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但他在苦难中长大,将自己的心加上一把锁,不接受任何好意,不要任何人的关怀与同情。对大伯,他用沉默作为抗议,对庄中父老,他投以敌对的目光。
每天,庄稼的沉重工作做不完,稍不如意,皮鞭便无情的在他身上留下一条条紫黑色的疤痕。
吃,依然是残羹冷饭。穿,依然是夏单冬夹。
七年来,他从未露过笑容,笑,在他来说,那是山外的山,云外的云,太遥远太陌生了。
他的堂兄文华,考不上商州学舍,只好在家弄庄稼,长得雄壮而结实,兄弟俩仍是死对头,冲突经常发生,文华在影石村不但读书,也从武馆的少林师父学武,但始终无法和文昌抗衡,十次交手总要输九次半。
他在这七年中,不间断地练无极气功,不仅身材愈练愈魁梧,而且对鞭打已不在乎了。
蔡庄主用来对付他的皮鞭,愈来愈粗,从一根一捎变成一根三梢,从小指粗涨到两指粗。可是很怪,除了一鞭一条痕之外,从未有皮破血流的情形发生,不消一两天,新鞭痕加上,旧鞭痕便神奇地消失了。
除了气功,可惜,他对拳脚一窍不通,但跑得比风还快。
正月十五过去了,过年的狂热慢慢消退,麦子被埋在厚厚的冰雪之下,田里已用不着牵挂。寒冬的季节,当一场绵长的大雪停止时,是狩猎的时候了。
文昌永远没有随村人狩猎的机会,他被分配在家中看管门户。因为狩猎是子弟们显威风的机会,身强力壮的子弟如果手脚了得,猎得一条大熊,便会成为英雄,其实熊在冬天最好捉,找到它冬眠的洞窟,手到抢来,难得是不易找到洞窟,必须走得远远的,太远,便可碰到虎豺或者大群的饿狼,性命难保。当然啦!能猎得虎豹,当然是英雄中的英雄,但罕见有这种英雄产生。
猎队已经走了两天,文昌和一些老弱妇孺留守在村子里,感到十分无聊,幸而猎队也许十天半月方可返回,至少这十天半月中他不会挨鞭子。
他穿好夹衣,冷对他已没有多大威胁,信步出了村,向影石村走去。
影石村的人,对他倒还友善,至少不象本庄的人,见他象见到瘟疫一般讨厌。
满地银花,白皑皑的一望无涯,枝头上冷柱垂封至地面,北风吹来如同利刃裂肤,一脚踩下去,浮雪至掩至膝盖。
他轻快地踏雪而行,穿越被大雪掩覆了的森林和山坡,山坡的那一边便是占地比大蔡家庄大了一倍的影石村,站在坡上,可以看到村中心的三姓宗祠,祠左方是武馆,这时冷清清空闲无人。武馆,事实是宏济寺,庙门关得紧紧的。
影石村成四方形,高高的寨墙,四座寨门,共建有八座碉楼,远远地看去,十分壮观。
文昌早对影石村的学艺和武馆十分向往,可惜他没有机会参加。堂兄文华的书,他偷了不少,也暗地偷听文华朗读,暗中摸索书中的含意。他天份极高,可是所得仍微乎其微,但一些普通字语,他也懂得不少,至少不是西瓜大的字认得两箩筐的草包。
他向坡下走,远远的,右面山坡中一座梅林中,有两个人影在林中背手而行,腊梅的清香迎风飘扬,人鼻芳香令人沉醉。
他认得,那是影石村耽了八年的老夫子商岚和张村主张良佐的大管家张宏。
商岚并末显苍老,八年的岁月令他华发飘飘,修长文弱的身躯并末显得驼背,只是脸上的皱纹多了许多而已,大概老花眼也该加深了些。
张宏是个彪形大汉,四十出头,豺头豹眼虎背熊腰。这人的来历,连张家的父老也弄不清底细,是否真姓张,谁也不知内情,只知是张村主五十余年前在外面带回来的得力助手,不但照顾村主的田地庄稼,也照顾看龙驹寨的三家店面,十分能干。他人生得高大壮实,相貌凶猛,说起话来如洪钟,举动敏捷,透露出一股子宽而粗豪的气氛。他对张村主十分恭敬,对村中的三姓父老也够客气,但三姓父老子弟都有点伯他,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一胶无形的震惊人心的力量。
两人背着手,并肩向这儿走来,一色羔皮掩耳风帽,老羊皮袄,青色棉裤牛皮长靴,斯斯文文地走来,刚好和文昌碰上了。
“咦!文昌,你竟穿着夹衫不冷?”张管家讶然叫。
文昌不是木石人,别人对他好他不是不知道,只感到眼角发冷,但他强行忍住了,自幼所受的折磨,令他的心灵上披上一重重坚强的甲胃,不为外界所感,不露内心的表情,任何好意和恶意,他都一概拒绝。他淡淡一笑,英俊的脸蛋上只有几条肌肉抽动,怎能算笑。
“小可不冷。大管家好,老先生好。”他世故地抱拳虚揖。
张宏重重地哼了一声,突然脱下老羊皮外袄,抛过说:“穿上……”
“不!谢谢大管家。”他将皮袄抛回,相当不客气。
张宏再将皮袄抛过,大声说:“我知道你大伯不是东西。放心,穿上,你正在成长,千万不可折磨自己,冷暖自己留心些。你大伯如果不高兴,告诉他,是我张某人送给你的,叫他冲着我来。”
老夫子商岚不住摇头,苦笑道:“大管家,你在替他招麻烦。”
张宏嘿嘿笑,轻蔑地说:“有什么不得了?大不了离开蔡家庄,我替他找一份事干干,也比他在庄中受折磨好些儿。哼!这年头弱肉强食,谁软弱谁倒霉。”他又向文昌叫:“孩子,走,到我家去聊,日后如果有困难,来找我。影石村我不在,可赶到龙驹寨张家磨坊去找我便成。大丈夫四海为家,你可别傻。”
人的命运确是奇妙的,也许一言一语一动,便决定了终身好坏。这次偶然相会,替江湖带来了一场难以终止的风暴。
在影石村耽了一天,大管家张宏和老夫子商岚,让他概略地了解了两座村庄之外的世界,不啻在他不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大石,死寂的水激起了波澜。
临行,大管家送他出村,在村口,大管家豪放地说:“孩子,记着,海阔天空,何处无容身之地?是你主宰着你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让命运主宰。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向命运低头认命的人,将永远被人踩在脚下糟踏,好自为之,别忘了有困难来找我。”
文昌心潮激荡,长揖到地说:“谢谢大管家的关照,小可记得你老人家的话。”他告辞,大踏步走了。
十天之后,守猎队回来了,收获不大,全庄的子弟们情绪低落,而且暴雪提前了两天,守猎队十分狼狈。
大雪纷飞,暴风雪光临大地。蔡家庄中,也蕴酿着一场大风暴。
一早,文昌练了一个时辰的玄极气功,夹着张宏送给他的老羊皮外袄往外走,这件老羊皮外袄,自从回家之后,他一直不敢穿,在十余年残暴的压制下,一时还不敢反抗,这是人之常情,也难怪他没有勇气,今天,他准备到黑龙潭,看看是否可以到水中活动活动筋骨。
丹江冬季水浅,两岸结了冰,但黑龙潭是终年不涸,也不会被冰封的怪地方。这些年来,潭中一草一石,每一条涡流,每一处石魁他都了然于胸。但他始终不敢割下那剩下的一对玉髓龙角芝,因为他不懂毒是怎么回事,更不知身上无毒吃下龙角芝会有什么可怕的结果。
天空中云沉风急,大雪纷飞,虽则已是辰牌未,天色仍是暗沉沉的。庄中并非家家闭户,所有的青少年都出来活动,在雪地中呼啸跳跃。大打雪仗。
南寨门一段广场中,有两批青少年分成两派,分据左右壁垒分明,雪团在天空中飞过,呼呼有声。
右边,由他的堂兄领头,左边有三堂叔的儿子文超为首,双方相距十来丈,沿两行老槐树堆起一条两尺高的雪墙,年纪小的在后面将做好的雪团往上送,年纪大的娃娃站在雪墙后,用雪团投向对方开火,有时冲出三五丈,叫啸着投出雪团再往回溜,一个个兴高彩烈,叫啸声五里之外也可以听到。
文昌极少有机会可以和孩子们玩乐,似乎他不是蔡家庄的子弟,是个不祥的不受欢迎的人,小娃娃们虽然无成见,但他们的兄母却禁止子女们和他玩乐。
孩子们是纯真的,有不少娃娃不顾父母警告,仍经常和他打招呼,或者在虎岭山麓分吃他偷来的鸡鸭,但有些稍大的少年,象文华、文超一群人,却似乎和他水火不相容,经常有架打,不打则已,打起来必鸡飞狗叫,但不管是胜是负,他必倒霉。胜了,有人在庄主前告状,他得挨皮鞭子,负了,就更修。
他必须从雪团飞舞中穿出,不由脚下生疑。
“绕过去算了。”他想。
还未决定那儿绕过,文超方面,一个小娃娃尖叫道:“小虎子哥,来帮我们。”
另一个十三四岁的娃娃,从文华的堡垒旁冲出,呐喊着冲出十来步,将两个雪球投出,扭头往回跑,一面叫:“他敢?不要他!”
垒后站起了文华,他叫:“滚开!没有人要你……哎……”
“噗”一声,一个雪球恰好击中他的胸膛,碎雪纷飞,把他击得退了两步。对面的文超站起叫:“哈哈!再来一次……哎……”
不知由何处飞来一个雪球,击中文超的下颌,打得他踉跄了两步,抹掉粉雪叫:“小狗子,你他妈的怎么冲过界来了?揍你。”
他抓起两个雪球,跳过雪墙,向右前方的小狗子冲去。
文昌本来想绕道,但被人用话一激,心中火起,大踏步从中间走去,他准备如果雪球击中了他,他便加以反击,向对方宣战。
真巧,文超正向前冲,将近他身旁,四面八方的雪球,全向文超集中。
“叭!叭叭!叭!”雪球在文超身上爆炸,碎雪飞溅,连挨了十来团,把文超打得怪叫如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声大叫,拼全力将手中雪球投出,根本不知前面的人。
“啪啪”两声,两个雪球全击在文昌身上,双方相距不足八尺,一击便中。
文昌火起,立刻扔掉老羊皮外袄,火速俯身抓了一个雪团,向文超刚转过身躯的背影投去。
他的臂力惊人,“啪”一声暴响,雪球击中文超的背心,巨大的打击力量将文超冲倒在地。
“哎……”文超大叫,整个脸面陷入浮雪中,狼狈地爬起,向文昌回头猛扑,由雪球的力道估计,除了文昌之外,别人定难办到,所以他冲向文昌。
“砰!”右一拳击中文昌的左颊。“砰!”左一拳接着在文昌右颊暴响。两记左右冲拳击得结实,把文昌打得退了三步,几乎站立不牢。
文超仍不放手,接着冲上,一连三记短冲拳,全捣在文昌的胸腹,把他击倒在地。
雪战停止了,呐喊声、尖叫声大起。
文昌知道对方人多势众,占不了便宜,先不敢回手,好汉不吃眼前亏。但胸腹挨了三拳,不但倒了,而且胃中作呕,确实不好受,似乎这三拳头把他的胃从肚中挤出口腔,内脏在收缩,先到那两记左右冲拳,也令他眼冒金星,昏头转向,委实忍不下这口恶气。
文超已经十八岁了,站在那儿牛高马大,去年腊月里刚讨了个老婆过年,事实上已经是成人,打起架来拳头不知轻重,像在拼命。
文昌忍无可忍,挣扎着爬起要还击了。
文超不等他爬起,急冲而上,“砰,”一声一记“连环挂扣”双手先后勾出,右拳先击中文昌的下颌,再一声“砰”,左拳又勾中文昌的右胸。这两拳打得结实,把文昌还未站起的身躯再次击倒,口中血出。
“狠狠地揍他一顿。”有人叫。
“小虎子哥,还手啊!”有打抱不平的人叫。
文超冲而上,一脚飞出。
文昌怒火三千丈,向左一滚,火速站起,势如疯虎击冲而上,拳出如风,左手击抄,抓住了对方攻来的右拳向外一拔,“砰”一声暴响,右拳击中了文超的左胸下方。
“呀……”文超惊叫,弓着腰连退五步。
“砰!砰啪”文昌紧迫不舍,连攻三拳,一拳一落实,上打下领,下捣小腹,不让对方有招架的机会。
“哎……哎……哎哟!”文超绝望地喊叫,那三拳他已支持不住,“噗”一声飞腿丈外躺倒,跌了个手脚朝天,爬不起来了。
不远处屋角,突然转运两个中年人,其中之一吃了一惊,一面奔来一面叫:“小虎子,你好大的狗胆,你……”
文昌本来拔腿想走,扭头一看,来人是另一方的四堂叔,是庄中最讨厌他的死对头,吓了一跳,撒腿便跑。
还没跑过寨门,寨门外闯入了两个一身皮袄的老人家,抱着手踏雪而入,猛抬头便看到奔近的文昌,一个老人哼了一声,喝道:“小虎子,你失了魂?”
真糟,是庄中最讨厌的两个叔祖辈老家伙,连声喝问的老家伙叫五爷爷,在祠堂里十余名执事之一,他老人家的话颇有份量,专会兴风作浪。
文昌正想从旁窜出,后面四叔叫声已到:“五爷捆住那小畜牲,他打了超侄。”
这可跑不掉了,两个老不死当寨门一拦,同声叱道:“小虎子,你敢跑?闯了祸跑得了?回去。”
文昌久受压制,一时还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站住,冷冷地分辩道:“超哥先动手,可不能怪我。”
他的冷冷态度,最受非议。人与人之间,谁也不喜欢冷面孔,尤其是老一辈人,他们希望小辈们讨好阿谀拍马屁低声下气撒娇,怎受得了顶碰?老家伙们对不买帐的文昌早已不高兴,先入为主,天大的道理也说不清。
“呸!畜牲!你还有道理?”五爷爷怒叫。
没有道理也就算了文昌不再分辩,也懒得和这些不讲理的老家伙多说,气得虎虎站在那儿生气。
他的生气脸孔更惹起五爷爷的恶威和怒火,不由分说走近“啪啪啪啪”四声暴响,左右开弓打了文昌四耳光,叫:“滚回去!我找你伯父管教你。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害群之马,没有一天你会安静,专会生事揍你的兄弟们,太不像话。滚!”
文昌被打得眼冒金星,弊了一肚子冤气,扭头往回走,胸前不住起伏,他已忍了多少年,还是忍下算了。
几个娃娃们扶起了文超,文超象一条病狗,眼泪鼻涕一起流,如丧考妣地叫:“哎哟!
我要死了,我要……”
四叔也不问问,迎着转来的文昌一耳光打出,“啪”一声响,打了文昌倒晃了一步,怒叫道:“畜生!你还出口喷人说是别人先动手?我亲眼看见你打他,岂有此理!”
文昌的嘴角再次泛出血迹,咬牙道:“四叔只看到我揍他,却没有看见他一连给了我五拳,击倒我两次……”
“啪”一声,四叔又给了他一耳光,怒叫道:“你还敢强辩?你……”
“四叔可以问……”
四叔更为火起,不由分说两掌拍出。
文昌委实受不了,本能地抬手一枚,一举落空。
这下乱子闹大了,在长辈面前出手拦挡,还了得?简直是大逆不道。
“反了,这畜牲……”四叔气得脸色泛青,愤怒地吼叫,几乎说不出话来,不住跳脚。
一不作二不休,文昌横了心,冷冷地说:“假使无理可讲,何必讲?四叔,你也用不着打我,你的手段该教洲你的儿子。打别人的儿子不心疼,你这两耳光太重,我小虎子难道不是人?”
两个老家伙到了,附近的老少也出来了,文超的三叔也赶到了,庄中的父老围了一大堆。
文吕悲愤地冲口说出这句话,却激怒了好些人,一姓的村庄不比都市,凡是老一辈的人都可以动手教训小辈们。当然啦!抗拒的人不是没有,有些娘们放起泼来也够瞧的,她们不管长辈不长辈,打了她们的孩子,她们会骂上三五天,指桑骂槐口出不逊不算奇闻,她们不要别人代管她们的孩子,象文超文华文魁几个少年,即使是祖字辈的几个老家伙,也不敢动他们一根汗毛,了不起骂两句告诉他们的父母了事。
只怪文昌没有爹妈,没有人撑腰,活该倒霉,正应了人善被人欺的一句话,三叔一见自己的爱子鬼叫连天,心里已经够疼,再一听文昌饱含反抗性的话,不由火起,顺手抓过一根木棍,一棍劈出叫:“畜牲!你……”
“扑”一声闷响,劈中文昌的左颈耳门处,文昌只“嗯”了一声,翻身仆倒人事不省。
“糟!”有人惊叫。
人群中出现了蔡庄主,应声叫:“三弟,你怎么用棍子打?”
五爷爷冷冷一笑,接口道:“这畜牲大逆不道,打死了也好。”
蓦地,钻出一个小娃娃,拖着文昌先前忘记带走的老羊皮外袄,哭哭啼啼地说:“是超哥不对,先用雪球打小虎子哥,再两次将小虎子打倒,小虎子哥一直没回手……”
“你胡说什么?”四叔大怒。
小娃娃不怕吓唬,尖叫道:“我要说,偏要说。小虎子哥路过这儿要出寨门,超哥冲出去先打他,第二次倒地超哥用脚去踢,小虎子哥才回手,太不公平,我要说。”
蔡庄主扭头向文华问:“华儿,怎么回事?”
文华和文昌虽说从小到大,势同水火,明里仇恨难解,但毕竟是有些正义感,哼了一声扭头便走,一面说:“这该怪小虎弟没有爹妈。”说完走了。
这时,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
人群中钻出雄伟的文魁,惊叫一声抢到,跪下身子用雪在文昌脸上磨擦,大声叫:“昌弟,昌弟,昌……”
雪屑一触,文昌悠悠醒来,他挣扎着站起,大眼睛凶光四射,站稳了,切齿道:“蔡家庄没有我蔡文昌立足之地,三年后我会回来,我的田地不许任何人耕种,我的房屋我要一把火烧光了。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三年后见。”
说完,向寨门举步。
迎面挡路的是五爷爷,厉声叫道:“小虎子,你好大的胆子,目无祖宗……”
“让开!”文昌暴怒地叫。
“文昌,你想怎样?”蔡庄主骇然叫,破天荒看到文昌的反抗举动,难怪他吃惊了。
文昌扭头冷冷地说:“伯父,我刚才的话请记住,不然,蔡家庄可能有横祸飞灾,我小虎子受够了,咱们走着瞧。”
四叔刚才十分尴尬,这时可抓住把柄,冲上叫:“抓住这败类,交祠堂公议……”
他的手刚搭下文昌的胸衣,文昌的铁拳已凶猛地捣出,“碰碰”两声击中他的小腹。
“哎……”他叫,双手捧腹上身前倾。
“碰”一声响,文昌一记勾拳击中他的下领,大牙掉了四颗,向后便倒。
在众人哗叫声中,文昌突然在怀中拔出得自怪老人的小剑,寒光亮亮,耀目生花。
“我走了,三年后咱们算帐。谁不怕死,上,小虎子认得你们是长辈,这把剑可没长眼睛。”他厉声说。
他回身挥出一剑,五爷爷“哎”一声尖叫,双手抱头撒腿就跑,剑距老家伙远着哩。
利刃在手,所有的人全吓着往后退。文昌一声长啸,冲出了人丛,象一阵狂风,刮出了蔡家庄。
龙驹寨,原是这条古道的第二大驿,第一大驿是武关东南的层峰驿。在成化十三年三月,商州从县升为州。因为古道日趋繁荣,商旅往来不下于遗关大道,层峰驿同时也升为县,叫商州县,因此一来,龙驹寨便成了第一大驿站,成了群山中的一座大镇,居民上千,市面日渐繁荣,商旅们便在此投宿一宵,第三天方启程赴商州。
镇上商业景气,三教九流色色俱全。不但陵路商旅如云,水上也有板船下汉江,东北可至商州西水西门,可惜冬季航运不通。
那时,这座在丹江北面形成一座长寨,首在西北尾在东南,土寨墙高有两丈余,四座寨门高耸,十分神气。寨东南角,是镇的宅第,镇南,是商业区。镇西北,是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问题地区。
影石村张村主张良佐的产业,分散在各处。磨坊在镇北,油行在镇南商业区,铁铺在镇西北,夹在两家客店的中间。
文昌在磨坊找到大管家张宏,但他对赶驴子碾磨不感兴趣,便到了铁铺耍大锤。
他个儿魁梧,再打了两年的铁,十七岁的小伙子壮的象一头雄狮,但却剑眉入鬓,目如朗星,齿白唇红象个少年书生,可惜他极少露出笑容,掩去了不少神采。当他干活时,赤着上身,又粗又结实,乍看去,象一座有棱有角的肉山。十七岁,他已有八尺的雄伟身材,他的大锤比别人都重,挥舞起来像舞灯草。
别以为他力气大只可干粗活,错了,他打的刀剑和暗器精巧绝伦,定货的江湖朋友有口皆碑,谁如果不知张家铁器的蔡文昌手艺好,他准不是江湖人。
他也打车轴、踏钉、马蹄铁、犁锄等等,但打磨江湖朋友的订货却是拿手。他进入铁铺的身份很特殊,不是学徒,也不是师傅,他只是来试试是否可以安身。但他却爱上了这地方,不到半年,他成了店中的师傅,任何活计经他一看便会,稍加指点便更熟。店面甚大,张家铁店是龙驹寨的王牌,前面是铺面,大进是工场,客人可穿过院子到工场参观,后进是店伙计的食宿处。
工场共分三部分。一是炼铁场,名义上说是炼钢,其实不可能炼出钢来,二是打造场,有十座火炉之多。三是试器厂,这部分最精彩,有供刀剑砍、劈、剁、戳的器具,有供暗器射击的皮靶,木靶、多目标的活动靶、绳靶……应有尽有。
文昌不但是打老场的主柱,也是试器场内的最佳顾问,刀剑暗器的奇技,他在这儿获得了无数宝贵的经验。
工场人手多,光是打造厂便有二十名师傅,活计不用赶,晚饭后照例不赶夜活,大家可以随意找快活。
蔡家庄自从蔡文昌走了之后,没有第二个文昌让那些老家伙出气,似乎寂寞了许多。他们对文昌留下的家业和临走前的警告,毫不在意。后来,听说他在龙驹寨做打铁匠,可有话柄了。一般议论都不大好,有人说:“这畜生没出息,看他那穷相就不是块好材料。”
“哼!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来会打洞,他就是这点出息,他爹也是个没出息的货嘛!”
“他一个臭铁匠,还要在三年后回来算帐哩!”
“他回来时,请祠堂公决那埋了他。”
“从小他就会偷鸡摸狗,辱没有咱们蔡家的祖先,他如果回来,打断他的狗腿。”
“他如果敢回来,不许他进庄,进庄外便埋了他。”
一年之后,蔡家庄的人有点害怕了,因为见过文昌的人,全被他那猛狮般身材吓坏了。
两年之后,蔡家庄的人开始凛然于心,因为文昌已开始打入社会圈子,在龙驹寨开始有了名气。白天,他作工,做事认真不苟言笑。晚问,他到镇北找大管家张宏请教,因为他已看出张宏不是等闲人,就向张大管家请教拳脚散手。
头一年,老夫子商岚也来了,做了磨坊的帐房老先生,因为学塾另请了两名教师,他不愿再呆下去。
三个人在一起盘桓,文昌的文武有突飞猛进的惊人成就,商岚和大管家十分器重这个有惊人天赋,闻一知十的可爱少年人,两年以来,两人倾囊相授,愈来愈槽,他们已没有什么可以教他了。
两年中,文昌总算知道了两位奇人的身世。
老夫子商岚他不姓商,姓尚,在武林中,千手书生尚乐天的大名,大江南北黄河两岸的江湖人,提起来也害怕。他二手三暗器打遍江河两岸无敌手,杀人如麻,是白道中不可多得的英豪。十年前,他在京师击毙了锦衣卫的暗器高手蓝安平,被官府行文天下捉他归案,出动了武当少林两派高手天涯追迹,他只好隐身暂避风头,十年来隐姓埋名在外。
大管家张宏也不姓张,名倒是真的,姓赵。在北五省绿林朋友中,提起山东鲁山英雄寨大寨主猛狮赵宏,莫不竖起大指头,说声了得。他为何丢下大寨主的绿林巨霸名位不干,到这山区小地做大管事?
只消留意江湖动静的入,便知十三年北五省武林侠义道大举群袭鲁山英雄寨的故事。起因是猛狮赵宏留下了京师五省镖局的一票暗镖,双方结下深仇。按留镖期限是一个月,一月中,五省镖总镖头风雷金刀施世全三上鲁山,风雷金刀说要请师兄左刀李云出面索镖,要求留镖期限延长一个月。可是猛狮赵宏不买帐,按规矩期满便将镖分了,这枝暗镖是一路罕见的珠宝,五省镖局赔了一万八千两黄金。风雷金刀不甘心,局主龙镇东方平更不愿意,立刻传下侠义柬,大举袭鲁山,便由暗镖主人请出山东的官兵大举攻山。激战两昼夜,猛狮赵宏只好忍痛率手下乘夜突围,鲁山英雄寨冰消瓦解。
他在北方失去基业,存身不得,只好跑到西北暂隐,十余年来不谈当年勇。
这两个江湖奇人,在指点文昌练学武之际,竟末发现文昌身怀绝学无玄气功。他们却不知文昌早有打算,深藏不露。在他两人口中,知道武林中所谓的内家气功十分难练而厉害,思索之下,便知道怪老人所接的无极气功,定是气功中的一种,自己不动声色,埋头苦练。
这年初夏,第一个离开的是千手书生尚乐天,接着猛狮赵宏也动身重入江湖,两人飘身而去,不知所终。
文昌重新陷入孤单,幸而他已和店中的师傅们建立了交情,也因此一来,他开始打入了龙驹寨的下流社会。
店左,是商洛老店,是龙驹寨最复杂的一座客店,客人全是一些粗豪的爷们,商洛老店的左首,是一条小巷子,这小巷的环境,比商洛老店更复杂。大小赌场共有二十四间,有一掷千金的场所,有下三文钱赌注的小局,任君选择。私娼馆,据说都是来自西安的粉头,夜渡资从五两银子低至制钱三百文,按货色论价钱,往来的行商游子,不愁旅途寂寞。
龙驹寨小地方,不象西安府排场大,西安府有各式秦楼楚馆,有可纳千金的销金窟,有清官人有浊粉头,有美如天仙的歌姬舞娘。但在这儿,可没有能花大钱的爷们光顾,都是出手小气的财神爷,排场不大,共有十几家。都不是公开的娼家,平时连倚门卖俏的粉头也看不见,要问津必须找到引路的渔父。
这条奇形的小巷,暗中把持的人,是本地的地头蛇病无常郭智先郭三爷。郭三爷的府第在镇东南上流社会住宅区,但他本人却极少在家,平时在小巷附近也不易找到他的迹影,要找到他可到商洛老店试试。可是,假使小巷大有人闹事,他的徒子徒孙万一应付不了,他便会突然出现。多年来,自从龙驹寨发展成大驿站,小巷畸形发展起来,郭三爷出面镇压的时候并不多,大不了让他的智囊兼保留老妖狐培杰出面打发了事。
张家铁店的师傅们大多有家小,极少往巷子里跑,加以小痞棍们经常前来买些小刀铁尺一类玩意,彼此之间都有些面善,既无利害的冲突,也断不了财路,所以彼此之间从未红过脸,但也从不相往来。
文昌却在暗中打算,他必须培养起凶悍的名号,成为黑社会一份子,方能回到蔡家庄出一口怨气。其实,他并不打算回家杀人成英雄,只想让他们知道,他蔡文昌不是羔羊,离开蔡家庄同样可以活得好好的,十余年来所受的折磨待遇刻骨铭心,也难怪他有这种念头和野心。
另一原因令他走极端的是怪老人,好心救人反而伤身,他恨透了那些虚情假意之徒,他要向人报复。怪老人在未得玉髓龙角芝之前,对他关怀备至,练功时谆谆善诱,赫然长者之风,龙角芝到手,立即下手取命,委实令他寒心和愤怒,他认为天下间除了千手书生和猛狮之外,全不是好人。
合该有事,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二十名师傅中,大多数妒嫉文昌的天才,彼此之间格格不入,暗地里闲话满嘴。唯一与文昌建下交情的人,是祖籍西安府的禹宗禹老三。
午时后不久,一个彪形大汉踏入了店门。掌柜的狄二伯满脸堆笑,离柜台领手笑道:
“客官辛苦了,大热天,请坐,请坐。”
柜旁有一列长凳,有两名小伙计专门奉茶水。大汉身穿青布对襟劲装,青包头,腰悬一把连鞘单刀,系着百宝囊,牛眼凶光暴射,并不就坐,一脚踏在凳上面,掌靠在柜上,放开大嗓门说:“掌柜的叫蔡师傅出来。”
狄二伯吃了一惊,惶然地说:“客官的意思……”
“大爷要定造暗器。”大汉抢着叫。
狄二伯心中一宽,笑道:“哦!客官请稍等。”
“快!”
小伙计奔入后庭,不久,文昌拖拖然出来到店中,他一头黑亮长发胡乱挽在顶端,敞开胸襟,露出了如坟如丘的胸膛,下身系了一条黑布围裙,胸上和双手全被炭灰所染污,象一个巨人般走近柜台站住了。他极少主动和人打招呼,脸上木无表情,人说他冷傲,也确是冷傲。
大汉不住打量他,大牛眼一翻,问:“你就是蔡师傅?”
“在下正是蔡文昌。客官有何见教。”
“你会打造精巧的暗器?”
“少许会些。”
大汉在百宝囊中一阵乱掏,掏出一柄小巧柳叶刀“叮”一声扔在柜台上,说:“看啦,会打磨么?”
文昌抬起略一打量,刀长有六寸,两头尖,重心略前,两面发刃,薄而微弯,弧度不显,他放下刀,说,“敝店可以打磨,但期限不能太快。”
“你能打?你知道暗器的名称?”
“这叫做回风柳叶刀,可以成弧形飞行,也可以损伤一端扔出旋转而飞,折向伤人。”
大汉吃了一惊,讶然道:“咦!你真知道哩!”
文昌脸上肌肉抽了抽,说:“这种刀扔出去容易,不能用指弹出,贴掌飞出如果功夫不够火候,食指和无名指可能受伤,客官这把刀打磨得不够精巧,重心太前了些,飞行旋转时不够稳定,可能要偏了准头。”
大汉不敢再大刺刺,抽下凳上的腿,怪叫道:“高明,高明,替我将重心放后些,怪不得我老是出手落空。打一把价钱如何?”
“客官付银钞呢。抑或是银子?”
那时一两的银钞只值一文钱,贬值了一千倍。官府禁止在市两上使用金银,抓住了不杀头也得充军。但这是官样文章,市面上照用金钱不误,谁也不当回事,银钞几乎成了废纸。
“银钞。”大汉利落地答。
“每把工价一千五百贯。”
大汉怪眼一翻,怒叫道:“什么?一把刀要一千五百两银子?”
文昌毫不动容,冷冷地说:“客官说的是银钞。如果付银子,每把一两二钱。”
“什么话?”
“老实话。对不起,客官这种暗器,小店无法打造。”文昌说完扭头便走。
大汉却笑道,说:“你这位行家怎么开不起玩笑?老兄,打三十把要多久?”
“十天。”
“五天怎样?每把我加三两八钱银子。老实说,你这里便宜,我这把是南阳府打的,每把五两银子,打一把需时一天,如果五天能打三十把,我出五两一把。”
文昌对掌柜的说:“二伯,接下这笔买卖,三天后请客人前来试手。”说完大踏步走了。
大汉掏出三十两黄金下了定金,这是打造精巧物件的成规,需先交三分之二,三十两黄金折合白银一百二十两。
大汉刚踏出店门,劈面碰上了三名敞胸大汉。街道不太宽,可并行三辆大车,屋据下碰头,想避开已经不可能。三名敞胸大汉最左一名叫:“老二,就是这小子。”
大汉知道跑不了,当门一站叉腰瞪眼叫:“怎么?叫来了党羽?慢来,咱们可不是下三流,用不着一窝蜂上,一个一个来,太爷接下了。”
中间敞胸大汉哼了一声,拔出腰带上的铁尺,说:“好家伙,你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用假骰子在龙驹寨走水,你他妈的活得不耐烦……”
大汉撤下单刀,冷笑道:“喝!要动家伙?你狗娘养的血口喷人,竞说太爷赌假骰子,睁开你的狗眼瞧瞧,太爷百花蛇桑霸岂是下三流玩假骰的人?”
狄二爷沉下脸,叫道:“诸位,请到街心比划,……”
“铮!铮铮铮!”兵刃交击声大起,一把单刀一把铁尺,在店门口干上了。
门口闹事,内进的师傅们向外奔,五名店伙计也不是省油的灯,每人抄一根铁棍就要冲上。
以往大管家猛狮赵宏术离开龙驹寨时,本地的好汉们谁都不敢在店门口撒野,大管家走了不到两个月,竟有人打上门来了,太不象话了。
正混乱中,出现了文昌高大的身影,手中拿了一把火钳,抢出大喝道:“滚出去!岂有此理。”
“铮!铮铮!”一刀一尺斗得更急,已迫入店门之内了。
文昌冷哼一声,突然切入刀光尺影中,火钳左右一分,喝声震耳:“住手!”
“铮铮”两声脆响,单刀向下疾沉,铁尺飞出街心,险些击中一个赶来看热闹的人。
大汉单刀被火钳击得向下沉,正想抬刀,一只牛皮直缝靴已经踏位了刀身,他感到虎口一震,火速丢手,单刀被直缝靴踏实了。
文昌一脚踏住单刀,手中火钳两面轻拂,冷冷地说:“诸位,张家铁铺全是铁家伙,任何玩意都可伤人,决不许有人在店中比划闹事,这规矩诸位定然懂得,未免太说不过去吧?”
他这一手不仅奇快无比,更干脆利落,一照面间,击落了一刀一尺,事实上已控制了两人的性命,假使他出乎,两人谁也别想安逸。旁观的人全傻了眼,天!蔡师傅不简单哩!真人不露相,今天却露了一手漂亮的。
“好哇!蔡师傅这手了不起。”有人大叫。
敞胸大汉好似不信地死死盯着文昌,他手上虎口鲜血直流,咬牙切齿地说:“蔡师傅,你该知道胳膊往里弯,你究竟助谁?”
“你们一个是乡亲,一个是客人,在下谁也不助。”文昌答。
龙驹寨的痞棍们怕大管家张宏,大管家走后,他们无所忌惮,所以敢打上门来。江湖朋友虽说是亡命之徒,但非必要不想打人命官司,有一条不成文的成规,便是不可在打造兵器的铁店闹事,原因是铁店中全是重家伙,而且炉火够旺,闹起事来必定有死伤,甚至会引起火灾,用铁器或者用炉火挑洒,都会出人命。
文昌从千手书生和猛狮赵宏那儿学到不少江湖门径,当然知道这些禁忌,而且他早有野心在龙驹寨崭露头角,因而抢出展身手。
敞胸大汉铁尺被火钳碰飞,本已脸上无光,心中火起,提出了质问,岂知文昌坦率地表示谁也不帮,也不好言相劝,他无法下台,恼羞成怒地叫:“好,姓蔡的,咱们走着瞧。”
文昌坦然轻幌着火钳,冷笑着:“姓蔡的不想生事,只方了维护店面,假使你不愿意,蔡某等着,水里火里一概奉陪,目下请诸位离开。”说完,扭头向百花蛇说:
“你老兄既然是江湖人,不该在敝店门口动手,好汉做事好汉当,为何不约地方解决?
走吧!如果你是单身客人,千万不可在龙驹寨生事。”
他拾起单刀,信手一掷,“铮”一声脆响,单刀神奇地飞入白花蛇的刀鞘内。
白花蛇嘿嘿一笑,翘起大姆指说:“高明,在下栽得不冤。解围之德,不敢忘却,咱们后会有期,桑某要交你这位朋友。”说完,抱拳一礼,大踏步出店而去。到了街心,又向走了十来步的三名敞胸大汉的背影叫:“老兄们,再见。”
店门口闲人渐散,文昌也回到工场干他的活计。
一个时辰之后,店门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后生,踏上长凳跳上柜台侧着屁股坐好,向满面怒容的狄二伯笑道:“二伯,认得我小猴子邱六么?”
狄二伯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悦地说:“你这小王八蛋!愈学愈坏,跟着病无常不到两年,已经坏得无药可救。你那九泉下的老爹,大概前世造成的孽太多,才会养了你这个小活报应。”
小猴子邱六嘻嘻一笑,摇手道:“二伯,别骂,我爹爹生前受人欺负,我小猴子目下欺负别人,爹在九泉之下应该含笑。”
“你来干什么?”
“奉郭爷所差……”
“哼!要找蔡师傅的麻烦?”
“不!要请蔡师傅赏光。”小猴子在怀中掏出一封大红拜帖,丢在柜台上,跳下地来又道:“郭爷贴到,这是天大的面子。帖后有明日设宴所在和时刻,请交给蔡师傅。”说完,一阵风似地溜了。
不久,一名身材修长白脸无须的中年人,拖拖然踏入店门,袖中取出一只大红套封,递上柜台说:“劳驾,请转交蔡师傅。”说完转身便走。
狄二伯掂起套封,摇头苦笑道:“人怕出名猪伯肥,麻烦大了。龙驹寨将有一场大风暴,不知是祸是福?老天爷保佑!”
大红封已套封口,写的是:“敬上。蔡师傅文昌大启。”具名是“汉江秃蛟凌远百拜。”
文昌先后收了两张帖子,看了之后淡谈一笑。病无常的拜帖,定于明日晚间在商洛老店内院花庭候敬。汉江秃蛟的柬帖,是请于明日午正在南码头候驾。
狄二伯立即派小伙计到镇东南张村主的府第报讯,禀明经过。
掌灯时分,晚饭刚罢,文昌梳洗毕,狄二伯派人来说,东主在府中请见,要文昌前往一行,文昌穿了一袭青直接,灯笼裤,便靴。他的左手大袖内,扎了藏有小剑的皮臂套。右小臂上,也藏了一个皮臂套,插了两列暗器,上一列是刀,下一列是箭,都是四寸长。千手书生的暗器五花八门,在武林无出其右,不出手则已,出则最少有三种。但文昌不想用多种暗器,他去芜存精只用刀和箭,也不用机簧器械,完全以手发出,凭技术而不需要取巧暗袭,他有这种自信。
他的飞刀不象柳叶刀,却有点象梭,两头可用,也可象柳叶刀一般旋转伤人。直射时,象一线银芒;旋转时,象一团四寸长的光球,可以发力的大小而控制飞行路线和方向,十分灵巧而地道。
他的箭也厉害,也不分簇杆,羽是极薄的银羽,三梭,三枚小倒钩,这是一种贴在指缝中使用的暗器,细小而锐利,打入体内不易拔出。
他知道白天管了闲事,惹了本地和外路的英雄好汉,假使不预防一二,说不定要大祸临头,任人宰割,所以带了家伙,随时准备自卫保身。
他大掐大摆向下街走。龙驹寨下街没有正式的夜市,没有路灯,大街上行人不多,空荡荡的。下街是住宅区,是本地的财主和外地的寓公所建的宅第,楼阁处处,庭院深深。靠东南镇口向左折的一条小巷中,三五盏灯笼发出朦胧的黄色的光芒,最近一盏灯笼下,便是张府的东院侧门。
张府的宅第十分富丽堂皇,共有五进,加上东西院,和后面的花园,堂深奥广。大庭前面也有庭院,梅杏梨点缀其间,却没有桃树。花园散处在花径两侧,奇卉异草散发着阵畔幽香。庭院前,是高大的门楼,门楼外台阶上,有一对高大的石狮子。
平时,主人在这儿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时间在影石村老家,他是村主,也是里长,村里的事他不能不管。主人如果不在,大门是经常关闭着的,客人皆从侧门出入。至于店中的掌柜和伙计,便得走东院侧门进入东院,主人在东院接见,表示亲信。客人不可以穿庭院进入大庭,大庭是主人起居的所在,除非是至亲好友,主人绝不在大庭款客。
文昌曾经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初到龙驹寨,第二次是他正式成为铁铺师傅时,两次都有大管家带头,走的便是东侧门。
登上台阶,手刚伸向门上的扣环,小门已吱呀呀地开了,门内一名健仆低声叫:“是蔡师傅么?”
“小可正是蔡文昌。”
“请进,少爷已久候多时。”
“东主不在家?”文昌问。
“主人在乡下,少爷和小姐前天来的。”
少爷,是张村主良佐的儿子张子玉,小姐,是子玉的妹妹婷婷姑娘。这两位少爷小姐,文昌皆不曾会过。
文昌随健仆走向东院花庭,那儿灯火通明,三名健仆和两名使女前后张罗。花庭中,张子玉安坐大环椅上,脸色有点不悦。
张子玉比文昌大三岁,廿岁的哥儿长得清秀俊逸,但细皮白肉象个大姑娘,身材不超过七尺。与文昌相比较,差得太远了,矮了一尺左右。
“蔡师傅到。”健仆在庭门外叫。
“请他进来。”
文昌应声踏入庭门,一躬到地,说:“小可蔡文昌,少东主万安。”
按理,他应叩拜,但他没有叩拜的习惯,这一生中,除了伯父强他跪拜之外,他还未叩拜过任何人,甚至千手书生和猛狮赵宏,他也未下拜过。
子玉清秀的五官现出不悦的神情,抬手说:“蔡师傅请坐。”
“谢少东主。”他在右下首坐下了。
“蔡师傅,听说白天里有麻烦?”
“确是有麻烦,病无常的手下……”
“我知道了。蔡师傅,你不该在那些痞棍之前逞血气之勇,生意人怎可插手管这种人的闲事?”
“禀少东主,行有行规,业有业主,店中如果任由他们生事,日后岂不更麻烦?”
“目下已经够麻烦,你该让他们到街心解决,牵入了是非旋涡,咱们的店今后必将永无宁日,你……”
文昌天生傲骨,听口气,少东主对今天的事十分不满,脸色也难看,他怎受得了?抢着说:“少东主,小可维护店中的门面光彩,冒险挺身而出,保全了店中的声誉。少东主如果认为小可做得不该,小可五天之后,交完一批货品,立即卷包袱走路……”
“蔡师傅,你怎么……”
“少东主请放心,小可既然招来了这档子事,决不使少东主的店受到任何干扰。明晚病无常约小可商谈,小可一身当之。别小看了这些痞棍,他们也有他们的规矩,冤有头债有主小可一力承当,他们决不会找张家铁铺的麻烦。小可告辞,五天之后,恕小可不再前来府上辞行了,东主那儿,请代致意。’”
说完,拱手一礼举步便走。张子玉急忙站起说:“蔡师傅,请稍安勿躁,请……”
他无法挽文昌,文昌已经急步出庭走了。等他出了庭,已经不见文吕的踪迹。他站在庭口,怒形于色地自语:“这人好大的脾气,怪不得会被祠堂的人赶出来……”
话未完,身后香风沁鼻。一个俏丽的少女出现在庭中。这少女好美,老天爷给了她经过着意雕琢的身材与五官,是那么完美,那么端丽,钻石般的大眼睛,瑶鼻樱唇,粉面桃腮放射出青春的红艳与光采。光可鉴人的青丝梳了一个三丫头,每一丫皆佩以珠花环,耳垂下摇摆着一对红宝石耳坠儿,穿一身代绿衫裙,窄袖子春衫外,是一袭时下最流行的银串流烟坎肩,长裙轻摆处,一双淡绿色小弓鞋若隐若现。天!小弓鞋尖端,怎么有半寸分明的尖玩意?那是一双要命的莲瓣儿,谁挨上一记,准得丢掉老命儿。不用问,这花朵般的妞儿,准是朵带刺的玫瑰,也可能是朵含有毒素的罂粟花。
看年纪,她正是十五六岁的当时,正是女孩子的黄金时代,正是好做梦的花样年华。她左右,两名丫环左右扶持,袅袅娜娜走到庭中。
所有的男仆,垂下头躬着身子急急出庭回避,十分狼狈。这妞儿出现得太突然,几乎没有让男仆回避的时间。由此可知,这位姑娘决不是斤斤计较礼俗的妞儿。
她已听清子玉自语的话,接口道,“哥哥,你该知道他是从被迫害被虐待中长大的人,倔强和自傲,是他反抗的唯一凭借,心里本就不正常。你开口责备他,他怎受得了?”
子玉级回庭中,烦燥地说:“妹妹,你怎么替一个雇工说话?”
“哥哥,你瞧不起一个雇工?”
“话不是这般说……”
“哦!该杀他的傲气,是么?”
“你不见他入庭时的冷傲神情?”
“你没听狄二伯说过,他两年多来就是这种神情。”
“他自己不愉快,难道也要人家不愉快?”
“他并未故意要别人不愉快。”
兄妹俩针锋相对,几乎要吵架了。姑娘毕竟是女孩子,天性温柔,只好打退堂鼓,笑道:“不谈他了,张家铁店少一个师傅,定不会就此关门大吉。谈谈汉江秃蛟的事,哥哥,消息如何?”
子玉摇头,无可奈何地说:“正与关门的事有关,看样子,我们在龙驹寨的三座店全得关门,除非我们能忍气,舍得破财,受得了压榨。”
“为什么?”
“汉江秃饺因为和武昌的翻江虎鲨谭英闹反了脸,也-和洞庭君山的四神龙起了冲突,立脚不牢,忍痛割掉了里阳府以下的一段江面的买卖。上行的船只,不准他收郧阳府以下一段江面的常例钱。下行的油水;过里阳便得由翻江虎鲨收卡。汉江的油水,全在郧阳府以下。这一来,简直是用刀子顶住他的咽喉,他只好往上游各处发展,开辟码头,另找财路。”
张子玉滔滔不绝往下说,所说的全非一个公子哥儿该说该懂的话。他喝干了几上的一杯茶,续往下说:“汉江有两条肥水,一是唐白河,一是这儿这条丹江。里阳府被割,唐白二河当然完蛋大吉。汉江秃蛟的命脉,只好寄托在丹江上。龙驹寨是丹江的一大财源,他怎能不全力相图?再上面是商州,商州是麻面虎麻五爷坐镇,势力不小,麻五爷又有华山王丑撑腰,稳如泰山,这块肥肉他一口吞不下,必须徐徐相图。龙驹寨只有病无常挑大梁,虽有一群地头蛇虚张声势,怎禁汉江秃蛟全力一击?龙驹寨寨水陆码头挤在一块儿,一口吞下名正言顺。汉江秃蛟志在必得,所以亲自出马,一批高手早已散布四周,他自己已在三天前秘密驾临。假使他得逞,赶走了病无常,必须先向地方伸手立威。我们如果忍不下,舍不得破财,不关门又待如何?拔刀相斗?不!爹发誓不再动刀弄剑,绝不和江沏亡命徒死缠不休,他也极端厌恶江湖生涯。”
姑娘幽幽一叹,苦笑道:“看来,我们除了闭门之外,已没有路可走了。”
“这就是爹叫我来的原因,风声不对便及早结束。唉!真想不到咱们的店却是导火之媒,从咱们店中闹起,你便知道我为何责备蔡师傅的原因了。”
姑娘神色一紧,说:“也许蔡师傅有能耐撑病无常的台哩!”
“不会的,你忘了?蔡家庄来我们村里念书的小伙子,充其量也不过学了少林派几手基本拳脚功夫,赶赶草狗可以,凑人不行,何况蔡师傅根本就没来咱们村里念书,他凭什么能助病无常掌局面?”
“狄二伯不是说,他一把火钳便击落了一刀一尺么?”
“傻妹妹,打铁的人岂会没有几斤蛮力?出其不意侥幸并非奇事,真斗起来全不是那么回事啦!牛的力气够大吧?可是怕牛的江湖好汉有几个?”
正说间,“啻”一声锐啸一柄飞刀带着一张红帖从院角墙头飞到,射入庭门,落向庭中的八仙桌。
飞刀影刚现庭口,姑娘拨开两个丫头便待抢出。
“不可妄动。”子玉低喝。
“笃”一声响,飞刀插在桌面上,刀靶上挂着红色帖,不住轻摆。子玉一把掂过念道:
“各行业东主注意,不可以金银或教唆子弟相助病无常郭老狗,不然将大祸临头。知名不具。”
“他们开始发动了。”姑娘抽口冷气说。
这一夜中,龙驹寨的知名士绅,都收到同一形式同一语气的留刀寄来红帖,惶惶不可终日。
龙驹寨在风雨飘摇中,乡勇们开始巡哨了。
次日午正,文昌仍是昨晚那一身打扮,出现在南码头。江边,泊了十余艘板船,装了不少土产。这种板船小的可怜,装不了多少货,裁客也不过五六名,夏间水满,航道仍是凶险,所以客人不太感兴趣,除非要押货下船,不然犯不着冒险。
十余艘板船之外,有两艘小艇静静地泊在码头边,码头上,白花蛇的青布包头齐眉盖耳,面向江水避人耳目,另四名大汉坐在码头上哼着小调,似乎极有闲暇,日正当中,码头上的-子们都在歇手忙里偷闲躲毒太阳,所以人不多。白花蛇早已看到文昌那特别雄伟的身影,直待他到临近,方缓缓转身抱拳行礼,笑道:“蔡师傅果是信人,你好。”
“桑兄你好。”文昌回礼说,转问:“汉江秃蛟凌当家是……”
“乃是敞长上。”
“哦!桑兄不是单身客人,蔡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桑兄是有所为而来的,难怪有恃无恐。凌当家宠召,蔡某不敢不来,也不知凌当家……”
“呵呵!蔡师傅见笑了。敞上在对岸专诚相候,请下船至对岸一叙。请。”
艺高人胆大,文昌的水上功夫他自己知道,舟江窄小,何所惧哉?他泰然举步下了小艇。
两名大汉抢上船头,小艇象条大鱼,灵活地驶出汹涌的江心,翻腾的江水,似乎对小艇毫无影响,两文长浆连转如飞。到了对岸扭头瞧,不偏不倚正好对正码头泊船,两大汉的操舟术,委实高明。
白花蛇首先跃上江岸,两人并肩进入对面的江岸丛林。不久,到了一处山坡下的树林中,前面出现一个草棚,草棚外站着八名劲装大汉,相簇着三名中年人。
中间的中年人头上未带巾帽,光油油地不见一发,铜铃眼,狮子大鼻阔嘴唇,留着两撇大八字胡,双耳招风,在粗豪凶猛中,却透着三分愚蠢气。他身材不太高,有点臃肿,穿了一身青劲装,没带兵刃。只消看了他的光秃脑袋,便知他是汉江秃蚊凌远凌当家。
水上英雄本来极少叫当家,但为他们的家在船上,叫舱主,或者叫舵把子。但汉江秃蛟不同,他不住在船上,汉江本来就窄小,容不下他这条蛟,他在各地陇上建有不少秘窟,在秘窟中当家,非必要不想下船,文昌懂得江湖门槛,也似懂非懂,给他叫对了。
左首一人身材高瘦,手长脚长,在水中定然得天独厚,手脚划一次,可比矮个儿划两回。橄榄头,雷公嘴,阴阴沉沉,死样怪气。
右边那个仁兄象个武大郎,五官挤在一块儿,身高不过五尺,下颌伸出,除了一个代表坚强的下颌外,一无可取,他怎能胜任水上英雄的勾当?
三人站在草棚口,并未迎出。近了,白花蛇抢前两步,行礼说:“禀当家,蔡师傅驾到。”
十一双怪眼打量着来客,文昌毕竟未曾经过风浪,看了对方竟有十二人之多,心中有点发慌。幸而脸上一向不带表情,喜怒不现于脸面,无形中帮了他的忙,未让对方看出他的心虚。他抱拳行礼,强作镇静地说:“蔡某应凌当家宠召,来得匆忙,幸勿见怪。”
汉江秃蛟咧嘴一笑,八字胡一阵抖动,说:“好说,好说。凌某这次专程到贵地拜码头,苦于无人引介贵地的英雄人物。蔡兄的大名,凌某早有耳闻……”
文昌不惯客套,抢着说:“当家的谬赞,愧不敢当。蔡某凭小手艺谋生,只会打造一些兵刃暗器,见笑大方,请问凌当家……”
“哈哈,不必过谦,蔡师傅不但艺名传遐迩,昨日那一记‘分花拂柳’火候的老到,拿捏的精准,委实无懈可击,高明之至。凌某先替蔡师傅引见两位弟兄。”
高个儿叫梭鱼锺毫。
矮个儿叫水鼠管江。
引见毕,向棚内伸手虚引说:“请入内一叙。客居不周,委屈了。”
“当家先请。”文昌谦让。
其实,汉江秃蛟已经大刺刺地举步往前走,根本没有谦让的诚意。落坐毕,一名大汉奉上香茗,汉江秃蛟哈哈怪笑,笑完道:“凌某这次打扰贵地,蔡师傅可知凌某的来意么?”
“蔡某愚鲁,猜不透,请教。”文昌答,他确是不知。龙驹寨除了张子玉兄妹,谁也不知。
“哈哈!贵地的病无常姓郭的,把持着贵地的买卖,包括赌坊娼楼,无所不为。凌某手下的弟兄,曾在贵地多次受辱,凌某身为当家,不能不管,所以这次率领手下弟兄,来大兴问罪之师。兄弟也知道,贵地乃是藏龙卧虎之地,其中不乏高手英雄,象蔡师傅便是其中之一。兄弟此行志在必得,希望能得到贵地英雄的支持。凌某不才,愿与贵地的英雄结为兄弟,患难同当,富贵与共。贵地的几位仁兄,已经和凌某焚歃过血。蔡师傅不但人才出众,而手底下……”
文昌已完全了解是怎么回事了,心中各种念头闪过,他下了主意,抢着说:“蔡某除了手艺之外,空有几斤蛮力而已。再说,在下乃是本份小民,不敢高攀,当家请谅。”
汉江秃蛟脸色一变冷笑道:“蔡师傅,兄弟以心腹相待,决非与你老弟空言数语。”
“在下委实一无所能,有负当家的抬爱。”
“砰”一声暴响,水鼠管江一掌拍在桌面上,茶杯滚下地面,“乒”一声砸个稀烂。怒叫道:“好不识抬举!推三阻四,你还瞧得起咱们汉江的英雄好汉?你也不想想,与咱们称兄道弟,大秤分银,不比你做一辈打铁匠强?”
棱鱼锤豪摇手打圆场说:“三弟,不可暴躁,蔡师傅不是糊涂人,他会想的。大家都是兄弟,吵起来日后也不好看。”
“哼!他如果会想,也用不着大哥给他说尽好话。”
“三弟,不必发火。东街的地里蛇李三,南码头的瘸头王四,都不是怕事的人,可也都在昨晚喂了江中的王八,蔡师傅不是怕事的人,难道他不知道厉害,三弟,少说两句话。”
一唱一和,利害并施。文昌倏然站起,想先占住有利方向。
可是晚了一步,八大汉已堵住了大门。
文昌心中早有计效,冷冷地说:“诸位是要蔡某入伙?”
汉江秃蛟站起了,点头笑道:“两条路,一明一暗。”
“请教。”
“明,咱们称兄道弟。暗,按咱们的规矩是捆上大石沉江。”
“在下如果入伙,如何安排蔡某?”
“张家铁店交给你经营,归咱三弟管辖。”
“这是说,在下只配做一名跑脚?”
“咱们这儿都以兄弟相称。”
“蔡某有条件。”文昌沉声说。
“说说看。”
“龙驹寨水陆码头,归蔡某管辖,四成常例钱交当家,六成分派本地兄弟。”
“你在做梦?”水鼠管江怪叫。
“蔡某没睡着,目下太阳当顶。”
“你凭什么?”
“手底下功夫。你不信,试试看。”
水鼠管江大吼一声,冲上就是一劈掌。他小看了文吕,一个打铁匠太渺小,几斤蛮力怎禁得起内家掌力的一击?放手攻入,一掌满够矣!
文昌向右闪开两步,水鼠管江的左掌突然削出。
机会来了,文昌左掌切出,将对方的左掌向上格,闪电似的踏近迫近身边,右拳出如电闪。
“砰砰!”两记短冲拳全擂在水鼠管江的左肋下,左掌变切为搭,一搭一钩,将人向侧后方带,只带一半再变进击,“砰!”一声暴响,水鼠管江向前仆的脑袋挨了一记重击,击中了右脸,人反上向上翻,飞腿丈外,“叭”,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连一声也未叫出,已是半条命。
双方接触,乍合乍分,捷如电光石火,但听铁拳着肉所发的响声如同连珠花炮爆炸,太快了。
还不等其余的人看清底细,文昌已冲向开了一个小窗的棚壁,“砰砰”两声,撞倒了棚壁,人已破壁而出,直冲出十丈外,方回身大喝道:“诸位,好好思索蔡某的条件。”
草棚中大乱,汉江秃蛟怒叫如雷急冲而出,其余的人呐喊着拔兵刀狂追。
文昌一面走,一面扭头叫:“诸位真不要命,休怪蔡某心狠手辣。汉江秃蛟,小心你的脑袋。打!”
一把梭型飞刀化作一团光球,飞旋而至,捷如电闪,几乎令人肉服难辨,飞越汉江秃蛟的顶门。飞刀不是直线飞行,而是乎旋而至,刮掉了汉江秃蛟顶门一层油皮,危极险极。
汉江秃蛟只感到头皮一凉,“哎”一声站住了,伸手一摸,摸了一手血。文昌的喝声又至:“追得最快的人,小心右耳。”
白花蛇知道厉害,急声叫:“弟兄们,穷寇莫追,这家伙的暗器厉害。”
文昌展开轻功,三闪五闪便出了林。到了江边,后面看不到人影,只听到怪声。
小艇半搁在江岸,两名大汉听到叫声,在岸边站起一看,文昌已奔至切近。
“你定然不识抬举,送你见龙王。”一名大汉叫,伸手到舱板下掏家伙。
文昌象一阵狂风刮到,另一名大汉来不及伸手取家伙,“猛虎扑羊”凶猛地扑上。
文昌“双盘手”向上崩,飞起一脚,“扑”一声将俯身掏兵器的家伙,撞得向旁歪倒,兵刃仍末掏出。
文昌一不做二不休,赶上一把扣住一名大汉的后颈。他本想点上穴道,但也知道自己十年火候未到,恐怕制不住穴道,何必噜苏?右掌猛劈而下,扑一声斜劈在大汉的后背近腰处。大汉狂叫一声,软倒在地。
他将小艇推出,单浆左右分拔,小艇如箭离弦,片刻便到了江心,扭头叫:“好汉们,三思而行,后会有期。”
汉江秃蛟一众人在江旁矮林中,切齿大恨。
南码头有不少观众,他们眼见文昌在刹那间击倒两个人,再夺船单浆过江,昨天店中闹事,文昌一把火钳击飞一刀一尺,小地方消息传播得极快,也愈传愈离谱,变成了赤手金刚制住了两名拿刀拿枪的小鬼。今天在距岸观战,确是赤手空拳击倒了两个人。乖乖!喝采声惊天动地,有的人全放下话计穷叫好。
汉江秃蛟的人暗暗吃惊,因为文昌的小艇速度惊人,在激流中凭一支单浆控舟,不易!
龙驹寨的地痞们,全都吃了一惊,赶忙飞报病无常。天!真入不露相,蔡师傅竟然是了不起的英雄哪!真要找麻烦,恐怕吃不消只好兜着走。
文昌崭露头角,成了龙驹寨的名人。
人们对病无常极端反感,却又无可奈何,目下有人找他算帐,除去龙驹寨的大害该是好事。可是前来找病无常传信的方式,却令人毛骨悚然,果然更不是好东西,也许比病无常更坏。这次眼看文昌在江对岸和人打架,那些人却又是些陌生人,蔡文昌在龙驹寨一向安分守已,从没听过他在市面惹事生非出风头。由昨天店中冲突的情形猜测,文昌假使不是和病无常的人决斗,定然是和留刀寄柬的人干上了。地方人士为了这事亦喜亦优,唯恐事情闹大不可收拾。
正相反,因此一来,汉江秃蛟反而有所顾忌,不敢提前发动和病无常火拼。
可怜的病无常,直至昨夜才得到有人留刀寄柬的,消息,再从白花蛇桑霸通名号的线索,方知是怎么回事。早些天有几名得力手下神秘失踪的离奇事件,总算真相大白有了下落。他不是省油灯,立即开始布置,并派人到商州请朋友赶来助拳,紧张起来了。
文昌回到店中,狄二伯和少东主已在店中焦急地等侯多时。他也是心中不快,看了两人的脸色,以为他们对他今天的行事不谅解,登时沉下脸踏入店门。
“蔡师傅……”狄二伯刚开口。
文昌立即打断他的话,冷冰地说:“二伯,不必多说了。白花蛇订下的货物不用打造了,如果他敢来,退还定金就是。好汉做事好汉当,姓蔡的不能连累你们,我立即辞工,不必等五天了。我在商洛老店暂住,有人找我可指引他前往。”
“蔡师傅,请勿误会……”张子玉含笑接口。
但文昌似以下定决心,抢着说:“小可今天已和汉江秃蛟结下梁子,那家伙不会就此罢手,为免……”
“什么?你和汉江秃蛟结下梁子?”
“不错,南码头也看到了一些形影。”
“你见到他了?”张子玉的话,露出一些行家的口风。
“小可刮了他的头皮,三拳把那位水鼠管江击倒,那家伙必须在床上躺上一个月,小意思。”
“你们怎么闹反脸的?”
“哼!他竟想收卖在下做小跑腿,莫名其妙。蔡某不下水便罢,下水……哼!不说也罢。”
张子玉一听口气不对,吃了一惊,正色道:“蔡师傅,你这种念头太可怕,一失足成千古恨,错一步遗憾终身,你……”
文昌往里走,冷冷地说:“在下所走的道路,由我自己所决定,不劳关心。少东主所关心的是买卖的兴旺与否,什么是否可以再开设一家店面啦,再就是什么师傅们是否已经尽力替你赚钱,是否值得每年工银一百二十两啦,但求多赚钱少生事足矣,够了……”
张子玉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厉声说:“蔡师傅,你不能拒绝别人对你的关心。”
“放手!”文吕冷叱。
“蔡师傅,冷静些儿听我说,今天我不是来撵你走,而是……”
“小可不用少东主撵,自己会……”
两人争着说话,店门外蹄声如雷,一声马嘶,蹄声倏止,两匹骏马人立而起,马上两个娇小的人影已不等马儿四蹄落实,就跃落地面,将缰绳信手搭在鞍前判官头上,大踏步走进了店。
店中一静,所有的目光向来人瞧,直了眼。
那是两个清秀绝俗的少女,美得叫人心跳。左面一个身材修长,曲线玲珑,该高的高,该细的细,身段之美,美得恰到好处。绿纱帕包头,黑油油的须角掩住美好的双耳,珠环轻颤,闪闪生光。春山眉,深潭般的大眼,小巧挺直的瑶鼻,樱桃小口一点红,白里透红的脸蛋吹弹得破。穿一身翠绿劲装,腰悬长剑,肩挂百宝囊,透露出三分英气,令人不敢迫视。
右边一位年纪比她的同伴小上四五岁,年约十四五左右,窈窕的身才既未发育完全,修长而匀称,胸臂都象含包蓓蕾。她的脸蛋却是美,五官美得象出自名匠精心雕刻而成的完美艺术品,只是,她那春山眉下那双明亮的钻石般大眼中,透出智慧而略带冷傲的神色,弓形小嘴角略向上弯,一双小酒涡总算将冷傲的神色消去不少。总之,这双眼睛有点慑人的力量,似乎可以看透和她照面人的心胸,这是美中不足之处。女孩子太精明,会令人害怕,也许会令男人敬鬼神而远之。
她穿了一身白色劲装,头上梳了三丫古,除了一双耳坠于之外,没有佩带其他首饰。她佩了百宝囊,剑口在弯带上,却没有剑,剑在坐骑旁的兵刃插带上。
两双鹿皮小蛮靴踏入店门,发出有节拍的响声,不象是闺阁千金,倒有赳赳武夫的派头。她们的衣衫满是风尘之色,但精神奕奕。坐骑后有大型马包,说明她们是经过长途跋涉的巾帼英雄。
在她们踏入店门的刹那间,街外一匹灰毛健马绕过两匹坐骑向前走,马上的骑士头戴英雄巾,一身天蓝色秀着白英蓉大花的劲装,面貌英俊齿白唇红,一面策马,一面扭头盯着两女的背影微笑。他的一双大眼白黑分明,可惜太活了,活得象女孩子般水汪汪,这种眼睛最令女孩子入迷。马远出五六丈,他仍舍不得转头。
两个美妞儿并末回头,踏入店后后同时哼了一声,撇撇嘴,然后走向柜台,两双令人想做梦的眼睛,却扭向庭中站着向她们注目的人群瞧。在近十双眼睛虎视眈眈之下,她们毫不怯生,也毫不畏缩。
她们那一声“哼”,不知是对准而发,却引起了文昌注意,他心中暗讨:“她们定然是在南码头看见我同人斗,大概不服气要找麻烦了,准是冲着我而来。”
不错,果然冲他而来。穿绿少女看柜台只有一个小伙计,娇声叫:“小弟弟,掌柜的先生呢?”
狄二伯赶忙回到柜台,含笑招呼:“两位姑娘有何见教?小老儿听候吩咐。”
“你这儿是张家铁铺?”她的声音甜极了,美极了。
狄二伯指了指外面的招牌,笑道:“正是敝号。”
“听说贵店打造兵器的手艺大大有名,是么?”
“客官们抬爱,小店其实算不得出色。”
“贵店的蔡师傅呢?可否请出来一谈?”
狄二伯一怔,不知是否该向文昌招呼,扭儿又说了:“本姑娘要打造暗器,……”
远处的文昌冷冷地接口道:“张家店并非蔡师傅一人可打造暗器,用不着指名打造,任何一位师傅皆可胜任愉快。”
他答了腔,两位姑娘向他注视,似乎一怔。他身材高大,穿了紧身直缀站在那儿象头猛狮,面貌英俊出群,只是沉着生气,令人感到傲气凌人。
穿白的小姑娘笑了,脸旁的笑涡儿好深,说:“掌柜的,这人好骄傲,是贵店的店东么?”张子玉知道可能要糟,文昌正在气头上,岂不是火上加油么?便含笑上前,却不知文昌一声不吭,已经扭头了。他含笑上前,说:
“敝店有店东。请问两位姑娘光顾小店需造何种暗器,可否请交样品以便斟酌?”
两位姑娘看了子玉那公子哥儿的穿着,摇摇头。穿白的小姑娘说:“请蔡师傅一谈,听说贵店唯有他方能打造精巧的外门暗器。”
“刚才那位便是蔡师傅,但他已决定在今天辞工了。”狄二伯只好实说。
“哦!我们迟来了一天。”穿绿的姑娘惋惜地说。
两女转身向壁厨间的兵器上细瞧。不久,文昌挟了一个大包裹出庭,向张子玉说:“少东主,在下暂时寄居商洛老店。汉江秃蛟如果派人来找,请叫他们到商洛老店找。”
两少女听到汉江秃蛟四字,倏然转身。穿白的小姑娘脸色一沉,大声问:“咦!你是汉江秃饺的朋友?还是他手下党徒?”
文昌往下走,没好气地答:“是又怎样?你多问了。”
他刚踏出店门,身后包裹一紧,被人拉住了,少女的口音如耳:“站住!他日下在何处藏身?”
文昌站住了,扭脸冷冷地说:“放手,不雅观。”
“你说不说他的下落?”少女的语气咄咄逼人。
“我为何要告诉你?岂有此理!”
少女柳眉一挑,哼了一声,凤日中冷电一闪,突然右手疾出,食指两指出如闪电,点向文昌的左章门穴。
文昌虽认为自己的功力不够,不敢施展点穴术,但他对点穴术却是行家,一看对方小小年纪便大胆地使用点穴术,而且出手凶猛而辛辣,不由失惊。同时,他也无名火起,小小年纪如果功力火候不够,解不了穴或者失身点得太重,岂不误人性命?没有深仇大恨,用得点穴术下毒手太不象话!
他火速闪开,大旋身一声沉喝,飞起一腿,扫向姑娘的左肋胸,反应之快,如同电光石火。
小姑娘“咦”了一声,身躯右闪,左掌“拂云扫雾”急如星火,拂向文昌扫来的小腿内侧。
文昌早有提防,左脚尖一点,人以倒退急射大门外,小姑娘的掌差一点儿,没够上。
“哪儿走?”小姑娘怒此,跟踪扑出。
两人交手奇快无比,转眼间已到了街心。文昌出到街心,眼角己看到白影已如影附形到了身后,心中一怔,赶忙扔掉包裹,一声虎吼,回身连攻五拳三拳,踢出两腿,换了两次照面。
小姑娘不用拳,也不用腿,一双玉手指掌并施,左闪又进从容攻出。她由文昌的拳脚中,发现潜劲极为凶猛,力道如山,不敢大意硬接,用快速的身法避招抢攻,两照面后,已迫近了文昌的左侧。
“留下!”她叫,右手玉指已快光临文昌的右肩。
文昌经验不够,他凭一身神力和速度硬攻硬抢,对方不硬接,他便有点心慌,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叹。机会来了,贴身拆招太妙了!肩向右扭,右手“倒打金钟”一掌击出,身形急转,右拳来一计“猛虎出山”。
小姑娘手短,一指落空,文昌一招“倒打金钟”也白用了,双方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照了面,铁拳已攻到她的左胸,来势凶猛。
她心中火起,这一拳来得太轻簿,哼了一声,左掌突然用阴掌扔出,再反掌猛抓。
“啪”一声暴响,击中文昌的右小臂内侧。文昌感到右小臂如被烙铁击中,隔了皮护手仍觉火辣辣地而且震力奇大,似乎那小小的掌背有五六百斤力道击中了他的右臂一般,身不由己,“哎”一声惊呼,斜飞出丈外,右手一阵麻,几乎抬不起来了。幸而他已运气护身了,不然这条手臂准完。
小姑娘“咦”了一声,急射而至。
“天!‘金龙翻爪’,‘天玄摧枯掌’的绝招。”门口的张子玉低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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