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与官方沾了些关系,或者以南京为站头的船支,才能靠泊龙江关码头,其他的各类船支,必须驶入了江东门码头停泊。
腾蛟庄的船移泊在江东门码头,这里便成了黑道人物的注意力中心。
紫霞神宫的中型客船,也在这里停泊。
三更天,码头仍然有不少人活动。
紫霞神宫的船在码头末端,腾蛟庄的船则还在码头上游,中间隔了两百余艘大小船支,事实上双方互不往来,相距甚远,不至于发生利害冲突。
紫霞神宫的船支是租来的包船,在控制方面自然没有腾蛟庄如意。
白天,周东主曾经找过腾蛟庄的人,却不会前来找紫霞宫主,因为他知道老魔婆不好惹,不能用江湖道义和老魔婆打交道,理更讲不通。
紫霞神宫的人,三更初才从各处先后返船。
这两天他们所有的人皆四出寻找线索,遍找南京的蛇鼠,搜寻了千手飞魔的下落。
周东主方面有天地不容出头,老魔婆不得不放弃这条线索,但仍然当意动静,对龙江船行招牌被摘的事当然不会忽略。
三更正,该回来的人都回来了,紫霞宫主已经就寝,船舱顶派有一名男弟子警戒。
一个穿了青袍的佩剑黑影,突然出现在跳板前端。
码头末端的船支,都是一些货船,所有的船伙计皆已入睡。
码头上往来的人甚少,突然有人出现不足为怪,但担任警戒的大汉目力超人,已看出有异。
“你要干什么?”大汉跳落前舱面沉声问:“说明来意,阁下”。
“找紫霞宫主。”青袍人阴森的语音带有鬼气:“叫她出来,不然,老夫就上船揪她出来。”
语气带有火药味,来者不善。
“亮名号,看值不值得宫主接见。”
“你们不是来找老夫的吗?”
“你是……”
“千手飞魔。”
大汉吃了一惊,发出一声信号。
舱内另有警戒的人,全船立即进人警戒状态。
片该,舱门开处,紫霞宫主带了八名男女弟子,气势汹汹出舱。
千手飞魔退出三丈外,站在码头相候。
“本宫主总算掌握了阁下的正确行踪,终于找到你了。”紫霞宫主气势汹汹地逼近:
“你以为你能摆脱得了本宫的追踪?哼!”
“你少臭美,泼妇。”千手飞魔语气更冷森了:“老夫找上你的,没错吧!当你着手煎迫龙江船行的周东主胁迫他合作时,老夫便知道你为何找我了。”
“你应该知道的,你火焚云龙别墅假死隐遁、以为能逃么道吗?”
“假死隐遁?泼妇,你把我千手飞魔看成什么人?瞎了你的狗眼。你找我,是为了你的早年姘头汝宁老妖黄信,没错吧?”
“你知道就好。龙老魔,本宫主与阁下天各一方,井水不犯河水,阁下也知道汝宁黄信与本宫的交情,竟然不知用何种恶毒手段,在年初谋杀了他,本宫主……”
“你给我闭嘴!”千手飞魔沉叱:“首先要正视听的是:是他主动找我而非我找他,老夫是在公平的决斗下杀他的。
其次,不知道是那一个混帐,趁老夫不在时,火化了云龙别墅,焚毙了几位仆人,老夫正为这了这件事,奔忙天下追查凶手。
如果是你所为,老夫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幸好老夫已经查出与你无关,所以没和你计较。你胁迫周东主讨消息,失败却摘了他的招牌作为报复,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夫有权向你这泼妇讨公道。”
“哼,你这老魔何时替人讨过公道的?恐怕是日出西山了吧!”
“我千手飞魔的确一切为自己,从不替别人讨公道论是非。但这次不同,老夫与周东主素昧平生,他重视江湖道义,宁可丢命破家,也不在暴力胁迫下低头,老夫颇受感动,所以愿意破例替他讨公道。泼妇,你已经见到老夫了,龙江船行的招牌,你该壁还了吧?”
“本宫主……”
“老夫只问你还与不还。”千手飞魔厉声说:“老夫不希望杀掉你再费神去找,把招牌交出之后,老夫再给你和老夫了断的机会。说!”
“你夸起海口来了。”紫霞宫主恨恨地手搭上了剑靶,如果没有对付你的能耐,本宫主岂敢远离神宫魔域天涯寻仇?你该死!”
死字说得杀气腾腾,剑吟人耳,长剑出鞘。
这瞬间,四男四女八名左右分立的弟子,同时抬手吐出袖底暗藏的尺八紫金喷筒。
拔剑的举动,按理必定完全吸引了千手飞魔的注意,无暇他顾。
霹雳狂震中,白热的火光耀目生花,八道炽热的大流远喷三丈外,交织成网状向千手飞魔喷去!
声势之雄,石破天惊令人心胆俱寒,威力极为骇人听闻。
另八名男女弟子,同时从船上飞掠而出,手中也各有一具紫金喷筒,飞快地从两侧抄出。
霹雳火网所笼罩处,火焰飞腾,热浪迫人,大罗天仙也将化为灰烬。
但在火网喷到的前一刹那,一道淡淡的,令人不易看清的黑影,向后飞腾而起,恍若破空飞去、消去。
而在喷出雷火的人眼中,只能看到自己喷出的眩目火光,不可能看到破空飞来的淡淡黑影。
雷火霹雳再起,从两侧抄越的八男女弟子,八道火流截住了退路,十六道火流形成合围。
“嘿嘿嘿……”紫霞宫主得意地狞笑,缓缓收剑得意万分:“霹雳雷火化铁熔金,大罗金仙也将化为飞灰。黄信,今晚我替你报了仇,但愿你九泉瞑目……”
身后,船上传出两声凄历的叫嚎。
“汝宁老妖黄信真的可以瞑目了。”震耳的语音从船顶传出,是千手飞魔的语音:“因为他的早年姘妇,即将与他在九泉重叙旧日奸情。”
担任警戒的一男一女两弟子,被击毙在前舱面。
舱前舱后,还有七名弟子,但谁也不敢越登舱顶送死。
岸上的紫霞宫主大吃一惊,骇然回顾。
十六具霹雳雷火喷筒已成为废物,必须有充裕的时间重行安装火药引媒。
地面余火已熄,这种以火药制成的雷火剂燃烧极速,不会粘附长久燃烧。
千手飞魔青袍飘飘,沾在舱顶的主桅前方,似乎双目中有绿焰闪烁,直象个妖魔幽灵。
“与妇人女子打交道,老夫从不掉以轻心。”千手飞魔刺耳的嗓音在夜空中特别难听:
“你紫霞宫主固然与老夫同是魔道的魁首,但你还不配向老夫奢言寻仇报复,必定另有可怕的诡谋和手段,果然被老夫料中了。
你的火器十分歹毒,定然得自四大魔域第一域,雷神堡堡主雷火星君贝雷那老狗之手,这是他自以为天下无敌的霹雳雷火筒,老夫会找他算账的。先让你见识老夫千手的滋味,再送你去见你的死鬼老姘头,在泉下相聚。”
“呃……”船左右舷的两名弟子,闷叫了一声畏缩着挫倒。
“哎……”又倒了两个。
似乎在眨眼间,船上的七名男女弟子全倒了。
一声怪啸,千手飞魔飞越而下。
“半个不留!”千手飞魔怒吼着向岸上飞越。
四名男女弟子同声怒吼,四支剑同时截出。
身在空中的千手飞魔一双大袖急挥,远在两丈外,四枚体型不大,黑夜中决不可能看到的暗器,以令人目眩的奇速飞出。
“呃……哎……”
四名截出的男女弟子,象撒豆子似的摔了一地。
紫霞宫主大骇,人已经死掉大半啦!
“我给你拚了!”她发疯似的厉叫,拔剑一挥,剑气陡然迸发。
“铮铮”两声清呜,两枚袭来的制钱被剑气一阻,被剑震成铜屑。
千手飞魔到了,剑出鞘,信手击出一剑!
“铮!”
双剑接触,火星飞溅。
紫霞宫主被斜震出丈外,几乎失足摔倒。
千手飞魔也退了一步,风雷隐隐的剑呜久久方止。
“你走得了?”千手飞魔怒叫,一跃而上。
紫霞宫主飞落邻船,蓦尔失踪。
这时附近的船支人声鼎沸,有人大叫有强盗,捉贼。
船上人纷纷抢出叫喊。
“老夫早晚会找到你的,你跑不了。”干手飞魔向船上大叫,身形一晃,便消失在远处,飞魔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
同一期间,城内也发生人命事故。
南都城隍巴隆的府第,在水西门附近,据说他祖父曾经做过不小的京官,所以宅第连云,具有园林之盛,是一座拥有卅余栋楼房的巨邸。
三更天了,客院的内间花厅,依然灯火通明,外围戒备森然。
巴大爷与外人设计坑害仇家,通常在这里与外面的人密议;如果他谋孽自己的仇家,则与心腹躲在内府秘室进行阴谋。
今晚的客人,有应天府的报官胡大人,巡检魏大人,与及江宁县的主簿陈大人,捕头尤永清。
说巴大爷交通官府并不正确,应该说官府巴结他才是,当然所谓官府,仅指地方官而言。
他们已经商讨了一个更次,商讨如何让龙江船行家破人亡的执行手段。
在座的还有巴家的两位首席打手班头,名义上两人是护院教师爷,一姓陶,一姓姜,都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恶棍,姓名都可能是假的。
后厅有不少仆妇,正忙碌地准备酒筵,预定商讨定案之后,主客双方好好事先庆祝一番。
“巴爷但请放心。”捕头龙永清神采飞扬信心十足地说:“所准备的三个死囚,绝对不会变供的。陈大人将尽速将案卷人犯递解给胡大人收押,可说已经成了定案,九条牛也拔不出啦!”
“本衙也将尽速捕拿家属到案。”府行的魏巡检也得意洋洋地说:“相信周东主的家属妇孺中,能够熬刑的人没有几个,屈打成招轻而易举,绝对误不了事。”
厅中没留下执役,以免阴谋泄露,坐在上座的南都城隍,突然发现厅中多了两个人。
“真的呀?”两位不速之客中,显得年长的四海邪神咬牙切齿说:“暗室亏心,枉法媒孽,官绅勾结坑人破家,天地不容,不杀光你们此恨难消。”
“天地不容!”南都城隍骇然狂呼,上次在龙江船行双方曾经照过面,所以一看便知,并不因为四海邪神所说的狠话天地不容,而勾起那晚的记忆。
“大胆匪盗……”魏巡检怒叱,冲出双手擒人。
四海邪神杀机怒涌,手一抄便反扣住魏巡检的腕脉,起脚一挑,下阴挨了致命一击。
“滚!”四海邪神怒吼,信手一挥。
“啊……”魏巡检发出绝望的叫嚎。
砰一声大震,被飞摔而起,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反弹落地。手脚猛烈地抽搐,叫嚎声渐止。
两位教师爷同声大喝,奋身猛扑面上。
雍不容从斜刺里截出,掌出似雷霆,雨劈掌分别砍在两人的左右耳门上,人向左右摔出丈外立即昏厥。
出手快得令人无法防备,太快了。
南都城隍相当出色,身法也快,晃身到了雍不容身后,一拳猛攻脊心,力道如山,用的是可伤人于八尺外的撼山拳。
一种与百步神拳同样狂猛神奥的拳功,如被击实,腰脊将逐节崩散,十分霸道。
雍不容不进反退,疾退两步硬接撼山拳。
“噗”一声暴响,拳中脊心。
“哎……”南都城隍反而失声惊叫,出拳的右手象是断了筋。
雍不容转身一脚疾飞,把南都城隍扫飞丈外,叭一声摔落至厅口,爬不起来了。
“废了算了,不能下毒手!”雍不容急叫。
可是,四海邪神不理会他的叫喊,冲上猛扑,惊呆了的胡推官,一掌破了胡推官的六阳魁首。
“你如果害怕杀人,走开!”四海邪神怪叫,一脚踢断了陈主簿的腰脊。
“这下可好,南京必将鸡飞狗跳。”雍不容摇头苦笑,已经阻止不了四海邪神大开杀戒啦!
后厅正在准备筵席的几个仆妇,虽然听到前厅传来可怕的叫喊声,但没经主人允许,她们不敢接近偷观窃听,主人的处罚是十分严厉可怕的。
即使她们胆大不怕责罚,也无法通过中间的过道,那儿分立着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士,与一位美丽的少女,身上有佩剑;象是把关的人。
她们以为是主人的贵宾,所以不敢造次接近。
英俊男士与美丽少女,是四海邪神的儿子邪剑李玉成,与女儿李玉真,是四海邪神与雍不容现身的后片刻出现的,堵住了过道不许里面的人通过。
激烈的打斗结束得很快。
最后仅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痛苦呻吟声。
李玉成向乃妹一打手式,缓步离去。
踏进厅,兄妹俩怔住了。
两位主婢打扮的秀丽绝伦少女,正在逐一检查倒地的七个人。
七个人中,有四个已经是断了气息的尸体。
南都城隍趴伏在地,一双手正在作绝望的挣扎,想撑起上身爬起来,口中发出可怕的呻吟。
“救……救我……”南都城隍虚脱地向站在身边的两少女求救。
“你值得救吗?”穿墨绿劲装的少女问。
这位少女,正是与四海邪神打交道的女郎,也就是在龙江船行出事那晚,被雍不容在她脸上拧了一把的美丽少女。
“请……”
“你们做出这种天地不容的事,死是最轻的惩罚了。所以,你必须死。”少女冷酷地说。
两个打手班头都没死,是被雍不容一掌劈昏的。这时,姓陶的已经醒了。
人影暴起,姓陶的跃起向后厅疾射。
不妙,身在半空,便看到站在通道口的李玉成兄妹,想折向已来不及了。
“你也该死!”李玉成冷笑,踏进一步掌虚空疾吐。
“不关我的事……呃……”姓陶的狂叫,但叫声突然终止。人也身形一顿,砰然倒地上了。
同一瞬间,少女一脚踢在南都城隍的太阳穴上。
李玉真身形电掠而出,追上了向外爬的姜班头。
“放我一马……”姜班头狂叫,吃力地、拚命地向厅门爬去。厅门是紧闭的,想拉开必须站起来除闩。
“不能留你做活口,很抱歉,你必须死。”李玉真语音客气,但杀气甚浓:“站起来!”
“我……我远走高飞……”
“怕死鬼。”
“放我……-……马……”
“饶你不得。”李玉真一掌拍在对方的颈背上,颈骨应掌而折。
少女注视兄妹俩片刻,嫣然一笑。
“两位的像貌神韵有五七分相似,贵姓呀?”少女银铃似的悦耳嗓音毫无敌意:“我姓龙。”
“里面有人,须防隔墙有耳。”李玉成慎重地说:“龙姑娘何时现身的,愚兄妹毫无所知,轻功之佳,已臻来无影去无踪境界,佩服佩服。”
“夸奖夸奖。”
“姑娘是跟踪刚才那两位……”
“一时心动,估计今晚这里会有事,没想到晚来了一步,那两位办完事匆匆走了。三个活口,都是天地不容留下的。这人既然有这么可怕的难听绰号,为何行事正好相反,委实令人莫测高深,贤兄妹认识他吗?”
“不认识,只知他中途与家父同行……”
“四海邪神是令尊?”龙姑娘一怔。
“正是家父。”
“咱们赶快脱离,走吧!”龙姑娘去意匆匆。
已听到后厅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再不走可就要再费神灭口了。
李玉成兄妹领先到达一条街口,发出一声暗号。
街角闪出四海邪神,似乎对多出两个人颇怀戒心,现身后脚下一慢,谨慎地接近。
“爹,是友非敌。”李玉成低声说。
四海邪神仍不敢大意,镇定地走近。
“是你们两个小丫头。”老邪神终于认出两女的像貌:“你们不死心,是吗?”
“李前辈请勿误会。”龙姑娘急急解释:“晚辈也是从南都城隍处撤走的,前辈与天地不容走得太快,当时不便出面招呼。恐生误会。”
“你真的在?你是跟在老夫后面去的?”
“没有,临时起意前往的,并不知道前辈也去。原来前辈也会骗人。”
“老夫骗人?”
“前辈与天地不容是一路的……”
“且慢栽赃。”老邪神怪叫:“老夫的确不认识他。你在那条小巷隐伏等他,却误把冯京当马凉,拌住了老夫。你也许真的了不起,可是,他比你更了不起,他一直就在你附近留意你的举动,你与老夫打交道的经过,他在旁目击一切了然。”
“这……真的?”龙姑娘仍不相信。
“半点不假,他追上我。双方有志一同结伴同行。这人的武功深不可测,但心不够狠手不够辣,不知到底是何来路。”
“他呢?”
“离开巴家时,老夫走在前面,扭头一看,鬼影俱无,他竟然在老夫身边,象鬼魂般消失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老夫真的感到老了。”
“前辈久走江湖,见闻广博……”
“小姑娘,老江湖不可能知道天下的事。”四海邪神苦笑:“我敢打赌,江湖上从来没人取那么难听的绰号,这是一个刚入世的古怪年轻人,任何一位老江湖都不知道这个人的来历底细。小姑娘,你还要找他?”
“是的。”
“难难难,那小子象个孤魂野鬼,来无影去无踪,又没有任何根底可查……”
“还有几处地方可以等得到他。”
“小姑娘,你是说……”
“飞天大圣刘奎的家,腾蛟庄的船。”
“哦,这……”
“这些不利于龙江船行的凶枭,必须受到惩罚。前辈恩怨分明,为龙江船行尽力,我相信他也抱有同一信念,而暗中呵护周东主。目下龙江船行的招牌被仇家摘走,他一定十分焦急,必定加紧活动,我会等到他的。”
“小姑娘……”
两女身形疾闪,瞬即失踪。
“爹,是怎么一回事?”李姑娘讶然问。
“我也不知道,只能从他们的谈话中,猜出些少端倪而已。走吧!一面走一面说。总之,天地不容是友非敌,咱们相当幸运。”
应天府的推官和江宁县的主簿,全都在南都城隍巴家被杀,三个官一个巡捕,全都是负责捕盗的治安人员,却被强盗杀死在巴家。
事情闹大了,谣言满天飞,这几个治安官员死在巴家,引起不少疑神疑鬼的猜测,因为南都地隍巴隆,是众所周知的不法恶霸。
这意味着什么?
大捕疑犯的结果,是一些倒楣的城狐社鼠遭了无妄之灾,有不少过境的浪人混混,也跟着进了班房,屁股大遭其殃。
应天府与江宁县几位不肖官役,本来第二天准备兴大狱发大财的人心中有鬼,急急将陷害龙江船行的毒谋打消,而且心惊胆跳等候大祸临头。
龙江船行仍在乱,能派出的人手都派出了,向有关人士打听消息,全力追查招牌的下落。
雍不容也被派至城内秦淮河西段风化区,向地棍混混找线索。
周东主知道他有两把刷子,那天如果没有他跟去,可能不止损失一个张班头,很可能六个人全军覆没,他的能力与见识受到全店伙计的肯定,所以把他派出去打听消息,料想他必有所获。
他再次出现在醉仙楼旁的七贤酒楼,店伙都认识他是龙江船行的小伙计。
小,是表示他的资历浅地位低,与人的年岁大小无关。
他不是单独来的,另一位同伴是活动在三山门的小混混小周,叫一阵风周全,一个力大如牛,打输了跑得象一阵风那么快的地老鼠鬼灵精。
要想多知道这一些江湖秘辛,就必须与混混们在一起称兄道弟鬼混。
他有不少这一类朋友,可以说,他也是地老鼠之一,但不同的是:他不和这些人真的在混。
已经是掌灯时分,酒楼的大厅灯火辉煌,酒客已有八成座,附近的雅厢中,不时传出悦耳的燕语莺声,偶或可以看到盛装走动的美丽艳姬。
两人占了近窗的一桌,叫来了酒菜开怀畅饮。
茶楼酒馆是传播异闻秘辛的好地方,也是散布谣言的最佳所在。
有了三分酒意,一阵风的大嗓门,就足以让附近十余副座头的食客耳根不静。
“小雍,你听我说。”一阵风的泼皮相暴露无遗:“你一定得特别小心,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人家不会以摘掉你们的招牌为满足,第二步行动一定更恶毒,很可能会出人命。你年轻力壮,任何地方都可以弄份活计干,何必留在龙江船行冒风险呀?那些混蛋不会就此罢手的,下一个倒楣的人说不定是你呢?”
“已经出人命了。”雍不容嗓门也够大:“天杀的!上次船行的张班头,就是在这间酒楼宴客时被杀的,那次要不是我跑得比你一阵风更快,今天就不可能在这里请你喝老酒啦!”
“那天你们宴客,真是什么腾蛟庄的混蛋?”
“那还假得了呀?那些狗娘养的摆出江湖豪强嘴脸,文的不行来武的。那天晚上左右几条街巷鸡飞狗走,赌坊和教坊损失相当不轻,那就是腾蛟庄的杂种们干的好事。”这里是南都城隍巴爷的地盘,巴爷居然压下这件事,胳膊向外弯,象话吗?”
“所以他死得不冤呀!帮助外地人用绝户计坑害乡亲,吃里扒外,手段恶毒,所以才遭到报应哪!你们家东主是咱们南京的仁义大爷,当然有够朋友讲道义的人出来主持公道,目下虽然有人陷害,有人摘招牌,早晚会有更高明的打抱不平人士出面,把那些玩弄阴谋诡计的杂种送上天的,你不要泄气害怕呀!”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小雍的大拳头份量虽然不重,对付一两个杂种,相信还可以派用场,真要出事,拚死一个够本,打死一双就赚一倍。”雍不容口中在说,手也挥动大拳头表示勇敢:“天杀的!双豪去掉了一豪,独木不成林,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把戏来?”
“那可不一定哦!老狗有时可能也会玩出新把戏呢!小心些总是好的。”
两人一唱一弹,矛头指向另一豪飞天大圣刘奎。
南京双豪党羽众多,沆瀣一气的狐群狗党满街走。
秦淮河风化区这一段,名义上属于南都城隍的势力范围,其实飞天大圣也有在此地活动。
今晚七贤酒楼的食客中,毫无疑问有双豪的爪牙在内。
两人这一大声嚷嚷,等于是向双豪的爪牙示威,向双豪的权威直接挑战。
“把戏人人会玩,手法各有不同。”雍不容酒意渐浓,嗓门也愈来愈高:“玩勾结官府绝户计也好,玩摘招牌也好,目的只有一个,想连根拔掉敝东主的基业。不管他们玩得如何恶毒,早晚会被打抱不平的人以牙还牙,把他们打入黄泉地狱的,你等着瞧好了。”
酒客中不但有双豪的爪牙,也有各路英雄好汉的眼线,腾蛟庄的黑道朋友自然也混迹其中。
从几个酒客的怪怪眼神中,概略可以判定他们的身份。
两个粗壮的,穿得颇为体面的酒客,出现在雍不容身后。突然两面一夹,夹住了他。
“朋友,你助下有两把锋利的尖刀。”右面的酒客狞笑着说:“乖乖听话就不会受伤,死不了。现在,站起来,咱们算账下楼,对,这才乖。”
他不住发抖,满脸惊恐,任由两个人挟持着他离去,浑身发软任由对方摆布。
一左一有各有一把尺长的尖刀抵住肋缝,岂能冒死的风险反抗。
两个人挟住他。象两位亲密的好朋友,刀隐藏在袖底,旁人是无法看得到的。
“小雍,我抱歉。”一阵风脸有愧色:“我也是不……不得已……”
“闭嘴,小周。”一旁踱近一个中年人,狞笑着拍拍一阵风的肩膀:“没有什么好抱歉的,人都是为自己而活,他不会怪你的。谢啦!”
原来一阵风已经被对方收买,故意引他上酒楼让仇家掳走。
出了酒楼,折入一条小巷,暗影中钻出两个人。
“弄到一个龙江船行的小伙计,人交给你们了。”挟持他的人说,一掌劈在他的耳门上。
他倒入一名大汉手中,昏迷不醒。
南京的外城,周围一百八十里,堆土阜聊算城墙,共建了十六座象征性的城门。
内城则周围六十余里,是天下第一大城。
如果算外城,那简直大得离了谱。
聚宝山是南郊的名胜区,大户人家郊游,沿聚宝门大道南行,在梅岗,雨花台,戚家山一带野餐,可尽一日畅游,是踏春的好去处。
再往南,大道一分为二,右走安德门,左出凤台门。安德门大道延伸至大胜关,与南下大官道会合。
雨花台是聚宝山的山顶,山南另有一条大道向东伸,十余里外就是高桥门,也就是飞天大圣刘奎的宅第所在地,南京双豪之一的山门。
刘家的人通常由朝阳门出人南京城,如果去找南都城隍聚会,则由正阳门入城,平时根本不走聚宝山这条路,那会远了五六里。
飞天大圣的爪牙如果在城内掳走某个人,决不可能将人带出聚宝门,绕聚宝山返回高桥门刘宅。
两名大汉偷越聚宝门以西的城墙,走上了至聚宝山的大道。
走在后面的人,将被打昏的雍不容扛在肩上,洒开大步疾走。
过了聚宝山,脚下渐慢,大汉已气喘如牛,扛一个人长途疾走,那可是极为吃力的事情。
“换一换,老七。”大汉受不了啦!向在前面领路的同伴求援:“这小杂种好重,而且好象愈来愈重,我扛不动啦!”
“没知识,人怎么会愈来愈重?”前面的大汉停步:“百把斤一个人,扛不了几里路你就叫扛不动,象话吗?你不是可力扛千斤大鼎吗?”
“废话!”大汉把雍不容往地下一丢:“那一个人的绰号不夸大吹牛?我拔山举鼎那能真的拔山举鼎?双豪的飞天大圣刘老二,难道他真的能飞天?他那瘦小身材又那能称大圣呀?该你扛了,老七。”
地下的雍不容直挺挺象个死人,突然眼皮一动。
这两位大汉,把飞天大圣叫做刘老二,显然不够尊敬,也显然不是飞天大圣的爪牙。
“我扛就我扛,反正也没多远了。”老七将雍不容拖起,扛上肩:“这小子还真重,他们真不应该为了省事而将人打昏的,将人押着走省事多了。”
一阵疾走,进入右面的一条小径。
前面,出现闪烁的灯光。
接近一座具有园林之盛的大宅,拔山举鼎一面走,一面发出长短不等的口哨声。
在里余的距离内,拔山举鼎共发出三次口哨信号。
但自始至终,不见有人现身拦阻。
终于到达园门口,两盏型式比门灯大数倍的灯笼,照亮了附近的草木,但不见有人把守。
园门象座木牌楼,没有任何匾额字迹,园内草木葱宠,外面附近全是茂林修竹。
两人先发信号,外加手式,便退自推开虚掩的园门,踏入一通向宅院的幽径。
似乎是一座没有人住的巨宅,但行家一看便心中有数,警哨们都隐伏在暗处,外人在里外便会被拦住,不可能深人接近。
巨宅内有高楼,灯火全无,听不到人声,更不见有人走动。
黑沉沉,鬼气冲天。
两人不走大院门,沿右面的院墙绕走。
百十步外是院角的角门,两名黑衣大汉从门内闪出。
“送来的是什么人?”一名大汉问。
“是龙江船行的一个小伙计。”拔山举鼎上前回答:“船行的重要执事人员都是结伙活动,未牌时分便不再出来,只弄到了这个小伙计,奉汪爷的指示,要把人送回来问口供的。”
“三爷刚来,你们去向三爷禀报。”
“好的。”拔山举鼎答应一声,领先进人。
不知经过多少座门,凡是有厅堂的地方,都看不见灯火:仅在内部深处的走道设有照明的灯笼。”
不时可看见有人走动,似乎都是些身份低的执役人员,偶或可以看到一两个劲装警卫。
进人另一座院子,警卫的装束变了,用仅露双目的黑头罩掩藏本来的真面目,与进入的人用手式问答。
似乎一个个全都是哑吧,仅用手语信号互相沟通。
这坐厅堂有灯光,可知已经进人内部要地。
里面有十余名戴了头罩的人,似乎正在商议某些重要大事。
把门的警卫拦住了两人,示意拔山举鼎一个人进去禀报,一名警卫则检查雍不容,证实雍不容已昏迷不醒,这才放心退至一旁。
“属下奉江爷所差,将擒来的龙江船行小伙计送回取口供。”拔山举鼎向高座在上面的戴头罩主脑行礼禀报:“请三爷示下。”
“小伙计送回来有何用处?”上面的三爷不悦地说:“我要的是他们的三管事之一,最少也要六个司务中的一个。”
“属下不知道汪爷的事,只负责将人接回。”拔山举鼎欠身惶然答。
摆放在门外的雍不容,颇感诧异地偷偷半睁开双目向厅内观察。
门限不高,躺在地上也可以看清厅内的景物。
十余名戴头罩的人,都穿了黑袍,连男女都不易分辨,更不能从仅露出的双目中分辨是何许人。
他仔细观察那位首脑三爷,可惜看不出任何异状。
“龙江船行有几百个伙计,捉来有什么用?哼!算了,交给天垣堂的人,赶快处理掉。”
“遵命。”
内堂出来三个不戴头罩,改戴鬼面具的人。
拔山举鼎行礼告退,在门外将昏迷不醒的雍不容,交给三个鬼面人,便偕老七匆匆走了。
这是一间建在地底的囚室,灯光幽暗腥臭熏人。
天下间任何一间囚室,都大同小异,肮脏,狭溢,臭气冲天,令人心胆俱寒。
囚人的铁栅又粗又沉重,万斤神力的人也休想破栅而出。两排囚房,里面有不少人左男右女,一个个不成人形。
对面,是刑室,囚房的人皆可以看到行刑的景象,那里面的刑具洋洋大观,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之后,也会惊得心胆俱裂。
任何人被送入刑室,出来决不会是完整的,囚房内的人不成人形,可想而知。
三个狰狞的大汉,接收送来的囚犯。
“三爷吩咐下来。”送囚犯的鬼面人将雍不容丢在地下说:“赶快处理掉。”
“不要口供?”大汉问。
“不需要,这人只是一个小伙计。”
“好,知道了。”
送走了三个鬼面人,两名大汉上前分别拖住雍不容的双手,往刑室拖去。
“把喉咙割断,先塞进尸洞。”为首的大汉跟在后面下令:“明早再拖出埋了。”
尸洞是刑室后端的另一座室,尸体塞进去就闭上洞门,由另一室的门拖出去,所以尸洞能进不能出,形成另一处门户。
人搁上洞口的滑槽,一名大汉掉出短尖刀,毫无感情地划向雍不容的咽喉放血。另一名大汉则站在一旁,准备将尸体踢入洞内。
雍不容不能再装了,对方不问口供便要将他处理掉,不可能与地位更高的人打交道。必须将采取行动啦!时不我予,是时候了。
手一抄,扣住了大汉递刀的右手腕,另一手扣指弹中大汉的七坎大穴,人随即挺身而起。
虚空前指连点,身旁的另一名大汉,以及远在丈外检查刑具的大汉,都重重地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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