着头,冷雪竹忍不住说道:“怎么?老前辈你不打算将香果送我们两枚么?”
  那瞎老人冷冷地说道:“方才我已经说过,你们此行,是志在必得,不给你们香果,你们一定会不择手段取得的!”
  他这样冷冷地说来,也不知道是好意还是恶意。
  但是他又接着说下去道:“老夫并没有说不给你们,也并不是说一定会给你们,而是说即使现在给你们两枚香果,你们已经来不及了,你们回过身去看看……”
  他们两人回过身去一看,果然,只见红柳湖上约莫来了三四十只小船,采取一种包抄的形势,渐渐地向小土墩围过来。
  秦凌筠剑眉一挑,豪然说道:“如果他们要成心先行相逼,就不能怪我滥杀无辜了。”
  冷雪竹姑娘更是咬牙说道:“我们索性迎上去,看看他们能有多少死不了!”
  可是身后瞎老人说道:“你们前来的第一心愿,就是取得香果。方才你不是说过么?其他一切,都不妨以后徐徐图之,何必要在体内剧毒未除之前,穷拼恶斗?”
  这最后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秦凌筠的心,他连忙说道:“他们既然来了,不拼又将如何?”
  那瞎老人呵呵笑道:“老夫自有妙法!”
  秦凌筠一听,连忙说道:“晚辈愿意敬聆!”
  那瞎老人说道:“你们两个人暂时到老夫那间小屋子里去,待那些人来了以后,老夫自有退敌之计,湖心山在此屹立了将近二十年,红柳湖的人谁也不敢走近一步。”
  冷雪竹一听要到他那间屋子里去,首先她就想到屋子外面那些可恶的蛇,看到那些脏东西,她就要恶心!而且,她也深深恨自己肩头中了那一条“金蛇飞矢”,如果来人真是巫山所见的那人,她一定要狠狠劈他几剑,所以,她翘嘴摇头说道:“我不去!我走进那屋子,要别人为我们抵挡,那我们算什么?”
  秦凌筠说道:“确是这样,还是请老前辈先将香果赐给我们,其他一切,倒也不敢有劳费神!”
  那瞎老人突然冷冷地一笑,说道:“现在我要你们再转过身来看看!”
  秦凌筠和冷雪竹觉得瞎老人说话的语调有异,很快地旋过身去,就在这一旋之际,他们两个人立即知道不妙,意动功行,一声大喝,正等挥手发出掌力护身,可是,已经迟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全身上下密密地被一种很细的绳子捆住,几乎使所有的劲道,都为之消失,而且不能用劲,愈使劲愈是勒得紧。
  秦凌筠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与你远近无仇,为何要暗中算计于我们?”
  瞎老人阴阴地说道:“秦小哥!你不要叫,乖乖地听候处理!”
  冷雪竹叱道:“你这种行为,真不配我们方才称呼你一声武林前辈,你到底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瞎老人呵呵地笑道:“做你们的前辈,又有什么光荣?你们不要再乱嚷嚷,给我安静地躺到屋里去!”
  他这样一说,不知何处来的力量,秦凌筠和冷雪竹突然被吊将起来,半空中一个晃动,一直甩向那间黑洞洞的屋子里。
  秦凌筠和冷雪竹因为周身被捆得气血不通,无法行功用劲,这样一掼之下,掼得疼痛十分,冷雪竹姑娘不禁脱口哼出声来。
  秦凌筠连忙问道:“姑娘!你还不妨事么?”
  冷姑娘说道:“倒不妨事,只是这身上不知道是什么绳子捆的,竟挣它不断,而且是怎么被捆上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真是叫人好生不服。”
  秦凌筠叹口气说道:“当初万博老人也曾经警告过我们,只怪我们太过大意,没有想到一个瞎了眼睛的老人,竟有这样厉害,看来这湖心山上,到处都是埋伏,这就难怪红柳湖的主人对他毫无办法。”
  冷雪竹忽然说道:“你听!”
  这时候只听得远远地有人朗声说话:“湖心山的老前辈,请你开放湖上的禁制,让我的人进来。”
  冷雪竹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湖上都设了禁制呀!我们哪里会知道呢?难怪我们一来就处处掣肘了!”
  秦凌筠说道:“且听他们怎么说!”
  可是这边瞎老人半晌没有回答,又听到远处的声音叫道:“湖心山的老前辈!请开放湖上的禁制,你老人家听到没有?”
  这位瞎老人这时候才冷冷地说道:“老夫眼睛虽瞎,耳朵却不聋,怎么没有听到?”
  那人又叫道:“既然如此,请你老人家将禁制开放一下。”
  瞎老人说道:“你在红柳湖也盘踞了十几年,难道还不知道老夫的规矩么?在老夫的禁区之内,除非你有本领,将老夫的禁制破坏,否则,你就规规矩矩,从当中水道进来,你还尽在罗嗦什么?”
  那人又叫道:“我从千里迢迢之外,兼程赶回红柳湖,就为了两个很重要的人,现在这两个人……”
  瞎老人不耐烦地说道:“要进来你就驾一只船快进来,不进来就算了,别再罗罗嗦嗦!”
  那人没有说话,想必是只有按照瞎老人的规定,一只船独自来了。
  屋子里的秦凌筠忽然说道:“冷姑娘!你听,这人说话的声音,不就正是巫山十二峰上,用‘金蛇飞矢’伤我们的人么?真奇怪,他只不过比我们早一点离开巫山,怎么现在居然就赶回红柳湖来了?”
  冷雪竹说道:“听这个瞎老人与这个红柳湖主人,交情并不好,看他们怎么办?”
  秦凌筠说道:“管他们怎么打主意,我们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么?”
  冷雪竹说道:“这种鬼绳索,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制成的,勒得人运不上气,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秦凌筠突然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那瞎老人眼睛虽瞎,耳力特别灵,他方才能凭耳力辨出你那一招‘落英缤纷’就是证明!从现在起,我们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话。”
  冷雪竹轻轻地说了一声:“好!”
  秦凌筠说道:“冷姑娘!我看你的手指还能动,你可以滚到我的身边来么?”
  冷雪竹用脚尖在地上一使力,接连两个翻身,果然滚到秦凌筠的身边。
  秦凌筠示意他的腰际说道:“在我这腰间,藏有一柄鱼肠剑,锋利无比,无坚不摧,姑娘用手隔着衣服将鱼肠剑向外抽动,试试看,能不能割断这根绳子。”
  冷雪竹果然依照他的话,在他的腰间摸到了那柄长不到一尺的鱼肠剑,她好不容易挨近秦凌筠的身上,用她仅能活动的手指,凑上去握住了剑柄,正转过剑刃,准备用力向外割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呵呵大笑,瞎老人说道:“千面狐!你的船可以停下了,你要是再前进一步,我对你是友是敌,就很难分辨了!”
  那被称为“千面狐”的红柳湖主也纵声笑道:“其实我们做了将近二十年的邻居,也做了将近二十年的交易,你老人家尊姓大名,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不是你老人家称我一声‘千面狐’,我还不敢冒然请问,请问你老人家可否将大名示知,也好称呼!”
  瞎老人说道:“千面狐!你休要拉近乎!老夫这湖心山附近,不许人在此久留,你有话快说。”
  千面狐卞玉说道:“我在巫山曾经碰到两个人,他们和我有过一招之隙,听说这两个人现正在湖心山,不知此事是否事实!”
  瞎老人说道:“不错!这两个人正在湖心山,而且此刻正在老夫的茅舍之中。”
  这时候,小屋之中,秦凌筠已经被冷姑娘割开了绳索,他又正在用鱼肠剑去割断冷雪竹姑娘身上的绳索,冷姑娘当肘一听此话,立即就要冲出屋去,秦凌筠伸手拉住她,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说道:“冷姑娘!请稍待,我们听听他到底怎么办,到时候再动手不迟。而且这瞎老人眼睛虽瞎,这湖心山却是满布埋伏,我们先求稳健为上。”
  冷雪竹点点头,很柔驯地依了秦凌筠。
  只听得门外那千面狐卞玉说道:“如此甚好!这两个人既然在老前辈这里,就请你老人家送给我,老前辈要晚辈补偿什么损失,晚辈一定照办。”
  瞎老人突然大声说道:“不错!这两个人现在都已经捆在我这里,只要一举手之劳,就可以让你带走。”
  千面狐卞玉哈哈笑遣:“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你老人家真是慷慨,这两个人对我的关系非常重要,你老人家不啻是帮了我一个大忙,真是铭感五中。”
  瞎老人忽然嗤地一声,非常不屑地笑道:“你在那里自言自语,说得十分好听,也不知道你是说给谁听?老夫方才只是说,如果这两个人要让你带走,只需要举手之劳,这句话只是一个譬如的说法,并不是真的如此。我也可以说,如果这两个人不让你带走,你想得到他们,那是难如登天。”
  突然,外面一阵沉默,半晌没有声音。
  屋子里秦凌筠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在说道:“冷姑娘!看这情形很难令人遽下断语,我们还是静听下文吧!”
  冷雪竹姑娘说道:“这瞎老头,真是个怪物,他究竟打什么主意?如果他对我们友善,就不应该捆起我们,如果说他存心不善,听他方才说话,又好像未尽如此!”
  秦凌筠说道:“冷姑娘!不管他有怎样的打算,我们打最坏的算盘,万一……”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外面停在湖中的千面狐卞玉说道:“老前辈!你方才所说的话,究竟是有什么用意?”
  瞎老人笑道:“没有什么用意!就是这两个人现在被老夫用‘天蚕钓丝’捆在屋子里,还没有想到是不是要给你。”
  千面狐卞玉抢着说道:“老前辈!我们相处有近二十年,彼此和平往来,交谊不错嘛!”
  瞎老人哼了一声说道:“但是也不算好!”
  千面狐说道:“二十年来,老前辈的衣食,都是晚辈照顾着,虽照顾得不算周到,却也丝毫无缺,难道在老前辈的心目中,一文钱也不值?”
  瞎老人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不是你照顾我,而是老夫照顾你,你不想想,如果不是老夫这棵香果,你焉有今日?你的武功从此就打了一个大折扣,不是这棵香果,你会供应我二十年衣食?”
  千面狐突然说道:“如此说来,你老前辈是不打算将这两个人交给我了?”
  瞎老人也提高声音,厉声说道:“除非你能付出代价,否则,你趁早离去!少在这湖心山前罗嗦!”
  千面狐说道:“只要你老前辈能提出‘代价’二字,事情就好办了。你老前辈尽管说吧!要什么代价,只要你老前辈说得出口。”
  瞎老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你休要夸下大口,这个代价你未见得出得起,你可知道他们两个人是什么人?”
  千面狐说道:“在巫山十二峰上,我已经知道了,他们两个,一个是龙门居士的门人,因为他曾经用一颗‘剑丸’毁掉我一条‘金蛇飞矢’,另一个是飞侠女琼林的徒弟,这两个人如果归向红柳湖,我二十年来的苦心,就不会白费。我这点存心,老前辈自然也会知道的!”
  瞎老人说道:“这两个人对你重要,但对老夫更是重要,五十年的仇恨,如今天赐良机,送他们上门,如果错失这个机会,老夫今生今世,只是含恨死在这湖心山!除非你千面狐能为老夫洗雪这笔仇恨,除了这个代价,你趁早离开此地!”
  千面狐卞玉倒抽了一口冷气说道:“原来老前辈身有血仇。”
  瞎老人感慨万端地说道:“五十年前,老夫毁了飞侠女的面容,却被飞侠女削去我的双足;老夫削去龙门居士的一根手指,这老东西竟发剑丸毁去我的双目,我怀着这两层大恨,隐居湖心山,只说今生已矣,想不到居然仇人门下,自送上门,千面狐!你说你能拿什么代价,交换老夫这两个人?”
  千面狐停顿了一下,他立即大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尚有何言?老前辈尽管快意恩仇,我无二言可说,而且改天再来登门请教!红柳湖若想成就武林霸业,放着这样的高人不请教,岂非舍近求远么?”
  瞎老人呵呵笑道:“意外的偿还夙愿,将老夫已成死灰的心情,又引起复燃!你的事,我们后日再谈!”
  千面狐大笑说道:“谨遵台命!就此告辞!”
  说着,那得意的笑声,逐渐远去,因为他没有想到如此意外的收获,居然得到一位五十年前,曾与三个半高人并行的好手的承诺,这比起强逼中原四杰为他说服的作用,又要大得多了。
  他的笑声渐渐地远去,瞎老人一直坐在外面,半晌没有动静,等到那些船只,都去得很远了,他这才缓缓地回过身来,用一种极其安祥的声音说道:“你们两位既然能将老夫的‘天蚕钓丝’割断,而且能沉着气不声不响,十分难得,现在千面狐已经远去,你们还不出来做什么?”
  瞎老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里面闪出来一个人,娇叱道:“原来我尊师的面容,是你这个老鬼给毁掉的!害我师尊闷闷不乐一辈子。女人的面容,比性命还重要,你这种用心,比杀人还可恶,今天可碰到姑娘手里,这才真正是上天有眼呢!”
  冷雪竹姑娘愈说愈气,陡然尖喝一声:“看剑!”
  这位瞎老人双眼失明,哪里还能看到什么剑?冷姑娘这样一剑劈来,使的是师门最绝的“夺命三剑”的第一剑“掷剑问天”。剑尖从上而下,似挥还砍,潜力发挥到十分,朝着瞎老人的左肩直落下来。
  姑娘存心不将他一剑了命,要他多受一些痛苦,以为师尊泄恨。
  谁知她这一剑之下,那瞎老人就如同看到了一样,他那座车向旁边一闪,随手拿出一柄黑漆漆的扇子,十分巧妙,而且是准确无比地,捏准一个“粘”字诀,贴上姑娘的剑锋,又及时地用上一个“卸”字诀,使冷姑娘提着长剑,人都愣住了!
  秦凌筠看在眼里,刚刚一挪步,就听到瞎老人说道:“姑娘这一招‘掷剑问天’,已经具有九成火候,不过,内力稍差,老夫又特别对于这三招,花了数十年功夫研究,才勉力化开,所以姑娘既不必对师门绝技怀疑,也不必顿生气馁之心。”
  他说到此处,又回头对秦凌筠说道:“秦小哥!你不能轻举妄动,我大哥那三颗‘剑丸’不是玩的,出手见血方归,老夫还没有十成把握可以将之击破。”
  秦凌筠大惊,手握着“剑丸”,有无限愣然地问道:“你!……说什么?”
  瞎老人大笑说道:“千面狐卞玉不仅武功深获金臂丐的真传;连弄毒的功夫,都已深得其中三昧。若论武功,老夫不惧,若论弄毒,老夫也只有退避三舍,何况他带来七十二条快舟,七十二位红柳湖好手,我们三个人若是真的和他硬抗,胜负之数,不可预期。所以老夫才小动心计,耍弄他一着,怎么?你们能明白了么?”
  秦凌筠和冷雪竹两个人都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瞎老人说道:“老夫双目失明,但是‘天耳通’的功夫早已练成,你们在屋内割断‘天蚕钓丝’的情形,没有一点逃过我的耳力,老夫如要真的拿陪们报仇,还能等到现在?”
  这话一点也不错,瞎老人连数十丈远的船只数量,都听得清清楚楚,何况是屋内不远?如此说来,他是成心骗千面狐卞玉的么?
  秦凌筠此时才沉声问道:“请问老前辈你老人家到底是谁?晚辈眼浅识薄,无法认清,尚请明示才好!”
《剑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