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屋漏更遭连夜雨
他并不知地名,更不知里数,反正沿官道北赶,不会有错。
夜间没有行人,官道所经的村庄皆设有栅门,栅门紧闭村民早人梦乡,想问路也找不到人。
官道经过武华山东麓,前面隐约可看到亭影,他想:“到前面歇歇再走,该到府城了吧?歇歇脚等天色发自再走,刚好可以赶上开城,到城里再找地方睡一觉。听说泰和到府城只有七八十里,该到了。”
他却不知,在这一带问路,十个人有十种说法,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不论什么人,一概报少不报多,百余里说五六十平常得很。
每个人的里程观念不同,有些人活一辈子也没离开过家乡三五十里范围,对里程数的数字和观念都十分模糊。
如果问路这位老表告诉你快了,只有两三里,你可别高兴,他这两三里可能就是二三十里的代名词,走了两三里再找人问回答仍然是两三里,沉着气走好了,最好别问里程,免得空欢喜一场,到头来愈走愈泄气。
这些指路的人本意不坏而且出于善意,岂知反而收到相反的效果。
他以为八十里可到府城,却不知足有一百二十里,糊溯涂涂以为已接近了府城,歇歇脚打个尖准备天亮入城哩!
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恶斗、拼命。泅水、赶路,确也累了。
到了歇脚亭,他往亭角上一靠,靠着亭柱假寐,岂知却迷迷糊糊睡着了。
赴长路的人,最忌讳的事便是躺下来休息,一躺不要紧,躺下来便再也不想走啦!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粗豪的语声所惊醒,耳听有人在身侧说:“这小子既不打鼾,也不呓语,呼吸轻得像断了气的人,吓了我一大跳,好半天才发觉身边躺有人,莫不是其死了?”
月抄,天上不见月,浮云掩住了星光,亭中黑暗。
他靠在亭按下,确也很难发现,难怪这人大惊小怪。
他睁开眼睛,看到三个模糊的人影,就在左首不远处的亭凳上落坐,距他最近的人,相靠不足一丈,刚才发话的人,可能就是那位相距最近的人。
一个练气的人,终年训练呼吸,很少使用嘴巴呼吸,怎会有鼾声?
他懒得理会,重新闭上眼假寐,就是坐靠着小睡,与坐息不同,随时可以醒来。
有人大声说话而不醒,三个人影以为他真的睡着了。
脚步接近,那人用手探他的鼻息,他故意短促呼吸,与平时不同。
“这家伙是活的,没死。”
探鼻息的人郑重宣布。
“大概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只带了一个小小包裹。”
那人继续说。
“耿兄,别理他,歇咱们的腿,这半月来昼夜兼程,你就不累?”
另一名黑影不耐烦地说,似嫌耿兄话多。
第三个黑影伸伸懒腰,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张兄也奇怪,他认为艾文慈可能在吉安藏身,自己要留下来查一直,也许可能从龙凤盟的人口探出些口风,真是捕风捉影。”
“他有他的打算,谁不知他料事如神?别抱怨了,他要咱们先到大风山庄打听,自然有他的道理。”
第二名黑影伸着懒腰说。
艾文慈心中一跳,付道:“这位姓张的张兄,为何也要找我?怪!是何来路?我得问问。”
第三名黑影笑道:“谁不知大风山庄藏污纳垢,包庇亡命?咱们去那儿讨消息自然大有所获,在吉安我便不是路数了。他在湖广便说要赶到大风山庄找,赶在姓岳的前面抢先一步,却到了吉安临时变封,要留下打听,岂不可怪?
听说吉安的知府伍文定精明能干,治盗捕贼采铁腕作风,地方上的民士和巡逻组织严密,直接调用万安守备的三大营官兵四出巡防,江湖朋友在案可查的人,皆不敢接近吉安自讨没趣,姓艾的再蠢,也不至于在吉安冒风险等倒霉。”
“呵呵!你知道个屁,在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所在。艾文慈逃亡三年,至今仍追逐法外,姓岳的追至福建,仍然失去他踪迹,可知那小子定然机警绝伦,像是九首之狐。从福建到江西极有可能,不投大风山庄而投吉安风声紧的地方藏身,比大风山庄要安全得多。如果涣了我,我姓耿的就不会到各方瞩目的大风山庄自投虎口,”
耿兄滔滔不绝地说、往凳下一躺,脚就伸在凳尾,距艾文慈不足二尺,靴内的臭味直往外溢。
三人个不再说话,艾文慈却悄然站起,拴好小包裹,拍拍耿兄的鞋子,叫:“喂!老兄,你说的张兄是谁?姓岳的可是云骑尉岳琳兄弟?”
三人惊得一蹦而起,耿兄手叉双腰怪叫如雷:“好小子,你怎么这么冒尖?偷偷摸摸像个无声无恳的鬼魂,也不怕犯忌?你问什么?”
“对不起,令你受惊了。在下一时好奇,问阁下所提的张兄是谁,姓岳的可是云骑尉岳家兄弟岳珩岳琳。”
“呸!你才受惊了,我摩云手耿礼岂是容易受惊的人?哼!你这个冒尖鬼岂有此理!咱们的张兄是四海狂生张明,姓岳的你说对了。”
“哦!原来你们是专赚血腥钱的那群人,你们要去捉拿艾文慈。”
“怎么?你不服气你不是榜上有名的人?”
“凭你们这几块废料,也配捉拿艾文慈?呵呵!”
他大笑着说。
“混蛋!你……”
耿礼怒叫。
“砰”一声响,他给了耿礼一记重拳,重重地击在耿礼的右颊上。
快!说快真快,艾文慈像狂风,另两个黑影像败叶,狂风起处,拳打脚踢急而又狂,拳头着肉声暴响似连殊,两黑影像败叶般跌翻出亭拦,砰砰噗噗怪响。
三个人被出其不愈快速绝伦的拳脚打得人仰马翻,鸟天黑地,连招架也来不及,更别说回手了。等他们清醒爬起时,艾文慈已经不见了。
“见他娘的大头鬼!好利害,这人是谁?谁看清他的相貌了?”耿礼。
用手捂着脸颊,愤怒地狂叫。
“你和他说话,你也没看清楚还问谁?倒了八辈子霉,呸!”一名黑影懊丧地说。
艾文慈向北攒赶,不住他说:“你们都来吧,吉安我是非去不可,药。
不能不买。”
吉州府,江西的文化城,是宋朝一代忠臣文信国公的家乡,大文豪欧阳修的故里。文信国公丹心贯日月,万古流芳,欧阳修文章载道,举世同钦。
这是一座周几里有余的名城,东临赣江,西、南、北三面筑了宽三四之深一丈五的护城镇,对外的交通,除了赣江的梅林、南亭、凌波三处渡口外,只有南北两座桥,南桥称习溪,在南门外,北门外的桥名叫迎思。
只消封锁了渡口和两桥,想进城谈何容易?
府城的附廓是庐陵县,县衙也设在府城内。目前在江西,治安最佳的城市便是吉安。敢称首屈一指。在江西全境闹贼,宁王举兵造反之期迫在眉睫的情势中,不但全省骚然,而且朝廷震动,惟有这座城人心稳定,市况平静。
吉安能有如此裴然的成就,首先得归功于雄才大略、文武全才的知府大人伍文定。但追根索源,不得不承认五年前在此任知县的王阳明。
五年前,王阳明先生刚从被滴为贵州龙场驿的驿丞任所召回,任庐陵知县,他的知行合一学说尚未成熟,还算不上一代大儒,只是个官小而年纪大(三十九岁)的好官而已。他是正德五年三月到任的,就任七个月,亲颁十六道榜文启示,首先便向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豪恶霸开刀,最令百姓感恩的德政,是选任里正、开辟全城火巷、疏通水运、革除贪吏、杜绝神棍敛财的神会、重建保甲缉盗清驿等等。自后继任的人,皆萧现曹随,不敢妄自更易,有了良好的基础,因此一直是江西最安定的城市。
伍知府文定文武全才,为人耿介,任常州的小小推官时,便敢和魏国公相抗,主持公道,替百姓小民向朝野侧目的魏国公争田,终于被那时的刘太监刘瑾所害,削职为民。刘瑾死后,起补嘉兴。姚源贼混世魔王王浩八从江西流窜南京的徽衡二府,再窜浙江开化,他率兵大破王浩八于华埠,把混世魔王赶回江西,因军功升任河南知府,到任便一举产除境内巨盗张通、李文简等九大寇,才干为朝廷所重视。江西群盗涌起,局面不稳,便把他调来吉安,后来成为群盗闻风惊溃,辅住王阳明平贼灭寇,平定宁王之乱的功臣。
冶乱世,用重典,伍知府以铁腕治理全府,有两件事犯在他手中,决不容情,一是贪污,一是盗匪,抓住证据,他不管你是王亲国戚,也难逃国法制裁无所畏惧。赣州府黄龙埠的死鬼汪太监,只敢到赣州无法无天;就不敢踏入吉安府的地境。运釉船一进入吉安最南一县的万安,直至北面最北一县吉水,这段水程中,船上的官役船夫皆兢兢业业,绝对不敢作威作幅横行霸道,乖乖地悄然过境,橡见了猫的老鼠。
已牌左右,艾文慈大摇大摆踏上习溪桥。桥南端,两名中年村夫,各挑了一担安褐县的特产石墨,正在桥头歇着。这种石墨也就是煤炭,乡民买来做火种,放些在灶中,整夜皆不用加柴草,第二天拨开灰便可生火,所以叫火种。
村夫的后面,蹲着一名敦衣百结,赃兮兮的老花子,伸出鸟爪般的手,举着一个脏得不可再破的竹丝小箕,向往来的行人乞讨,口中不住喃喃地叫:“谁给我孤老头百文千文,老天爷保佑你长命百岁……”
谁肯向花子施舍百文千文的?这老花子简直是妙想天开,狮子大开口。艾文慈已听到这两句话,不由心中暗笑,本已踏上桥头,忍不住扭头往回走,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轻轻放入箕中低笑道:“有你这种花子,也就有我这种傻瓜。”
老花子脸上太赃,不易看清面貌,半闭着老眼,要死不活地说:“过了一关又一关,关关都是鬼门关……”
但艾文慈已经走了,没听清老花子的语中玄机。
老花子眼脸眨动,异光一闪即没,伸手抬起银子往怀中一塞,抓起打狗棍,一步一颠地跟上,在艾文慈身后喃喃地说:“老爷子的话没人要听。准倒霉。”
艾文慈心中一动,脚下放慢。
“神色放自然些,别回头说话。”老花子说。
“怎么回事?”他苦无其事地问,并未回头。
“你这样进城,等于是自投罗网,飞蛾扑火。”
“老爷子贵姓?”他问。
“我知道你姓艾。”老花子答非所问。
“你是……”
“桥头那两个挑石墨的村夫,是推官大人属下的眼线巡捕。”
“他们认出小可了?”
“很难说。”
“这…”
“新给制的榜文有点走样,他们可以起疑,但不至于想到是你。”
“老爷子怎知道小可……”
“前天布政司衙门遣来急足,旧案重提,布各府州县全力缉拿艾文慈归案法办。昨天府衙重新绘制图形榜文公示各处,城门口就是贴了新的榜文,图形虽有点走样,但仍可从阁下的身材脸型,依稀可辨阁下的相貌。”
“哦!原来如此,经过三年岁月,风声仍然紧急,这些官不懒呢!”
“桥那端有好朋友等候,如果阁下有意要咱们相助,便装病可也。”
“谢谢关照,请教等驾……”
“请勿多问,你必须信任咱们相助的诚意。再见。”老花子说完,脚下放慢。
桥头与城门相距仅百十步,不但城门楼上面把守的人可能看清桥的情景,城门口的眼线也可看得一清二楚,假使这时回头,势将引起桥北那两名扮成村夫的眼线注意,可能立即出面盘查或加以逮捕扣留哩!
目下的形势,已不容他选择,遍得他不得不接受陌生的援助。接近桥头,他摇摇晃晃倒下了。
上来了两个人,抢近将他扶住,一人说:“中暑,快扶他到树荫下躺一躺”
抬至树荫下,引来不少行人围观。他居然扮得十分神似,脸色泛青,大汗涔涔,呼吸急促。一名行人挥手赶人,叫道:“老表们,请让开些。”又向两位热心相助的人在叫:“快抬进城去,找郎中诊治,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快!”
三个人七手八脚将他抬起,匆匆入城。
抬他的人进入街有一条小巷,抬入一栋巨宅的边门,门随即掩上,一名仆人打扮的中年人低声问:“慢着,怎么回事?”
艾文慈挺身站稳,笑道:“谢谢诸位相助的感情,但不知哪一位是主人?’中年人打量他片刻,欣然地问:“尊驾可就是艾爷文慈?”
“正是区区。”
“欢迎光临。兄弟姓湛,家住临江府。”
“湛兄……”
“请至西院花厅小坐,正在下即前往东街通报主人。请随我来。”
艾文慈不再多问,反至已到了此地,见到主人,自当明白的,说声多谢,跟着姓湛的进入一条长长的走廊。其他送他来的人,径自出门走了。
这间大宅确是大,东院临小巷,西院外是另一条小街,整座西院占地甚广,约有十余栋楼房花厅布置得十分华丽。家俱、盆景、书画……
无一不是精品,相当考究。接待人的是两个和气的中年人,有两个清秀的小厮侍候茶水。
引他前来的人是花子,安顿接待他的人却是吉城大户,他甚感迷惑。
接待他的两个客人,一个自称孙茂盛,不但人生得和气,而且谈锋甚健,执礼甚恭。仆人们送到了不少时鲜果品,这都是可以放心食用食物。他也就不再客套,先填饱肚子再说,早餐尚未入肚呢!
一等再等,仍不见主人回府。钱、孙两人和他天南地北乱扯,并不时探询他的底细,却绝口不提有关主人的一切,口风之紧,可称老练到家。
看看到了近午时分,突然进来一个健仆,向钱宏才行礼察道:“钱爷,老爷在书房请见贵宾了。”
“这就去吗?”钱宏才问。
“是的,老爷在立候。”
钱宏才立即离座,向艾文慈笑道:“主人在书房会客,定不等闲,书房乃是接见特殊贵宾的地方哩!请随在下前往,在下领路。”
“在下深感荣幸,钱兄请。”艾文慈客气地说。
钱宏才在前领路,孙茂盛伴同艾文慈并肩而行,经过不少厅堂房舍和花径院落,进入一间除了一座书架以外,只有一案一几的大型书房,看上去大而无当,不像是书房,倒像是仅供通行分隔内外的穿堂。
只有一名书童打扮的小厮迎客,书房内并无人影。
仆人传话说主人在书房立候,事实却不见有人。
“请稍候,书房有内间,主人在内间候客,即将外出相会。”小书童极有风度地说,口吻完全像是成人。
艾文慈的目光,本能地打量房中的布置。一个亡命之徒,到达一处可疑的地方,他第一件重要的事,便是留意退路,安全第一,小心为上。
前后门大开,但老江湖从不考虑由门脱身。共有四座明窗,窗门是内开式的,外面的窗格是十字格,每格约尺半见方,徐以绿漆,橡是木造,格条极仅半寸,禁不起一踹,脱身自无困难。其次是房顶,顶有木制的朱红色承尘,隐可看到木板的纹理。按常情论,承尘该是三分板,不会太厚,厚则会塌坍。如果时间许可,弄破承尘打毁屋顶脱身该无困难,最后是墙壁,在未用手敲试之前,很难查出是砖是石,但看窗户便可知道厚薄,通常对墙壁不寄予希望,只是稍加留意而已。
他心中一宽。真有危险,两道门四座窗,困不住他。
可是,他必须先看看,便离座信步走向第一座窗。
没有让他接近窗口的机会,书房的后面履声橐橐,鱼贯进入九名老少。第一个进入书房的人是个大牯牛似的中年人,也像一头巨熊,粗眉大眼,满脸横肉,生了一对招风耳,大眼中凶光暴射,大脑袋项门油光水亮。
第二人正好相反,又瘦又小,穿了绿猴子团花罩施,一双老鼠眼眼神下定,留了八字鼠须,尖嘴缩腮,猥琐得令人在看便心中厌恶。
其他七人皆是相貌平庸的人,年纪在三十至花甲之间,全是短打扮,衣内间显然带了短家伙,有三名居然佩了暗器囊。
所有的目光,全向艾文慈集中。
钱孙两人离座相迎,刚抱拳行礼,牯牛般的中年人已哈哈大笑,上前叫:“那一位是艾文慈,久仰久仰。”
艾文慈一看这些人物,便知不是善类,油然生起戒心,举步上前说:“在下艾文慈,兄台即是……”
“我,秃龙李甫,咱们幸会。”
钱宏才上前向瘦小的中年人行礼,欠身道:“三爷,客人已到了好半天……”
“我知道。
三爷挥挥手,向艾文慈咧嘴笑道:“区区姓魏,名健,排行三,本城盛昌钱庄是区区所设银号;幸会幸会。区区在朋友家中有事,来晚了,尚请海涵。”
“哦,原来是魏三爷,久仰久仰。小可这次行脚贵地,多承三爷派人关照,感激不尽。
小可与三爷素昧平生,而三爷却错爱派人……”
三爷不住奸笑,接口道:“好说好说,区区并未派人关照,而是李爷主待其事。”
艾文慈向秃龙李甫行礼,谢道:“李爷错爱,小可心感……”
“哈哈哈……”秃龙用笑声打断他的话,抢着说:“兄弟也是奉命行事,不劳言谢,老弟这些日子来,落脚何处?”
“赣州。请问李爷,但不知李爷奉谁之命相助?请明示,小可当于面致谢意。”
秀龙又是一阵任笑,笑完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在下是个粗人,有一句说一句,首先告诉你的是,咱们要你入咱们的伙。”
“入伙?”
“李爷是宁王府一等把势,其他七位有三位是二等把势,四位是一等打手,其实,把势打手的名义只是对外的称呼,对内,他们都是宁王殿下的护卫。”魏三爷得意洋洋地解释。
艾文慈吃了一惊,暗叫不妙。天下间除了当今皇上,谁不知宁王要造反?这件事早几年已经传遍天下,可说是天下汹汹,目下江西的官民,携疏告变的公差定不出江西,便会被宁王的爪牙所擒,从江西到京师,沿途爪牙四伏,信差以八百里急促传递消息,叛谋传不到京师,朝廷的大官有一半是宁王买通的爪牙,其他的官吏谁也不敢告变,即使告,皇帝已不会相信。但不论军民,知道这件事的人数不胜数。
他定下神,不动声色地问:“李爷的意思,是要在下投效宁王,就任打手。”
“哈哈!宁王殿下爱才如命,不会委屈你做打手,在下敢保证你任一等把势,与在下同等地位。”
“呵呵!在下恐怕难以胜任哩!”他也强作镇定的笑容。
“不然,想当年,阁下在山东响马旗下,地位虽低,但骠悍之名却有口皆碑。江彬奸狗派了八批高手散布天下捉拿于你,你一而再摆脱他们,三年来依然快活逍遥,岂是没得虚名的人能够办到的?别小看了自己,老弟。”
“这个……恐怕不方便吧?宁王殿下敢收容我这个叛逆?”
“哈哈哈哈!”秃龙放肆地狂笑,又道:“你放他娘的一千万个心,进了宁王府,你便等于从十八层地狱上了三十三天。”
“这……”
“只要你点点头,江西一路缉拿你的差人姓岳的小尉官,注定了他肝脑涂地的命运,死定啦。”
“姓岳的来了?”
“他们敢来?”
“宁王不是与江彬有勾结吗?”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那狗东西目下有一脚跨两条船的阴谋,所以宁王殿下明里敷衍他,暗中已严加防范他坏事。”
“哦!原来如此。”
“所以姓岳的不敢进入江西,目下逗留在南京的安庆府附近,在未获宁王殿下允许入境之前他只敢用金银买通一些江湖走狗暗中前来活动。老弟,只要你……”
“在下目前不能接受。”他一字一吐地说。
“为什么?”秃龙李甫不胜惊异地问。
“恕难见告,目前在下不能替宁王效力。”
“什么?你……你居然不识好歹拒绝了?”秃龙不悦地问。
“不是拒绝,而是无法……”
秃龙一声怪叫,吼道:“你坚起耳朵听了,今天不由你肯是不肯,不肯也得肯。”
“笑话,你不能强迫在下入伙。”他冷然地说。
“江彬狗贼行文各府州县,克期捉拿于你,你可说等于坐在刀口上,步步荆棘,命如去卵,朝不保夕,目下有了稳如泰山的庇护所,日后封候拜将前程似锦,却……”
“人各有志,不可相强。”他抢着说。
“你是决意不肯?”秃龙厉声问。
“正是此意。”
“那么,咱们捉你领赏。”
艾文慈早就有所准备.一声长笑、身形一闪,便到了窗口。
“给我躺!”秃龙怒吼,两手齐挥,两把飞刀破空而飞。
艾文慈突向下一伏,“得得”两声暴响,飞刀声中窗台,没有火星溅出,贯入墙壁三寸左右有石粉散飞,是石墙,飞刀的劲道可怕极了。
天龙与七名打手一拥而上,声势汹汹。
艾文慈奋身一跃,“蓬”一声响;飞跃上窗,猛撞窗格。
糟了,外窗格不是木制的,而是半寸粗的铁枝,窗不但不破,反而将他震得向窗下滚。
砰砰两声大震,前后门落下两座铁栅。那位魏三爷在铁栅落下的前一刹那,从后门溜出外面去了。
“让我独自擒他,看他凭什么敢在太爷面前发横”秃龙怪叫。
众人急向后退,艾文慈已挺身站稳,点手叫:“你来好了,老兄。”
魏三爷站在后栅门外,摇手高叫道:“且慢动手,李爷请勿冲动,有话好说。”
“把他弄服了再说,这小子骨头生得贱。”秃龙大声叫,但不再前冲。
“艾爷是明白人,让我说明利害好不好?”魏三爷不死心地说。
艾文慈心中冷笑,秃龙用硬的,魏三用软的,软硬兼施,一唱一和,用意极为明显。旦看他们还有什么把戏好耍,冷笑道:“三爷有何高沦,在下洗耳恭听。”
魏三爷眨着鼠眼,奸笑着说:“俗语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目下只落得天涯亡命,担惊受怕随时有性命之忧,除了沦落为黑道痞棍之外,可说毫无出头之日,往日雄风安在?
往事不堪回首,成者为主,败者为寇,刘家兄弟揭竿起事,称王道霸自称元帅,曾几何时?
他们不幸败亡皇天不佑,到头来,当年举事的人全成为山东响马贼,天下无处容身,如果你们事成,阁下岂不是开国的元勋?大丈夫不以失败而灰心丧志,再接再励何患谋事不成?阁下可说是天赐机缘,何妨东山再起,咱们共图富贵,岂不胜似朝不保夕的亡命生涯?”
魏健以为可凭三寸不烂之舌,打动艾文慈的心,以为对方显然意动,大喜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目下朝廷君昏臣庸,民生凋敝,四海汹汹,正是豪杰扬眉吐气之时.大丈夫求功名取富贵的良机……”
“可惜在下不是英雄豪杰,也不是大丈夫。”
“你是……”
“在下只想苟全性命,不想瓦上霜似的富贵荣华。”
“艾爷,你明白你的处境吗?”
“在下自然明白。”
“恐怕你仍然糊涂,我不得不指出你的错误,指引你一条明路。江狗官目下把持朝政,敢与他相抗的人见如凤毛鳞角,目下已行文至江西全境,出重赏必欲得你而甘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谁不想捉你领赏?
宁王殿下并不知阁下的底细,只有李爷几位英雄知道你的大名,在宁王殿下面前极力推荐阁下的才能,因此宁王下谕命咱们邀请阁下入伙。
如果你答应,不但保障你的安全,并可保证你回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禁止姓岳的狗官入境,甚至可派人前往安广割取他们的人头回报。假使你不答应,眼前你就是我们的赏金,身入牢笼,推死而已,生机全绝,死路一条。你是个聪明的人,不会愚蠢得轻视荣华富贵,不投生而寻死,是吗?”
秃龙也大声接口道:“造反一次是杀头,十次也是杀头,你已造了一次反,两次又有何不可,咱们珍惜你的才干和武艺,惺惺相惜,英雄重英雄,好意邀体人伙,你岂能如此自暴自弃,甘愿弃生就死?你难道怕再次造反不成?”
“在下不是怕再次造反,而是珍惜自己的性命。”他淡漠地说。
“珍惜性命?哼!你本来也只有一条死路好走。”
“在下如果入你们的伙,活不了六十。你们的好意,在下敬谢了。”
“什么?你………”
“在下不想多解释,放在下离开,在下欠你们一份情,容图后报。”
“废话!”
“一句话,在下恕难从命。”
“你真不想活?”
“正相反,在下想活得紧。”
“那你……”
“不能入伙。”
“小子可恶,天生践种,李某成全你,接招!”秃龙怒叫,快步抢人,‘毒龙出洞”拳攻上盘,大拳头劈胸攻到。
他向侧一闪,并未反击。
外面的魏三爷仍不死心,叫道:“且慢动手!艾爷,务请三思。”
“在下多谢好意。”他冷冷地说。
‘机会不可错过,稍纵即逝,生死两途,不可自误。”魏三仍然相劝。
“其实都是死路,在下选死得慢些的路走。”
“你这是什么话?”
“老实话。”他低声答,突然前冲,猛扑严阵以待的秃龙。
魏三爷仍想说服他,不远处的精舍房门徐开,门内白影飘动,有人低叫:“够了,你无法说服他。”
魏三爷疾起门外,向门缝恭敬地行礼道:“请示该如何处理,小的无能,主人恕罪。”
“按计行事。我已安心,你已经尽了力。”门内人低声说,门缝闭上了。
书房内,秃龙己到了生死关头。
艾文慈抓住机会突然进攻,来势似电,右拳用“毒龙出洞”进击。秃龙一声怪笑,伸手移步硬抓攻来的大拳头。
艾文慈这一记是虚招,对方一动,他便抓住了空隙,左掌发似奔雷,“噗”一声劈在秃龙的手背上,秃龙的手向下沉,他的右拳再发,“砰”一声捣在秃龙的小碗上。这一拳力道千钧,凶猛沉重如击败革。
“哎……”秃龙狂叫,身形暴退。
他奋勇跟进,一掌劈出。
秃龙翅身后退,举手急架。
他变掌为爪,五指如钩,抓住了秃龙的手一扳一扭,抢入右掌倏出,“啪”一声暴响,拍在秃龙的秃脑袋上。
秃龙抓住了机会站稳,扭身夺手。
他一咬牙,放手冷笑道:“我不信你的头是铁打的。”
随着语音,是一阵可怕的,捷逾狂风暴雨似的打击,双掌像天神的巨斧,连续下去“噗噗噗噗”一阵怪响,掌掌着肉,在秃龙的秃脑袋上开花。
秃龙在第四掌击下时,方取得回手挡架的机会,可是已晚了,接踵而至的四掌,千斤力遭空前凶猛地声声击实,封不住挡不开,秃龙巨大的身躯软了,双膝支撑不住凶猛的压力,向下蹲发出两声可怕的呻吟,半昏迷地向地下挫倒。
其他的人脸色大变,一声呐喊,一拥而上抢救秃龙。
他一把抓起尚未倒地的秃龙,扭转扶住秃龙的脑袋大喝道:“谁敢上,在下打破这家伙的秃脑袋。”
所有的人全惶然止步,不敢扑上,不知如何是好。
“升起栅门!”他向钱宏才大喊。
钱宏才绝望地摊开双手,愁眉苦脸地说:“铁栅门必须从外面开,咱们只有陪你死一条路可走。”
“叫你们的主人开栅。”他沉喝。
“没有用,敝长上不会吝惜咱们九条性命。”
“你们的主人不是魏三?”
“不是,魏三爷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
“那…”
“敞长上是宁王府的护卫万锐。”
“叫他来答话。”
“不可能的。”
“在下逐个宰了你们,不怕他不来。”
“你死了这条心,宁王府中像咱们这种人才,车载斗量,死掉百十个算得了什么?目下除了你改变主意入伙之外,咱们只好陪你死了。”
书房门的铁栅出现一个穿天蓝色长袍的中年人,呵呵大笑接口道:“这座书房不啻是天罗地网,任何人进入后也休想平安出来,除非答应所提的条件,不然休想。姓艾的,宁王殿下爱才若渴,千方百计求贤,雄才大略字内称尊,挥军北进指日可期,取天下易如反掌。阁下,何苦自暴自弃?咱们只要你点头答应人伙,没有任何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立即放你出困还你自由,只希望你一月之内,自行到南昌宁王府招贤馆向有丞相刘养正报到,阁下意下如何?”
艾文慈丢掉秃龙,不加理睬,向钱宏才等人喝道:“把你们的兵刃武器全部交出,谁敢私藏寸铁,艾某立即要他肝脑涂地。”
众人怎敢不遵,乖乖将兵刃暗器交出,计有六把匕首,两把牛耳刀一些镖、箭、飞刀、飞蝗石等等。
“哈哈哈……”栅外的人大笑,笑完说:“窗格与窗框是同时铸成的,不必费心机了,同时外面四处有人把守,你不会如意的。何时你回心转意。可向外招呼便可,不然,大概断你十来天水米,你不会辟谷之术,谅你也支持不到那一天,等你倒下之后,咱们再来请示,再见。”说完,径自走了。
艾文慈心中暗暗叫苦,悔不该拒绝与中原一剑同行,如果不是存心扔脱跟踪的人,中原一剑必定在后面暗中跟来,或许可前来相救,这时一切都完了,十天半月即使不饥渴而死,也会毒发身亡,可把这件事弄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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