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时时刻刻在和这个世界较劲,然后,隔三差五弄出一本书来。我较劲的方式很简单,尽一切可能让我感兴趣的事情发生在我的内心。二十年了,我一直都在重复这件事。

  我所理解的创造就是重复。对我来说,没有一次重复是一样的。正如我的健身教练所要求的那样--重复一次,八;再重复一次,九;再重复一次,十。杠铃是一样的,重量是一样的,我的每一个动作也是一样的。可是,只有我知道,这里的“一样”是多么地不一样。第一下,我游刃有余,第三下,我余勇可贾,到了第十下,我必须使出我全部的力量。为此,我的血管爬满了我的身体。

  我轻。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我知道我有多轻。谢天谢地,不只是我一个人能够体会并表达这种轻。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第一次从昆德拉那里听说了这样的感受,他使用了一个令人窒息的词:不能承受。我为此感动了好久。

  轻的人却又是勇敢的,具体的表现是他从来不惧怕重量。这有点矛盾了。这不矛盾。中国的老百姓用极度俚俗的语言揭示了这个矛盾的人生哲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要感谢为这套书忙碌的人们。他们把我截今为止的作品全部搜罗起来了,出了一套我的作品集,一共是七卷。我知道,在茫茫的书海里,我的七卷书微不足道了。但是,朋友们一定要原谅一个把杠铃推举了七下的人,他的心跳简直就像心慌。--其实,那不是心慌,那是喘息的舒畅。这里头饱含了芸芸众生所必备的骄傲:压力其实也没能拿我怎么样。

  但杠铃的铁片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它们都预备好了,它们是山上的石头,他们是西西弗。不过这又怎么了?我都想笑了。既然石头可以重复着滚下来,那就说明我们可以重复着把它推上去。我明天还来。我后天还来。怎么了?神话就是这么产生的。

                2008年5月6日晨 南京龙江寓所

《哺乳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