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谢逸姿知道萧瑛所说不错,遂看了晕卧床上的慕容冰两眼,苦笑摇头说道:“萧大姊所言,确是医家妙理,但要想浚本疏源,必须先知道本源何在?如今慕容冰小妹,人既晕绝,又复音哑难言,却是怎样能够探询出她究竟是为了何事,才气恼成这副模样?”
萧瑛叹道:“追询真相,虽然极难,但我们能设法先使冰儿获得一个尽情发泄机会,散却心头部分积郁,再喂她服下这粒‘玉髓补元丹’,也可挽回她一条小命。”
谢逸姿听完话后,双眉一挑,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种欣悦神色,但这种欣悦神色,却是略闪即逝。
萧瑛是何等人物,立即向谢逸姿含笑说道:“谢仙子,你是不是想出了什么妙策?”
谢逸姿看了萧瑛两眼,嘴角微动,欲言又止。
萧瑛笑道:“我们之间,坦白得已无丝毫隐私,谢仙子怎么还会有难言之处?”
谢逸姿万般无奈,只得苦笑说道:“我是想慕容冰小妹,如今因尚不知她母亲‘佛女’温莎的遗书,业已出现,对于萧大姊怀恨极深……”
萧瑛满面喜色地,摇手止住谢逸姿往下再说,连连点头,扬眉笑道:“谢仙子,我已经明白你的想法,这确是一桩上上妙策。”
谢逸姿慌忙摇手说道:“这仅是我一种想法,只可触类旁通,千万不能照此实行。”
萧瑛含笑问道:“为什么不能行呢?”
谢逸姿皱眉答道:“萧大姊今非昔比,我不能要求你过分委屈。”
萧瑛哈哈大笑,满面神光地,正色说道:“谢仙子,你恰好弄错,我因昔年对‘佛女’温莎,暗下毒手,无法赎罪,天良愧疚万分,一经思及,寝馈不安,比身受任何酷刑,都要难过,如今若能使冰儿在我身上,泄去积愤,保留下一条小命,与独孤策生儿育女,光大父姓慕容,母姓温氏的两家门户;才是能使我心安理得之事。”
谢逸姿听得肃然起敬,向萧瑛合掌一拜。
萧瑛还礼笑道:“谢仙子怎的拜起我来?你若助我完成这桩心愿,救得慕容冰的性命,以向‘佛女’温莎赎罪,委实是彻底成全萧瑛,我应该拜拜你呢!”
谢逸姿正色说道:“萧大姊,我懂得内咎天良滋味,比任何肉体刑罚,均要痛苦,愿意使你益人益己地了却这桩心愿,但其中却有一件绝对要求,请你务必作到,否则可能把益人益己的性质,完全改变,变成了害人害己!”
这“害人害己”四字,听得萧瑛悚然一惊,忙向谢逸姿讶声问道;“谢仙子,我猜不透你的语意,请快说出到底是桩什么绝对要求,萧瑛无不遵办。”
谢逸姿神色极为郑重地,缓缓说道:“我要萧大姊认清利害,千万莫使慕容冰小妹,在不明就里之前,尽泄积愤,而在明白就里之后,抱憾终身。”
萧瑛静静听完,这才知道谢逸姿是要自己避免死在慕容冰手下,遂颇为感激地,点头笑道:“多谢贤妹对我如此关怀,也请你尽放宽心,因为萧瑛身有要事未了,必然惜命如金,我绝不肯在冰儿、碧儿终身未定,独孤策生死未明之前,来个自求解脱地,一了百了,何况即令儿女之情,已无牵挂,我也不愿白死,最少也要利用‘白骨抓魂手’,及‘四煞阴魂砂’,把‘阴阳双魔’,或‘寰宇九煞’等穷凶恶极之辈,拼掉几个,才觉够本,并略微减轻当初练这两种恶毒功力时所造罪孽呢!”
谢逸姿听了连连点头,又为慕容冰一诊脉息,知道她约莫再有盏茶时分,便将醒转,遂在萧瑛手中接过那粒“玉髓补元丹”来,走出洞外。
她出洞之故,一来为了自己若不离开,慕容冰难以向萧瑛尽情报复,泄却胸怀郁积,二来也不忍心眼见萧瑛强忍苦痛地,听慕容冰加以楚毒情状。
但谢逸姿却也不敢远离,只在洞中徘徊,准备有甚意外之时,可以及时抢救。
果然,在盏茶时分以内,洞内寂然无声,显系慕容冰尚未醒转。
盏茶时分以后,洞内渐渐有了声息。
最初是一声惊噫,跟着是一声怒叱,然后便是不时传出的森森冷笑。
谢逸姿心头雪亮,知道那声惊噎是慕容冰醒转时突见萧瑛所发,那声怒叱是慕容冰认出萧瑛是杀母深仇所发,那不时传出的森森冷笑,则是萧瑛未加抵抗,听凭慕容冰楚毒报复,而自慕容冰口里发出的得意笑声。
慕容冰冷笑连连,萧瑛却似咬紧牙关,半声不发。
忽然,萧瑛也渐渐有了惨哼之声,慕容冰则笑声更厉。
谢逸姿心中一跳,知道不妙,萧瑛若非已到无法承受地步,决不会发出这惨哼之声。
她赶紧闪身入洞,欲加察看。
但就在谢逸姿刚刚闪身之际,萧瑛又发出一声惨嚎,等到这位点苍掌门“流云仙子”进入洞中,眼前已呈现一幅入目凄惨的画面。
萧瑛的满头白发,几乎已被慕容冰生生拔掉了一半有余,头皮碎裂,满头是血。
脸上则更是血迹模糊得好不怕人,一只左眼,已被慕容冰把眼珠挖去。
慕容冰则刚把血淋淋的手指,自口中缩出,玉腮犹动,仿佛已把所挖出那只萧瑛左眼眼珠,嚼食下肚。
谢逸姿怒不可遏,伸手打了慕容冰一记耳光,并顺手点了她的“软麻穴”,使她跌倒在地。
慕容冰苦心造诣,走遍天涯,直到如今,才好不容易地,在杀母仇人身上,尽情发泄了胸怀积愤,自然高兴万分。
她忽见谢逸姿姊姊入洞,因口不能言,无法叙述这桩快心之事,只得堆着满脸笑容,意欲画字相示。
谁知谢逸姿怒发如狂,不仅先赏了一记重重耳光,并把自己点了穴道。
慕容冰满怀惊诧,瞪着一双大眼,凝视谢逸姿,嘴角间血渍殷然地,“啊啊”连声,表示疑问。
谢逸姿哪里顾得理她,慌忙取出身边妙药,为萧瑛敷伤止血,并替她解开被慕容冰所制经脉。
这时,慕容冰见谢逸姿不理自己,反为萧瑛疗伤,不禁更莫名其妙地,惊讶欲狂。
谢逸姿替萧瑛敷药止血以后,把她抱上云床歇息,萧瑛微叹说道:“谢仙子,拔去半头白发,等于拔去我满心惶愧,挖掉一只眼睛,等于挖掉我全身孽罪,萧瑛从此才能心安理得,静度余生,你应该为我高兴,不要为我伤心,并不可责怪冰儿,要知她慈母被害,自幼孤苦,心中茹恨至今,好不容易才遇仇人,怎会不尽情下手,加以报复的呢?”
谢逸姿心中一酸,泪珠垂落地,点头说道:“萧大姊,你真是具有莫大智慧,屠刀刚一放手,便成了仙佛中人!谢逸姿敬如尊命,不再责怪慕容冰小妹,便却要把此事的源源本本,向她说明,让她知道萧大姊对她是一种什么情意。”
慕容冰听了萧瑛那些话儿,已觉不解,再听“流云仙子”谢逸姿不叫自己“温冰”,而叫自己“慕容冰”,更是莫名其妙。
谢逸姿见萧瑛头上眼中,血已止住,如无大碍,这才把“罗浮山冷云峰”中秋赴约以来的所有情事,向慕容冰仔细叙述,并将她母亲“佛女”温莎,所留白绫血书,用手展开,给她观看。
慕容冰看了血书,听完经过,才知道这位是自己嫡母身份的“白发圣母”萧瑛,竟系故意让自己尽情凌辱楚毒,以发泄胸中积愤,减轻病势,才好挽救自己性命。
她一面聆听,一面心中愧得无地自容,目光凝注着云床上一目已眇,白发半脱,而面目间血渍模糊的嫡母萧瑛,两股伤心痛泪,宛如断丝珍珠般,不住滚落。
谢逸姿见状,心知慕容冰业已尽悉内情,遂伸手替她解开了所点穴道。
慕容冰穴道虽开,并未起立,竟膝行而前,爬到云床以下,一头钻入萧瑛怀中,泣不成声地,泪如雨下。
萧瑛知道慕容冰虽然口不能言,却已前仇尽释,把自己当作她慈母一般,才悔恨惭愧万分地,偎在自己怀中,如此痛哭,故而心头大慰,一面轻拍慕容冰的香肩,一面向谢逸姿要过那粒“玉髓补元丹”采,温言含笑说道:“冰儿,你不要过分自责,我丝毫不会怪你,你且把这粒‘玉髓补元丹’服下,乖乖睡上一觉,便可尽祛积藏体内的积愤疲劳,消除病因,然后再设法恢复喉音,并向‘三烈阳魔’杨叔度报仇雪恨。”
照说萧瑛此时满面血渍,目眇发脱,虽是温言笑语,但看来必觉狰狞异常,令人心悸。
谁知慕容冰却感受不然,她觉得这是自己生平所见到的最慈祥的相貌,是自己生平所听到的最亲切的声音,一面极力乖顺地,服下那粒“玉髓补元丹”,一面却仍泪光盈盈地,伸出丁香软舌,替萧瑛慢慢舐去头面之间的模糊血渍。
萧瑛对于慕容冰这种发自内心的孺慕动作,不忍加以拒绝,也不忍任她如此,遂在慕容冰“黑甜睡穴”之上,略加按摩,使她酣然入梦,才好充分发挥所服“玉髓补元丹”的灵效。
慕容冰固然立即入睡,但萧瑛一来伤势不轻,失血颇多,身体上有些疲累,二来不仅化解掉多年积压心头的一桩血仇,并等于掭了一位俏生生、娇滴滴的爱女,心神上快慰无伦,遂也搂抱慕容冰的娇躯,倦然阖眼,母女二人,相拥睡去。
此情此景,一片祥和,使“流云仙子”谢逸姿也因过分喜悦而深深感动,不自觉地流下两行珠泪。
谢逸姿替萧瑛母女,加盖了一条薄被,悄悄退出洞外,闲眺附近景色。
这位“点苍派”的掌门人,自从独孤策跳崖失踪之后,因审度利害,命令“点苍”门下,迁居别府,暂避杨叔度、楚绿珠夫妇“阴阳双魔”的凶焰以来,心中颇为抑郁,直到如今,方在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慰然微笑。
就在谢逸姿展目四眺之际,忽见一只绝大青雕自空中疾飞而过,雕背上似乎还坐着两人。
谢逸姿此时因尚未询及慕容冰,自然不知独孤策已到“野人山”,但却蓦然想起曾听独孤策说过“三奇居士”南门卫豢有一只大雕之事。
通灵巨雕罕世难见,谢逸姿不禁暗想难道这只巨雕,就是“三奇羽士”南门卫所豢?雕背上所坐之人,也就是独孤策、独孤兴师兄弟二人?
但若是独孤策、独孤兴师兄弟,却为何来自“野人山”方位,而一直向东飞去?
谢逸姿越想越觉迷惑,遂提足真气,运用“传音及远”神功,向空中连声叫道:“独孤表弟……独孤表弟……”
背上坐的正是独孤策、独孤兴师兄弟,但上下距离过高,青雕飞行又快,拂面天风,更屑极为强劲,哪里听得见“流云仙子”谢逸姿的传声呼叫?
谢逸姿连叫数声,见青雕毫未回顾,并已隐入青冥,不禁废然一叹,转头眺望别处。
谁知就在谢逸姿正欲转头之际,忽然瞥东面山峰的峭壁以上,驰下一条黑色人影。
谢逸姿身为一派宗师,见识极广,一看便知这条人影的武功造诣,不仅比自己高出甚多,并有点像时刻提防的强仇大敌,“阴阳双魔”身法。
见状之下,不由心中一动,暗想慕容冰刚服灵药,萧瑛也新受重伤,这时决不宜拼斗强敌,并欲避免她母女踪迹,落入对方眼中,自己应该赶紧离开这座洞口才是。
谢逸姿智珠既定,遂索性迎着黑衣人影,缓缓向前走去。
山洞本在峰脚,谢逸姿向上徐行尚未走到峰腰,一条电疾人影,便自一片峭壁之下,蓦然纵上。
来人是位面容绝美的黑衣妇人,但目光却极为阴毒深沉,神情极为凶暴冷傲。
谢逸姿虽未见过此人,但因对于她闻名已久,并极度惊心戒惧,遂一看便知是“阴阳双魔”中的“七柔阴魔”楚绿珠。
冤家路窄,恰巧相逢,对方又复凶名太著,故连“流云仙子”谢逸姿这等身份之人,也都悚然却步,心中微跳。
“七柔阴魔”楚绿珠看了谢逸姿一眼,双眉微挑,冷然问道:“方才是谁在此处施展‘传音及远’功力,乱叫‘独孤表弟’?”
谢逸姿镇定心神,故作不识对方,含笑答道:“是我叫的……”
一言未了,“七柔阴魔”楚绿珠便自剔眉说道:“你这独孤表弟,是叫独孤策么?”
谢逸姿对于“七柔阴魔”楚绿珠各种功力之中,最怯惧的就是那件“七柔血影衣”上的“血影神针”,故而必须拖延时间,施展“点苍派”独有心法“闭穴神功”,把四肢通心要脉,一齐加以控制,才好在万一受伤之际,不至有甚大碍。
这种“闭穴神功”,不能立即准备妥当,故而谢逸姿闻言之下,故意点了点头,装出一副讶然神色,反向“七柔阴魔”楚绿珠问道:“尊驾怎知我独孤表弟之名?莫非认识他么?”
“七柔阴魔”楚绿珠目中凶芒一闪,又复向谢逸姿全身上下,略加打量,哼一声问道:
“你表弟既是独孤策,你定是‘点苍派’当代掌门人,被称为‘流云仙子’的谢逸姿了?”
谢逸姿此时已将全身通心要脉,控制了十之七八,遂宽心略放地,目注这位名惊天下的“七柔阴魔”,含笑说道:“尊驾何人?请恕谢逸姿眼拙失礼。”
楚绿珠冷笑一声说道:“谢掌门人,难怪你不认识我老婆子,‘楚绿珠’三字,在当世武林之中,好像是过了时了?”
谢逸姿故作惊愕地,“呀”了一声,微退半步,深探打量楚绿珠几眼,含笑说道:“幸会,幸会,想不到谢逸姿与我独孤策表弟于八月十六,在‘罗浮山冷云峰’头,恭候整日,未曾见着楚大姊,如今却会在这‘高黎贡山’,恰巧相逢。”
楚绿珠冷笑道:“楚绿珠不敢当谢掌门人的‘大姊’之称,你那位武功极高,杀我爱女的令表弟呢?”
谢逸姿笑道:“我方才因见雕背乘人,以为是我独孤表弟,跨坐灵鸟在空中飞行,才用‘传音及远’的功力相呼,谁知鸟背上人,并非素识,业已去得远了。”
楚绿珠银牙一咬,目注“流云仙子”谢逸姿问道:“谢掌门人,你须尊重你一派掌门身份,答复我一项问题,千万莫作谎言。”
谢逸姿微笑说道:“慢说谢逸姿忝掌一派门户,便是寻常江湖中人,也当知所必言,言所必实。”
楚绿珠点了点头,发话问道:“我是问你表弟独孤策的踪迹何在?”
谢逸姿摇头笑道:“自从,罗浮山冷云峰‘分手,我也不知我独孤表弟下落,如今也是在寻找他呢!”
楚绿珠证以适才所闻的传音呼声,知道谢逸姿不是虚语,不禁咬牙道:“我夫妇踏遍天涯,到处搜寻独孤策踪迹,他既为大悲尊者弟子,应该敢作敢当,挺身而出,把杀我爱女之事,作一交代才对,为何这等躲躲藏藏……”
谢逸姿听到此处,接口笑道:“我独孤表弟,是豪侠男儿,怎会畏祸躲藏,辱及他师门威望?可惜贤夫妇因事迟到‘罗浮’,否则岂不早在‘冷云峰’头,了结这桩过结?”
楚绿珠因“萝浮”之约,是自己因病未践,不便责人,只好微叹一声说道:“我因病迟到罗浮两日,以致飘泊天涯,无法复仇,不知谢掌门人有无教我?”
谢逸姿神色平和地,含笑说道:“我独孤表弟,误杀杨小桃姑娘,彼此并无前仇,只是一时失手,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贤夫妇清修三十年,道心必然精进,倘能推怀见恕,谢逸姿愿与我独孤表弟恩师’大悲尊者‘,一同具名出面,邀请举世武林中有头有脸人物,齐集’点苍‘,由我独孤表弟,向贤夫妇当众请罪。“楚绿珠静静听完,摇头说道:“一般的江湖恩怨,可以用这种方法化解,但楚绿珠与杨叔度已入暮年,只此独女,若不手歼独孤策,怎能消得了我夫妇刻骨之仇?及我爱女的泉台之恨?”
谢逸姿因借着彼此答话之间,业已完全准备停当,遂在闻言之下,扬眉笑道:“既然贤夫妇定欲血债血还,而我独孤表弟又复行踪难觅,可否由谢逸姿代为担承一切?”
楚绿珠听完话后,看了谢逸姿两眼,摇头说道:“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是害我女儿正凶,我便杀死了你,依然无法解恨。“谢逸姿微笑说道:“令嫒杨小桃姑娘,本与谢逸姿订下‘洱海之约’,我独孤表弟只是恰巧遇上,双方冲突动手,方告铸错伤人,故而谢逸姿自认对于这桩憾事,最少应该与独孤表弟,担负相等责任。”
楚绿珠“哦”了一声,讶然问道:“听你这样说法,莫非俯首甘心地,任凭我杀以泄愤?”
谢逸姿含笑答道:“谢逸姿身为‘点苍’掌门,生死有关一派荣辱,故而只许力战身亡,不许低头受戮。”
谢逸姿晒然说道:“你莫以为你身怀你们‘点苍派’传宗之秘的那点功夫,大概在我手下,最多也不过百招之外。”
谢逸姿秀眉双挑,岸然笑道:“武林人物多半撒帚自珍,高岸自许,楚大姊认为我难活百招,我却想与楚大姊较量三种艺业。”
楚绿珠闻言,点头笑道:“我这次出山以来,尚未曾有过与人动手机会,今日和你比划比划也好,你打算较量三种什么艺业?”
谢逸姿含笑答道:“玄功、掌法、兵刃!”
楚绿珠轩眉傲笑道:“除了‘玄功’以外,关于‘掌法’、‘兵刃’两种,均以百招为限,你只要能在百招之内,维持不败,便算是由你得胜。”
这种说法,显然极为藐视对方,但“流云仙子”谢逸姿却因对方委实名头太大,遂毫不为忤地,点头笑道:“谢逸姿敬如尊命。”
楚绿珠摇手说道:“我话还没有说完,这‘玄功’、‘掌法’、‘兵刃’等三阵之中,只要你能获得一阵胜利,楚绿珠便决不再对‘点苍派’中人物,提及杀女仇恨。”
谢逸姿心中一动,含笑问道:“倘若谢逸姿能胜一阵以上,又便如何?”
楚绿珠“哼”了一声,晒然答道:“你若能胜过两阵,连独孤策之仇我也一笔勾销!你若三场全胜,楚绿珠便即当场自尽。”
谢逸姿暗叹这位“七柔阴魔”,委实太以高傲,遂凝神静气地,微笑说道:“楚大姊当场自尽之话,且请收回,其余则望信守,我们可以开始第一阵了。”
楚绿珠道:“第一阵是较量‘玄功’,我先瞻仰瞻仰‘点苍派’独擅胜场的‘流云水袖’。”
谢逸姿摇头笑道:“楚大姊,你猜错了。‘流云水袖’虽屑‘点苍’秘传,但尚不足在楚大姊这等神功盖世的绝代奇人面前献丑。”
楚绿珠何等人物,闻言之下,深吃一惊,知道这位“点苍派“掌门人,定然凛于武林重劫将临,曾经痛下苦功,锻炼成了什么出人意料的神功绝艺。
想到此处,立把恃强轻敌之心,减掉几分,目光深注“流云仙子”谢逸姿,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谢仙子,楚绿珠可能有点小看你了,你打算施展什么玄功,与我较量?”
谢逸姿见这“七柔阴魔”楚绿珠,从自己语意之中,居然立生察觉,不禁好生敬佩,目光微抬,一看长空白云,含笑说道:“我想用‘先天无形罡气’中‘化气为啸,空中震鸟’的内家功力,来向楚大姊讨教请益。”“
楚绿珠听得越发失惊,点头说道:“谢仙子能把‘先天无形罡气’,练到‘化气成啸,空中震鸟’这等地步,委实难能!请即尽力施为,楚绿珠先行瞻仰神功,再复勉强学步。”
谢逸姿闻言,遂也不再客套,微一凝神聚气,一丝清越长吟,便自口中啸出。
这丝长吟,起初极细极清,但不到半盏茶时,突然转变成极厉极宏,震得远峰近壑之间,风云变色,一片嗡嗡回响。
楚绿珠方在含笑点头,谢逸姿的啸声,忽又由宏转细,细得宛若游丝,似有似无地,旋回空隙。
这时,恰有一只巨大兀鹰,飞渡山谷。
谢逸姿目光微注,口中游丝低啸,先后收吐,变成一个高促短音,直如春雷暴发,震响当空,使得那只兀鹰若遇重击,惨叫一声,立时死去,坠落深谷。
她要用这种功力,与“七柔阴魔”楚绿珠较量强弱之举,含有双重意义,一来谢逸姿为了应付世劫,及光大“点苍”派,“先天无形罡气”,确实曾下苦功,自信有相当成就。二来,是想仗借啸声,惊动萧瑛,使她或是赶来助阵,或是率领慕容冰,潜踪避祸,可以审度利害,及早定夺。
兀鹰坠谷,谢逸姿啸声立收,神态从容地,向楚绿珠微笑说道:“楚大姊,谢逸姿献丑已毕,敬请指教。”
楚绿珠双眉略皱,摇头说道:“我有自知之明,在三阵之中,只能胜你两阵,有一阵是输定的了。”
谢逸姿讶然说道:“楚大姊请莫过谦,谢逸姿虽在‘先天无形罡气’一技之上,小有成就,但自忖决非楚大姊数十年精纯功力可比。”
楚绿珠苦笑说道:“我不是说这第一阵你能胜我,而是说我在第三阵上,必败无疑。”
谢逸姿诧声问道:“第三阵是比兵刃,楚大姊的‘夺魂白玉钩’威震天下,怎会反而失去信心,如此说法?”
楚绿珠叹息一声说道:“你们‘点苍派’的‘回风舞柳剑法’,以柔克刚,最善持久韧战,何况更有‘先天无形罡气’生生不息的内家为辅,故而应付我‘夺魂白玉钩’的百招猛攻,不算是太难之事。”
谢逸姿闻言笑道:“楚大姊既有如此顾虑,便把那百招之限,取消便了。”
楚绿珠摇头狞笑说道:“话出如风,决不能悔,但我仍有不败之策,谢仙子要特别注意才好。”
谢逸姿因猜不透对方语意所在,双眉微蹙,正自寻思。楚绿珠却又发出一阵令人入耳心寒的冷笑说道:“我这不败之策,告你无妨,就是我若在第二阵较量掌法之上,把你击伤,或是击死,则第三阵的可能败因,岂非自行消灭?故而在我施展‘化气成啸,空中震鸟’功力,和你较量毕第一阵后,你便需特别小心,准备接受我在第二阵上,雷霆万钧的‘七柔阴手’重击!”
谢逸姿知道“七柔阴手”与“七柔血衣”,是这位“七柔阴魔”楚绿珠的成名绝技,威势凌厉无匹,极难抗拒,遂秀眉深蹙地,暗加警惕,并思忖第二阵较量掌法的应采策略。
楚绿珠发狠以后,并未像谢逸姿适才吐气作啸,只是目光四扫,搜寻空中有无飞鸟出现。
约莫过了片刻,又从对面山峰之上,飞来了两只兀鹰。
楚绿珠随手抓了一块拳大山石,向那两只兀鹰之间,凌空拂出。
她手劲奇大,山石飞行极速,并带着刺耳划空锐啸,自两只兀鹰之间,电疾穿过。
那两只兀鹰,自然便吓得分向左右疾飞而散。
楚绿珠一声厉啸,突然出口。
这声厉啸,也似春雷暴震,只不过这次的雷声,比“流云仙子,谢逸姿适才所为,来得更响一些。
啸声一发,空中分向左右疾飞的两只兀鹰,居然齐被震得宛若死去地,双双坠向探谷。
这种表现,显然远比“流云仙子”谢逸姿来得高明,不仅是一啸震双鹰,并还先把双鹰驱开,使其左右飞散以后,再复发啸震落,显示出一啸之威,无须专注施为,能当空密布!
谢逸姿万想不到“七柔阴魔”楚绿珠的内家功力,业已到了如此神而化之的无可再高地步,不禁自知远非敌手,颓然一叹说道:“楚大姊,你在‘先天真气,的造诣方面,既已到达这等超凡入圣地步,谢逸姿自惭浅薄,不必螳臂当车,以卵击石,我三阵一齐认败,听凭处置,让你报复杀女之恨就是。”
楚绿珠志得意满地,狞笑说道:“你毕竟不愧身为一派掌门,总算识得时务……”
话犹未了,那坠鹰深谷之下,突然响起一阵洪厉慑人的哈哈怪笑,有人接口说道:“楚绿珠,你且慢得意,人家谢仙子说错了话,你不是在‘先天真气’的造诣方面,业已超凡人圣,只是在‘腆颜无耻’的程度方面,业已超凡入圣罢了。”
这阵语音,不仅使“七柔阴魔”楚绿珠,听得愕然!便连“流云仙子”谢逸姿,也深感莫名其妙地,猜不透这发话之人是谁?
暨为了何事竟对楚绿珠这等严词指责?
展眼之间,自谷下矫若游龙般地,纵上了一条人影。
这人是位风采翩翩,看去约莫三十七八的玄衣书生。
适才被谢逸姿及楚绿珠施展“先天无形罡气”的“化气成啸,空中震鸟”神功,先后震落深谷的三只死去兀鹰,都被这玄衣书生,提在手内。
“流云仙子”谢逸姿一看这玄衣书生,眼中有种超凡神采,定是一位身负惊人武学的绝代奇客,并觉此人貌相好熟,似在何处见过,但一时想他不起。
“七柔阴魔”楚绿珠则在这玄衣书生现身以后,竟如睹鬼魅般,惊怖欲绝地,厉啸一声,电疾遁去。
“阴阳双魔”一向傲视八荒,威震四海,如今“七柔阴魔”楚绿珠,竟会怕起人来,不敢答话,见面就逃,真使“流云仙子”谢逸姿,奇上加奇地,目注那手提三只死鹰的玄衣书生,暗忖这位能使楚绿珠一见惊魂的武林奇客,究竟是什么来历?
玄衣书生见这位“点苍派”掌门人目光灼灼地凝注自己,不禁失笑说道:“谢仙子,别来未久,你就不认识我了么?”
这“别来未久”四宇,加上对方颇为熟悉的带笑语音,确使谢逸姿知道必是熟人,但偏偏想不起他的姓名身份。
玄衣书生一阵呵呵大笑,轩眉吟道:“莫道人生难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这两句东坡学士“浣溪沙”词中的名句,听在“流云仙子”
谢逸姿的耳内,方使她恍然大悟地,“呀”了一声,以一种惊讶语音笑道:“谢逸姿真想不到眼前玄须朱颜的潇洒秀士,就是昔日鸡皮鹤发的‘云雾仙客’范老先生!”
“云雾仙客”范龙生微笑说道;“谢仙子,‘范老先生’四字,已成明日黄花,你该叫我一声范兄了吧?”
谢逸姿含笑点头,改口说道:“范兄别来未久,竟从鸡皮鹤发变成了玄须朱颜,难怪谢逸姿眼浊不辨,莫非范兄是服食了什么返老还童的罕世仙药?”
范龙生摇头笑道:“我哪里去找什么返老还童的罕世仙药?只是遵照我那独孤老弟指点我的‘放宽心胸’四字,紧记‘不信青春唤不回’一语,游了一次‘东海’,登了一次‘泰山’,果然便恢复了三十年前所有,而在‘云雾山’古洞啃嚼寂寞之中失去了的风神容貌。”
谢逸姿微笑说道:“范兄在‘云雾山’古洞以内,闭关潜修三十年,朝夕苦参,毫无外扰,功力湛深程度,本来已足驻颜,再经我独孤表弟的偶然妙语,点破灵机,畅游东海、泰山,把那些壮阔景色,巍峨气象,一齐纳请胸怀,难怪竟替东坡豪语,作了证明,真使‘流水能西,人生再少’的了。”
范龙生笑道:“我那独孤老弟呢?我要向他道谢,并让他见了他范大哥如今这等容颜,为之抚掌狂笑。”
谢逸姿叹息一声说道:“我那独孤表弟若是见了范兄这副丰神,自必欣慰无比,只惜他如今生死未知,踪迹难觅。”
说完便把“云雾山”别后各情,向“云雾仙客”范龙生,约略说了一遍。“范龙生听完经过,微笑说道:”谢仙子放心,令表弟决无凶危,因为范龙生颇精风鉴之术,我与独孤策订交之时,看出他罗浮之行,虽有小灾,并无大碍,并会因祸得福、才暂时只顾自己,未管闲事,否则,我早就暗中随行,帮你们斗斗杨叔度、楚绿珠那一对号称极为难缠的‘阴阳双魔’夫妇。“
谢逸姿听得“云雾仙客”范龙生,提到楚绿珠,方想起适才那桩不可思议怪事,不禁含笑问道:“范兄,‘阴阳双魔’夫妇,昔日与你齐名,楚绿珠的一身功力,确已入圣超凡,身边并有‘七柔血影衣’、‘夺魂白玉钩’那等厉害凶器,性情更复高傲绝伦,却为何适才见了范兄以后,竟吓得那般亡魂丧胆地,鼠窜飞逃?谢逸姿委实百思莫解。”
范龙生笑吟吟地说道:“昔日相较无轩轾,别来都下苦功,我纵或能比楚绿珠强上一些,也必极为有限,不至于强得太多,她怎会那样怕我?但常言道:”为人不作亏心事,不怕三更鬼叫门‘,楚绿珠偏偏作了亏心事,并被我抓住把柄,才把我这一向嘴皮刻薄,不肯饶人的’云雾仙客‘,当作了三更叫门的’勾魂恶鬼‘,而吓得抱头鼠窜。“谢逸姿笑道:“范兄不过是巧经谷下,看见坠鹰,再复留意察看,才会知道我与楚绿珠在此相斗,却怎能立即揭穿了楚绿珠所作的什么亏心事呢?”
范龙生把手中所提的三只死鹰,扔在地上,向谢逸姿含笑道,“谢仙子,这三只食人兀鹰,是不是被你与楚绿珠所练‘先天无形罡气’,较量‘化气成啸。空中震鸟’神功,震死坠落谷下的么?”
谢逸姿点头一叹,愧然说道:“我只震落一只鹰儿,楚绿珠则不仅能一啸震落双鹰,并系先用石块驱散双鹰。使它们左右飞到相当距离以后,才一声厉啸,震得双鹰坠谷,使谢逸姿自惭鸡卵泰山,无法匹敌,心甘情愿地,听她宰割。”
范龙生摇头叹道:“正人侠士,委实可以欺之以方,魑魅魍魉,则往往无恶不作,谢仙子你且仔细看看这三只食人兀鹰的死状,是否相同?”
谢逸姿闻言之下,凝神注目细观,方看了三只食人兀鹰以内。有一只死状安详,另外两只,则在钩喙两侧,及眼角等处,均微沁墨黑血渍。
谢逸姿看清究竟,失声说道:“难道这两只食人兀鹰,不是被‘先天无形罡气’所化啸声震落,而是中了什么毒物致死?”
范龙生冷笑连声,神功微聚,伸手凌空一抓,那两只中毒死去的鹰尸之上,便各自飞起一丝若非凝神注目,即难于发现的极细寒光,投入范龙生的掌内。
谢逸姿骇然说道:“这是……”
范龙生不等她往下发问,便把右掌摊开,指着横列掌上两根比人发还细,微带红色的小小金针,哂然说道:“谢仙子,这是楚绿珠的‘七柔血影针’!你大概万想不到,堂堂‘七柔阴魔’,竟在掷石驱鹰之际,业已发针毙鹰,然后故示神奇地,厉啸一声,诈做先天罡气的无形威力,实布当空,震得双鹰坠谷而死。”
谢逸姿先是皱眉苦笑,然后忽又有所不解地,向“云雾仙客”范龙生问道:“原来楚绿珠是作了这件见不得人的亏心事,难怪一见范兄提着三只足以使她羞死的鹰尸上谷以后,便立即脸色惨变地鼠窜而逃,但谢逸姿有自知之明,功力确实逊于这位‘七柔阴魔’,三阵之中,绝无丝毫胜望,她却为何这等故示神奇地,画虎不成,反类癞狗了呢?”
范龙生微笑说道:“我从谢仙子所说经过之中,大概可以猜出几分‘七柔阴魔’楚绿珠,这桩偷鸡不着反而蚀了大本的举措用意,如今不妨试加分析,研究研究。”
谢逸姿点头笑道:“范兄请讲,谢逸姿愿闻高论。”
范龙生笑道:“先天无形罡气,本是正派绝学,谢仙子施为之际,我在谷下遥闻,觉得练气成丝,由有入无,由无生有,再复转成劲啸,凌空震落兀鹰,功候之际,确已到了相当精纯的极高境界。”
谢逸姿赧然笑道:“范兄怎地夸起我来?谢逸姿这点功力,在范兄及‘七柔阴魔’楚绿珠之前,无殊爝火秋萤,怎比中天明月?”
范龙生摇头笑道:“这就是谢仙子被我们这些混世魔头的虚名所慑,而障蔽了自知之明。
谈到动手打斗,因为我们出身左道旁门,可以毫无顾忌,专心研练各种狠毒功力,辣手施为,确实要比心存仁厚的,正派名门人物,来得凌厉多多!但对于‘先天无形罡气’这等上乘内功,却因气机驳杂,往往在精纯程度之上,反比你们正派英侠,来得逊色。”
谢逸姿皱眉笑道:“范兄难道以为‘七柔阴魔’楚绿珠在‘先天无形罡气’方面,还会不如谢逸姿么?”
范龙生微笑答道:“楚绿珠与杨叔度夫妇双魔,成名久久,功力太高,自然异于一般邪魔,但以我度她,也就可以得知大概。范龙生自忖,我在这‘先天无形罡气’较技一阵之上,若想效法谢仙子施为,或是胜你少许,还不太难,但若想胜你多多,却根本无法作到。”
谢逸姿如今因知范龙生决非谦逊之词,遂又含笑问道:“楚绿珠既能胜我,何必又故弄玄虚,自取其辱?”
范龙生扬眉笑道:“这问题就在于她事先自视太高,料敌太低,夸口太大,楚绿珠发现谢仙子在内家基本神功‘先天无形罡气’方面,既有过高造诣,则对掌对剑的二三两阵之上,只要能不浮不躁,多守少攻,再加上‘点苍’独得妙诀,她根本无望在百招以内,取得胜利。”
谢逸姿听得连连点头,范龙生则看了右边崖下一眼,继续笑道:“大话已夸,无法反悔,楚绿珠自然只有企图行险,利用她发时无迹的‘血影神针’,来故弄玄虚,长空布气,一震双鹰,想在气势上先使谢仙子心神震慑,则对掌对剑之际,必将浮躁失稳,她也就有了可乘之机,觅取胜利。”
谢逸姿恍然顿悟,点头叹道:“范兄这番分析,合理合情,丝毫不错,宛如洞见‘七柔阴魔’楚绿珠的心肝肺腑,但惭愧的是谢逸姿居然毫无所觉,完全中了楚绿珠的阴谋毒计,竟俯首低头地,向她表示知难不敌,听凭杀戮。”
范龙生向她安慰笑道:“谢仙子,楚绿珠人谋虽臧,老天爷却偏偏和她作对,抬头三尺,确有神明,请想倘不是这几支食尸死鹰,凌空下坠,范龙生人于谷底经行,却怎会想到谢仙子正在峰头,与楚绿珠互相拼命?”
说到此处,微一转身,面对右边崖下,沉声叫道:“崖下何人?倘若再不现身,休怪范龙生要来个‘霸王请客’。”
范龙生语音方落,崖下哈哈一笑,人影电飘,现出了那位头皮半脱,一目已眇,形容虽然变得颇为丑怪,但却满面祥光的“白发圣母”。
萧瑛的近年威名,震慑江湖,故而范龙生虽然再度出世不久,却在-见她那副打扮形容之下,便猜出对方的身份来历,因为谢逸姿已把“罗浮山冷云峰”头的那段经过,先行告知范龙生,遂颇为佩服地,一抱双拳,含笑道:“萧圣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使范龙生敬佩万分,尚望莫怪我适才失言冲撞之罪!”
萧瑛还礼,谦然笑道:“范兄千万莫对我老婆子如此谬赞,你能够重青绿鬓,再复朱颜,才是当代武林的第一奇客。”
谢逸姿向萧瑛含笑问道:“萧大姊,你是何时来到此地?”
萧瑛笑道:“你与‘七柔阴魔’楚绿珠比赛‘先天无形罡气’之时,我就一步一步地,悄悄掩到崖下,并将‘四煞阴魂砂’,扣了一把在手。”
范龙生闻言笑道:“萧圣母‘四煞阴魂砂’,威力无边,既然扣在手中,怎不使那‘七柔阴魔’楚绿珠,尝尝滋味,而让她轻易走脱?”
萧瑛目注谢逸姿,苦笑说道:“我本来是想利用这费了我不少心血祭炼的极为歹毒暗器;向那‘七柔阴魔’楚缘珠下手,只要能使她沾上一粒‘四煞阴魂砂’,便不愁她乖乖听命,替冰儿设法解开被点‘哑穴’!”
谢逸姿点头说道:“这确是使慕容冰小妹喉音复原的唯一妙策,但萧大姊却为何错过机缘,未曾下手?”
萧瑛长叹一声,摇头说道:“我昔日因被一般正派高人,*得走投无路,故而背后伤人,但如今居然觉得这种举措,太不光明,接连几度,终仍未能把掌中所扣的‘四煞阴魂砂’,向那‘七柔阴魔’楚绿珠洒出。”
谢逸姿“哦”了一声,含笑说道,“这就是萧大姊在‘罗浮山冷云峰’头的顿悟之功,正邪分野,以及‘鬼母’、‘圣母’的恶名美号,全因这一念而别。”
范龙生含笑问道:“慕容冰是谁?她被何人点了‘哑穴’,以致失音?难道以萧圣母及谢仙子这等功力,都无法加以解救么?”
谢逸姿遂把慕容冰被“三烈阳魔”杨叔度用独门精擅的“颠倒阴阳截脉手”点了“哑穴”
之事,向范龙生细说一遍。
范龙生静静听完,含笑说道:“谢仙子与萧圣母,请带我去看看慕容冰姑娘伤势,范龙生或许还可略为尽力。”
萧瑛闻言,不禁大喜说道:“范兄的盛名绝艺,向与杨叔度、楚绿珠等‘阴阳双魔’齐称,我老婆子大概是急昏了头,才忘了向你求助。”
范龙生笑道,“杨叔度的‘颠倒阴阳截脉手’法,确极精妙,慕容冰姑娘被点‘哑穴’,又已甚久,我虽然自告奋勇,但是否真能解救,此时尚难断言,必须等见了慕容姑娘仔细诊视以后,才有几分把握。”
三人一面说笑,一面下得山峰,到了那座萧瑛旧友所居的洞府之外。
这时,慕容冰因被萧瑛在“黑甜睡穴”以上,细加按摩,下了功夫,故而仍自睡得香甜已极。
范龙生替她细诊脉息以后,悄然退出洞外,蹙眉深思,神色沉重。
萧瑛虽被慕容冰拔去了一半头发,并嚼食了一只眼珠,但却仍对她爱如亲生女儿一般,见了范龙生脸上神情,不禁失声问道:“范兄!难道我这冰儿的所失喉音,业已永无复原之望了么?”
范龙生叹息一声,向谢逸姿苦笑说道:“谢仙子,慕容姑娘被‘三烈阳魔’杨叔度用‘颠倒阴阳截脉手’点了‘哑穴’之事,本来已非外人所能为力,加上你又曾误加解救,遂成为难上添难,连杨叔度亲来也……”
谢逸姿不等范龙生话完,便自愧然叹道:“倘若慕容冰小妹,从此永远失音,则谢逸姿便将抱憾终身,愧与相对的了!”
萧瑛闻言,正待向谢逸姿略加慰解,范龙生却又双眉一轩,微笑说道:“此事虽难,但尚未完全绝望……”
谢逸姿听得双目一张,神光电射地,接口叫道:“范兄请指示怎样才能使慕容冰小妹恢复喉音?此事无论如何艰难,谢逸姿一人独任!”
范龙生微叹一声,说道:“要想使慕容冰姑娘恢复喉音,只有功力药力,双管齐下,功力方面,范龙生可以效劳,但所需罕世奇药,却极难找呢?”
谢逸姿皱眉问道:“范兄所说的是什么罕世奇药?”
范龙生含笑答道:“药要两样,一样是腹下有十二红点的‘金钩巨蝎’蝎毒,另一样则是‘绿叶红茎草’。”
谢逸姿听得秀眉深蹙地,苦笑说道:“腹下有十二红点的‘金钩毒蝎’,已自难寻,何况还要加上什么‘绿叶红茎草’……”
范龙生截断谢逸姿的话头,摇头笑道:“这两件东西,其实等于一件,因‘绿叶红茎草’是‘金钩毒蝎’嗜食之物,换句话说,就是有蝎之处,必然有草。”
谢逸姿仍自愁眉不展地,苦笑说道:“虽然‘金钩毒蝎’与‘绿叶红茎草’,同在一处,但‘金钩毒蝎’又到哪里去找?何况‘天南大会’必须参与,我们也不能穷极天涯海角地,跑得太远。”
萧瑛任凭谢逸姿与范龙生互相谈论,毫未插言,只在一旁垂头蹙额,仿佛有所思索。
谢逸姿见状讶然,向萧瑛问道:“萧大姊,你在想些什么?”
萧瑛微笑说道:“我想起一件事儿,仿佛与‘金钩毒蝎’有关,但因这是多年以前所闻,时日太久,过耳匆匆,其中祥情,却记不清了。”
谢逸姿大喜问道:
“萧大姊想起了什么事儿?”
萧瑛答道:“我仿佛听说过当世武林之中,有一种人数不多,武功特异的邪教,名叫‘拜蝎教’,但却想不起主持人物是谁?以及教坛设在何处?”
范龙生听得摇头说道:“我与武林中隔绝太久,二度出世以来,见闻未广。未曾听说过有这么一个‘拜蝎邪教’。”
萧瑛苦笑说道:“范兄与谢仙子请想,这邪教教名‘拜蝎’,则必然是以罕世毒蝎,当作拜奉神物,若能寻得此教,岂不也就可以寻得‘金钩毒蝎’了么?”
谢逸姿脸上忽然现出一种颇含希冀的笑容说道:“萧大姊,我们可以走趟‘贵州苗岭’,试试机缘。”
萧瑛诧然问道:“谢仙子,你知道那‘拜蝎教’的教坛,是设在‘苗岭’以内么?”
谢逸姿含笑答道:“我被萧大姊一言提醒,想起年前曾闻云游归来的‘点苍’弟子报称,在‘贵州苗岭’的‘五毒谷百花潭’附近,发现几名身着红色道袍的神态怪异道人,并在所着红色道袍前胸,及后背之上,各自绣有一只硕大无朋的‘金钩巨蝎’!”
萧瑛听得眉飞色舞地,点头笑道:“对了!对了!这些穿红袍,绣巨蝎的怪异道士,就是我昔年所听说‘拜蝎教’中人物。”
谢逸姿扬眉笑道:“贵州与云南邻省,路不太远,我们尽力去往那‘五毒谷百花潭’左近,仔细探寻,也不愁会耽误了聚歼群魔的‘天南大会’。”
说到此处,转面向范龙生含笑问道:“范兄有无其他要事……”
范龙生不等谢逸姿往下再说,便自摇头笑道:“我东西南北,到处游行,只是想寻我那独孤老弟,互相畅叙,其他别无要事,故而不仅愿意奉陪谢仙子及萧圣母,同作‘苗岭’之游,以期获得‘金钩毒蝎’蝎毒,及‘绿叶红茎草’时,好替慕容冰姑娘,疗治喉音,并愿意一同参与‘天南大会’,在杨叔度、楚绿珠夫妇,肆虐逞凶之际,略效微力。”
谢逸姿闻言,自然喜出望外地,向萧瑛笑道:“萧大姊,你快去把慕容冰小妹叫醒,为她引见范兄,并问清她在‘野人山’中的受伤经过。”
萧瑛含笑入洞,不多时后,便与慕容冰手挽手儿地,一同走出。
谢逸姿见她们母女之间,神色亲热异常,遂大感安慰地,向慕容冰含笑说道:“冰妹,你如今既已洞悉自己身世,以及一切前因后果,从此便该归宗‘慕容’,并好好孝顺我萧大姊呢!”
慕容冰连连点头,向萧瑛的半秃头皮,及那只眇目,看了一眼,忍不住惭愧交迸,珠泪双落地,偎入萧瑛怀中,呜咽不止。
萧瑛一面神情慈爱地,轻轻抚弄着慕容冰的如云秀发,加以安慰,一面向她低声笑道:
“冰儿,不要伤心,且先见过这位范老前辈。”
慕容冰拭去泪痕,盈盈起立,向范龙生深施一礼。
范龙生含笑说道:“慕容姑娘请莫为你失音之事悬忧,我们立时赶去‘苗岭’寻药,便可疗治。”
谢逸姿也折了一段竹枝,递与慕容冰向她笑道:“冰妹,你先画地为书,把怎样在‘野人山离魂谷’中脱险,及受伤经过,详细告诉我们。”
慕容冰点头领命,接过竹杖,遂把所遇所经,画地为书地,向范龙生、萧瑛、及谢逸姿等相告。
画到她险被“三烈阳魔”杨叔度暴力玷污,及惨遭独孤策怒掴等处,不禁使得这位原本性格刚强的“玉美人”慕容冰,又自无限伤心的涟涟泪落。
谢逸姿看完以后,好生惊奇地,讶然说道:“我独孤表弟,是大悲尊者弟子,人品胸怀,绝对可以信任,似乎不会与‘绿衣幽灵’田翠翠,发生私情,但冰妹在‘野人山’亲眼目睹,又复决非虚事,这倒真正令人难解了呢?”
萧瑛笑道:“独孤策是你表弟,田翠翠则与我交情极好,只要在他们两人之中,找到一人,不就可以问知究竟,打破这闷葫芦了么?”
范龙生点头笑道:“独孤老弟既然未在‘罗浮山冷云峰’的绝壑之下,惨遭劫数,足见范龙生眼力无差,但我们是否应该后去‘苗岭’,而先到‘野人山’中找找独孤策呢?”
谢逸姿摇手笑道:“不必,不必!我独孤表弟如今业已远离‘野人山’,不知去往何处?”
萧瑛“咦”了一声问道:“谢仙子怎会判断得这般肯定?”
谢逸姿笑道:“我这不是判断,却是曾经亲眼看见我独孤表弟,远离‘野人山’而去。”
众人闻言,自然越发惊奇,谢逸姿遂将适才洞口闲眺,看见青雕乘人之事,叙述一遍。
“我当时以为是看错了人?但如今经冰妹告知‘野人山’内各情之后,自然可以断定青雕背上所坐两人,必是独孤表弟,与他那位由书童转为师弟的独孤兴了。”
范龙生叹息一声说道:“三十多年未见大悲尊者与‘三奇羽士’南门卫等‘释道双绝’以为他们功行完满,早脱尘缘,想不到仍然逗留浊世?”
谢逸姿笑道:“范兄不必感慨,我们如今应该去‘苗岭’了。”
范龙生含笑点头,一行四人,便自“高黎贡山”东行,扑奔贵州“苗岭”。
但等他们到了“苗岭”,几乎搜遍全山,也不曾寻着什么“五毒谷”,及“百花潭”的所在。
谢逸姿皱眉叹道:“可惜昔日我听门下报告此讯之际,因认为无关紧要,未加注意,不曾探询所说的‘五毒谷百花潭’,究在‘苗岭’何处?
以致今日才难于找到。“
萧瑛深思片刻,含笑说道:“这类‘拜蝎邪教’,多半避人,所居之处,自难寻找,依我看法,这‘五毒’及‘百花潭’,听来虽似两处地名,实则定是互相连接的同一地域,可能藏在森林深处,或是什么秘洞洞底?”
范龙生表示同意地,点头笑道:“萧圣母所言有理,这‘苗岭’地域不小,其中洪荒未辟森林,及幽秘古洞颇多,我们应当费些精神,分头探察,必有所获。”
萧瑛笑道:“范兄打算怎么分法?”
范龙生指着萧瑛与慕容冰,含笑说道,“萧圣母与慕容姑娘母女,合为一路,专探亘古未辟的洪荒森林,范龙生与谢仙子则分为两路,专探各处幽秘古洞。”
谢逸姿微笑说道:“范兄这种分法极好,但我们分路探寻之前,似须先约定一项会晤方式,才好把彼此所得。互相传告。”
范龙生点了点头,在放眼四顾以后,含笑说道:“我们如今立足这座峰头,形势奇特,宛若巨釜凌空,极易辨认,不如就把它定为相晤之处!彼此不论有无所得,均在四日后的中午时分,赶到峰头会合。”
谢逸姿与萧瑛母女,一齐应诺,遂遵照范龙生所说,立即分头寻探。
范龙生艺高胆大,与众人分手以后,遂上下于危崖绝涧之间,专向那些形势奇险的洞穴之中,深入穷探。
“苗岭”中罕世毒物极多,不仅蛇兽虫豸,各具奇形,连一些藤树花草,往往都会有杀人力量!
范龙生专探幽洞,所遇不少,但他一身武学,业已出神入化,自可履险如夷,转危为安,有次误入蛇穴,被穴内所藏苗疆中极厉害的毒蛇“七星钩子”,生生缠住,也吃他运用内家罡气,把那条猛烈无比,力能束石立碎的“七星钩蛇”,震成数段而死!
费尽苦心地,一连寻了两日,依然毫无所获,范龙生因再过一日夜后,便须与谢逸姿,及萧瑛母女会合,遂不敢更复走远,改向山峰阴面,折回寻找。
忽然,范龙生在山涧之旁,看见了一只怪物!
这怪物是只长约五尺有余,粗如水桶的血红壁虎,正在涧中饮水。
范龙生自入“苗岭”以来,所见巨大蜥蜴虽多。但像这样长大粗巨的血红壁虎,却还是初次看到。
他因人在对涧半崖,遂索性隐身石后,对这只显然具有奇毒的罕见爬虫,仔细注目。
注目未久,第二只怪物,又复出现。
这第二只怪物,是只硕大无朋的黑色蜘蛛。
蜘蛛虽是黑色,但那八只钢钩似的脚爪之上,却生长了不少闪闪金毛。
仅看蛛腹,便有面盆大小,倘若连那蛛腹两侧的脚爪算来,简直大得有些令人见而生怖。
蜘蛛是从涧水下流出现,它竞似练过蜻蜒点水的绝顶轻功一般,在水面上八足齐划,逆波而来,如飞向血红壁虎扑去。
范龙生知道这等毒物,多半生性相克,场极精彩的罕世恶斗,立将发生,自己可以隔岸观火的大饱眼福。
谁知黑蜘蛛摸到血红壁虎面前,两只凶恶毒物。竟未相斗,血红壁虎也不再饮水,与黑蜘蛛同向一个深黑洞穴之中,慢慢爬入。
范龙生方自大为失望,忽然灵机一动,暗想这两只极为巨大的血红壁虎,及金毛黑蜘蛛,均系罕世毒物,如今既然一同进入那深黑洞穴之中,可能会与遍寻不得的“五毒谷”,有些关系?
想到此处,索性暂时不动,且耐着性儿,再看看有无其他异状?
范龙生这一等待,竟被他等出端倪,约莫一盏茶时过后,又出现了一条形状更觉狰狞可怖的罕见毒虫。
这条毒虫,是一条长度足有三尺以上的紫色蜈蚣。
这蜈蚣的每一骨节,都有茶杯大小,两只凶睛,厉芒若电,从对涧一片乱石之后出现,百足齐划,宛如凌空飞渡一般,也自进入那深黑洞穴以内。
范龙生喜上眉梢,低声自语说道:“已经有三只毒物,进入洞内,倘若再有两只,赶来凑趣,自己便可断定这深黑洞穴,必与‘毒谷’有关,而应甘冒奇险地,入内一探。”
自语方了,第四只毒物,果然又复出现。
但这只毒物,却不像前三只那般凶恶可怖,它的长相,颇为滑稽突梯!
它是一只约莫四尺方圆的绝大虾螟,色呈苍土,全身都是癞包,看来除了身体特大以外,别无足奇,但范龙生神目如电,早看出它所经之处,草色立枯,显然毒性极重,尤其那全身癞包之中,更蕴藏着随时可以喷射人的奇毒汁液!
癞虾蟆形状虽颇笨拙,行动却极敏捷,后足微微一蹬,便能蹦出三四丈远。
它是从范龙生所隐身的崖下出现,慢慢蹦到涧边,蓦然张开大嘴,猛一吸气,竞把那四尺方圆的身躯,鼓涨成五尺方圆左右。
范龙生知道癞蛤蟆的这种举措,是想一跃过洞。
果然,那只癞蛤蟆把气吸足以后,立即肚腹一缩,重行将气喷掉,并发出“呱”的一声大叫!
随着叫声,两只肥厚后掌,猛登涧边石块,便自姿势颇为美妙地,凌空飞蹦过了这条六七丈宽山涧。
癞蛤蟆过涧以后,自然也是蹦入了那个深黑洞穴。
范龙生看得颇为有趣,自觉今日眼界大开,遂索性再复静心等待。
因为他如今业已深信自己所判断的,丝毫不差,对涧峰脚的深黑洞穴,极可能就是“五毒谷”的出入门户。
血红壁虎、金毛黑蜘蛛、紫色蜈蚣、苍土癞蛤蟆等四种罕世毒物,既已先后出现,第五种毒物自然也必即将赶到。
范龙生一面等待第五种毒物出现,一面却试加猜测。
他猜测这即将出现的第五种毒物,不是一条奇形毒蛇,便是一只自己等为它远来相寻的“金钩毒蝎”。
但世间事,偏难尽如人愿,范龙生对于心中所猜谜底是否正确,竟无法获得答案。
原来,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根本就没有什么意料中的第五种毒物出现。
范龙生本是奇人,遂在失望之中,突生奇想。
他这种奇想,虽系假设,却是产生信心。
范龙生仍坚信自己所料不差,遂假设那第五种毒物,不是从洞外赶来,而是早在洞内。
换句话说,这第五种毒物,才是“五毒之尊”,适才血红壁虎、金毛黑蜘蛛、紫色蜈蚣、苍土癞始蟆等,先后进入洞内之举,不过是“四毒朝尊”而已!
假若这种设想成立,则洞中的那只“五毒之尊”,定是“拜蝎教”所供奉的“金钩毒蝎”。
范龙生越想越觉不错,遂认定这深黑洞穴,便是遍寻不得的“五毒谷”门户,而那“百花潭”,也必然藏在“五毒谷”内。
假设既定,立意探险,遂滑下峰堡,走到涧边,一式“飞仙渡诲”,灵妙无俦地,横飞七丈。
范龙生飞渡山涧过后,并未贸然走进那业已眼见四只罕世毒物进入其中的深黑洞穴以内。
他先提聚一口真气,使遍体成钢,然后再以内家神功,暂时封闭了周身要穴。
范龙生这种作法用意,是善加提防,不愿使自己这经历过多少大江大海的几乎罕世无敌之身,竟在阴沟以内翻船,中了什么幺魔小丑暗算。
准备妥当,便自进入那深黑洞穴。
才一进洞,洞径便是接连几重转折。
经过几重转折以后,眼前自然就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沉沉。
但范龙生三十年秘洞苦修,内功到达超凡入圣之境,双眼神光,已能暗中视物。
他看得出这洞径左弯右转,曲折异常,并忽面向上斜起,忽而向下斜落,但洞中却绝未发现方才入内四种罕世毒物的丝毫踪迹。
目中无物,耳中无声,这种死寂境界,极为可怕。
范龙生静气凝神,缓缓循着洞径前进,终于在又复前进了百十丈后,被两件无形之物打破死寂境界。
这两件打破死寂的无形之物,是一片清幽花香,及一片低微水响。
范龙生首先嗅得花香,但他分辨不出究是一种什么花儿香味?
因为这种香味,比梅花浓,比兰花淡,比茉莉雅,比玫瑰幽,简直令人想不出发自何种花儿之上?
跟在花香入鼻以后,水响也就入耳。
汤汤荡荡,这水响不像是凌空怒瀑,也不像是挂壁飞泉,却像是风送微波的拍岸回澜声息。
范龙生好生诧异,再经三四转折,面前洞径忽低,竟微见波光,变成水洞。
这种怪异地势,不禁使范龙生暂时止步,好生踌躇起来。
因为自己一路仔细注目,洞中别无歧路,难道那血红壁虎、金毛黑蜘蛛、紫色蜈蚣、苍土癞蛤蟆等四种毒物,一齐均下水继续前进?
范龙生正在蹙眉寻思,忽然目光偶瞥以下,看见水洞壁上,有几只长约五寸左右,形若琵琶毒蝎,正往洞深之处,缓缓爬去。
毒蝎入目,范龙生意兴转浓,立即飘身下纵,施展“凌波戏水”的绝顶轻功,一步步地继续踏波前进。
自入水洞之后,范龙生便颇不寂寞,在两旁洞壁,及洞顶以上,不断发现毒蝎,其中最大的,竟有尺许长短。
如今洞径也已不再曲折,约莫在数十丈外,并见有一点天光,分明已近出口。
范龙生正自高兴,鼻内花香更浓,耳中也仿佛听得几声出口以外的低微人语。
预料至此,完全无误,范龙生认定自己所经行笼有异香的水洞,可能就是“百花潭”?
而出得“百花潭”后,便是由“拜蝎邪教”所盘踞的“五毒谷”。
人在忧危惊险之中,大半均会提高警觉,事事戒慎。
但到了险厄已解,转危为安之际,却又大半均易疏神忽略,有所懈怠。
范龙生何等高人,他居然也犯了这种常人易犯错误。
多日苦寻未得之处,已在眼前,范龙生自然高兴。
就因这大为高兴,却使他忘了注意一件小事。
这小事就是适才在数十丈外,远远见的一点天光,如今距离缩短近仅十丈,为何却反倒不见?
范龙生未加理会,继续缓步踏波,目光则凝注在壁顶一只长近二尺的特大巨蝎身上,想凭借目力,从暗影中分辨这只特大巨蝎蝎尾,是否金色?
这时,范龙生距离水洞出口,已只六七丈远。
洞口未露天光之故,是那只金毛黑蜘蛛,正神狞态恶地箕踞该处,把洞口天光挡住。慢说范龙生正自凝聚目力,想从沉沉暗影之中,察看洞顶那只特大巨蝎的尾钩颜色,不曾注意到出口方面,就算他业已聚精会神地,向水洞出口注目,也无法从一丈以外,看出有只墨黑蜘蛛,正箕踞发威地,要想暗算自己。
洞顶特大巨蝎,缓缓向前爬行,范龙生也跟着向前缓缓举步。
人与蜘蛛之间的距离,由六七丈而四五丈,由四五丈而两三丈。
如今,双方仅距约两丈四五光景。
范龙生目光偶瞥,不禁大吃一惊。
他仍未看出两丈来外的沉沉黑影中,箕踞着一只墨黑巨蛛,吃惊的只是信步行来,应该已近出口,怎的适才远远遥见的一点天光,如今反而不见?
范龙生心中吃惊,脚下便自然停步。
他不停步之时,黑色蜘蛛只是蓄威相待,这一蓦然停步,竞使黑色巨蛛以为对方业已发现自己,遂先发制人地,“嘶”的一声,自脐下射出大蓬蛛丝,向范龙生迎头喷去。
范龙生对于头顶那只巨蝎,倒还颇有戒心,但对于当前暗影,却只存惊奇,未存警惕。
等他听得“嘶”然微响,欲待飘身之际,一大蓬银灰色的怒喷蛛丝,已在当空结成了一面巨网。
范龙生也是艺高胆大,见已闪避不及,遂灵机一动,索性毫不加以抗拒地,听任那蓬蛛丝,把自己紧紧网住。
因为此时已可断定这些通灵毒物,全是受人豢养,而豢养毒物之人,也必然就是隐居于“五毒谷百花潭”的“拜蝎邪教”。
自己既被蛛丝网住,则必被运往“五毒谷”中,加以审讯,岂不免除了盲目摸索之苦。
范龙生主意打得虽然甚好,但却几乎铸成大错,吃了不少苦头,若非三十年云雾苦修,一身功力,确已出神入化,险些儿把条老命,交代在几只罕世毒物的凶威之下。
蛛网刚刚把人网住,便猛然往回一收。
以范龙生那等功力,居然站不住脚,硬被身外蛛网,带得飞也似的向金毛黑蜘蛛的脐下收去。
但蛛网尚未收到金毛黑蜘蛛的脐下,范龙生便觉出又有一件东西,从空而降的落在网上。
这件东西,便是洞穴顶那只长几二尺的特大巨蝎。
巨蝎凶毒绝伦,太不客气,刚一扑落网上,便即掉转尾钩,向被困网中的范龙生,狠狠一螫。
这一螫,恰好螫中范龙生胸前左乳下“期门穴”的左近部位。
尚幸范龙生在入洞之前,预作准备,要穴早闭,化体成钢,才不曾被它螫伤见血,受了什么严重损害。
但一螫之威,也使范龙生有点毗牙咧嘴,尝出这条蝎尾毒钩威力,极为霸道,居然比挨上一记内家重手“金刚指”的滋味,不遑多让。
蝎尾毒钩刚刚挨过,利于刀剑的两只金毛蛛爪,又从网外伸入,向范龙生的胸前划了两下。
范龙生知道对于这等爪尖抓划之力,不宜硬抗,遂赶紧一散化体成钢时所聚真气,使全身柔若无骨地,随着蜘蛛利爪,往下一陷一收,把那足以碎金裂石的锋锐力量,化为乌有,只使胸前儒衫,被抓划破了两道长长裂缝。
巨蝎、巨蛛虽然凶毒无比,但在灵性方面,却比人类差得太多,它们以为经这一螫,范龙生纵未丧命,也必进入一种人事不知的昏迷状态。
范龙生更会装死,屏息阖目地,在蛛网中老老实实,一动不动。
金毛黑蜘蛛身躯微闪,利爪一拨,便听得“轰隆”作响,水洞出口立开,一片眩眼天光,电射而入。
特大巨蝎,首先出洞,范龙生眼开一线,悄悄偷窥,只见这只巨蝎尾钩,仍非金色,仅呈黑中带黄之状。
金毛巨蛛也八足齐划,带着它所获的范龙生,凌空飞出水洞。
范龙生此时反倒觉得这种冒险行径,具有奇趣,遂仍佯作晕死,但却微眯双目,从蛛网中,打量网外形势。
水洞口外,是一片大大清潭,潭广约莫百丈方圆,潭心并有一座小岛,岛上百花怒放,灿若云霞,竞吐幽香,挹人神爽。
在百花环抱之中,并建有几间干净竹屋。
范龙生以为金毛黑蜘蛛定把自己带到潭心小岛之上,而“拜蝎邪教”人物,也定然住在岛上竹屋之中。
那知所料不对,金毛巨蛛只在岛边微一落地借力,便又复向小岛左方的参天峭壁,飞纵而起。
但就在这微一停留之下,已使范龙生看见有两三名全身赤裸苗女,正于岛上的花树丛中,相互追逐嬉戏。
如此神态狞恶的巨大蜘蛛,脐下拖着一面蛛网,网中并网着一人,蓦然凌空飞降,来势自极威猛,但却不仅未能使那些赤裸苗女有所娇呼惊惧,竟连看都不曾吸引得她们看上一眼。
范龙生正觉惊异之间,身躯已被金毛巨蛛,带到参天峭壁半腰的一个崖凹以上。
这崖凹形势,竟若五丁天神突挥巨斧,向整座参天峭壁中央,横削去大大一片。
故而这崖凹竟是一片数丈方圆的干坦石坪,但石坪的靠山壁处,却有一大四小等五个洞穴。
大洞洞口,约有六七尺方圆,位在中央。
小洞洞口,也有三四尺方圆,一边两个,整整齐齐地,在大洞左右排列。
范龙生心中太以惊奇,暗想这片潭水,既然占地百丈,颇不在小,而又有天光透下,却为何未被自己与“流云仙子”谢逸姿,及“白发圣母”萧瑛,“玉美人”慕容冰等,到处搜索之时,有所发现?
想到此处,便乘着蛛网落地之时,略一滚转,使身躯仰卧,向潭水上空看去。
一看之下,范龙生方知莫怪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造物之寄,及山川之巧,哪里会是书籍舆图,所能描绘登载得尽。
原来天光是由潭水上空百数十丈左右,垂射而下,但这能透天光之处,从下看去,约略估计起来,不过只有两三丈的方圆而已!
整个形势。便如一只腹广口小巨瓮,换句话说,就是苗岭群峰以内,有座山腹中空高峰,峰腹中并有大大一片潭水,潭心又有小岛,除了峰顶巨穴,足透天光之外,又有一个幽秘水洞,可作对外通路。
范龙生与谢逸姿、萧瑛、幕容冰等,倘若攀登这座空腹高峰峰顶,自然便可从巨穴俯视,早就发现峰腹潭水,无须浪费掉不少心机精力。
但因地名“五毒谷”,怎会与高峰绝顶有关,遂使这般老少奇侠,空自乱钻牛角,把注意力完全错误地,集中到了峥崖峡谷幽壑深洞方面。
范龙生正在满腹惊奇之际,耳边忽然听得自石坪靠壁的洞穴方面,传来了轻微步履声息。
他微拢目光看去,只见从五个洞穴中的当中大洞之内,走出一名三十来岁的中年道士。
果如“流云仙子”谢逸姿所闻“点苍”弟子之语,这道士身穿一件红色道袍,道袍胸前并绣着一只“金钩毒蝎”。
这道士走到金毛巨蛛之前,向蛛网中诈做晕死的范龙生看了一眼,怪笑几声,扬眉自语说道:“这人身在毒蛛网以内,居然仅仅昏迷,未曾死去,倒是一件生祭蝎王的难得妙物。”
自语一了,从怀中摸出两粒血红丹丸,抛向金毛巨蛛,并挥手示意,要它把范龙生身外蛛网收去。
金毛黑蜘蛛先吞食了那两粒血红丹丸,然后脐下微吸,便把范龙生的身外蛛丝,收得干干净净。
范龙生因听得这红袍道士,要把自己生祭蝎王,更想冷眼旁观,多见识一些这“拜蝎邪教”秘密,遂虽见身外蛛丝已收,却仍僵卧在地,俨若晕死。
金毛黑蜘蛛收完蛛网,便即凌空纵入大洞左方的第一个小洞之内。
红袍道士倒也颇为谨慎,袍袖微挥,竟向分明晕死地上,未露丝毫破绽的范龙生,打出一粒红色飞弹。
红色飞弹轰打到将及范龙生口鼻之间,忽然凌空自爆,爆散为一片略带淡香的粉红烟雾,把范龙生头部,完全幕没。
范龙生早已闭气封穴,连耳鼻口眼七窍,均暗以神功防护,万毒莫侵,遂根本不加理会。
粉红烟雾散后,红袍道士方把范龙生拖到石坪中央,用蛟筋长索,将他紧紧绑在一根丈许来高,尺许方圆的矗立石桩之上。
范龙生听凭摆布,心想只等少时看完究竟以后,再把你们这些邪人毒物,痛加惩治。
红袍道士绑好范龙生后,竟又取出一块红色细纱,罩盖在范龙生的头面之上。
范龙生起初不知对方要把自己弄成这副新嫁娘的模样则甚?但转念一想,立即悟出定是那所谓“蝎王”,也已养成习惯,凡见红纱覆首之人,便知是贡献自己祭物,而加扑袭啮食。
红袍道士见一切准备停当,遂向山壁间中央大洞以内,恭身肃立地,朗声叫道:“弟子天雨,敬请教主及三位师兄出洞,黑蜘蛛擒来一名汉人,可供生祭‘蝎王’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