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钟声克敌
大雾笼天罩地,河岸区已燃着所有火炬,可是亮光像被局限在一个有限的空间内,灯火外数百步处便是一片迷濛。
在对岸水雾迷茫的远处,隐见绿色、黄色和红色的芒点在高处移动,显示荒人早有准备,利用竹竿木枝一类的东西撑起特大的雾灯,以灯号指挥军队的进退,正在布阵调兵,准备强攻东岸的防线。
眼前情况令他们感到颤栗,难道雷暴和接踵而来的浓雾,早在荒人计算中,所以能配合天时,对边荒集发动反攻?
姚兴沉声道:“我们没法守得住东岸,与其隔眼睁睁的看着荒人逞威风,倒不如拆掉箭楼,把人马全撤回这边来。”
慕容麟皱眉道:“敌人发动在即,我们只有十多条木筏,赶得及吗?”
姚兴勉强振起精神,道:“先把人撤回来,来不及搬的装备便推进河里去。”
转向狄伯友道:“伯友!此事交由你负责。”
狄伯友目光投往河道里正翻腾冲奔的激流,脸露难色,欲言又止,终无奈地领命去了。
慕容麟道:“我们初战虽接连失利,事实上折损轻微,不论装备和人手,仍远胜敌人,所以只要我们安定军心,守稳阵脚,一切依已拟定好的计划行事,如能挺过今晚,胜利必属于我们。”
众将轰然应是。
姚兴点头道:“现在荒人摆明是要从码头区突破我们的防线,我们便如他们所愿,把防守线移后,加强小建康和东门的防御力,荒人如要以战船运兵登陆强攻,我们便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宗政良道:“在现今的情况下,西瓜皮炮可以大展神威,只要用投石机掷之往对岸及正沿颖水从南面攻来的荒人,可以造成对方重大的伤亡,令荒人避无可避。到天明后,我们便可以雷霆万钧之势,先收拾这边的荒人,我才不信荒人能抵挡得住。”
慕容麟道:“好主意,立即把西瓜皮炮开封运来。”
身旁一将领命去了。
姚兴道:“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是视野不清,难以掌握敌人调动的情况,既没法发挥高台指挥的战术,且要防守的战线太长。我认为必须把重兵集中在夜窝子和河岸区,如此将更有和荒人打硬仗的把握,不致兵力过度分散,为敌所乘。”
慕容麟道:“同意!此仗我仍有十足把握,荒人现在似是气势如虹,事实上却是强弩之末,其火器、箭矢都不足以支持一场日以继夜的攻防战。哼!我们放在广场的重武器该是时候出动了,便让荒人品尝它们的滋味。”
姚兴正要发令,去张罗西瓜皮炮的将领气急败坏的回来,惶恐的道:“西瓜皮炮全给人拔去引信,没法点燃。”
众人无不色变,听得面面相觑。
宗政良脱口叫道:“燕飞!”
姚兴大怒道:“对!燕飞肯定仍在集内。”
“当!”钟声传来。
众人和整个河岸区的守兵,人人放下手上的工作、停止了说话,翘首朝古钟楼的方向瞧去,看到的只是迷茫的浓雾。
“当!”
荒人的圣物古钟传来第二声钟响,直捣进守军每一个人的心底里去,撼动他们的魂魄。
一时间包括姚兴等帅将在内,没有人掌握到发生了什么事。
蓦地喊杀声起,分别从对岸和颖水下游西岸的方向传来。
钟音代替了荒人进攻的战鼓,却比任何鼓音更能激励荒人的士气,同时动摇守军的斗志和信心。
燕飞从观远台掷出最后一罐‘盗日疯’,毒烟混和浓雾,令古钟楼周围八百多步以内的广场全被毒烟笼罩。
楼内的敌人全被歼灭,整幢石堡已在他们的控制下。楼内仍充塞毒气,他们取出长弓劲箭,于石垒顶、钟楼层和观远台布防固守,即使能闯过毒烟来攻的敌人,也要饮恨在他们居高射去的劲箭下。
最妙是夜窝子的敌方守军,到此刻仍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登时乱成一团,没法组织有效率的攻势。荒人部队的进犯更进一步动摇了敌人军心。
“当!”
负责撞钟的卓狂生向着观远台喝道:“第七响哩!呼雷方准备。”
观远台上的呼雷方取出号角,凑到唇边,紧张的等待着。
旁边的程苍古道:“放轻松点,便当是到青楼忽然兴起吹一曲助庆吧!”
呼雷方叹道:“你们不要全都死盯着我看好吗?”
红子春哑然笑道:“别忘记,你是边荒集一个大帮的龙头老大,要威风一点。”
费二撇笑道:“紧张是有道理的,现在想看远点也不成,根本不知毒烟雾外的世界在发生什么事。”
“当!”
撞钟第八下。
红子春道:“幸好卓疯子不在此处,如给他看到,把你现在的情况写进他的天书去,你会千秋万世的留下蒙羞的污点。哈!”
燕飞莞尔道:“这个呼雷当家可以放心,我敢保证老卓会把你写得威猛不可一世,吹出的号声震动着边荒的每一个角落,而敌人则闻号魂飞魄散,立即崩溃。”
大笑声中,第九下钟声响彻边荒集。
呼雷方把号角凑上唇边,“嘟嘟嘟”的吹奏起来,清越的号角声,穿越毒烟和浓雾,传向无尽水雾迷茫的远处。
万火飞砂神炮从三十台投石机上一个接一个弹起,向东岸的阵地投去,有些未着地便已火发罐破,爆开千百点火星,每个波及的范围达二十多步之广,然后毒烟袭扰敌人,对方既视野不清,根本避无可避,挡箭车也起不到挡御的作用,登时溃不成军。
事实上此时东岸防线的敌人兵力,仍在荒人一倍以上,坏在浓雾遮了守军的眼目,兼且被钟声扰乱了军心,使守军失去了斗志。
就在钟声仍余音袅袅之际,古钟楼上传来羌军撤退的号角声。守军哪还有抗战之心,开始时只有十多人掉头跳入水中,冒险泅过对岸,接着是大批人沿颖水朝北面逃亡。乱势一发不可收拾,敌人弃箭楼舍地堡的往北逃去。
刘裕一声令下,荒人向颖水全速推进。
刘裕和姬别并骑前进。前者瞥后者一眼,讶道:“你脸上究竟是雾水还是泪珠?”
姬别激动得热泪盈眶,道:“我本以为永远回不了边荒集。唉!他娘的!是否该打灯号召我们的无敌舰队回来呢?”
刘裕从容道:“尚未是时候,等用完我们余下的万火飞砂神炮,就差不多哩!”
在呼雷方吹奏出敌人撤退的断魂曲前,屠奉三和慕容战早追着敌人来打,起初只以万火飞砂神炮、火石毒烟箭瓦解守军的斗志,狂攻河岸区和南门。到敌方守军节节败退,便从近距离以强弓劲箭杀伤敌人。
在大雾弥漫的情况下,守军既看不清攻集荒人的虚实,固守阵地箭坑反成目标明确的箭靶,加上一下接一下的钟声逐分逐寸的削弱他们的斗志。在恐惧夜窝子已经失守的严重心理威胁下,守军失去了顽抗招架的能力。
到撤退的号角声响起,负责守南门的羌军不理真假,争光恐后往北门撤走。原本无懈可击的防御线立时现出缺口,慕容战的五千骑兵,立即像缺堤的洪水般涌往南门,摧毁拒马,长驱而入。
守卫河岸区的鲜卑军见势不妙,亦往后移。屠奉三掌握时机,加重敌人的压力,缓慢而步伐稳定的朝东门方向挺进,拆除一切挡路的障碍。
此时刘裕的荒人部队已占据东岸阵地,再把投石机推至岸边,隔岸以万火飞砂神炮投掷敌人西岸的阵地,一时毒烟弥漫,逼得敌人退往集内的第二重防线。
姚兴和慕容麟再没法有效控制军队。在城集的攻防战里,只要被进攻者突破一个缺口,牵一发而动全身,可引致大混乱,何况是南面战线的全军崩溃。
从南线败退回来的军队,其影响像涟漪般扩展,波及全集的守军,小混乱变成大混乱,兵败如山倒下。守集的敌人更是踟蹰不前,不敢冲锋陷阵,只余个别的将领指挥手下力图挽回败局。
蓦地战鼓声震天动地而来,由远而近。
原来是十二艘曾大显威风的双头舰去而复返,十二艘舰上的鼓手拼老命打着战鼓,载着拓跋仪和他的三千战士,顺流而至,泊往小建康外的码头,在船上箭手连续不断射往敌人的劲箭掩护下,弃舟登陆,强攻入小建康去。
守军至此全面溃败,包括姚兴和慕容麟在内,人人闻风逃窜,弃甲曳兵的亡命朝北退走。
边荒集终于重入荒人之手。
桓玄策骑沿大江奔驰,紧迫在身后的是以干归为首的数十名亲兵,他今早忽然兴起到八岭山打猎,回城已是日落西山的入黑时分。
江陵城矗立前方。
江陵城不但是美丽富饶的江汉平原上最宏伟的城池,且是长江中游最重要的军事重镇,在任何一方面都能与建康相媲美而毫不逊色。而其处于建康上游的优越地理位置,更令她在军事上占尽优势。
自晋室南渡后的荆扬之争里,只有荆州军攻打建康军的份儿,从来没有建康军逆流攻打荆州。
对江陵桓玄有着深刻的感情。
江陵既是他的出生地,也是桓氏世代盘据的地方,他的少年时代就在此渡过,亦因此他迷上了荆楚文化。
遥想春秋战国时期,楚王为了毕览长江胜景,于此设置别宫。只要想像着当年的盛况,浩瀚的江水在别宫前滚滚东流,桓玄便感到心迷神醉。
楚人最后以亡国告终,在斗争的过程里,国都不保,于楚顷襄王时被秦将白起拔郢,楚都被逼东迁,别宫所在之地遂成为郡县的治所。秦设南郡,汉置江陵县,江陵城的得名就是由此而来。
这几天他心绪特别不宁,每多感触,今早他忽然感到需离开江陵城一会儿,可是回来看到江陵城,心中又涌起一股连他自己也有点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一回事的情绪。
难道竟是为了王淡真?
唉!
以他一贯的作风,如何动人的美女,相处过一段日子便会感到厌倦,问题在王淡真却是在他兴致最浓的要命当儿,自了生命。一朵高门大族最艳丽的名花,就在盛放的时刻不辞而去,即使以他的铁石心肠,也有些儿受不了。
从没有一个女人能像王淡真般打动他的心。
假如王淡真是最令他心动的美女,任青媞便是他所遇女子中最难测的女人。
此女令他感到扑朔迷离。
他能与两湖帮结盟,全赖她代表逍遥教在中间穿针引线。他当然晓得她在利用他,目的是想要在南方呼风唤雨。可是仍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在她身上他看到自己的影子。
逍遥教因任遥之死败亡后,她忽然又来找他搭关系,献上行弑司马曜的诡计,正中他下怀。
不过他仍不明白她。
他晓得此女正不住引诱自己,可是直到今日她仍没有主动的投怀送抱,还坚持她仍保留处子之身,确教人难解。她不是任遥的女人吗?她与任遥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王淡真抵达江陵后,她便失去踪影,此女是否因妒生恨,离开自己?
桓玄放缓马速,召干归赶上来。
干归恭敬的道:“南郡公有何吩咐?”
桓玄若有所思的道:“你听过‘大意失荆州’的故事吗?”
论武功,干归是一等一的高手,谈历史却非其所长,怎比得上桓玄的文武全材。谦虚的道:“属下并不清楚此事。”
桓玄道:“三国之时,刘备向孙权借得荆州,再以荆州为据地,向西发展,建立蜀国,形成魏、蜀、吴三国鼎立之势,却不肯把荆州归还东吴,还派出大将关羽镇守江陵城。”
干归点头道:“关羽确是当时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桓玄冷笑道:“关云长确是一代名将,但为人骄傲自负,因看不起别人而轻敌大意,根本不把东吴军放在眼内,迳向襄樊的魏军进攻,被东吴军乘虚夺取江陵城,最后更中伏被东吴军擒杀。”
干归大感受宠若惊,想不到桓玄会向他吐露心事。更明白桓玄是借这个故事来道明他现在的处境和策略。
建康军好比当时的东吴军,而桓玄的形势就与蜀国相似,所以桓玄暂时容忍殷仲堪和杨全期,就是怕建康军乘虚而入。
桓玄在等待机会。
桓玄再沉默片刻,道:“你听过近日在南方广为流传的谣言吗?”
干归道:“南郡公指的是否关于刘裕一事,此为荒人故意散播的谣言,南郡公不必放在心上。”
桓玄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可是此事对我的声誉损害甚大,只这一项,荒人便罪该万死,我也绝不容刘裕活下去,四处以谢玄继承人的身分召摇撞骗。什么继承人,谢玄又没有当上皇帝,有什么资格弄个继承人出来。”
干归道:“只要南郡公点头,不论刘裕躲在什么地方,我也有办法令他横死街头。”
桓玄道:“刘裕该不难收拾,问题在燕飞,最近他曾到两湖帮大闹一场,以聂天还的刁滑,仍奈何他不得。”
干归似乎不把燕飞放在心上,道:“请南郡公把此事交给我全权处理。”
桓玄点头道:“就这么决定,切不可像关羽的轻敌大意。”
一夹马腹,领头冲进刚放下吊桥的江陵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