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太阴无极
难道竟是陈公公?
心念起伏间,燕飞抵达淮月楼,朝楼侧的园林潜去,那个人正是从园林闪出来。
燕飞并不晓得踏足之处是附属淮月楼,名著建康的园林「江湖地」,但仍感到此园布局奇巧,幽深宁远。
如果刚才离开的人是陈公公,那他便极有可能是魔门的人,到这里是为见李淑庄,而燕飞定须弄清楚此点。
燕飞迅如鬼魅的在园林内穿行,片晌抵达当晚李淑庄见刘裕的临河亭台,人声从亭岗上隐传下来。
燕飞艺高人胆大,一点不因对方是魔门的高手有丝毫畏缩,从小岗最陡峭的北边腾升而上,落在一棵大树的权处,刚好把下方离他藏身处三十多步远的亭子尽收眼底。
亭内有一男一女在对话,他们隔桌对坐,神态悠闲,如同一对偷情的男女,约在夜深人静之时。
因角度的关系,燕飞只能看到男方高顽的背影,虽看不到女子的睑容,却从声音认出是李淑庄。
此时李淑庄道:“事情的确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不是收到鬼影的飞鸽传书,我是不会相信孙恩和燕飞的决斗竟会在末分生死的情况下,各自离开。”
男子道:“夫人所言甚是,皆因孙恩和燕飞之争,非是一般江湖较量,而是生死决战,只有胜的一方才能活着离开,以两人的功夫,亦不存在见势不对,脱身逃走的可能性,而偏偏双方都是全身而退,其中必有我们不明白的因由。”
到现在亲耳听得,燕飞方晓得魔门有高手在暗中监察他和孙恩的决战,而此人外号「鬼影」,当是以轻功见长。不过任鬼影轻功如何了得,如果自己不是身负内伤,影响了灵觉,对方该瞒不过他。
与李淑庄密谈的男子神态从容,说话条理分明,处处透出强大的自信,显是智勇双全之士,绝不简单,其身份地位,不会在李淑庄之下,至少大家可平起平坐。
李淑庄轻叹道:“我多么希望能有好消息回禀先生,只可惜事与愿违。燕飞剑术之高,已不是任何词语可以形容,而是达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境界。”
男子淡淡道:“这是夫人第二次称赞燕飞的剑法,从而可知燕飞的剑术在夫人心中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奉先可否斗胆问夫人一件事,当他们交手时,夫人藏身何处呢?”
燕飞心忖原来窥伺在旁的魔门高手,竟是李淑庄本人,暗赞这叫奉先的男子问得好,因为他亦想晓得答案。
李淑庄道:“他们在镇内上街交手,我则置身于镇子另一端一座风水塔上,把交战的情况全看在眼里,只是由于距离太远,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燕飞心中微笑,你听不到我们说的话,对我是有利无害。
叫奉先的男子忽然笑了起来,燕飞却生出不妥当的感觉,非是因他的笑声,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亭内的两人正提聚功力,这是一种微妙的气机感应,他虽然在灵应方面的能力因负伤而大幅减弱,但这种纯粹真气间的感应,足使他生出警觉。
燕飞剎那间明白了,这叫奉先的男子高明至能察觉到他的存在,并背着他向李淑庄打出手势,着她配合。
燕飞暗叹一口气,无声无息的飞离藏身的大树,落往岗坡,再一个翻腾,没入冰凉的河水去。
他敢保证亭内两人只能疑幻疑真:永远弄不清楚是否真的有人在旁偷听他们的对话。
这叫奉先的男子肯定是个难缠的对手,令他对魔门的威胁更不敢掉以轻心。
高彦醒转过来,见卓狂生正在床旁伏案挑灯夜战,埋首写他的天书,侧个身便想继续梦乡的旅程。
岂知卓狂生喝道:“醒了便不要睡哩!镇恶来看过你两次,见你睡得香甜所以不敢叫醒你,快滚下床来。”
高彦无奈在床上拥被坐起来,叹道:“你可不能将我的梦呓也写进书里去。”
卓狂生搁笔往他望去,哂道:“你的梦呓有甚么值得写呢?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
高彦好奇的道:“是哪几句呢?”
卓狂生捧腹笑道:“既是梦呓,当然是含含糊糊的,不过有一句倒算清楚,就是『不要把我踢下床去』,可知你这小子作梦也满脑子脏思想。”
高彦这才晓得被他耍弄了,不服气的反击道:“食色性也,没有才是不正常,看来你这家伙根本不是正常人,故而可以如此般不眠不休的写说书,不过据我收回来的情报,有些人对你的说书批评得很厉害哩!还说你江郎才尽。”
卓狂生哑然笑道:“自说书馆成立的第一天,便有人来狠批老子,其它说书者更一窝蜂的来指手画脚,老子的说书馆还不是客似云来?我卓狂生管他的娘。奈何不了我,便来侮辱我的人,早超出了抨弹的范畴,适足显示出本身人性的卑劣。他奶奶的,老子第一台说书尚未说完,便有人说我江郎才尽,到现在我不知写到第几台说书了,还只懂旧调重弹,你可以看到这些小人是多么不长进,如何没格。边荒集是个百花齐放的地方,各种娱乐应有尽有,有谁不爱听老子的说书吗?尽可到别处去寻乐子,又没有人用刀剑架着他们的脖子到说书馆来。如果说书馆没有人光顾,不用二天便关门了,根本不用他们来对我痛讥极诋。明白吗?老子心里很清楚,我的说书馆不过是在众多娱乐里,所提供的一个选择,老子自娱娱人就是喜欢写,只要说书馆有人捧场,我就会写下去。如果我给人评头论足臭骂几句,便心灰意冷,放弃说书,向雨田昨天已把你这小子宰掉。”
高彦苦笑道:“我只是随口说一句,你却发这么大的牢骚。”
卓狂生搁笔起身,微笑道:“这叫写得兴起,所以骂起来也特别流畅痛快。还不滚下床来,天快亮哩!你睡了足有七、八个时辰。”
当第一线曙光出现天际,燕飞来到安玉晴寄居的静室外,心中一片平和。
那种转变是突然而来的,在前一刻他心中还激荡着各种情绪,体内的伤势、魔门的威胁、伤愈前难以和纪千千互通心曲等等思虑的冲击。但当他感应到安玉晴的时候,种种烦恼立即一扫而空。
明悟升上心头,他明白了。
自安玉晴服下洞极丹,练成太阴真水,每次与她接触,不论是纯心灵的感应,又或是面对面,他都有种如抵桃花源忘掉外面世情险恶无忧无虑的平静感觉。
这并不是偶然的,原因来自她至精至纯的太阴真水,与自己的太阳真火在交会时产生的作用和效应。
燕飞心中一动,想到一个可能性。
“燕飞!”
室内传出安玉晴充盈着惊喜的呼唤。
燕飞毫不犹豫地推门入室,偌大的静室,空无一物,只有一个蒲团,而安玉晴则盘膝坐于其上,秀眸闪闪发亮的看着燕飞。
燕飞把门轻轻关上,于离她三尺许处盘膝坐F,微笑道:“安姑娘你好!我回来哩!”
安玉晴用神地打量他,接着秀眉轻蹙,道:“燕兄受了伤!”
燕飞从容道:“安姑娘想知道战果吗?”
安玉晴微嗔道:“这还用问吗?”
燕飞感到他和这美女之间的距离又接近了一点,至于为何会有这种感觉,自己也弄不清楚。轻叹一口气,徐徐道:“表面看来,我和孙恩是两败俱伤,乎手作结,事实上却是我输了一筹,且陷身非常危险的处境。”
安玉晴道:“你是否指自己伤得比孙恩重,但我不明白你最后的一句话。”
燕飞道:“如果今仗是要分出生死,肯定我不能活着回来见你。”又苦笑道:“或许仍可以回来,不过却是失去了躯壳的游魂野鬼。”
安玉晴责道:“你这人哩!仍有心情开玩笑。”
燕飞的心情轻松起来,负在肩上的重担子也像暂被印庄一旁,再不成其负担。道:“安姑娘是如何感觉到我受了伤的?”
安玉晴俏脸微红,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每次当我和燕兄见面,我的气场都会生出微妙的感应,彷佛天地融合、阴阳调和,一切圆满俱足。可是今次我见到燕兄,却感到有缺陷似的,所以直觉感到燕兄受伤了。”
燕飞满意的点头,道:“我明白个中的感受,因为我也深有同感。例如现在我身负内伤,可是像这般与姑娘对坐着,却如枯朽的树木隐现生机,又或如干涸龟裂的土地遇上天雨,那感觉确是难以形容。”
安玉晴的粉脸更红了,垂首道:“我的太阴气可否为燕兄疗伤呢?”
燕飞也生出异样的感觉,道:“姑娘的太阴气已发挥苦效用,我们这么轻松的闲聊,效果会更佳,更不着形迹。我曾以为我的伤势永远也难以完全复元,但现在我当然再不会这么想。”
安玉晴抬起螓首,回复平静,问道:“孙恩既然占了上风,怎会容许你活着离开?”
燕飞道:“此事说来话长,简单点说,是孙恩已把太阳真火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至乎有能力把我的太阴真水收归己有,如果他成功了,便等若练成了『破碎虚空』,可惜他功亏一篑,反被我所伤,所以不得不让我离开。如若死拚到底,纵能杀我,那他打后的日子只能望仙门兴叹。”
安玉晴道:“世间竞有如此功法吗?”
燕飞欣然道:“我与孙恩此战,实得多于失。尤其是他『黄天大法』里『黄天无极』的招数,更对我有很大的启发。”
安玉晴道:“黄天无极?”
燕飞道:“简而言之,黄天无极便是能无限量提取天地某一种神秘力量的功法,这功法能令孙恩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任何尘世的武功都奈何不了他,等于练成了半招『破碎虚空』,能击败他的唯一招数,就只有完整的『破碎虚空』。”
安玉晴美眸亮起来,道:“我明白了,只要你能练成『太阳无极』和『太阴无极』,便可以施展出真正的『破碎虚空』,而因你能无限地提取天地的精华力量,所以理论上你也可以把仙门无限的扩大。”
燕飞叹道:“孙恩是怎么办到的呢?我真是没有半点头绪。”
安五晴一双眸神闪动着前所未有的异采,轻声的道:“孙恩晓得的东西,我也晓得,他既然可以练成『太阳无极』,怕我也该可以练成『太阴无极』吧!这方面可交由我去想出破谜的方法。”
接着道:“可是你仍未解释,为何会认为自己已陷身非常危险的处境呢?”
燕飞苦笑道:“因为孙恩已看穿了我的看家本领『仙门剑诀』,更清楚我技止此矣,他再不会犯同一错误,我们之间虽有所谓一年之后再战缥缈峰之约,但大家都晓得此约没有任何实质意义。孙恩伤愈的一天,就是他来找我的时刻,即使我当时已复元,但如果我仍是这几个招武,定会败得很惨。”
安玉晴不解道:“可是表面看来,你经脉虽出现疲弱壅塞的情况,但并不严重,数天内该可复元,为何你却把自己的情况说得这么紧张?”
燕飞解释道:“肉体的损伤,我根本不放在心上,也可以这么说,一般世俗的武功,对我造成的损害只是短暂的,我的真阳真阴可天然的疗治任何伤势,只要给我一点时间便成。可是孙恩的黄天大法,却能对我造成真正的伤害,直接影响我的元神,损害元气,而如何疗治无影无形的元神,我却是毫无入手的办法。直至此刻受姑娘元阴的启动引发,我的元阳始回复生机,也带动了太阴真水,形成阴阳循环互动,开始元气的疗治,至于何时能完全恢复过来,则仍属未知之数。”
安玉晴恍然道:“这么说,孙恩的黄天大法,是有令你形神俱灭的能力?”
又道:“你既有如此情况,孙恩的情况该不会比你好多少,恐怕没一年半载的工夫,他也没法来找你决战。所以我们须与时光竞赛,利用这段光阴钻研出能破孙恩『黄天无极』的功法。”
燕飞道:“我还有另一个忧虑,由于姑娘身怀太阴真水的仙道奇功,会天然的吸引孙恩,而建康是往边荒的必经之地,如果孙恩生出感应,绝不会放过姑娘。”
安玉晴一呆道:“对!如果他真有能吸取太阴真水据之焉已有的功法,找上我和找上你是没有分别的。”
燕飞道:“唯一的方法,是请姑娘随我一道离开,大家可有个照应。”
安五晴微笑道:“这真是个办法吗?”
燕飞呆了一呆,一时间没法掌握到她这句话背后意之所指。
安玉晴道:“我的确须随你离开建康,却不是一道走。我习惯了独来独往,只有一个人独处,我才可以静心思索如何练成『太阴无极』的绝技。所以我会返回五采山,那是我爹娘隐居的地方,有我爹娘在,谅孙恩没胆到那里找我麻烦。”
燕飞心里有松一口气的感觉,点头道:“这是个更好的办法。因为随我返边荒集后,将要面对无休止的对抗和斗争,会影响姑娘不染俗尘的仙心。”
安玉晴「噗哧」娇笑起来,白他一眼道:“我只是个凡人,凡人怎会有仙心呢?你们荒人真夸大。好哩!我们是否该立即启程呢?”
燕飞道:“我还要到大码头区一间马行交代点消息,不如大家顺道去吃早缮,我已有数天没有进食,肚子饿得很厉害。”
安玉晴讶道:“我还以为你已到了辟谷绝粒、服气炼形的境界,只需吸收天地精气便足够。”
燕飞苦笑道:“这可能是因我的仙法尚未到家吧!除了隐隐感到阳神外,在其它方面我与普通人并没有分别,累了须休息,肚子饿时便想大吃一顿。”
安玉晴欣然道:“横竖我口袋里有点钱,就让玉晴作个小东道,请你大吃一顿如何?”
燕飞心中涌起奇异的感受,且颇享受这种感觉,那是充满生活气息的感触,平凡却是实实在在,于此一刻,仙门离开他们非常遥远,至乎可以暂时忘却。
他心中已因伤势有转机而回复了生机和斗志,他必须尽快复元,不但因要应付未来充满艰难的挑战,更重要的是须回复与纪千千作心灵传感的超凡能力,否则如纪千千误会他已命丧孙恩之手,便糟糕透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