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余生如缕
船夫循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粗眉锁在一块儿了。在大江下游一带,船夫们流传着一件最不道德,最可恶的迷信,那就是尽可能不救溺水的人,以免找替身的水鬼找上他们。两个船伙计迷信过深,并不是他们没有人性,也不能怪他们没有爱心,而是他们的生活条件和迷信,迫他们硬起心肠,不管溺本人的死活。他两人像是见了鬼魅,耸耸肩,向江中吐了一口口水,苦笑一声,依然干自己的活计。陶深大概知道船夫们的禁忌,大叫道:“二十两银子救起那个人,不然我用帖子送你们到安庆府衙门究办。”只要有人出头,又有重赏,船伙什就认为水鬼不能怪他们了,其中一人大叫道:“降帆,水中有客人要上船。”艄公手急眼快,帆索一紧一松,骨碌碌一阵怪响,大帆向下沿落。一名船伙计熟练地将一根绳索捆在腰中,一跃而下。几名船伙计已闻声赶来,抓住了绳索的这一端,有人在大呼小叫,告诉下水的同伴如何救人。被拉上来的是周昌,他已失去了知觉。
风帆再次升起,船破浪上航,天色大明时,船已驶过了紫沙洲。
当周昌被放平在舱面时,陶深便看清了他的相貌,大吃一惊,向船伙计急叫:“天!这是我的侄儿哪!快,抬入我的舱屋。”他从怀中掏出三锭十两的银元,塞入一位船伙计手中,说:“三十两银子给诸位买酒吃,谢谢,谢谢。”三十两银买酒吃,足以醉死一百个人。船从太平府走一趟九江,也不过银子四十两。船伙计们心花怒放,七手八脚将周昌送入舱屋。船共分三个客货舱,后面是舵楼,也就是十余名船夫的宿处,三个客货舱都装了货,货主便在舱内住宿,一方面可以安顿,一方面可以看管自己的货物。陶深带有家小,他的货堆放在头、中两舱,中舱便安顿女眷和小娃娃。这位出身名门大族的陶深,真是不明事理,他的头舱内原住了三个人,他、老仆和一个六岁大的小娃娃,他将老仆打发至舱面喝江风,把小娃娃赶入中舱,却从中舱叫出一位女仆打扮的中年妇人,和一位村姑打扮的十六七岁少女,到前舱来照顾从水中救上来的所谓侄儿。后舱的掌厨船夫有一阵好忙,准备热水,烧姜汤,最后是陶深送来的一包药物,要赶快熬出来。船在水中救了人,而这人不是溺处附近的人,按例必须报官处理。但今天救起的人是货主的侄儿,船伙又得了三十两银子的好处,不但免了报官的麻烦,也避免了因报官而作不必要的耽搁,两全其美,皆大欢喜。船进入了池州府的水域,徐徐上航。
周昌昏沉沉地入睡。陶深这位生意人,居然有一手漂亮的方脉歧黄之学,而且自己带了药,可知不会是包医死人的荒唐郎中。周昌的腹内没有水,省了一道麻烦,麻烦的是外伤,更槽的是力竭身虚,阴寒内侵引起外伤恶化,以致体内贼去楼空。外伤上了药,也灌了姜汤入腹,他仅清醒了一刹那。直至熬好的药汁灌人腹中,他方安静地沉沉睡去,这一睡,睡到日落西山,船已过了大通河口,预定晚间泊舟邢家汇。他被朦胧的灯光和人影所惊醒,第一眼便看到一张属于女人的脸孔在眼前移动,接着发现自己的头部落在另一人的手中。他已是惊弓之鸟,见到女人便心中发毛,本能地伸手一抄,要扣住对方的手,以便挺身而斗。
“哎……”有惊惶地叫声传出,他扣住了对方的肩头部分,一个温暖的身躯倒在他身上,一种毫不带脂粉味的女性特有幽香,猛可钻入鼻中。他也感到手中已用不上劲,同时浑身发软,痛楚袭到,无法挺身坐起。不等他下一步有所举动,耳中听到了急促低沉的叫声:
“李恩公,请安静些,你受了伤不可牵动创口。”声音好耳熟,这里还有谁称他为恩公?他本待出手反击的念头突然停顿,定神一看,不由心中一宽,松了手说:“咦!你……你不是沈……”
“禁声,目下我姓陶,叫陶深,你是我的侄儿,委屈你一下,就叫你陶信好了。”
“我……我怎会……”被他制倒的村姑,是沈仲贤的爱女沈姑娘,她坐正身躯,羞态可掬地说:“我们的船要到江西,一早爹在舱面发现恩公……”
“婉儿,须防隔墙有耳。”化名陶深的沈仲贤出声制止。“那……女儿称……”
“你称他为大哥。”她欣然微笑,往下说:“爹请船家将大哥救上船来,不想竟是旦夕思念的大哥,你受伤不轻,幸好爹在太平府带来了不少救急药物……”
“你们从太平府来?竟不怕……”沈仲贤眉飞色舞地接口道:“我们依你的妙计,用上了金蝉脱壳炒着,雇了空轿向东走丹阳湖,扬言投奔应天府高谆县安身身。京师来的狗官拼命向东追,一去不回。欧贤侄留在太平府打听消息,知道你大闹洪春坊杨五的宅院,也查出杨五有意放水,怕你前往再次兴师问罪。这一来,我们放了心,改变主意反投京城,承蒙陶家的子侄仗义相助,改名换姓以生意人身份雇船赴江西安身,天可怜见,让我们有图报的一天……”
“糟!”化名周昌的李玉焦虑地叫。
“贤侄,你……”
“你们这种举动,骗得了锦衣卫的人。却逃不过云骑尉岳琳。”
“他……”
“他正是金翅大鹏的次子,武林世家江湖地位的声誉天下闻名,朋友众多。
欧兄能打听到的消息,他恐怕更为灵通。恐怕他已跟住你们了。船上其他的客人……”
“船上没有其他客人,后舱的八个人,是查贤侄几个,你都见过的。”李玉心中略宽说:“还好,但如果我所料不差,恐怕他已在前面等候了。”
“哎,那……”姑娘粉脸发青的慌然叫。李玉略一沉吟,沉着地说:“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们必可平安无事。”
“为何?”
“岳琳虽是奸贼的走狗,但京师良乡岳家的声誉,不容许他在忠臣义士头上图功名富贵,因此他不至于为难你,不然你们决难离开太平府,怕不早已擒住你们归案。他是为我而故意纵放你们的。”
“为了你?他……”
“他要利用你们引我出来,所谓放长线钓大鱼。”
“哎呀!
他……”
“我与他的事,与你们太平府的事无关,鬼使神差,偶然凑在一起而已。”
“贤侄与他……”
“恕我不能说出来,总之,我与他无恩无仇,他受人差遣,我却不甘心受缚,等会儿请命船家靠岸,我得走。”
“大哥,你……你的伤势,怎可……”姑娘惶然叫。“我不要紧,还挺得住。”
“贤侄,依我看……”
“依你看,恐怕咱们要同归于尽……”话未完,房门响起叩门声。沈仲贤伸手位开房门,门外爬伏着查明,低声说:“上游下来了三条船,已打出限令靠岸下碇受检的信号。”
“那是什么船?”李玉急问。落日余晖仍残留在天宇下,暮色中视界仍可及远,三条快船从上游下放,鱼贯迎面而来,渐来渐近。“恐怕是池口河泊所的巡缉船。”查明心情沉重地答。“我得走。”李玉挺起上身说。“你走?怎……怎样走法?”沈仲贤惶急地问。“从水里走。”
“那怎么行,你的伤口………”
“我在此恐怕要连累你们……”。姑娘将他按住,正色道:“你的创口已经恶化,好不容易退了烧,再往水里跳,那怎么可以?你不要命不要紧,我们如果不阻止你,那才是恩将仇报不知感恩的人,将会负疚终生,不管你怎么说,有祸同当,我们决不会让你走。”争论间,航速徐减,风帆已经降下,船徐徐向岸旁移。这时,即使想从水下走,也来不及了,除非能一口气潜出视线外。大江在池洲府地境,流向是西南至东北,江右一带暗礁甚多,矶石丛生,江左则泥沙成洲,迤逦数百里。在江右靠船,须防触礁沉没,江左则怕搁浅,也有翻船之险。因此,靠船下碇须费不少工夫。船距岸约五六丈,终于停住了,竹篙在篙孔一插,船便在水流平稳处稳住,用不着下碇。船刚停妥,三艘快船已到了两侧,船钩一搭,傍着大船停住了,五六名皂衣公人一跃而上,其中一个举着一盏灯笼,站在左舷的过道跳板上叫道:“池口河泊所康大人出巡汛地,奉命追查逃犯,船丁及旅客速至前舱面接受询问,旅客并须携带各人原籍路引待查,未经许可,严禁交头接耳互相谈话,不然将受严厉处分,出舱。”沈仲贤心中暗暗叫苦。李玉也脸色一变,向沈仲贤苦笑道:“只有听天由命了。记住:我不是你的侄儿,而是青阳县吉阳镇的渔夫周昌。你只将救我的经过照实禀明便可。至于误识侄儿一事,是可用夜间老眼昏花搪塞过去的。同时,记住说我至今尚未脱险,要送我到吉阳镇巡检司处理。好了,你们走吧。”船夫和旅客纷纷出到舱面,男左女右倚舷而立。
快船上接着跃上三名年轻的青衣人,都佩了剑穿了紧身劲装,先上来那人不但身材雄伟,而且仪表非俗英俊潇洒,决不像是河泊所的丁勇。船夫们都认得出,他不是河泊所的康大人。
船主出到舱面,首先便向丁勇们禀明,舱内还有一个伤重的人不能移动。沈仲贤立即主动将在紫沙洲下游救人,误认侄儿的事一一说了。三个为首的青衣人摇手示意手下的丁勇,不必检验路引,他三人逐个审视旅客们的相貌。为首的英俊青衣人站在沈仲贤面前,由一名丁勇举着灯笼在旁戒备。沈仲贤心中不住发冷,感到青年人的一双眼睛出奇地锐利,阴森森的冷电似可透肌彻骨,只看得他毛骨悚然,手脚发僵。“你贵姓大名?”青年人含笑间。
沈仲贤却似乎被一桶冰水兜头向下泼落,似乎对方的微笑充满了阴谋、杀机、凶狠、寒冷和得意,像是恶狼向一头小兔表示亲善。他打一冷战,强自镇定他说:“草民陶深,太平府……”
“太平府陶家的子弟,晤,很好很好。在龙山那两天辛苦了,府上的人都好吧?全来了?”青年人仍然含笑问道。沈仲贤几乎晕倒,只吓得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脸色变成可怕的铁灰色,两条腿像在弹琵琶。“我……”他语不成声地说。青年人淡淡一笑,说:“你说救起的人叫周昌,而你误认他是侄儿,能带我去看看这位渔夫么?”
“他……他在舱……舱内。”青年人向身后的同伴点点头,说:“洪兄去问问船家救人的经过,不要难为他们。”说完转向沈仲贤笑道:“请带本人入舱,其他的人暂留在舱面。”沈仲贤不敢不听,拖着似乎重如泰山的双腿,钻入舱中。舱内一灯如豆,李玉伏躺在一床芦苇上,一床薄被盖住腰部及双脚,似已沉沉入睡,不知船上有变。青年人目光似电,首先便探手扣住了李玉的右手脉门,轻轻扳转李玉的头部,向对方的脸部仔细端详。另一名青衣人随后跟入,取过舱壁上的明灯,挑高油芯,凑近李玉的脸面。李玉的脸色很难看,苍白而带青灰,失血过多,受苦过甚,神色显得苍老、憔悴与倦怠。
青年人的眼中,涌起了困惑的神色,伸掌拍击着李玉的两颊,“劈劈拍拍”一阵脆响,李玉终于醒来了,睁开疲惫的双目,无神的眸子显得衰弱而茫然,有气无力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用沙哑的声音叫:“水!水!我渴死了。”青年人转头向沈仲贤问:“陶深,他伤在何处?”
“左后腰穿孔,右后股有四处创口。沈仲贤战战兢兢地答。青年人拉开李玉的盖被,解开了创口中,创口曾经发炎,红肿并未全消。他打量片刻,向同伴间:“凌兄,看得出致伤的器物么?”凌兄沉吟片刻,迟疑他说:“看不出来,时间过久,创口已经变形,这……难下定论。”
“腰部似是利器所伤,股部……”青年人审慎地下结论。“四处伤口相距甚近,形状相同,仅深浅略异而已,这是一种……一种……”
“是不是狼牙棒头捣伤?”凌兄拍拍脑袋,说:“不错,很象,很象。”
“周昌,你是如何受伤的?”青年人大声问。李玉打一寒颤,恐惧地说:“小的在……
在丁家洲遇上怪……怪风,跌入舱内撞昏了,醒来身……身在芦获长满的江湾滩岸旁,天色黑得伸手不……不见五指,不……不知自己在……在何处。我便沿江湾找……我的船,船上还有我的妻小和吴家两位大哥。但……天!我……我怕……那……”
“有什么可怕的”
“三个……许多鬼,从芦获里钻……钻出来,青……青脸镣牙,吓……吓死我了。我只得拼命向水里逃,只感到刚钻入水底,轰隆隆一阵暴响,有东西向水里掉。我……我只觉得整个身子一震,便痛得全身发……发僵,几……几乎浮……浮不上水面。后来,我只记得拼命游,抓住了一根枯木,以……以后便不知道了。醒……醒来身在船……船上,但不是我的船,我……哎……痛……痛……”凌兄向青年人低声道:“他所说的地方,定是紫沙洲,铜陵与繁昌交界处的紫沙洲。那儿却是闹妖怪,已闹了许久了。”
“你是何方人氏?”青年人再问。“东流县吉……吉阳镇人。”
“那你怎么到丁家洲去?”
“小的渔区在丁家湾。”
“吉阳镇的渔区,如果是水户,可到大通河口,但顽劣的渔人,大多数皆越境打渔,甚至远至荻港,顺便贩卖鱼鲜,在荻港可卖到好价钱。”凌兄加以解释。“吉阳镇有没有周昌其人?”青年人低声问。凌兄向舱外大叫道:“有谁到过吉阳镇,对吉阳镇熟的人,到舱口来。”许久,舱回到了一个丁勇,爬在舱口:“属下到过吉阳镇,那儿的巡检大人是属下的朋友。”
“你认得吉阳镇的一个叫周昌的人么?”
“这个……
镇西有不少姓周的人,但属下不熟。”青年人转向李玉问:“周昌,吉阳镇的巡检司衙门在何处?巡检大人姓什名谁?”
“巡检司衙门在北街口,大人姓韩,叫……是称……小的不知韩大人的名。”
“称甚么?"“小的不……不敢说。”李玉惶然答。"说!"“称韩……韩剥皮。”青年人向凌兄送过一道询问的眼光,凌兄含笑点头。青年人放下李玉,往舱外钻,向迫随身后的凌兄低声说:“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一上一下,在紫沙洲下游相遇,于理不合,受伤更可反证他不是咱们要我的人。走!可能在后面的船上限来。”凌兄也低声迫:“兄弟也认为可疑,不合情理。再说,他即使再大胆,也不敢随船护送,也绝不会把自己弄成重伤,岂不反而保护不成,却增累赘么?”青年人吩咐丁勇们回船,将沈仲贤拉至一旁,低声阴森森地问:“李玉呢?”
“我……”
“希望你不致自误。”
“我……我确是不知他的下落。”
“你们在何处分手的?”
“在龙山,他当晚便回城去了。”沈仲贤提心吊胆他说,不敢再装傻。“念在你是个好官,同时捉你也不是本官的责任,因此放你一条生路。但如果我查出你有意隐匿李玉的行踪,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我……我怎敢?我……”青年人冷哼一声,径自跃下快船,三条船长桨齐动,向下游驶去。沈仲贤惊出一身大汗,坐在舱面的角落,好半响动弹不得。船上一阵忙,旅客各自回舱。沈仲贤爬回前舱,握住李玉的手,拭掉满头冷汗,犹有余悸地说:“谢谢天!两世为人。老弟,果然不出你的所料,他认出是我,放我一条生路。他……他就是那位姓……姓岳……”
“云骑尉岳琳。”李王微笑着答。
“我叫婉丫头来帮我,替你换药,刚才你的脸色好难看,吓坏我了。”
“我在自己的伤口上捏了一把,脸色怎不难看?”李玉笑答。“什么?你……”
“如果不捏一把,便会被他认出来了,痛一阵子可捡回一条命,何乐而不为?”
“他……他为何轻易放过我这主犯,而要捉你这位萍水相逢仗义救我的人?怪事。老弟,我……我很难过,你为了我的事……”
“不要难过,他捉我的事与你无关。”
“不要为了令我安心而……”
“我不骗你。”
“这……”
“一句话,恕在下守秘,今天的事,可说巧遇,我无意中救了你,你也无意中救了我,咱们扯平,谁也不欠谁的人情债,彼此皆可安心了。对不起,小可要歇息了,平安度过第一关,今晚尽可放心大睡。明天请船夫们加点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请他们五更开船,明晚便可赶到吉阳镇,送我登陆,你们便可高枕无忧了。”
“不!我要接你到九江安顿,你的伤没有十天半月,绝对无法走动。”
“哼!你忘了姓岳的警告了?”
“小女说过,我们有难同当。”沈仲贤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不冤枉送掉生命。”
“你的意思……”
“姓岳的找不到我,会回头钉住你的,我算定你仍然对我存疑,极可能在回头追踪时,到吉阳镇证实我的渔民身份,我如果不在吉阳镇,他不追上来抓你才怪。我有点不支,少陪了。”李玉说完,闭了眼不再多说。次日黄昏时分,船在吉阳镇下碇。第三天午后不久,云骑尉带了三位同伴,猛叩周昌的小茅屋大门。久久不见有人应门,左右三间茅屋,已经有半年以上没有人居住,宅主人丢下打渔的苦行业,迁到外地谋生去了。他们到第四间茅屋查问,茅屋的主人告诉他们说:本地确有一个周昌,夫妇两人确也是打鱼的,但三月前已迁往县城,在城中的大户罗四爷家做长工去了。岳琳暗叫一声糊涂,回到周昌的茅屋,破门而入。屋内除了一些破桌破椅之类,四壁萧条,蛛网尘封,那有半个人影?没有神位的朽旧案下挂了一幅布帛,上面写道:“红娘子杨寡妇潜伏紫沙洲,捉我何用?有种的到紫沙洲捉朝廷钦犯保证你有去无回。我能逃出紫沙洲,良响岳家子弟去必无幸。知名不具。”岳琳沉得住气,扯下布帛塞在怀中,向同伴苦笑道:“这小子鬼精灵,被他逃掉了。哼!我会捉住他的。”他是李玉?”一位同伴问。“不错,正是他。”
“那你追他则甚?”
“他可能有艾文慈,在未查出艾文慈下落前,我要捉住他证实他身份。一步一步来,任何可疑的线索我也决不放过。”
“他如果有艾文慈,怎会到紫沙洲向红娘子叫阵?”
岳琳淡淡一笑,说:“在决定南来之前,我已搜集了许多有关艾文慈有消息和传闻。他这人的所作所为,仍像迷一般难以猜测。他在兵乱期间,有时参加官兵杀贼,有时投贼杀官兵,行踪飘忽,变化无常,没有人真正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只能用生性嗜杀四个字来形容他,只要有人可杀,他便不管对方是兵是贼。以他的才智和武艺来说,要离开乱区易如反掌,但他却不肯离开,哪儿有恶战,他就往那儿跑,简直在玩命。因此,他入京意图刺杀朝廷重臣,到紫沙洲与红娘子火并,并非意外。当然,即使李玉不是文文慈的成份很大,我也不愿放过,要捉住他方能决定下一步骤。目下的线索是:他对地方的小事摸得很透,必定有不少朋友,不难控制他的行踪。再就是他受伤甚重,能走多远?”一位同伴呵呵笑,说:
“我明白了,岳兄。”
“你明白什么?”
“说出来你别生气。”
“兄弟不生气就是。”
“你武艺超尘拔俗,机智高人一等,眼高于顶,目无余子,碰上了李玉这个鬼精灵,你心中难以释怀,动了较且的念头……”
“你言重了,兄弟不是这种人。”岳琳强笑着接口。
“论情势,他比你恶劣,一个是白昼的游神,一个是见不得天日的小鬼,他没有任何机会取得优势的,已注定了他失败的命运。咱们走,先到县城找金眼雕讨消息,”对方滔滔不绝地加以分析,似乎口气略带不平。
岳琳的脸色有点不豫,但并未发作。四个人出了镇,取道奔向东流县城。
李玉在吉阳镇呆过几天,曾经结交了几位当地的渔夫,所以对镇中的情形相当熟悉。他并未离开吉阳镇,躲在一名渔夫朋友家中养伤。这位朋友的住处,位于巡检司衙门后面的小巷中,屋后对面的院子,便是巡检大人韩剥皮的后院。凭他的江湖经验与正确的判断,不用打听,他也知道岳琳已经离开了,至少在十天半月之内不会有危险。只是,他不知道岳琳的去向,然而他可以断定岳琳决不会傻得中计到紫沙洲逞英雄的。在太平府杨五爷家中,他曾经弄到近二百两银子,在东流和吉阳村活动结交朋友,买渔船直至养了半个月伤,快要囊空如洗了。养了半月伤,总算他的医术高明,恢复了健康,该上路了。这半月中,他对上次紫沙洲失败的教训,作了一番周详的检讨与分析,策定了二进紫沙洲的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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