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在小巷里走夜路,彼此心照不宣,不管有多黑,都妨碍不了他们的行动,当然不至于碰上了撞得人仰马翻头破血流。
  在这里行走的人,是很小心的,对敌我分辨得一清二楚,并不因为天太黑看不清面貌而敌我不分。
  天太黑,再穿了黑衣,平常的人不碰撞才是怪事。但牛鬼蛇神是不会发生碰撞的,他们的视力听力锐利灵敏得很,对同类更为敏感。
  天黑后不久,黑衫客出现在小巷子的中段,脚下毫无声息发出,真像个鬼。
  这是小巷的转角,他就贴在一堵高院墙的角落里,经过这里的人,即使擦身而过,也无法发现他。
  他丝纹不动地贴立了许久,目光落在对面的褐色大院门,门关得紧紧地,天黑以后就不曾有人出入,像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宅。
  先后有不少人经过,谁也没留意他的存在。
  他的耐性十分惊人,丝纹不动站了许久,真像一头伺鼠的猫。
  终于,院门悄然半启,悄悄钻出两个人,无声无息像两只老鼠,出门便脚下一紧,同横街一端急走。
  他开始移动了,脚下也无声无息。
  天太黑,看不清面貌,只能凭经验和直觉,知道是不是所要的猎物。
  两人脚下轻灵俐落,并肩默默地疾走。
  远出百十步,走在右首的人突然若有所觉,猛地扭头回顾,脚下一慢,手本能地抓住了佩刀的刀靶。
  “贺兄,你怎么啦?”左首的人发现同伴的举动有异,一面走一面信口问。
  “好像后面有人。”贺兄低声说,脚下没停。
  “街巷那能没有人行走?”
  “不对,像是跟踪的人。”
  “别开玩笑,你是走夜路怕碰上鬼,所以草本皆兵疑神疑鬼……咦!”
  原来只顾说笑,忽略了前面,几乎撞上了前面迎面挡在路中的一个浑身黑的人,总算反应快身手了得,居然及时刹住脚步,但已经贴身了。
  “他一点也不开玩笑,他的确听力惊人,发现有人跟踪。”发话的人是黑衫客,赶到前面来了:“可是还不够灵敏,至少两位就不曾发现在下从你们的身旁超越。”
  “好家伙!你是谁?”贺兄戒备着问,抓刀靶的手已压下卡簧。
  “跟踪你们的人。”黑衫客说。
  “咱们认识吗?”
  “现在不是认识了吗?”
  “阁下是……”
  “黑衫客。”
  “哦!阁下就是江湖上,混得不错的黑衫客?北黑衫还是南黑衫?”
  江湖上绰号叫黑衫客的人,其实不止南黑衫与北黑衫,还有好几个,只不过北张南张两个黑衫客,名头较为响亮突出而已。
  “南黑张。”
  “少见少见,你阁下有意拦路,知道在下吗?”
  “你是真定卫的余丁,在此地颇有名气的银刀贺永定。那一位是来自湖广的铁菩萨陈寿全,刺客行业中甚有地位的血腥屠夫。嘿嘿!没错吧?”
  “不错,有事你就直说好了。贺某是地主,有什么事多少还可以担代。阁下既然是南黑衫,与陈兄想必有所认识。阁下冲陈兄来的,我这个东道主少不了给阁下一次公道,也许不至于让阁下失望。”
  “贺老兄真算是有担待讲道义的东道主,这番话充满了豪气。不错,在下是冲铁菩萨陈老兄来的。”
  “找我有何贵干?我并不认识你。”铁菩萨沉声说:“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这位邪道新秀,咱们干这一行的朋友,对你们这一类人不感兴趣,尽可能不伤和气,够道义了吧?”
  “尽可能不伤和气,必要时例外。”黑衫客冷笑:“我这种人,也尽可能与贵行的朋友保持安全距离。”
  “那么,阁下找我……”
  “你我已经有了利害冲突。”
  “什么利害?”
  “颜知县。陈老兄,看样子,双方都有必要时。”
  “哦!原来为了这件事。张兄,这笔买卖妨碍阁下了?”铁菩萨颇感意外。
  “是的。”
  “什么理由?”
  “恕难奉告。”
  “阁下的意思是……”
  “请放弃这笔买卖。”
  “开玩笑!”铁菩萨叫起来:“咱们干这一行的,信誉第一,买卖接下了,什么天大的事故也改变不了,这是行规。阁……”
  “陈兄,你们来了两个人,在下愿以一千两银子,请两位放弃这笔买卖。也许两位的花红不止一千两银子……”
  “对,二千两。但是,咱们不能两面花钱,你阁下就算给在下一万两银子,也绝对办不到。在下一到这里,就发现有不少人横生枝节,全都冲阎知县而来,因此向贺兄求助,引咱们去与那些人打交道,希望能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反正只要阎知县死,死在谁手怎么死无关重要。哦!张老兄也是来要狗官的命?”
  “内情恕难奉告。在下来这里等候,唯一的要求是请两位转回湖广,其他请勿过问。”
  “办不到。”铁菩萨沉声说:“在下不要你的一千两银子,只希望与你合作两全其美……”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解决你我的歧见了。”黑衫客只好走极端:“你们死了,这件买卖自然取销。”
  “该死的小辈!”铁菩萨破口大骂:“胆敢说这种狂妄的话,我……”
  “陈兄少安毋躁。”银刀贺永定拉住了铁菩萨:“犯不着和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事辈一般见识,待兄弟打发他,一了百了。”
  “姓贺的,你最好不要淌这一窝子浑水。”黑衫客提出严厉的警告:“这不是你该做的事。你帮助外地的刺客,在你的本乡本土做下杀人的勾当,即使贵地的人肯原谅你,与这件罪案有关的人不肯。你打发不了我,如果要杀你,刚才你就已经死了。”
  银刀贺永定心中一跳,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刚才黑衫客跟踪,然后神不知鬼不觉从他们身侧,超越到前面拦路,超越时如果下手……
  “张老兄,你这种做事的方法也不合乎道义,这是极不礼貌的胁迫,令人无法冷静接受。”银刀的态度变软了:“你也算是我这东道主的客人,大家先不必冲动,何不从长计议……”
  “贺兄,事迫燃眉,阎知县即将到达,已经没有时间从长计议。”黑衫客坚决地打断对方的话。
  “你最好有时间。”铁菩萨发话,语气充满威胁。
  “在下已经没有时间。”
  “那就设法找时间。”
  “在下不必找,必须立即解决。”黑衫客语气中的威胁更浓。
  “贺兄,你就不必管了。”铁菩萨忍无可忍,光火了:“这是兄弟与这狂妄小辈的事,让兄弟和他一劳永逸解决,唯一的办法是除掉他。”
  “兄弟也有同感。”银刀也忍耐不住:“但请记住,兄弟是站在你一边的,咱们是朋友,而他不是。”
  一声刀啸,铁菩萨拔出狭锋单刀。
  银刀贺永定缓缓退至一旁,将成名的银刀挪至趁手处,随时准备拔刀上前相助,他已经表明了态度。
  黑衫客冷哼一声,手动剑出。
  这瞬间,发招攻击的不是铁菩萨,而是表明旁观意向的银刀贺永定,出其不意扑上了,星光隐隐,银刀幻映出闪烁的反光,刀风骤发声若飒飒秋风扫枯林。
  假使黑衫客撤剑稍慢一刹那,后果可怕。
  银刀贺永定扑上反主为客的举动,出乎对方意料之外;黑衫客拔剑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也令银刀大出意外。
  刀光势若雷电,光临黑衫客的肩颈。
  黑影一扭、一闪、反旋,剑光如匹练,突然传出击破护体气功的怪音爆和贯肉声,随即人影乍分、重现,刀风骤然消逝。
  银刀贺永定嗯了一声,稳不下马步向前踉跄冲出,当一声银刀失手坠地,身形仍末稳住。这瞬间,刚收招的黑衫客一声怒吼,身形乍起,一鹤冲霄跃登屋顶。五丈外,先一步跃登的铁菩萨身形向前飞射,左手后扔,暗器破空声惊心动魄。这位名刺客,由朋友挡灾,一看情势不利,不顾朋友的死活,先一步溜走逃命。朋友一照面便完了,再不逃岂不是天下一等一的笨瓜?生死关头,朋友的道义不值半文钱。
  黑衫客心中不无顾忌,黑夜中对付高手刺客,岂敢掉以轻心?所以一登瓦面,不等脚下落实,身形下伏,手仆在瓦面上,恰好躲过致命的暗器袭击,三枚暗器从他背部上空三尺左右呼啸而过,危机间不容发。
  “你走得了?你这卑鄙的狗!”黑衫客跃起咒骂,向前飞跃而进。
  铁菩萨已经不见了,高手刺客对撤走学有专精,经验老到,大白天也可以轻易摆脱追踪的人。
  同一期间,后横街金笔秀士落脚的鸿宾客栈内,东跨院冷冷清清,这两天旅客稀疏,整座东跨院十余间上房,只有金笔秀士一个旅客。
  两盏廊灯发出朦胧幽光,没有旅客活动,显得死气沉沉,连店伙也懒得前来走动。
  金笔秀士刚启门踏入走廊,正准备前往五福客栈侦查逍遥公子那些人的动静,突然虎目生光,转身冷然踏入院子,哼了一声。
  “在下对付偷袭暗算的人,决不手下留情。”他一字一吐声震耳膜:“现身吧!有什么事挑明了说,那怕是天崩地裂,我金笔秀士也敢挺身担当。”
  房舍暗影中,传出一阵刺耳的阴笑。
  “我知道你们是些什么人了。”他继续说:“你们实在没有一星一点闯道前辈的风度,难怪我这出道不足三年的人,没把你们当人物看。”
  出来两个人,五湖老怪和氤氲鬼王。
  这两个鬼怪前辈,白天栽在黑衫客兄妹手中,落了个灰头土脸,居然不知趣,又转而找上了侠义门人金笔秀士。
  在邪道年轻人手下栽了,不见得会栽在侠义门人手下,侠义门人是容易对付的,君子可以欺其方。
  “这年头世风日下。”五湖老怪羞恼地出言讽刺:“出道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狂妄,一个比一个傲慢自大,咱们这些老一辈的人,看来是没有什么好混了。”
  “你们混什么?”金笔秀士语气转变为轻松。
  “混棺材本呀?”
  “那该在年轻时就混够的,你们偌大年纪现在才混棺材本,不嫌太晚了吗?”
  “可恶!老夫要活剥了你……”
  “哈哈!活剥我?你不嫌太老了吗?”
  “老夫……”
  “且慢和这小辈斗口,这小子牙尖嘴利,斗嘴讨不了好的。”氤氲鬼王刺耳的语音,在夜空下特别难听:“小辈,光棍不挡财路,你懂不懂。”
  “棺材本的财路?”金笔秀士嘲弄地说。
  “是呀!你小辈要宰阎狗官,狗官一死,咱们的打算不但落空,棺材本也没有着落。
  狗官的金珠财宝没带在身边,他一死咱们到何处去找?”
  “那是你们的难题。”
  “所以!你不能下毒手杀狗官。”
  “我大概会的。”
  “你不能……”
  “我一定能。”
  “狗兔崽子!老夫先宰了你。”氤氲鬼王凶性大发,拔剑恶狠狠地冲出。
  五湖老怪也不慢,在同一瞬间发动,鸭舌杖招发大地盘龙,配合氤氲鬼王进击,剑攻上杖攻下盘,形成绵密的死亡之网。
  金笔秀士哈哈狂笑,不退反进,黑夜中竟然大胆得向死亡之网突入,胆气之雄,令两凶魔大为吃惊,还看不清对方的切入身法,人已近身。
  攻下盘的杖突然向下疾沉,砸中地面入土八寸。五湖老怪只感到虎口一震,双膀发麻。原来杖被一脚踏下的,在如此可怕的扫击劲道与速度下,被踢踏的机会微乎其微,甚至根本不可能。
  可是,杖确是被踢中的。金笔秀士向前切入,双脚上收缩成一团,从杖上方掠过时,一脚飞快地下踢,奇准无比劲道更惊人。
  同一瞬间,铮一声轻鸣,魁星笔出囊、接招、伤敌,像是在同一刹那完成。
  氤氲鬼王的剑向侧外方激荡,空门大开。
  魁星笔反抽,掠过鬼王的右耳,耳轮被擦裂了一条裂口,从中间裂开了,鲜血立即流出。
  “哎……”鬼王骇然惊呼,向侧仆倒,反应慢了一刹那,右耳轮遭殃。
  “快走……”鬼王滚身而起,发狂般厉叫,撒腿狂奔,逃命第一。
  还不错,还知道招呼老怪逃命,够情义。
  五湖老怪拖曳着杖暴退,几乎握不住杖,听到鬼王惊恐的叫声,立即倒飞而起,飞翻过院墙,急似丧家之犬,三两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下。
  一照面使落荒而逃,两老魔胆都快吓破了。
  金笔秀士其实已用了全劲,仓卒间无法追赶。
  “你们怎么就逃命,棺材本不想要了吗?”金笔秀士收了魁星笔,叫声远传数里外,有意让店中的人听到。
  两老魔逃得更快,叫声未落人已消失。
  八方风雨会真定,在各路英雄好汉先头的接触中,实力底细逐渐明朗化了。
  迄今为止,显然实力最强的只有两股人马:二君一王与逍遥公子。
  在多次试探性的接触中,仍以逍遥公子这一股实力最为坚强。
  二君一王则占了人多势众的优势,派来试探逍遥公子的人来来去去,一而再铩羽而归,连无极元君亲自出马,也灰头土脸而走。
  因此各方人士皆看好逍遥公子,也心中有数,二君一王如不从速解决逍遥公子,以后的活动必将缚手缚脚决难主宰全局。
  今晚,所有的注意力皆放在五福客栈,荆店东只有暗暗叫苦的份,只能提心吊胆等候大祸临头。
  因此天一黑,就禁止伙计们在逍遥公子这座容院走动,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逍遥公子已经嗅出危机,作了妥善的安排。
  张蕙芳姑娘仅在小孤的房中歇息了片刻,清醒后便凄凄惶惶,满怀哀伤与悲愤走了,自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任由小孤费尽唇舌劝解,她皆无动于衷。
  天一黑,院灯廊灯皆全部熄灭,几间客房也没留任何灯火,整座客院黑沉沉幽静死寂。
  傍晚时分天候渐变,自西南天际涌来的云层也在变,自淡淡的白云变成浓云,似乎有下雨的象迹。
  许久许久没下雨了,百姓们以大旱望云霓的心情,祝告上苍赶快下一场甘霖以苏民困。
  的确有起风的征兆,院子里的热浪正被微凉的轻风逐渐驱散。
  一个黑影像一头灵巧的猫,利用檐影屋角悄然接近,与那些自恃轻功了得,飞檐走壁来去的高手不同。
  其实,利用檐影屋角接近,比飞檐走壁多费三倍以上的精力,好处是不易被人过早发现。贴院墙悄然滑落院墙根,向下一伏似乎形影俱消。久久,声息全无。走廊的暗影中,突然传出一声轻咳。“你能爬伏在墙下躲一整晚的话,我算是服了你。”接着传出小羽童音未改的清晰语音:“胆小鬼,你不会是等后面的人赶来再活动呢?”
  黑影终于长身而起,已被发现只好现身啦!
  “我什么人都不等,等想等我的人。”身材不高的黑影一面说,一面走近,嗓音怪怪的。
  小羽一怔,哦了一声。
  是一个戴了鬼面具掩起本来面目,穿青衫的人,衣袂掖在腰带上,插剑佩了一个百宝囊,既不像夜行人,也不像来寻仇的暴客。
  “是你。”小羽装出大人样:“好像你还有一个身材稍高的同伴,你两个家伙鬼鬼祟祟,一直在我们附近出没无常,意图不明。我家公子爷认为你们是劲敌,但我小羽却不信邪。”
  “唷!你打算怎样不信?”鬼面人怪腔怪调地问,似乎存心激小羽冒火:“你小不点一点点大,说话却有半吊子名家派头,装模作样似乎吃饱了撑着了,挺胸凸肚装胖子穷神气,等你长大了,还了得?”
  小羽没冒火,逼近至八尺内。
  “至少,比你这见不得人的派头好得多。”小羽笑嘻嘻地说:“看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扮起鼠辈来还真像个鼠辈。小爷我见过太多你这种人,看你窜走的身法,就知道你是打不赢就逃跑的行家,反正没有人知道你是谁,打输了不怕丢人,所以……”
  “你这小鬼一张嘴滑得很,我不想和你斗嘴。喂!你家公子爷真把我列为劲敌?”
  “不错。”
  “他凭什么估计?”
  “凭司命使者与你面对面,一枚比电还要快的追魂鬼录突袭无功,你逃走的身法快得令人肉眼难辨,我家公子就认定你是劲敌。何况你知道我家公子的性情和底细,依然敢在附近出没,可知必有所恃。”
  “你家公子既然将我列为劲敌,而你却不以为然?”
  “是呀。”
  “那你是打算……”
  “打算把你打跑……”
  说打便打,身形乍起,手脚收缩成团,像个大圆球,凶猛地平飞急撞。
  鬼面人一怔,弄不清他在弄什么玄虚,怎么竟然缩成一团,像弹丸般硬用身躯撞人?
  这是什么打法,什么怪招?不敢大意,向左一闪,远出丈外避开正面冲撞。
  小羽一撞落空,也感到意外。
  “你的移位轻功身法,确是值得骄傲,真比受惊的老鼠快十倍。”小羽嘲弄地说:
  “逃跑起来,一定也快十倍,真了不起。”
  “你这种泼皮打法,也别开生面。”鬼面人说:“你可能练了铁头功,像斗牛,这是你家公子爷教你的?一点也没有名家的气势……”
  “你看看名家的气势。”小羽叫,一闪即至,左掌随冲势吐出。
  鬼面人一声轻笑,金丝缠腕出手擒拿。
  小羽左掌不变,仅半途停顿,扭身切入,右拳疾出来一词怪蟒争窝,小拳头连续攻击丹田、小腹。
  双方都用快招攻防,攻招化招捷逾电闪,贴身攻击其快可知,双手双腿同时怪招迭出,闪动灵活得几难分辨,而且掌风拳劲十分惊人。小羽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用内家真刀伤人于体外了。
  “噗噗啪……”一阵掌与臂接触的怪声,有如成串连珠花炮爆炸,劲气四荡,人影愈斗愈快,手脚的劲道也愈来愈沉重,向要害招呼毫不留情。
  小羽连攻百十招,除了封架的接触之外,居然连一记也没击中对方的身躯,逐渐出现劲道不继现象。
  小家伙忍不住了,一声怪叫,开始用绝招倾全力攻击,身形不再加快,而是每一记皆是拚命打法,沉不住气而又自负的人,久斗无功就会出现这种奋不顾身,非要争口气的现象了。
  三冲错,不但被鬼面人闪开了,反而被鬼面人乘虚在他的左膀和右腰各拍了不轻不重的一掌,虽不重但羞愤难当,自尊心受创的痛苦反而严重得多。
  小家伙更沉不住气了,一扑落空,猛地斜跳八尺,手按上了短剑靶。
  “我们拚剑!”他愤然大叫。
  “我不是寻仇来的,拚剑没意思。”鬼面人拒绝拔剑:“而且,我要等的人不是你。”
  “也许是等我的。”右首不远处,传来甘锋冷森森的语音:“小羽,退!这半天他一直没用真才实学和你交手口可知他比你确是高明多多,让我打发他。”
  小羽总算冷静下来了,狠狠地盯了鬼面人一眼,方徐徐退走。
  “拔剑吧!阁下。”甘锋逼近至丈内说:“在下的剑术不差,但愿不至于让阁下失望。小羽毕竟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阁下手下留情颇有风度,如果在下所料不差,阁下定然是出自名门重视声誉的子弟,实在没有用鬼面具掩藏本来面目的必要。”
  “我要找的人不是你。”鬼面人说:“而且,在下不是怀有敌意而来,掩藏本来面目事属平常。”
  “不怀敌意,就赶快离开。”
  “在下……”
  “那么,你必须拔剑”“有此必要吗?”
  “是的,因为今晚要来的人,必定是生死对头。即使你不拔剑,在下也将毫不迟疑地杀死你。”
  “你是……”
  “在下甘锋,逍遥公子忠心耿耿的仆从之一。我数到十,十字声落剑发。一!
  二……”
  “在下说得够明白,此来没怀敌意……”
  “五!六……”甘锋叫数的速度甚快,真有迫不及待的意味。
  “我要见贵公子……”
  “九!十!”
  一声剑啸,电虹猝然破空而至。
  “铮铮!”两声交铁交鸣,剑气激汤中,人影倏分,剑吟余音枭枭。
  甘锋拔剑攻击,速度骇人听闻,剑出鞘慑人心魄的剑气即发,攻击时身剑合一神意集中,深得剑道神髓,快狠准威力万钧。但鬼面人也不慢,而且也用上了以神驭剑,奇准地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接下甘锋有如雷霆的两剑,双方的剑上火候都到达炉火纯青境界。
  “咦!”鬼面人讶然惊呼:“你这两剑诡异绝伦,霸道绝伦。你不是仆从,定然是逍遥公子的保镖。”
  “家公子估计你将是最强悍的劲敌,果然料中了。”甘锋更感惊讶:“好手难寻,咱们各展所学放手一拚。你是在下最近三年来,所碰上的最强劲对手。”
  “再出剑,你我之间恐怕就得有人锋刃沥血了,而我却不希望这种结局。”鬼面人戒备着向后撤:“逍遥公子有你们这种功臻化境的高手在身边,很可能路子愈走愈偏,如虎添翼的结果,将是江湖的不幸……”
  甘锋的剑电射而至,看不清剑影,砭骨奇寒的剑气排山倒海及体,攻势并不猛烈,但漫天澈地不知其所自来,反正似乎正面并没受到猛攻,可怖的真正剑锋似是来自侧背,或者从上空有如天风降临,剑本身诡异的气氛,只有真正的行家才能感觉得出来。假使从正面封接,必定陷入死境而不自知。
  “叮”一声轻鸣,鬼面人化不可能为可能,剑轻轻与来剑接触,人化流光借力疾射丈外,再一闪便升上院墙,快得难辨形影。
  甘锋吃了一惊,竟然没发觉对方是如何脱走、又从何处走的。
  更令他心惊的是,剑上传来一阵神奇的反震怪劲,似乎刚才并非轻轻的接触,而是对方以雷霆万钧的劲道,接下了他一剑猛攻,反震怪劲强烈无与伦比,他觉得虎口发热,另有一种神异的力道直撼心脉,气血为之浮动。
  假使对方全力封架,后果如何?他是否承受得了?这种神异的怪劲是何种神奇秘学?
  “你比在下所估计的武功修为,超出三倍以上。”甘锋向站在墙头上的鬼面人说:
  “在下承认尊驾非常了不起,但甘某仍可全力一拚。”
  “我也低估了你。”鬼面人的语气一变,有不安的感觉流露:“武林中具有你这种超凡剑术的人,寥寥无几,你阁下足以称剑术宗师。奇怪,你到底是谁?隐身在逍遥公子身边屈身仆从,其中有何图谋?”
  “你下来谈谈。”甘锋笑了,这个武功高不可测的鬼面人,既要质问,却又明显地表示要撤走,实在不怎么可怕,至少经验不够,胆气也稍弱了些。
  当然,他并不知鬼面人的底细,也摸不清对方的来意,如果知道,可就不会这么想了。
  鬼面人不受激,不打算重新跳下来谈。
  “我会查出你的根底的,像你这种具有超凡诡霸剑术的人,瞒不了人的。”鬼面人刺耳的怪嗓门在夜空里特别难听:“我有不少朋友,不难查出你的……”
  客房屋顶站着夏姑娘俏丽的身影,一阵淡淡的幽香迎风飘到。
  “不必劳动你的朋友去查,装鬼的小辈,何不向本姑娘请教?我会无条件告诉你。”
  夏姑娘半真半假地笑说:“不过,你最好先除下鬼面具本姑娘讨厌见不得人的小辈,你这种打了就跑的德性,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你凭什么知道?”鬼面人反问:“我甚至不知道你的来历,又怎能相信你的话?”
  “因为你不配知道我的来历,而且我是逍遥公子的朋友。”
  “你是逍遥公子的朋友?唔!够份量,那么,我就向你这位大姑娘请教,这位自称是逍遥公子的仆从,剑术神奥诡奇邪味十足姓甘的人是……”
  “你必须先除下鬼面具,我才告诉你。”
  “你说过无条件的。”
  “你听话只听一半,看文章断章取义……”
  甘锋哼了一声,打断夏姑娘的话,显然对夏姑娘没有好感,与小孤一样,同对夏姑娘怀有敌意。
  “女人就是多嘴。”甘锋语中带刺:“就算你是家公子的朋友,并不是每一个朋友,皆知道家公子身边的仆从底细的;家公子从不将仆从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朋友在内。”
  “甘锋,你实在很笨。”夏姑娘说:“难道你不想知道这装鬼小辈的底细吗?要知道,就得用些心机,你错过机会了。”
  “目下对家公子不利的人多得很,而这个戴鬼面具的人,迄今为止,还没有显明的威胁,所以用不着枉费心机去追寻底细。”甘锋不介意对方的讽刺:“夏姑娘,你很聪明,聪明人有时也会做笨事的,你想用计让这人除下鬼面具,就是最笨的事。”
  “是吗?”夏姑娘有点不悦。
  “一点也不错。”
  “怎见得?”
  “在真定府这次风暴结束之前,这位仁兄决不可能过早暴露身份,他决不会因为想要知道一个随从的身份,而除下鬼面具,你白费心机。”
  “那我就逼他除下。”
  人影破空飞射,半空中长剑出鞘,幻化一道电虹,凌空猛扑墙头上的鬼面人。
  鬼面人勃然大怒,这岂不是太小看人吗?这种从屋顶凌空下扑的攻击,是十分凶险的事,表面看似凶猛凌厉,其实毫无作用,随时皆可能自陷死局,这样向高手扑击,送命的机会占了九成以上,简直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对方即使不反击,摆脱也十分容易,稍向侧移或者跳下墙,扑击便会落空。
  鬼面人的剑本来垂在身侧,直待夏姑娘狂扑近身,这才信手一剑挥出。
  “铮!”金鸣震耳,火星直冒。
  夏姑娘扑势失去控制,斜震而出,惊呼一声,飞堕墙外沉重着地,几乎摔倒。
  “我知道你是谁了。”鬼面人收剑入鞘怪叫:“好魔女,你的魔尾巴露出来了,等我办完了正事,再好好收拾你为世除魔。”
  夏姑娘一声厉叱,飞跃而上。
  下扑失败,要上跃报被震飞之恨。
  人影一闪即没,墙头上已失去鬼面人的踪迹。
  “他如果用刚才攻击在下的剑招对付你。”甘锋向站在墙头发愣的夏姑娘说:“你很可能身上多了几个剑孔,最少也会被逼摔落墙下灰头土脸。”
  “哼!下次再让我碰上,我必定要他肝脑涂地。”夏姑娘恨恨地说。
  “下次你会输得更惨。喂!他叫你魔女,是吗?”
  “你听他胡说八道?”夏姑娘收剑一跃而下。
  “你想探他的底细,自己反而被他看出身份。”甘锋开始阴笑,笑声阴冷不带人味:
  “奇怪,似乎姑娘们都比男人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夏姑娘大为不悦。
  “在这里,家公子见过几位姑娘,她们都志在我家公子,但手段各有不同,各有千秋。你,用美色接近;另一个,用财兼用色;还有一个干脆用武力逼迫。夏姑娘,你们实在笨得找错了对象。”
  “甘锋,你说这种话就不上道了。”夏姑娘的语气有教训味:“咱们闯道的人,不管是为名或为利,皆必须全力以赴,个人的力量有限,多一个同伴就多一双手。古往今来,有那一个英雄豪杰不是众人捧出来的?独木不成林,谁不是靠朋友才混出一番局面来的?俗语说:牡丹虽好,终须绿叶扶持;找你家公子攀交情,这是正常的彼此增加声势的必然现象。假使你家公子只会三下两下三脚猫功夫,又会有那一个冤大头找他呀?
  你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天知道你存的是什么鬼心眼?我以为除了你有意替你家公子树敌别有用心之外,实在找不出其他正当的理由替你辩护。”
《湖汉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