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轮艳阳,高挂中天,照耀着碧波千顷的鄱阳湖。
湖面风平浪静,水光潋滟,举目一看,水天相接,一望无边。
各色彩羽水鸟,翱翔在轻波漪荡的湖面上,远处数百渔帆,在艳丽的秋阳下,闪着点点白影,随着徐吹的湖风荡漾。
湖滨渔村,翠竹相连,一片浓绿中,现出无数竹屋茅舍。
蜿蜒的长堤上,晒着渔钓渔具,渔姑们成群的坐在树下,谈笑结补着渔网。
妇女们多在堤下洗衣,儿童们追逐在村外草地上,打闹、嬉戏,到处响看尖锐稚气的天真呼喊。
这时,一群结网的渔姑们,正谈论着张老伯家中新近来的北方远客,一个安祥的老年绅士,带着一个标致女孩和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的事……
一个身穿青布裤褂,头核发辫的渔姑,停下手中的结网,望着不远处的一个穿花布衣服的渔姑说:“迎春姐,张老伯的这位朋友,看来很有福气,霜眉银髯,一袭黄衫,走起路来也很斯文,不像张老伯,虎眉大眼,白胡子横飞,吓死人……”
一个穿红花上衣,绿长裤的渔姑,未待叫迎春的渔姑回答,立即抢着说:“二妞,你知道吗,张老伯是练武的人!那个北方客人是读书的,当然和张老伯不同。”
一个十五六岁的渔姑有些神秘的正色说:“我看那个北方客人,八成也是练武的,张老伯的三个儿子,和北方客人的黑小子比赛打架,总是张大根哥儿三个输。”
叫迎春的渔姑,有些惊异的低声说:“真的,金花姑说的不错,尤其北方客人的那个标致女孩,一身鲜红,简直像个小辣椒,脚尖一蹦,嗖的一下子就上了房……”
话未说完,村中蓦然传来一声童音怒喝!
接着,在村外嬉戏的儿童们,欢呼一声,像一阵风似的涌进了村边的竹林里。
结网的渔姑们,循声看了一眼村前竹林,其中一人笑着说:“张老伯的三个儿子,又向那个黑小子挑战了!”
话刚说完,一阵儿童们的哄笑,径由村边竹林里响起来。
结网的渔姑们一听,不由相视一笑,似乎在说:一定是张伯伯的儿子张大根,又被那个黑小子打倒了。
蓦然,一个渔姑的眼睛一亮,立即惊异的低声说:“你们看!”
说着,举手指着正南。
渔姑们闻声同时停下工作,循着指向一看,只见数十丈外的湖堤上,现出一个矮小人影,似乎穿着长衫,由于那面有芦苇高过堤面,随着湖风摇曳,是以看不真切。
但,她们断定那是由城里来的读书人,因为在她们整个湖滨渔村里,是终年看不到有人穿着长衫的。
渐渐,她们看清楚了,那个矮小人影,竟是一个身着蓝衫的男孩。
只见那男孩,年约十五六岁,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如玉的面颊,挺直的胆鼻,眉宇间隐透着英气。
尤其他那双黑白分明而有神的眸子,充满了智慧的光辉。
他蓝衫飘飘,不急不徐的走着,小星星似的眸子,似乎在浏览着这景色宜人的湖边风光。
但,他俊美的小脸上,却神色不定,时而清秀入发的剑眉微蹙,时而绽开朱唇愉快的一笑。
结网的渔姑们,对男孩子这种时忧时笑的神色无不看得茫然不解。
蓝衫男孩经过渔姑们的面前,依然目不斜视,看也不看她们一眼,似乎根本没看到树下尚坐着一群结网的渔姑。
因为,这时,他正在想,回到那座荒林中的古墓后,如何向父亲报告见到媛姑姑的经过。
一想到那位风姿绰约,雍容脱俗的媛姑姑,他的清秀长眉便又蹙在一起了。
他不知道父亲还有这么一位虽已中年而仍秀丽的妹妹,五年前去世的妈妈,也一直没说过,这令他感到非常迷惑。
他不知道父亲让他送给媛姑姑的小锦盒里是什么,由于父亲当时叮嘱之切、神色之重,他断定必是珍贵的首饰。
但,想到媛姑姑一看到小锦盒,立即神情紧张,粉面色变的失常神态,这又令他断定那可能不是一件平凡的东西。
蓦然,他又笑了,神色瞬间变得极为愉快。
因为,他想到了媛姑姑的唯一女儿崔小倩。
倩姊姊仅大他半岁,长得肤如脂,貌如花,国色天香,是一位娴淑端庄的少女,相处三天来,她极少言笑,但对他却细心照拂,无微不至。
虽然,他和姐姐极少讲话,他却乐于和她静静的坐在一起,默默的注视着她那娟秀的面庞,高雅的仪态。
尤其,倩姊姊的那双澄彻而明亮的凤目,长而密的睫毛,更令他看了感到无比的舒畅。
一阵顽童们的哄笑喝采声,把蓝衫男孩的思维打断了。
他举目一看,发现村边竹林里,围满了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儿童,正挥着小手,欢声嚷着,叫着……
好奇心的驱使,和一种儿童好动的天性,使他身不由主的向林前走去。但,走不几步,他又迟疑了,因为他想到了媛姑姑的临别叮嘱一直回家,切忌中途停留……
于是,他看了林边欢叫的儿童们一眼,折身继续前进.他记得很清楚,经过这个渔村,应该是走转向西北田野的一条小径。
蓦然一声童音怒喝,竹林旁边欢叫的儿童们高嚷着纷纷散开了。
蓝衫男孩忍不住转首一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穿着一身黑衣,年龄最多十三四岁,飞身由竹林内纵了出来。
紧接着,三个土布男孩,看来均比黑男孩大一两岁,一齐咬牙瞪眼,同时举着小拳头,也飞身追了出来。
蓝衫男孩天生侠骨,看到这种情形,不由义忿填胸,早已忘了媛姑姑的叮嘱,于是大喝一声:“快些住手!你们三个打一个,不怕丢脸吗?”
大喝声中,飞身扑了过去。
四个打斗的男孩,闻声同时停止,所有散立林前的顽童们,也纷纷以惊异的目光向着蓝衫男孩这边望过来。
蓝衫男孩纵至近前,顿时发觉情形有异,因为打闹的四个男孩,除身穿土布衣年龄较长的一个怒目瞪着自己外,其余三个俱都笑嘻嘻的站在一起。
蓝衫男孩心中一动,立即刹住冲势,心说:他们该不会是在游戏吧?
心念未毕,年龄较长的土布衣裤男孩,竖眉瞪眼,撇着小嘴,两条小臂弯的像两张弓,已气势汹汹的走过来。
蓝衫男孩一见,心中非常后悔,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多事,但看了土布裤衣男孩那付神气十足相,心中又不禁有气。
布衣男孩来至一丈之处,圆睁一对小眼,怒目注定蓝衫男孩,立即沉声问:“你是那里来的?要你前来打抱不平?”
蓝衫男孩卓然而立,看到对方两脚踏八,小拳头握的紧紧的,分明有意打架,心中愈加生气。
再看其余两个布衣男孩,一个肥胖像小猪,一个瘦削像木柴,两人正笑嘻嘻的和黑小子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打量间,蓦闻布衣男孩沉声大喝道:“喂,我问你是那里来的,你为何不理?”
蓝衫男孩眉梢一桃,没好气的说:“我是那里来的与你何干?”
布衣男孩被抢白的一楞,不由小脸一红。
一阵哈哈笑声,散立林前的顽童们,俱都讥嘲的笑了。
其中一个破衣男孩,望着土布男孩,轻蔑的说:“哼,张大根,你平素就只会欺负我们……”
土布男孩张大根,怒目瞪了破衣男孩一眼,接着面向蓝衫男孩怒声问:“既然与我无干,你为何来扰乱我们的游戏?”
蓝衫男孩的俊美小脸一红,气得大声说:“天下有你们这样不讲理的人吗?”
说着,不屑的瞪了张大根一眼,转身就走。
因为,他又想起媛姑姑的临行叮嘱,是以他不敢有停留下去。
一声大喝,风声飒然,人影一闪,张大根已纵身挡在蓝衫男孩的面前。
蓝衫男孩,顿时大怒,正待怒喝,身前蓦然暴起一片顽童欢呼!
欢呼声中,一个儿童兴奋的大声说:“霞姐姐来了,霞姐姐来了!”
蓝衫男孩本能的回头一看,只见竹林间红影闪处,双目不禁一亮,散立林边的顽童身前,已多了一个一身鲜红劲装,背插短剑的女孩。
红衣女孩,看来十四、五岁,瓜子形的白皙小脸上,嵌着一双明如秋水的大眼睛,挺直的鼻,嘴角微微下弯,长长的秀发上,束着一个红绫大蝴蝶。
背后剑柄,鲜红夺目,两道长长丝穗,直达肘弯,足下一双红缎小蛮靴,上缀一对红绒球,愈显得艳丽醒目。
红衣女孩,秀肩微蹙,右手插在纤腰上,一双澄澈闪光的眸子,一直注视着场中的蓝衫男孩。
蓝衫男孩看罢,只觉竹林前面突然多了一团红火,但他看得出,红衣女孩白皙红润的小脸上,充满了刁蛮,难缠。
心想,还是早些离开这儿的好……
心念未毕,身后暴起一声大喝:“小爷和你讲话,你为何不理?”
大喝甫落,脑后风生,转首一看,张大根咬牙瞪眼,已一拳打来。
蓝衫男孩不屑的冷然一笑,立即侧身仰面,出手如电,顺势一抄,立将张大根的右腕扣住。
散立林前的一群顽童,见平素蛮横的张大根一出手,便被人家扣住了手腕,俱都惊呆了。
肥小猪似的男孩张二根,一见哥哥被制,立时圆眼一瞪,大喝一声:“赶快撒手”
大喝声中,纵身前扑,举起小拳头,迎空一晃,向着蓝衫男孩的当头,呼的一声,猛力击下。
蓝衫男孩一见,眉梢一挑,一声怒哼,握着张大根的右手,奋力一抖
蹬蹬蹬,一阵急促的退步声中,张大根滋牙裂嘴,攒眉苦脸,抡舞着两只小手,直向身后退去。
风声响处,小肥猪似的张二根,小拳头已经砸到。
蓝衫男孩,不慌不忙,低头塌肩,疾上一步,一招犀牛望月,右手反臂一削,直切张二根的肥圆右腕。
就在这时,咚的一响,闷哼一声,被震退的张大根,终于拿椿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立即跌了个四脚朝天。
一声怒喝,一声惊叫,张二银的右腕又被蓝衫孩削个正着,肥胖浑圆的张二根,身不由己的一直向前冲去。
蓝衫男孩身形一旋,飘身已至两丈以外。
噗通一声,张二根冲力过大,收势不及,两手前仆在地,立即演了个饿虎扑食。
全场一片寂静,再没有一人喝采欢呼,所有的顽童,俱都神色惶惶,惊异的望着蓝衫男孩。
瘦小的张三根,完全傻了,黑小子瞪着一双大白眼珠子,也楞了。
只有红衣女孩,小手插在腰上,嘴角掠着一丝满不在乎的微笑,冷冷的望着蓝衫男孩。
张大根知道遇到了高手,一声不吭呲牙裂嘴的立起来,两手揉了揉屁股,走到张二根身前,伸手将弟弟拉起来。
蓝衫男孩看了一眼有些偏西的太阳。面色顿显焦急,转身大步走去。
红衣女孩粉面一绷,立即沉声低喝道:“站住!”
蓝衫男孩听了这声命令似的冰冷低喝,心里不由有气,立即停住脚步,转身向红衣女孩望来……。
只见红衣女孩,小脸紧绷,毫无一丝表情,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冷冷的望着他,显得又神气又高傲。
蓝衫男孩本来就有气,这时再看了她的表情,心里愈加光火,但他怕回去迟了父亲悬念,只得耐着、性子,沉声问:“你喊住我有什么事?”
红衣女孩看也不看他一眼迳自望着黑炭头似的小男孩,命令似的沉声说:“牛弟,你去会会他!”
话一出口,群立的顽童们顿时暴起一阵兴奋的欢呼,似在为黑小子加油。
大根、二根,也不禁得意的笑了,神色间充满了希望,希望黑小子狠狠将蓝衫男孩打一顿,为他俩出口恶气。
黑皮男孩首先紧了紧裤腰带,又捋了一下袖口,一对鸡蛋大的黑白眼珠,注定蓝衫男孩,大步走去。
这时,蓝衫男孩发现西南天空已涌起半天灰云,心中更加焦急,知道傍晚又是一个阴天。
黑皮男孩来至近前,煞有介事的向着蓝衫男孩一抱拳,裂着小血盆似的红嘴,朗声说: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在下邬铁牛奉霞姐姐之命,向阁下讨领几招绝学!”
蓝衫男孩心中虽然既焦急,又不耐,但他知道今天不见个真章,不分出个胜负,也别想走得痛快。
这时见黑皮男孩邬铁牛,彬彬有礼,看来颇有教养,可能是有名有脸人物的徒弟。
于是,也抱拳当胸,略显不耐的说:“我的姓名说出来你们也不知道,还是不说的好……”
话声未落,蓦闻红衣女孩沉声说:“你说出来,我们不是就知道了吗?”
蓝衫男孩小脸一红,怒目瞪视了女孩一眼,即对黑皮男孩邬铁牛,说:“我叫蓝世玉,就请你快进招吧!”
小铁牛也不客气,大喝一声,挥拳直捣过去。
蓝世玉知道这个黑皮男孩不可轻视,立即闪身跨步,出掌迎敌。
果然不出所料,蓝世玉的身形一动,小铁牛的拳势立变,呼呼一阵劲风,一连打出五拳,威势相当凌厉。
所幸蓝世玉心中早有准备,赶紧急挡快封,破招抢攻,即使这样,仍被逼的一连退了数步。
张大根兄弟三人同时暴声喊了个“好”!
其余顽童,也立即随声高喊,挥着小拳头助威。
红衣女孩,不由满意的笑了,红润的小嘴内,露出两排晶莹如玉的贝齿。
蓝世玉被逼的俊面一红,顿时火起,拳法一变,身形疾旋,立即还以颜色,刷刷刷连劈三掌,声势威猛骇人。
小铁牛只觉四周掌影如山,左封右挡,立被逼了个手忙脚乱。
张大根三人不叫了,渐渐围过来呐喊助威的顽童们也停止了叫喊,红衣女孩的秀丽面庞上,笑意顿逝。
全场再度静下来,俱都瞪着小眼睛为小铁牛担心,生怕他再打败了。
蓝世玉和小铁牛各展所学,愈打愈激烈…
这时,日光渐暗,西南涌来的灰云,已将丽日吞噬了,湖面风势渐强,湖心捕鱼的船只,似乎正扬帆归来。
蓝世玉看了,心中愈加焦急,因而出招愈显紊乱,所幸轻功较小铁牛优越,是以几次险招,尽皆躲过。
蓦然一声娇叱:“牛弟下来!”
小铁牛一听,立时抢攻三招,纵身暴退一丈。
蓝世玉立稳身形,举目一看,红衣女孩紧绷着小脸,正神色高傲的走了过来。
由于小铁牛没有打过蓝世玉,霞姐姐出场也没人喝采助威了。
红衣女孩来至近前,望着蓝世玉,傲然沉声说:“我叫徐彩霞,看来要比你小一两岁,但我们轮番打你一人,自觉胜了也不光彩,现在我们以三十招为限,胜败就此结束……”
蓝世玉早已等得不耐,于是急躁的说:“很好,就请快动手吧!”
红衣女孩徐彩霞也不客气,微一颔首,飞身前扑,玉掌迎空一挥,一闪已至蓝世玉的面门。
蓝世玉看得面色一变,急忙跨步闪身……
一声娇叱,红影电闪,徐彩霞快如附身之影,玉掌已击至蓝世玉的腰间。
蓝世玉这一惊非同小可,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发觉红衣女孩的武功较之黑皮男孩邬铁牛不知要高出了多少倍。
于是,脚尖一点地面,再度横飘一丈,惊险的躲过了这一掌,接着一声大喝,也挥掌攻上。
就在这时,一阵莺声嘻笑,由湖堤方向传来。
“……天恐怕要下雨了……”
“……嘻嘻,我们正好休息半天……”
打斗中的蓝世玉一听,心中大急,抬眼一看,坐在湖堤树下补网的渔姑们,纷纷收起渔网,谈笑着正向村前走来。
徐彩霞见蓝世玉俊美的小脸上,一直焦急不安,心知他急着回家,于是乘他分神之际,身形一闪,右手戟指而出,疾点蓝世玉的笑腰穴。
蓝世玉心头一震,顿时惊觉,再想闪躲已是不及,对方纤指已经点到。
于是,心中一动,将错就错,一招拂柳摘花,右掌急切下削。
徐彩霞不由一笑,玉指一挺,已点中了篮世玉的笑腰穴。
但,蓝世玉毫无感觉,右掌依然疾扫徐彩霞的白嫩手腕。
徐彩霞大吃一惊,不由花容失色,一声尖呼,暴退两丈,虽然闪躲奇快,右手五指,仍被蓝世玉的掌风扫得有些酸痛。
再看蓝世玉,突然转身,尽展轻功,身形如脱弦之箭,直向村北驰去
张大根、小铁牛,两人齐声大喝,纵身就待追去。
徐彩霞立即娇声大喝道:“回来”
张大根、小铁牛,闻声停步,同时不解的望着徐彩霞!
徐彩霞秀眉一蹙,神色茫然的缓声说:“他胜了。”
说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惊异的望着蓝世玉逐渐远去的背影。
她心中异常不解,她不知道为什么点上那男孩的穴道,他会毫无感觉?
蓝世玉的身形在村外消失了,徐彩霞的心灵中,仍印着他的影子。
……
秋天的昼间显得特别短,加之漫天浓厚的滚滚灰云,酉时不到,四野已是一片灰暗了。
蓝世玉离开了湖滨渔村,对他自己的多事,心中非常后悔,他想,父亲这时立在林外,一定等得不耐了。
他奔驰在田野小径上,小星星似的双眸,闪着焦急的光辉,盯视着远处一片黑压压的密林。
那是一片方圆数里,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由于荒地土芜,多是墓地,平素极少有人前去,因而及膝的荒草和密林中,常有毒蛇和野猪出没。
蓝世玉一阵急奔,已距密林不足一里了,四野完全暗下来,天空漆黑,夜风渐渐由缓转疾,已能听到林中枝叶响起的风声。
数点绿火磷光,在黑压压的密林前,飘忽游动,时明时熄,显得阴气森森,弥漫着鬼气。
蓝世玉知道那是鬼火,据说是鬼走出坟墓去找其他的灵魂。
他看到鬼火磷磷的情景,一些也不怕,因为他深信父亲这时一定在林前等候着他回去。
再驰一阵,已达林前,游目一看,那里有父亲的影子?
他停住脚步,发现位置没错,父亲说得清清楚楚,就是在这两颗并列的高大榆树下面等着自己。
他想,父亲也许隐身在树上睡着了。
于是,他提气咳嗽了一声,但除了草中唧唧的虫声,依然毫无反应,因而,他断定父亲回去了。
举目一看,林内漆黑,时明时灭的磷火,随风飘行,他似乎真的看到点点磷火的后面,有一个隐约可见的鬼影。
蓝世玉有些怕了,心说:父亲为什么不来接我呢?
他停住脚步,发现自己的位置并没有错,父亲说得清清楚楚,就是在这两颗并列的高大榆树下面等着自己的。
他想,父亲也许隐身在树上睡着了。
于是,他提气咳嗽了一声,但除了草中咭咭的虫声,依然毫无反应。
因而
他断定父亲已经回去了。
举目一看。
林内漆黑,时明时灭的磷火,随风浮,他似乎真的看到点点磷火的后面,有一个隐约可见的鬼影。
蓝世玉有些怕了,心想:父亲为什么不来接我呢?
他知道由这儿到古墓,尚有一段距离,要经过两座高岗,三处墓地,还有一道宽约丈余的小溪。
他不怕毒蛇野猪。
他最怕叫声骇人的猫头鹰,那声音凄厉惊心,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蓝世玉一想到猫头鹰的叫声,浑身就起鸡母皮。
他向前走了几步,脚下荒草及膝,林内不远处,就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墓地。
塌坟破棺,断碑横置,飘忽的磷火,在暴露的白骨上闪烁着……
蓝世玉虽然从小习武,但他终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尤其小时候、也常听妈妈讲鬼的故事。
因而
一阵心骇,不由脱口轻呼:“爹,玉儿回来了!”
呼声一起。
“噗啦”一阵飞禽振翅声,立即将草中几只野雉惊起。
蓝世玉失望了,他知道必须自己走回古墓去了!
于是,凝神祛虑,功贯全身,展开轻功,直向深处驰去。
越过荒废乱坟,地势渐陡,树林渐密,光线也愈趋黑暗。
蓝世玉飞驰中,不时惊起林中宿鸟,也有两三只野猪向他追逐,他也曾看到凶残的毒蛇,瞪着精光的眸子,在破棺的尸骨里游走……
一阵飞驰,越过两座高岗,一道小溪,前面丘地松林中,已是自己居住过的古墓了。
蓝世玉一直不了解父亲搬进这座古墓居住的原因,母亲搬进古墓不几年就去世了。
他不少次看到父亲支颐而坐,攒眉苦思,有时父亲会突然急躁暴怒,有时又焦虑不安……
蓝世玉断定父亲必有一项不为人知的绝大秘密,他也断定母亲是为此忧郁而死。
他很想知道这项秘密,更愿意为亲爱的父亲分忧。
可是
他不敢问,他也知道就是问,父亲也不会说……
蓦地
一声凄厉惊心的猫头鹰叫,就在不远处的大树上响起!
蓝世玉不由惊得浑身一颤。
定睛一看,已经进入松林,距离古墓不远了。
一座高大青石牌坊,上面残留着许多鸟粪,正中那个斗大石字“王陵”,仍看得十分清楚。
终于到了,蓝世玉心一喜,身形骤然加快。
通过石坊,就是一道笔直的石铺而道,长约十数丈,甬道的两边,相对排列着石马、石羊、石翁仲等。
南道的尽头,是座残破门楼,已是缺梁断柱,碎瓦遍地了。
门楼之内,是片数十亩大的墓地,十数座高大青坟,位置不一,大小不等,每座青坟前均有座巨碑,巨碑上的文字俱已模糊的看不清了。
蓝世玉想到就要看见父亲了,心中有着无法抑制的兴奋,他预备见到父亲的第一句就是已将小锦盒亲手交给雍容高雅的媛姑姑了。
他心急的不愿绕道前进,腾身飞上坟顶,疾向另一高坟上纵去。
蓝世玉的轻功最出色,常常受到父亲的赞许,其次是“移穴功”,他已将周身穴道练得移动了原来定位。
他想到下午在湖丰渔村遇到的红衣女孩徐彩霞,她的武功的确高的出奇,如非自己练有“移穴功”,定然当场出丑了。
心念之间。
他已纵至东北第八个高坟上。
飘身落至坟后,发现坟门竟然大开,想是父亲忘记关闭。
蓝世玉毫不迟疑,飞身纵进坟内,沿着下倾石级,转进左侧一条隧道内,急步向深处奔去。
坟内一片漆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蓝世玉在坟内已住了多年,即使盲目,也可进出随心。
转过两座圆形空坟,前面另一圆室形的空坟内,已现出一点亮光。
蓝世玉一见,心中大喜,知道父亲还没有睡。
于是,高兴的大声欢呼道:“爹,玉儿回来了!”
欢呼声中,已飞身扑了进去。
蓝世玉停身一看。
不禁呆了,父亲并没有在空坟内。
石桌上油灯如豆,整个圆室内显得昏昏沉沉,阴气森森。
看看床上,被褥整齐,靠石壁的高大石案上,仍放着父亲的成名兵器“精金刚柔锥”。
精金刚柔锥,头端尖锐锋利,无坚不摧,尾部渐粗,恰好针形,刚时如锥,柔时如绳,武功不精内力不厚者,无法施展应用。
蓝世玉见父亲视如生命的“金锥”,闪闪发光的置放在高大石案上,知道父亲没有远离。
蓦地
一丝血腥气息,直扑蓝世玉的鼻孔!
蓝世玉心头一震。
立即用鼻嗅了两下,果然是血腥气。
心中一阵惊骇。
不由退了两步,立即泛起一丝恐惧!
就在这时。
坟外数声猫头鹰的凄厉叫声,竟由通气孔内隐约传来。
蓝世玉一听,身不由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浑身汗毛同时根根竖起,不由沙哑的大声高呼:“爹!爹!爹!”
蓝世玉的呼声,沙哑中夹杂着哭的颤抖。
但,除了隧道中的嗡嗡回声,依然不见父亲答应。
又是一丝血腥扑来……
蓝世玉的心头再度一震,立即集中目力仔细的察看室内。
片刻
他的双目一亮,目光惊惧的盯着石案左侧暗影下的一条身影。
于是,他纵身扑至桌前,伸手端起油灯,藉着微弱灯光一看,不由惊得冷汗籁然,魂飞天外。
蓝世玉完全吓呆了,那团黑影,正是倒卧血泊中的父亲。
良久
他一定惊魂,放下手中油灯,大喊一声,飞身扑了过去,双手抱住父亲的尸体。
放声痛哭起来。
整个荒坟内,顿时掀起一片哀痛哭声,充满了凄凉、阴森、可怖。
蓝世玉哭得双目渗血,痛不欲生,他一面大哭,一面察看父亲的尸体。
他发现父亲张口瞪眼,血流满面,略显灰白的胡须上,染满了鲜血,一看即知是雄厚刚猛的掌力震碎内腑而死了。
根据父亲倒地的姿势,断定父亲是在急取石案上的“精金刚柔锥”时,被人一掌击在后背上。
蓝世玉看到唯一相依为命的父亲,死得如此之惨,心痛的猛然大叫,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仰身一跌。登时晕了过去。
坟内哭声骤停,但隧道中仍响着嗡嗡的回声。
坟外。
夜风疾劲,不时传来间歇的雨声,夜是如此的凄凉可怖。
蓦地
晕厥将醒的蓝世玉,昏沉中感到“黑憩穴”上,被人猛力点了一指。
紧接着一只慌急的手、在他的周身各处,迅速的摸索着,似在搜找什么……
蓝世玉心中又惊又怒,又惶又惧,也不知道这人是谁?
但是,他断定这人必是暗杀父亲的凶手。
他想骤然翻身发掌,将搜摸自己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击毙。
但是他知道,只要他微一运劲,必被对方发现,以父亲那样高超的武功尚不是他的对手,自己与他相搏,岂不是以卵击石。
于是,他想看看这人是谁,只要记住他的面貌,再设法杀他报仇不迟。
正待偷偷睁开一线眼缝……
蓬的一声,那人一脚将他踢了个翻身。
蓝世玉紧咬牙齿,强忍疼痛,不敢吭气儿。
他趴在地上,偷偷睁开一丝眼缝,觑目一看,那人恰巧立在他的身后,只见墙壁上,现出一个高大侧影。
蓝世玉凝目一看,希望在身影上看出一些那人的轮廓。
身材魁梧,鼻子很高,上额和下巴俱都窄小,胡须不多,稀疏几根,穿短褂长裤,立在那里,似在沉思。
蓦闻那人忿然不解的自语说:“怪!怎的也没有呢?”
蓝世玉虽然没有身历江湖的经历,听不出他是哪一省的口音,但是他断定这个人不可能住在鄱阳湖附近。
那人自语后,再度俯身搜查蓝世玉的全身……
蓦地
那双手不动了,根据壁上的阴影,看出那人正在凝神静听。
突然,那人身影一闪,顿时不见。
蓝世玉不敢动,他知道那人没有走远,根据墙上阴影的动向,断定那人正藏身在床侧的隧道中。
但是他却无法猜透那人隐入隧道的动机和目的。
就在这时。
一阵极速的衣袂破风声,由入口的隧道中传来。
蓝世玉心中一惊,知道又有高手前来。
同时,也恍然大悟,那人为何仓惶隐去的原因。
继而一想。
心头又是一震,万幸方才没有对那人贸然出手,根据他灵敏的听觉,那人的功力之高,可想而知。
那阵衣袂破风听得更清楚了,并且不时挟着一声沉重物体触地的声音。
人影一闪,灯光轻晃,稍顷沉静,突然暴起一阵厉笑声。
蓝世玉趴在地上。只觉得笑声震耳,气血翻腾,几乎忍不住叫声来。
来人笑声突敛,毫无忌惮的快意朗声说:“蓝康泰,想不到你‘金锥银弹’蓝大侠也有今天,试问你昔日的雄风何在?有了那东西又有何用?”
说罢,又是一阵快意狂笑。
紧接着咚咚的走了过来。
蓝世玉知道来人认识父亲,并且是与父亲有过节积恨的人。
那人已走向父亲的尸体前,咚咚的触地声,震得地面有些颤动。
蓝世玉这时已没有了恐惧。
因为,他心中充满了复仇的怒火,和如何才能查出杀父仇人是谁?
他觉得有看看这人的必要,也许将来由这个人的身上查出那个高鼻子和稀胡须的是谁。
蓝世玉刚刚睁开一道眼缝,来人已向他走来。
于是,又赶紧将眼闭上。
因而,他仅看到来人左腿已断助下撑着一柄沉重的铁拐。
根据来人方才那声大笑和说的话来判断,来人的年龄也在四十岁以上。
来人走至蓝世玉身边,即以手中铁拐在他的身上乱捣一气,虽然意在搜索,但已不太经心。
因为
来人已断定击毙“金锥银弹”蓝康泰的人,已经将他们搜过了,这时只是下意识的胡乱捣几下泄恨而已。
蓝世玉被铁拐捣得痛人心肝,只得咬牙苦挨,但是他心中却暗暗发誓,将来定要讨回这笔血债。
蓦地
来人的铁拐一顿。
紧接着暴声喝道:“什么人?”
喝声把古墓震得发颤。
暴声喝问中,人影一闪,身形顿时不见。
蓝世玉被这突如其来的震耳大喝。惊得浑身一倾,顿时忘了自己假装穴道被制,急忙翻身坐起,举目一看。
只见床侧隧道中,两道黑影,一前一后,正在风驰电掣追逐中。
蓝世玉知道前面的人即是掌毙父亲,用手搜摸自己的那人。
手持铁拐的那人,再度一声大喝:“朋友,不留下那东西想走吗?”
大喝声中,抡拐就向那人打去。
只见前面那人一声不吭,飞奔中身形一侧,右手突然一扬
一道亮光,疾如脱箭,直向持拐那人射至。
持拐那人哈哈一笑,铁拐一横,当的一声闪出几点火花,在漆黑的隧道中,看得格外分明。
紧接着。
传来一阵清脆的“格啦啦”的暗器滚地声,两道追逐的高大人影,随之一闪而逝。
蓝世玉突然跃起,但觉浑身酸痛,他决心忍痛追出去,也许藉着自己地形熟悉,可以看到杀父仇人的真面目。
心念已毕。
正待举步,坟外隐约传来持拐的怒极喝骂道:“狗娘养的,得到便宜想独吞吗?没那么简单,你就是上天入地,老子也要追到你!”
蓝世玉一听,知道两人都走远了。
回头看倒卧血泊中的父亲,又忍不住跪在地上抚尸大哭起来:“爹……你知道玉儿回来了吗……你知道玉儿已经完成的心愿,将小锦盒交给媛姑姑了吗?……”
蓝世玉越哭越伤心,简直不想活了。
他的确想到死,他要和父亲母亲死在一起,但一想到血海深仇,又觉得既然有死的决心,何不以必死之心找那个高鼻子的人报仇呢?
于是,他流泪望着父亲满面血液的遗容,默默祈祷,希望父亲在天之灵,保佑他早日手刃仇人。
此时
夜已三更,坟外响着间歇的雨声和劲疾的风声。
蓝世玉一人躲在荒坟内,伴着一盏如豆油灯,在昏沉暗淡的灯光中,为父亲擦试着灰白脸上的血渍。
他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业已布满了血丝。
猫头鹰凄厉骇人的叫声又响了起来。
但,他已不觉得害怕,因为唯一想到的就是如何早日手刃亲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