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落魄江湖
其实这二十多天来,华良雄一直未曾安睡过一个晚上。
他一直为各种各样的恶梦所困扰,睡的时间再长也无济于事。
自从在凹凸馆中看见了柳影儿和她手上的柳叶匕,华良雄就逃出了扬州,一路北上,昼行夜伏,总觉得像是背后有鬼在跟着他。待得到了济南,一头扎进“社记”客栈,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此地离扬州已有千里之遥,他已用不着害怕柳影儿会追来,而且,华良雄在济南颇有几个朋友,一旦有难,想避避风头还不是件难事。
不过人虽逃出来了,心却越陷越深。华良雄本以为自己早已忘了那一段往事,却没想到疮疤无论过了多久,总还是疮疤。
到得济南几日,华良雄惊魂稍定,可过不多久,便又觉得神思恍惚,连出门找老友聊天的兴致都提不起来了。他本已很瘦,如今更形憔悴,拉拉碴碴的胡子足有三寸长,客栈的老板杜美人看了直叹气。
华良雄却只有苦笑。
都说往事如云烟,华良雄却觉得往事既不像烟,也不是云,往事不过是一面蒙尘的镜子。有朝一日拂去镜上的灰尘,你就会发现,镜子依旧那么明亮,只是镜中人的模样已不复当年。
不管你伤心也罢,惆怅也罢,镜子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是镜中的人。而变了的镜中人却水远无法再交回原来的样子。
就像死了的人永远不可能再重活一次一样。
“平哥,快来推我一把!”
柳依依的声音就像是三月里的小溪,甜美,清澈,迷人。
那时她有多大?十五岁?十六岁?反正和现在的影儿差不多年纪。
那时的影儿呢7
影儿只有两岁,风淡泊九岁。
一晃十四年了。
“依依,别闹了,我还有要紧事。”
那时华平十八岁,正在为寻找一种无色无味、有质无形的毒药而苦恼不已。
“平哥,快来呀,有什么要紧事不能放一放嘛。”
柳依依坐在秋千架上,春衫薄薄,明艳无俦。她虽嘟着小嘴,眼中却蕴满了春花般的笑意。
芳草茵茵,彩蝶纷飞,园中的奇花异卉竟相争艳。万缕柳烟自万柳山庄漫将过来,浸绿了松风阁,浸绿了一碧如洗的天空,也浸绿了秋千架上的柳依依。
华平叹了口气,笑道:“就你事多,闹得人头疼!”
依依俏脸一板,跳下秋千,转身就走。
华平连忙上前拦住,急道:“别走啊,你走了,我爹会骂我的。”
依依的脸色更难看了:“原来你是怕你爹骂你才跟我说话,陪我玩的?!”
华平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扯住她衣袖,依依挣得几下便不再挣,慢慢偎近他,小嘴却还是撅得老高。
华平在她耳边低声道:“不害羞的小丫头,快回到秋千上去坐好,侍我把你荡起来,让你抓住云彩,逮到小燕子。你要是敢走开一步,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依依粉脸微红,一声轻笑,飞快地回到了秋千架上。
华平慢慢走近,神色温柔,突然出手轻轻一推,秋千便荡上了蓝天。华平抬头望去,似已痴了。
秋千越荡越高,依依的轻罗衫儿在柳烟中飘飘荡荡,一声声轻笑自天而降,落到华平的肩上,眼中,心头……
*********
华良雄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睁开了眼睛。明媚动人的大眼睛已消失不见,纤长秀丽的睫毛如门帘上黯淡的流苏,柳烟已化成无尽的秋风,而那一声声刻骨铭心的轻笑竟已变成青楼女子粗俗的调笑声,鸨母凶狠的呵叱声。片刻之间,华平恍若又回到了从前。龟奴们对他拳打脚踢,嫖客们不屑地给他赏钱,街头巷尾到处是窃窃私语和冷嘲热讽…
他已不是华平。他是华良雄。
华良雄攥紧了拳头。这十二年中,每当他觉得再也无法忍受折磨的时候,他就会暗中攥紧拳头,直到五指发痛,痛入心肺,才叹息着松开。
他认为自己罪有应得。
他拼命地喝酒,拼命地讨好权贵,巴结富豪,不把自己当人看。
这些年来,他攥紧拳头的次数已越来越少,因为他已习惯了华良雄,习惯了皮条老华,习惯了寂寞。
羞辱和痛苦已使往事越变越淡,这是他十二年来惟一的成就。可十二年来辛辛苦苦筑起的堤坝,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桶就破的窗户纸。
华良雄终于发现他仍然深受着柳依依,十二年来的市井生涯并未能将之消磨半分。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一时的冲动,想回到松风阁,回到万柳山庄,跪在柳依依的脚下乞求她的原谅。可是一到济南,钻进“杜记”客栈后,他便又失去了勇气。大醉几场后,他照旧怏怏地回到扬州,照旧浪迹花街柳巷,做他的皮条老华。
一来二去,他和杜美人成了老朋友。
华良雄也不知叹了多少口气,终于还是坐了起来,没精打采地下了楼,到厨房里拎了些酒菜,又踢里踏拉回到自己房中。
酒入愁肠,华良雄眼睛血红,用竹筷敲着碟沿儿唱了起来。
落魄江湖载酒行,
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声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
华良雄翻来覆去唱着这两首歌,声音越来越哑,越来越低,最后已只闻呜咽之声……
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华良雄悚然一惊,忙拭去脸上的泪水,哑声道:“谁?”
只听杜美人的声音笑道:“华兄,有位,……小相公要见你,我把他领来了。”
华良雄一怔,马上想起了风淡泊,喝道:“不见不见,叫他滚开!”
杜美人歉声道:“木相公,你看这……这……”
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道:“华先生,在下姓木。禇不凡禇老爷子托在下来找华先生,有要事相告。”
华良雄松了气,但还是不准备见这个自称姓木的人。
那人又笑道:“华先生如果不愿相见,在下也不勉强。只是禇老爷子托在下转告华先生,速速赶回扬州,救风少侠和柳姑娘的性命。华先生若无意成行,在下自也无可奈何,只好告辞了。”
华良雄一惊而起。转念一想,又坐了下来,冷冷道:“华某不认识什么风什么柳的,阁下要走便走。华其不过是花街一皮条而已,有什么能耐去救别人性命?只怕救不了别人性命,反把自己性命塔上了。如此损已不利人的事,华某向来没有兴趣。”
那人道:“华先生快人快语,在下领教了。告辞。”
脚步声下楼去了。
华良雄一跃而起,猛地拉开门,正欲冲出,顿觉眼前一花,怀中已自多了一人,一愕之间,胸腹六处大穴已被重重点中.那人退后一步,扯下方巾,青丝纷披而下,垂到肩上。
华良雄心神大震,急运内力冲穴,可急切间又哪里冲得开。
这个自称姓木的报信人,竟然就是柳影儿。
柳影儿慢慢走近华良雄,突然出手狠狠打了他七八个耳光。华良雄目光呆滞,神情漠然,似乎这些耳光打在了另一个人脸上。
“你害惨了依姐,你还有脸活着?!”
“你知不知道,华老伯已经瘫痪了?!”
“你知不知道,依姐为了找你,跑了多少地方?’“你是人还是畜生?!你抛弃了依姐,却跑到扬州妓院里鬼混,难道你是条下贱的狗?”
华良雄的脸很快肿了起来,神情却依然呆滞,好像影儿痛骂的也是另一个人。
影儿拍开他哑穴,流着泪,嘶声道;“你说话!”
华良雄忽似醒了过来,声音暗哑却十分坚决地道;“华某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叫华良雄,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影儿拔出一柄柳叶匕,架在他脖子上,尖叫道:“你是华平!”
华良雄冷冷道:“我不是华平,真的不是、”
“你就是华平,你竟敢不承认?!”影儿颤声叫道:“你是松风阁的华平!你是华雁回的儿子!你是害惨了我姐姐柳依依的那个负心人!”
华良雄苦笑道:“姑娘,你确实是认错人了。在下十几年前到扬州经商,不想流连青楼,耽于酒色,千金散尽,以致无颜回家,只得在花街胡乱做个皮条客。姑娘口口声声要找华平,可在下实在不知这华平究竟是谁。还请姑娘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一命。
华良雄说着说着,将“在下”改成了‘“小的”,似乎有了几分讨好的意思:“姑娘,您老行行好,放了小的,日后姑娘若有什么差遣,小的无不从命。”
影儿用刀背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下:“你再敢狡辩,我一刀杀了你!”
华良雄惊恐地叫起来:“哎哟,木姑娘,您可千万不能杀我呀!我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要奉养,您大人大量,放过小的这一遭,小的一定给您立个长生牌位,日夕祈求上苍保佑姑娘!”
影儿一狠心,将柳叶匕的尖儿对准了他的太阳穴:“你认不认?”
华良雄嚎叫起来:“哎哎哎,木姑娘您可千万别下手啊,您说我是华平,我认了还不行吗?您先放下刀子,咱们有话好说。”
影儿刚松了口气,突觉眼前一阵发黑,柳叶匕“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人也软软倒下。
杜美人笑着转了出来:“老华,这是怎么回事?”
华良雄冷冷道;“不关你的事。”
杜美人连连摇头咂嘴:“怪呀、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倒就倒了呢。我还怕她撒泼,准备到时候帮你一把呢。”
华良雄穴道被制,无法动弹,口中怒道:“老杜,你少在这儿绕圈子卖乖,这儿没你什么事!”
杜美人盯着他左看看、右瞧瞧,然后叹了口气道:“老华,原来你还真是当年名满天下的一代毒侠华平啊,……你也用不着否认,否认也没用,你要不是华平,这个姓柳的小丫头怎么会着了你的道?她当然是中了毒,这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可她究竟是怎么中的毒呢?我可是没看见你出手。”
华良雄又气又急,只得放软了口气道:“杜美人,拜托你行行好吧,再迟得片刻,她就没救了。”
“是吗?”杜美人似笑非笑道:“但我不解开你穴道一样能给她解毒。”
说着走到华良雄身边,双掌飞快地在华良雄身上一阵游走,移开时,掌中已多出了七八个小瓷瓶:“华兄,哪一瓶是解药“’
华良雄长叹一声,道:“将紫色的那个放在她鼻下嗅上一嗅,便没事了。”
杜美人满意地点轻头,倐地一肘撞在他哑穴上,笑眯眯地道;“华兄,不管你是不是华平,我都要办一件事——把你送回松风阁去。”
华良雄又惊又怒,却苦于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
杜美人将紫色小瓶打开,放在柳影儿鼻下,过了一会儿,才小心地塞上瓶塞,连同另外几个小瓶,一齐又放回华良雄怀中,正色道:“老华,真对不住。我杜美人可以不要你这个朋友,却不能不报恩。”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松风阁华老爷子救过我爹的性命,也救过找的性命,只可惜我杜家一直无法报答他老人家的恩德。现在我发现了他失散多年的儿子,总算能稍稍心安一些厂”
杜美人苦涩地笑了笑,又喃喃道:“华兄,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愿回家,我听说过你……的故事。可你想想,华老爷子已经瘫痪多年,柳依依也因你而苦守到今日,你就真的忍心不回去认个错吗?”
华良雄索性闭上了眼睛,神情复又变得漠然。
杜美人摇摇头:“你能闭眼,却不能闭心。我杜美人一定要送你回家。”
说完这句话,杜美人就觉得有点头晕,随即感到浑身乏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华良雄。
华良雄却已睁开了眼睛,显得有些无奈,又有些歉疚。
柳影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她想坐起来,这才发现穴道已被封。
一个落拓的中年书生踱了过来,脸上肿得老高,肩上血流未止,正是华良雄。
影儿怒道:“华平,你竟敢对我下毒,想杀我灭口!”
华良雄温言道;“木姑娘,你若是不点我穴道,也就不会中毒了。我身上各处衣衫之内均有毒药,毒性并不烈,迷性却不小。你点我穴道,毒粉就散发出未了。这毒粉无色无味,上当的也不只你一个,这儿还有一个好心想帮你的人,也上当了。”’影儿转头一看,却见椅中也僵坐着一个人,正朝她苦笑。
不禁脱口呼道:“杜老板,你……”
杜美人只是苦笑,却说不出话来。
华良雄道:“木姑娘,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我实在不敢恭维。
不过念在你是后辈,再则也是救人心切,我也就个和你计较了。只是木姑娘,你确实认错人了。”
影儿兀自不信,叫道:“你骗人!害了人就想躲!”
华良堆的目光温和而诚实,影儿的声音己什始有些动摇。
“木姑娘,我的确没有骗你。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实言相告,我在扬州有一好友,姓秦名凉,他曾见过真正的华平。据泰凉说,我和华平的相貌确实有些相像。”
影儿呆住了:“真的?那华平他现在何处?”
华良雄道:“我也没细问,不过秦凉隐约说起过,华平像是独自一人,去了南疆,大约是想采集一些奇药,也未可知。”’华良雄说到这儿,影儿虽不敢全信.却已不能不信。
华良雄诚恳地道:“木姑娘,我确实不是你要找的华平。
至干你方才说到救人,难道是风淡泊出了事?”
经他这一提,影儿才想起此来的目的,不禁悲从中来、痛哭失声:“他……他被人抓走了,我又打……打不过人家,呜呜……”
华良雄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声音仍然很平和:“风淡泊武功很不错啊!谁能抓走他?”
“一个……贱女人。”影儿气急败坏地说将出来,又羞又恨又伤心。
华良雄脸色微变,急道:“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影儿哭道:“我……我……”一时竟说不出来。
华良雄沉声道:“那女人是不是二十出头年纪,一身紫衣,生得美艳惊人,让人一见便生迷恋之意?”
影儿哭声一顿,急迫地睁大了泪眼,问道:“你……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
只要有人知道那个贱女人的来历,就一定能找回风淡泊。
影儿现在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华良雄身上了。
华良雄沉吟道:“我在凹凸馆中见过她,就是那个名唤杜若的年轻女人。”
影儿疑惑道:“可她说她叫什么辛荑啊?”
华良雄微笑道:“走江湖的人,谁没几个假名字?比方说,你本姓柳,刚才你却自称姓木。”
影儿突然大怒:“原来你还是在骗人!你就是华平!否则你怎会知道我姓柳?!”
华良雄摇头苦笑道:“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却也健忘,方才你一进门就骂我害惨了你姐姐柳依依,你姐姐既然姓柳,你怎么会不姓柳?”
影儿脑中已乱成一团,哪里还记得自己昏倒前说过什么话,只是一迭声叫道:“华平!你就是华平!你知道我姐姐叫柳依依!”
华良雄只是摇头叹气,一声不吭,待她骂累了。才温言道:
“你姐姐的名字的确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呀!”
影儿一呆,却仍不死心:“那你以前听说过柳依依这个名字没有?”
华良雄仰头想了想,叹道:“柳依依,好名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确是好名字。只可惜我无缘得睹令姐芳容!”
影儿终于失望了。眼前这个华良雄实在不像是华平,也不可能是华平。
她虽然自懂事起就恨华平入骨,但她心中的华平仍然是个傲岸、英俊、易动感情的男子汉。
华平之所以可恨,并不是因为他从里到外坏得一无是处,而是因为他害惨了姐姐柳依依。
而眼前这个华良雄,却不过是一个没有尊严、邋里邋踏的老皮条。华平再可恶,也绝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假若华良雄真是华平,影儿必定会马上杀了他,而绝不让柳依依知道。
因为华良雄的样子实在太不像个男人了。
华良雄缓缓踱了几步,沉吟道:“柳姑娘,你知不知道,凹凸馆一案是谁下的手?”
影儿从沉思中惊醒,随口道:“你问这些干什么?你愿不愿意救我风大哥?”
华良雄微笑道:“我当然愿意,但是,咱们先得弄清那个女人的来历,才好去救人……柳姑娘,你大概不知道,凹凸馆中大开杀戒的时候,我恰巧正在馆中。你知道下手的人是谁?是了然和尚、干狂于放兄弟和魏纪东,外加一个张桐。”
影儿失声惊呼:“这怎么可能?!”
华良雄冷笑道:“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当时我怕引火烧身,便溜到济南来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影儿迟疑了一下,道:“有人用蝙蝠送信,或许……是乐无涯。”
她尽可能详细地将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当然,她没有告诉他关于那位黑衣武士的事。
半晌,华良雄才沉声道:“那日守护杜若的,并非是赵氏双雄,而是于狂于放。只是于氏兄弟那次和张桐打斗时,用的是赵家的武功招式,连张桐也被瞒了过去。”
他转头问壮美人:“赵无畏的两个宝贝儿子是不是已经不在家了?是就眨三下眼睛。”
杜美人旺了三下眼睛,重又恶狠狠地瞪着华良雄。华良雄早已转过头,对影儿道:“由此可见,于氏兄弟那日所用的武功招式只可能学自赵氏双雄,而赵氏双雄也十有八九已落在杜若手中了,赵无畏多半还不知道呢……张桐和王氏兄弟过招时,我就在现场,认出了于氏兄弟。这二人是三个月前我去徽帮扬州分舵盗银时发现的,可见他们到扬州,亦不过是近期的事。李之问被杀,当然是因为他和于氏兄弟照面后,认出了他们就是所谓的‘赵氏双雄’。”
影儿奇道:“那了然和尚为何不说呢?他也在场,他也该认识于氏兄弟呀?”
华良雄道:“了然和他们是一伙儿的。至于禇不凡是否也知道内情,我还不敢肯定。要是他早已知道而不敢声张,争情就更麻烦了,那就证明杜若的来头很大,连禇不凡都不敢惹。张桐是华山一羽道人的高足,这次居然甘心受杜若驱使,想必也是因为禁不住美色诱惑而自甘堕落——对不起,其实我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本不该在人背后说三道四的。”
影儿不耐烦道:“你说了这一大通,到底想说吧什么、’华良雄道:“我是想说,连徽帮中的许多英雄好汉、了然和尚和张桐,乃至天下有数的高手乐无涯都甘受杜若控制,她的能耐实在不可低估,据我所知,以前还从未有过一个女人能支使乐无涯的。”
影儿眼中现出了惊恐:“要是风大哥他也……也……”
华良雄忍不住心中一痛,忙安慰她道;“柳姑娘.你要相信风淡泊。”
其实华良雄心里明白,谁也抵抗不了那个女人的诱惑,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更抵抗不了。可他不得不安慰影儿,因为他决不能让影儿对风淡泊失去信心。
因为他是风淡泊的朋友。
他的心在滴血,却不能让影儿看出来。
影儿泪水滚滚而下:“我害怕……风大哥会……会被那坏女人……”
华良雄温和而坚定地道:“柳姑娘,我在下贱行当中混了这么多年,别的没学到,一双招子却自信比别人要亮一些,也毒一些,看人很少错的。你风大哥是个定力很强的人,而且很重感情,极富责任心,他绝不会辜负你。”
影儿兀自嘤嘤咽泣,脑中仍是一片混乱。
华良雄顿了顿又道:“现在就我们所知的情形看来,对方的实力很强,乐无涯那个老魔头自不消说,那个杜若看来武功也极高,咱们这边却只有你和我。柳姑娘,我劝你还是火速北上,请令尊柳大侠出面,广邀高手,南下扬州。我马上回扬州、苏州一带先行打探打探,总能找到一些线索。十天之内,我们再在凹凸馆碰头。”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声音已压得极低。
影儿点点头。华良雄拍开她穴道,低声道:“柳姑娘,事不宜迟。这便马上动身,我找几个人护送你回去。”
影儿苦笑道:“要是辛夷或乐无涯亲自出马,即便有人护送也没什么用。”
话音未落,困坐椅中的杜美人终于跳起身来,大声道:
“谁说没用?”
影儿吓了一跳。
杜美人逼近她,恶狠狠地道:“乐无涯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个叫什么辛荑的女人又有什么了不起的?风淡泊命在旦夕,你居然还有心思听老皮条闲扯,真气死我也!”
不待影儿答话,他转头又痛骂起华良雄:“好你个老皮条!我他奶奶的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就这么对你的老朋友?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华良雄未及开口,杜美人复又骂起影儿来:“你跟他商量能商量出个屁结果?他不过是个老皮条,他说的话你最好一个字也别信。你再这么拖延下去,你的风大哥就变成风干大哥了,你知不知道?”
影儿一下又紧张起来:“难道他真的会……会……”
华良雄微笑道:“风淡泊绝不会有性命之忧。对方的目的是利用风淡泊,而不是要他的命。除非……除非他们在短期内能找到一个武功更高的人取代他,而要找到这样一个人绝非易事,你尽管放心好了。”
杜美人双目一瞪,厉声道:“你凭什么让人家放心?”
华良雄缓缓道;“当日张桐冒乐无涯之吕和风淡泊决斗时,乐无涯必定隐身在附近,他说话,张桐出手,风淡泊出人意料地杀死了张桐,乐天涯定是震惊于风淡泊的武功,这才想要用风淡泊来顶张桐的缺,做他们的爪牙。杜美人,你听明白没有?”’
杜美人不服气地道:“没有!”
华良雄冷冷道;“我不管你听不听得明白,我要你马上去把李少白和白香草给我找来,限你十个时辰。你要是做不到,嘿嘿!”
杜美人一声不吭,扭头就走。
影儿好奇地道:“你让他去找的那两个人、就是要护送我北上的高手?”
华良雄道:“他们三个人的武功都很高。就算乐无涯真来找你麻烦,也绝讨不了好去。”
“三个人?”
“不错。李少白和白香草,外加杜美人杜掌柜,”华良雄笑道:“你放宽心好了。有这三人陪着你,天下哪儿都去得。”
影儿将信将疑。
*********
风淡泊还在舱房里,还在那张大床上,
辛荑仍还披着她那件绵软柔滑的绸袍,千娇百媚地偎在他怀里,一头乌云似的秀发枕在他强壮的胳膊上。
她微张着樱唇,痴迷地望着他,等他喂她吃饭。
她已经很累了。她知道自己快要累垮了。可她还是暗暗提醒自己,不要放弃.不能半途而废,不能前功尽弃。
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内功并不算很精湛的年轻人,竟是如此难以降伏。只要她稍有松懈,他就会绞尺脑汁去想以前的人和事.就会脱离她的控制。他的心神,似乎总有那么一处还闪着灵智。
再强的男人、她都未觉得很吃力,往往是在享受他们肉体的同时,也就俘虏了他们的心神。
可是这个叫风淡泊的男人却不同,和她以前降伏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究竟不同在哪里,她却无从知道。
她只有硬撑着,不让自己眼中的魔光熄灭,不让他的目光离开自己的眼神。
风淡泊充血的眼睛粗野地瞪着怀中这个娇美的女人,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去。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尝到了无与伦比的甜美滋味,为此他真诚地感激她,疯狂地爱慕她。他甚至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认识她。
“喂我呀!”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她的胴体温凉可爱。
风淡泊那只本该拿筷子的手却放在她的胸脯上。
“你想饿死我呀?”
口中虽在娇嗔,眼中却满是柔媚的笑意,无疑是鼓励他这么做。
风淡泊痛苦地问道:“荑妹,你为什么不答应?为什么?”
“答应什么?”
“嫁给我!”
辛荑天真无邪地笑了;“嫁给你?干吗一定要嫁给你?
咱们这样不是挺好吗?”
“不,我不能没有你,我一定要娶你!荑妹、你答应我,嫁给我吧!”
风淡泊十分痛苦,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愿答应嫁给他。可他已铁了心,一定要娶到她,因为她已是他的一切,他已不能没有她。
辛荑笑嗔道:“我不嘛!一嫁给你,你就不会这么喜欢我了。我就成了你的一件衣裳,穿旧了,你就扔掉。”
“不,绝不会!荑妹,我发誓我决不负你,天天这么爱你,永远这么爱你!”
风淡泊恨不能掏出心来给她看。
可辛荑还是摇头,就算说着拒绝的话,她的声音也还是那样柔靡动人:“我不相信。”
风淡泊嘶叫道:“我要你相信!我一定要你相信!”
他翻起身来,按住她的双肩,狂热地瞪着她。
辛荑笑靥如花,异常明亮的大眼睛中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绸袍已散开,无力地散开在她身下。红烛的微光映在她美丽的胴体上,幻出一种神奇的美丽。
散乱的乌云中,辛荑媚眼如丝,娇喘细细。风淡泊火热的目光一直往下移,往下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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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看见杜美人,也不会把他和“武林高手”联系起来。
凭他的身材相貌,只能勉勉强强算是个人,可他偏偏就叫“杜美人”。
杜美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烟熏和饭馊味,衣衫上,自然也有一层厚厚的油腻。他似乎命中注定就该是个开饭馆的人,而他也的确是“杜记”客栈的掌柜兼首席大厨子。
这样的一个人找来的两个朋友,自然也有些特别,都也不太像武林高手。
白香草倒是人如其名,白白胖胖,慈眉善目。而且身上带着股很奇特的气味,说是奇香,似乎又不太像,说是怪味吧,好像又不太难闻。
影儿猜不出白香草是干什么的,幸好白香草总算作了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
“卖狗肉的。”
影儿这才恍然。原来他身上的那股气味竟是狗肉香气。
李少白的打扮很讲究,衣料虽不华贵,裁剪却十分精致,手中折扇看似破烂,其实乃是真正的湘妃扇。只是他的一双眼睛却不“少白”,而是“白多而黑少”。所以无论他想做出什么表情,都无法掩饰那双“多白”眼中透出来的傲慢和自负。
有了这样一双眼睛,李少白在仕途上自然不会顺利。其实这个人有时也并不傲慢,他倒是常常喜欢很亲切地向人微笑,结果总是吓得别人落荒而去。
影儿一看见李少白,就觉得他很狂,很“目中无人”。
她实在不愿多看他一眼。
看见这三个人,影儿心里实在很失望,却又不好说出口。
只听华良雄冷冷道:“找你们来干什么,想必杜美人已经告诉你们了。”
李少白白眼一翻,怪笑道:“没有。”
白香草板起菩萨脸,沉声道:“他连个屁都没放。”
杜美人冷冷道:“像他们这样的傻瓜,还是不要告诉他们的好,免得又走漏了风声。”
华良雄不耐烦道:“都给我住嘴,我再说一遍……”
李少白哼道:“不是再说一遍,是第一遍。”
华良雄怒道:“听我说完你们再放屁……我要你们两天之内,护送这位柳姑娘到京郊万柳山庄。”
李少白一怔,打了个哈哈道:“原来这位姑娘就是柳红桥的闺女啊,我可真是有眼小识泰山。”
白香草努力弯了一下肥胖的腰,满面堆笑:“令尊当年吃过白某的狗肉,赞不绝口,赞不绝口!”
华良雄寒声道:“要你们一句话,行,还是不行。要是行,马上给我动身;要是不行……”
李少白和白香草正色道:“行!”
杜美人皱眉道:“路程不近,咱们最好还是找几匹好马。
可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好马呢?”
华良雄道:“这是你们的事。两天之内必须到达万柳山庄。”
李少白和白香草两人倏地上前,一人一只胳膊,架往了影儿:“走!”
李少白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乘小轿,让影儿坐了上去,他和杜美人抬起轿于,晃晃悠悠出了北门,就开始狂奔。白香草腆着大肚子紧随其后,竟是半步不拉。
柳影儿坐在轿上,只觉耳边呼呼生风,两旁的树木飞一般后退。
柳影儿这才知道,自己的轻功比起眼前这三人来实在形同儿戏。
“市井之中,藏龙卧虎”这句话,柳影儿直到现在方始深信不疑。就凭李、杜、白三人的轻功内力,即使比之她父亲也不遑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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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良雄一直没想通一个问题:乐无涯既然受杜若控制,又为何要飞蝠传信,任凭柳影儿回家搬救兵呢?
难道乐无涯和杜若之间也是明争暗斗,各怀鬼胎?
或飞蝠传信者另有其人?
华良雄苦笑着摇摇头,出门打了一盆清水回来,拴好房门,关上窗户,这才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些药末在手心,用清水和匀,仔细地抹在面上。不多时,华良雄就变成了一个忠厚白皙的中年书生。
华良雄对镜自览,十分满意。又打开包袱,摸出把剃刀,他刮净了胡须,换上一套整洁的青布长衫。
现在华良雄走在扬州花街上绝不会再有人认出他。
华良雄将包袱里的什物塞进一只破旧的藤条书筐里,拎着书箧出了门。店里的伙计似已对此习以为常,连看都没朝他看一眼。
他要赶回扬州去,以另一副面孔。另一种身份出现,去追查杜若和风淡泊的下落。
有了另一个名字。另一副面孔,他就得去过另一种生活。
华良雄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苦笑。
他害怕过那另一种生活。他宁愿在青楼花街上当一个被人瞧不起的皮条老华,也不愿去当一个痴心女人的恩人。
因为他不愿骗人。
每次站在那个女人面前,他都有一种骗人的罪恶感。她越是痴心地等地,这种罪恶感就越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她对他的崇拜令他感到滑稽,她对他的痴情则使他无所适从。
然而他却无法离开她,因为她也无法离开他。
华良雄并非不知道女人的心往往远比男人想像的要坚强得多,并非不知道很多时候女人绝不是弱者。
但他同样知道,这个女人是个例外。
以她的人生经历,她本不该是个脆弱的女人,不该是个痴情的女人,可她偏偏就是。
华良雄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面前好像已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继续欺骗她,永远和她在一起。
那么柳依依呢?
想起柳依依,华良雄就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你这个混蛋!你可以是任何人,但你绝不能是华平!”
可是一个死去的人真的能够再重活一次,变成一个新人吗?
华良雄努力让自己去想眼前的事,可是已经乱了的心要一下就收拾起来又谈何容易。
他找到一家车行,叫了一辆大车,然后就钻进车厢里闷头大睡。
他已经踏上了去扬州的路,他又怎么能睡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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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荑的四肢无力地摊开。她懒懒地仰在床上,如一堆雪白的棉花,又像是被风雨淋湿了的鲜花。
她已相当疲惫,却仍微笑着,慢慢舔着有些发白的唇,喃喃道:“你……真好,真棒。”
风淡泊躺在她身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还在回味方才温柔绵长的欢爱,回味那一刹那的激奋与甜蜜。
辛荑爬起身,软软靠在他身上,用近乎叹息的声音道:
“你现在……老练多了……非常美,是不是?”
风淡泊搂着她汗湿的身子由衷地道:“是的,真美,太美了……”
许久许久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温柔地相拥着,倾听着对方的呼唤。
终于,风淡泊还是忍不住了:“荑妹,嫁给我吧,好吗?”
还是那句话。
辛荑在心里已不知将他骂了多少遍。她实在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总是说这同样的一句话,她的眼睛暗示他的,难道不是要他服从她、做她的奴仆吗?他怎么还是没有忘记他是个普通的男人?什么时候他才能接受自己是工具、是听命于她的奴隶这个暗示呢?
有时她真想一刀杀了他算了。可仔细想想,既已为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又舍不得了。毕竟他的顽固不化也算是对她魔功的一种挑战,而她本就是个喜欢挑战的女人。她只有继续盯紧他的眼睛,因为她别无选择。
辛荑紧盯着他的眼睛道:“不。”
风淡泊大声道:“为什么?”
“因为我还不想嫁人,”辛荑无邪地笑道:“什么人都不嫁,所以也就不会答应嫁给你了。”
风淡泊似乎痛苦之极:“荑妹,究竟要我怎样你才肯嫁给我?你可知道,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辛荑忽地飘身下床,披上绸袍,慢慢转过身,冷冷地盯着满面惶急的风淡泊。
“你此话当真?”
风淡泊跪在床上,举起右手,一字字道:“我风淡泊若敢对辛荑有半点欺心,天打五雷轰!我说过的话若是反悔,就让我死于辛荑之手!”
辛荑的神情更冷了:“我怎么知道你没有骗我?我怎么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
风淡泊几乎带着哭腔道:“你要我怎样你才肯信?你要我做什么我马上去做!”
辛荑冷笑道:“只怕你不肯答应。”
她一字字低声道:“风淡泊,如果我让你去杀人,你去不去?”
风淡泊想也不想道:“我去!”
“假若我要你杀的人,是你特别亲近的人呢?”
风淡泊身子微微一颤,脑中顿时出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面孔。可他不知道这些面孔是谁的,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这些面孔似乎大多不怀好意,其中有两张少女的面孔,一个杀气腾腾,一个含情脉脉,但同样模糊不清。
风淡泊终于沉声道:“我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你让我杀谁我就杀谁。”
辛荑突然间笑了,笑得既温柔又妩媚,她又款款地走回床边,笑道:“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她的确已有点放心了,但还是没有完全放心。
她知道还必须尽一切努力去点化他,巩固她已取得的成功,要是现在就放下他不闻不问,一旦他出现反复,那就前功尽弃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对风淡泊这样的男人,她能取得这样的成功,已是相当不错了,已值得她骄傲。
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用不了多久,她的裙下就会又多一个效率极高的杀人工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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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车突然停下,华良雄顿时从迷惘的回忆中醒了过来。
喝道:“老板,什么事?”
赶车的骂骂咧咧道:“是个小兔惠子在玩泥巴,挡住了车道。”
华良雄心中一动,一个清脆的童音已在车外响起:
“赶车的,谁是小兔崽子?老子是给华大爷送信的!”
华良雄忙掀帘下车,却见路中间果然有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正在用泥巴堆城墙。
他走过去,弯下腰,微笑道:“我姓华,你有什么信给我?”
男孩头都没抬一下,没好气地道:“你懂不懂规矩?”
华良雄自然懂这“规矩”。其实世上的大多数“规矩”
不过也就是一样东西。
银子。
华良雄模出一两银子递过去,笑道:“是不是这个规矩?”
男孩看也不看他递过来的银子:“让我送信给你的人说了,这封信关系到许多人的性命,你要拿不出一百两银子,那就休想得到这信!”
华良雄吃了一惊:“一百两!”
男孩终于抬了一下头,不屑地看了看他,冷笑道:“那人也说你一下可能拿不出这么多来。看来你们读书人真是穷酸!算了,我吃点亏,给我十两,我就把信给你。”
华良雄首先摇头,然后摸出十两一锭的大银递给男孩,连声道:“惭愧惭愧。”
男孩接过银子后显得温和多了,脏手从怀里扯出一张纸条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跑,似乎很怕华良雄反悔。
华良雄一手扯住他,一手拾起纸条,刚看一眼,脸色就变了,喝道:“让你送信的人长什么样?”
男孩挣得几挣,无法脱身,只得乖乖地回答:“不知道。”
华良雄当然明白“不知道”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他是不是蒙着脸?”
“不知道。”
华良雄一怔,恍然道:“那人是昨天晚上将这封信交给你的?”
男孩点头:“嗯。黑咕隆冬的,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华良雄将纸条收起,拍拍他脑袋,又摸出一大锭银子递过去:“小老弟,我本该多给你点儿,只可惜我还要赶很长的路,总得留点花销。”
男孩不信似地瞪着他,突然抢过那锭银子,飞也似地跑开了,一面跑一面叫:
“够了够了,二十两足够了!”
华良雄叹了口气,心想这封信若是卖给柳红桥,还不知要卖多高的价钱。
纸条上虽只有一句话,却不知关系到多少人的性命:
“风淡泊囚于蝙蝠坞,详情可问了然、于氏兄弟。八月十五月圆时,当与君把酒蝙蝠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