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肝胆相照

寇仲压下翻腾的血气,苦笑道:“王子的见面礼不是人人可以消受的。”
    来访的赫然是吐谷浑王子伏骞,今趟他只是单身一人,穿的又是汉人的便服,与上次在东都见他时前那种前呼后拥的情况大不相同。
    伏骞龙行虎步,气势迫人的走进前院,灼灼的目光扫视大门的方向,讶道:“子陵兄和突利可汗呢?”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施出“井中八法”的“棋奕”,一刀劈在空处,带起的劲气,竟然使全院的空气都给他硬扯到刀锋去,形成一个类似天魔大法的力场,玄异至极。
    自宋缺以刀施教,让他领悟刀法的真谛;再在赴九江途中,经多日在船上冥索苦思,创出“井中八法”,又经连番血战,逃亡时拿徐子陵和突利作对手反覆钻研改进,到此刻他的“井中八法”才真正大成,如臂使指,不致在与强敌对仗时派不上用场。
    伏骞刚才那一拳,显示出这吐谷浑王子的武技强横,功底深厚。寇仲登时手痒,怎肯放过这个试刀的大好机会。
    伏骞先前说要领教他的刀法,虽是心中确有此愿望,总是带有说笑的成份,那想得到他骤然出刀,且是如此莫测高深,不知他攻往何处的奇招。
    “当”一条长只三尺许,每节三寸,由十三个钢环节节相扣连结而成的软钢鞭从棉衣内抽出,迎风蹬直。
    伏骞同时脚踏奇步,闪电挪移,钢鞭横扫刀锋,反应之快而精确,教人叹为观止。
    寇仲大笑道:“好!以攻代避,确是高明。”
    体内正反之气互动下,一个旋身,移往伏骞左侧软钢鞭难及的角度,使出“战定”,立时刀浪翻腾,水银泻地的向这强横的对手攻去。
    伏骞暗呼厉害,软钢鞭上拦下封,左挡右格,配以闪耀步法,施尽浑身解数去应付寇仲有如长河激瀑,滔滔不断的凌厉攻势。
    兵刃交击之声不绝於耳,火爆目眩,精采绝伦。
    徐子陵则好整以暇的步出大门,在石阶台上观战,心中大讶。
    要知他和寇仲在重回东都这段时间内,武功屡有突破精进,已到达可与祝玉妍那般级数的绝顶高手全力一拚的境界,竟知伏骞竟能在寇仲的绝世刀法下,仍有反击之力,此人功力之高,可以推想。
    “当”寇仲一刀扫出,便把伏骞迫退三步,然后以一招“不攻”作结。
    伏骞欲攻难攻,忽然长叹一声,把软钢鞭随手撇掉,然后大笑道:“痛快痛快!最后这招有甚么名堂,竟使我感到若要强攻,只会自招败果?”
    寇仲从容一笑道:“敬告王子殿下,这招乃小弟“井中八法”的起手式『不攻』。”
    伏骞先是愕然,继而开怀大笑,通:“确是名副其实,不能攻也。”
    台阶上的徐子陵问道:“伏骞兄为何要弃掉如此神兵利器。”
    伏骞洒然笑道:“若本人用的是惯使的丈二矛斧,适才便可以坚攻坚,试破少帅的不攻奇招。这钢鞭既今我棋差一着,不弃之尚有何用,这正是对它的惩罚。”
    寇仲大惑此君妙不可言,欣然道:“王子勿要骗我,刚才王子弃鞭时,是想以铁拳代铁鞭,后来才打消此意。”
    伏骞双目电芒一闪,点头道:“少帅果然高明得出乎小弟意料之外,难怪能安然抵此,找小弟来试刀。”
    徐子陵淡然道:“寇仲擎你试刀,背后实大有深意。”
    伏骞愕然以询问的目光投注寇仲。
    寇仲点头道:“我是要试试王子有否向裴矩寻仇的资格。”
    伏骞剧震道:“甚么?”
    突利现身大门处道:“殿下何不到屋内把酒再谈。”
    伏骞目光移往突利,对这本是宿敌的人射出复杂深刻的神色。
    坐下后,寇仲首先问道:“伏骞兄怎会晓得到这里来找我们的呢?”他曾以同一问题请教红拂女,却得不到答案。理论上这秘密巢穴该只有王世充、一方的人晓得。
    伏骞却不能不答他,道:“你们坐船从伊阙来此的事,在你们入城前已传遍洛阳的大小帮会,非常轰动。但到刚才洛水帮的荣凤祥始派人来向我告知你们落脚的地点,他这么关照我,小弟颇感意外。”
    寇仲拍桌怒道:“定是王玄应这小子泄漏给荣凤祥知道的。荣凤祥则以为伏骞兄和可汗是势不两立。咦!王子不是要来和可汗算旧账吧?”
    伏骞摇头微笑道:“在东突厥我的真正敌人是韵利和赵德言,不过这方面的事暂且撇开不谈。裴矩究竟躲在甚么地方,是甚么人在庇护他?”
    徐子陵道:“伏骞兄误会哩!裴矩只是一个虚假的名字,你这真正的仇人另有身份,本身有足够的力量应付任何人。”
    突利苦笑道:“若非我们尚有点运道,怕不能与王子在这里对话。”
    伏骞沉声道:“裴矩的另一身份究竟是谁?”
    寇仲一字一字的道:“就是邪道八大高手中排名仅次於祝玉妍,但魔功可能尤有过之的『邪王』石之轩。”
    伏骞终於色变。
    寇仲再扼要地解释一番,伏骞倒抽一囗凉气道:“若非是从三位处听来,我绝不会轻信。因为事情太离奇和荒诞,人隋就那么毁在一个人的手中。”
    徐子陵笑道:“该说是毁在两个人的手里,皆因纵有石之轩,若无杨广这昏君去配合,隋朝也不致步上秦廷的后尘,两世而终。”
    突利道:“坦白说,比之石之轩,我们任何一个跟他仍有段难以逾越的距离,最糟就是他神出鬼没,可以在任何一刻出没,我们却连他的影子都摸不着。”
    伏骞没试过身历其境,还没甚么撼动感觉,寇仲和徐子陵却听得背脊寒气直冒,因为突利说出他们心中的恐惧。
    祝玉妍虽有资格令他们害怕,但总还略有蛛丝马迹可寻。而令佛道两门头痛多年的石之轩,却可在全无徵兆下忽然出现。不由想起吉凶未卜的云帅,登时心情沉重,刚抵洛阳的轻松感觉不翼而飞。
    到这刻他们才深切感受到石青璇生母碧秀心的伟大,牺牲多年的修行,以一缕情丝把这魔功盖世的那人紧缚,使他的“不死印法”难竟全功,不能一统魔道,否则还不知会带来甚么大灾祸。
    伏骞苦思道:“既然他的徒弟杨虎彦目下偏向李阀中建成元吉的太子党,那正表示石之轩仍要通过建成元吉去完成他某一精心策划的大阴谋,而赵德言却与石之轩的崇拜者安隆紧密合作,显示这两人均可能听命於石之轩,那石之轩第一个要杀的人理该是可汗而非云帅,但为何他竟舍可汗而去追击云帅?”
    寇仲愕然道:“你是旁观者清,我们倒没想过这问题。曾否石之轩因遇上祝玉妍延误了时间,所以没有追上来?”
    徐子陵道:“我认为石之轩第一个要杀的人非是可汗,而是李世民。据消息说,李世民在离洛阳返回关中途上,被宋金刚率神秘高手袭击,致受内伤。我当时已大感奇怪,凭李世民本身和随行的天策府高手的实力,宋金刚方面有甚么人够资格伤他,初时还以为是莪莪亲自出手,现在再次想起,伤他的当是石之轩无疑。”
    寇仲呼出一囗寒气道:“石之轩终於再次出来兴风作浪哩!”
    伏骞看着他们犹有馀悸的模样,骇然道:“他难道比宁道奇和祝玉妍更厉害吗?”
    寇仲苦笑道:“这个只有天才晓得。不过你若知道佛门四大圣憎联手跟他三度交战,仍给他安然逃去,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当可有个谱儿。”
    伏骞显然不知四大圣憎是何方神圣,经徐子陵说明,登时多添一重忧色。
    说起石之轩,四人连喝酒的兴趣都失去。
    突利道:“至少知道云帅可能逃过大难,总是令人安慰的一件事。”
    寇仲叹道:“未必。石之轩之所以在南阳不对付你,皆因他不愁没机会杀你,迟些或早些并没有分别。照我看当时他放过你,原因是在我和小陵身上。”
    转向徐子陵道:“你有否感觉到他没有全力出手?”
    徐子陵苦笑道:“我根本不知他全力出手会是怎样的一番景况。但当时我确感到他的目标是云帅而非突利,真是奇怪。”
    假若石之轩是站在建成、元吉的一方,他自该下辣手来对付徐子陵和寇仲,好让建成一方的声势能盖过李世民,向李渊立功交待。
    至於突利,石之轩既和赵德言暗中有勾结,当然不会放过他。除去突利,对李世民的声势亦大有影响。
    当时三人力战身疲,石之轩若尾随追蹑,凭他的绝世魔功,最少有八九成把握可一举把三人歼灭。可是他却没那么做,故令人大惑难解。
    寇仲却因与李靖的一席话,想到可能的答案,叹道:“若我所料不差,石老魔是希望我们能成功起出杨公宝藏,那他将可坐得其利。”
    三人愕然望着他。
    徐子陵憬然而悟道:“我明白哩!他是想把邪帝舍利据为己有,俾可再有突破。”
    寇仲一呆道:“我倒没有想过邪帝舍利,只是想起和氏璧和杨公宝藏任得其一者将是真命天子的流言。所以李建成如能从我们手上把杨公宝藏据为己有,便可把李世民的声威完全压下去。石之轩正因想到这点,才会放过我们,甚至还会设法令我们可安然潜入长安去起出宝藏。”
    伏骞同意道:“我虽不知道邪帝舍利是甚么东西,但既可令石之轩这种人物的修为再有突破,自是无价之宝。故此任何一个理由,都可得到像少帅说的推论。问题是石之轩为何要助李建成得天下呢?”
    徐子陵肃容道:“这可视为佛道两门与石之轩斗争的一个延续。其中尚有我们不知的阴谋,否则石之轩怎屑为之。”
    伏骞叹道:“三位竟肯让小弟与闻这么秘密的事,伏骞感激万分。”
    寇仲一拍额头,笑道:“我倒没想过该否让你知道的问题,因为早把你视为知己好友,也可能因同仇敌忾的关系。不过如若你出卖我们,也没有甚么好出卖的。”
    突利微笑道:“我曾想过这问题,当想到王子与我合则有利这事实,仅有的一点疑虑都消失了:”徐子陵道:“我是凭直觉感到王子乃真正的豪杰好汉,若事实非是如此,只好怪自己有眼无珠。”
    伏骞举杯大笑道:“让伏骞敬三位一杯,喝下这杯酒后,我们便是好兄弟。”
    四人轰然对饮,士气高涨,对石之轩的恐惧一扫而空。
    突利掷杯地上,砸成碎片,拍桌道:“我决定不走啦!”
    寇仲和徐子陵错愕以对。
    突利俯前低声道:“石之轩绝不容我活着返回汗庭的。我们何不来个将计就计,布局杀他。”
    三人均是挑通眼眉的人,立时明白突利之计。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同意,难道看看突利被石之轩干掉吗。
    商量过细节后,寇仲笑道:“如此良宵,有甚么有趣的事可以玩玩的呢?”
    徐子陵最清楚他的性格作风,晒道:“坦白点说出来吧!”
    寇仲压低声音道:“我想取荣凤祥的狗命,好杀魔门特别是阴癸派的气焰。”
    伏骞一呆道:“荣凤祥竟是阴癸派的人?”
    寇仲略加解释后,道:“荣凤祥能继上官龙坐上洛水帮大龙头的位置,定因洛水帮内仍有阴癸派的馀孽隐伏其中,这叫换汤不换药。现时魔门明显分作两大派系,分别以石之轩与祝玉妍为首。如能杀死荣凤祥,王世充会乘机把洛水帮置於控制之下,大幅削弱祝玉妍一方的势力,而我们亦可大大出一囗鸟气,去他娘的!”
    伏骞欣然道:“不知是你们的运气好还是荣凤祥的运气差,今晚荣凤祥在曼清院的听留阁地厅大排筵席,宴请……”转向突利说下去道:“贵方以莫贺儿次设为首的使节团。”
    寇仲大喜道:“陵少以为如何?”
    徐子陵淡淡道:“我们到青楼除了闹事打架,杀人放火,好像从未曾做过别的事。”
    伏骞双目杀机乍闪,沉声道:“首先我们必须摸清楚宴会场地的形势,这方面包在我身上。可汗有甚么意见?”
    突利断然道:“刺杀荣凤祥是事在必行。最好不要伤及莫贺儿一方的人,否则我会很难向莫贺儿交待。”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可汗放心,我们的目标只是荣老妖一人。”
    伏骞猛然起立,笑道:“就让小弟作个小东道,请三位大哥到曼清院听歌喝酒,免致虚度良宵,三位意不如何?”
    突利倒抽一囗凉气道:“万万不可,这两个小子的青楼霉运,会把我们也连累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只能对视苦笑。
《大唐双龙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