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烟消云散

    在崔胖子的亲自招呼下,张二爷大剌剌地坐在了沙发上。由于这种沙发是特制的,面积甚大,几乎像大半张“席梦思”床,并且一共只摆了两个,方彪只好跟张二爷同坐一张沙发。他们带来的那十几名打手,却只有恭立一旁的份儿,不够资格有座位。
    崔胖子招呼高振飞勉强地坐下,他自己也挨着坐下了,遂说:“今天时间太仓促,未能好好招待二爷,只准备了一点不登大雅之堂的余兴节目,希望二爷多多包涵,不嫌简慢……”
    张二爷冷声说:“崔老板大可不必费事,我们并不想打扰,只希望崔老板把昨天的事,给兄弟一个交代,我们立刻就告辞!”
    崔胖子看他们的来势汹汹,态势已然摆明,双方只要一言不合,就可能大打出手。
    事先他早已有了准备,真要动起手来,他根本没把张二爷带来的人放在眼里。
    但那狗头军师黄良臣却再三劝他,尽可能避免跟张二爷闹僵,以免中了苏丽文的离间计。
    当昨夜苏丽文亲自去过“桃源招待所”后,黄良臣便疑心这女人心怀奸诈,是另有阴谋的。果然不出所料,半个小时以后,张二爷一个电话打到招待所去,怒不可遏地指责崔胖子,不该派人去阿公岩跟他的手下拼起来,暗助高振飞趁机救走了老吴。
    虽经崔胖子一再解释,张二爷根本不容他分说,指定今天在“玫瑰大厦”当面摊牌,就把电话挂了。
    黄良臣当时便断定,这一切必是苏丽文的阴谋,想使张二爷跟崔胖子反目,正好派出去的陈芬兰有消息回来,在电话里告诉他,高振飞已从“天堂招待所”出来,苏丽文在后面猛追,可是被高振飞摆脱了,独自住进一家小旅馆。
    崔胖子获悉高振飞的行踪,本来准备立刻派人把他弄回来,但黄良臣却表示异议,出了个主意,让陈芬兰也住进那家小旅馆,不必惊动高振飞,主张在张二爷约定的时间以前,设法把他弄到“玫瑰大厦”。不妨威胁利诱,软硬兼施,使他在张二爷面前承认,昨夜那批打手是苏丽文派去的,冒充崔胖子的手下,以便在双方动手大乱之际,趁机救走了老吴。
    假如高振飞真这么说,张二爷必然深信不疑,非但不致于跟崔胖子反目,而且还会把这笔账记在苏丽文的头上。这样一来,她岂不是枉费心机,弄巧成拙,替自己惹出来更大的麻烦?
    可是,谁知一切都很顺利,陈芬兰跟踪到“温柔乡”酒吧,凭着崔胖子跟这里的交情,把那吧女叫去,换穿了她的衣服,以为可以把高振飞绊留住。偏偏他不吃那一套,幸而崔胖子及时赶到,总算把他弄过海,来到了“玫瑰大厦”。
    但他刚才已经断然拒绝了崔胖子的要求,这时当着张二爷的面,他如果不肯作证,又能把他怎样呢?
    崔胖子冷眼朝他一瞥,只好硬着头皮说:“二爷,昨夜在阿公岩,你是亲眼看着他把老狐狸救走的,这已无需要兄弟解释。至于说到跟你手下动手的那批人,如果是兄弟派去的,他们当时既然表明身份,自己说出是我的人,我又为什么不敢承认?同时,二爷大概早已有所风闻,老狐狸和姓苏的女人是一鼻孔出气的,一直就在暗地勾结对付我。那么请问,我会派人去跟二爷的人动手,而让他们趁乱去救老狐狸吗?”
    张二爷铁青着脸说:“哼!要不是方老弟把那小子制服,刀尖顶在肚皮上,他也绝不会兜出来的!”
    崔胖子忿然说:“那么二爷是认定了,那批人是兄弟派去的?”
    张二爷冷笑地说:“事实摆在眼前,我这次来香港,始终没跟你照面。昨天又跟老吴接过头,你大概是疑心我想把你一脚踹开,另找别的门路。所以恼羞成怒,去跟他们打成了一片,否则这小子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这一问,可把个崔胖子问住了!
    张二爷说的不错,既然崔胖子跟老吴,苏丽文是势不两立的,为什么高振飞会在这里呢?
    并且上次他和方彪来,也遇见高振飞,还发生冲突,大打出手过。高振飞既是经常来此,自然使张二爷疑心,认为他跟崔胖子颇有交情呀!
    崔胖子一急,满脸就胀得通红,不由地指着高振飞说:“现在他人在这里,二爷不妨自己问他吧!”
    高振飞立即拒绝说:“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张二爷嘿然冷笑一声,咄咄逼人地说:“你不知道,我可知道得清清楚楚!老吴表面上是跟姓苏的女人一鼻孔出气,其实早已就跟我们的崔老板暗地里打交道,要不是有这份交情,你们哪会一起去阿公岩救出那只老狐狸!”
    高振飞矢口否认说:“对不起,我可高攀不上,你别把我跟崔老板扯在一起!”
    崔胖子趁机说:“二爷,这是他自己说的,你总该相信,我们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了吧!”
    张二爷尚未及表示,高振飞己昂然说:“我跟谁都不相干!去救吴经理完全是出于我的本意,因为他招待我去澳门观光了一次,欠他这份人情!”
    张二爷不屑地说:“嘿!他差点没叫你去送死!”
    高振飞斩钉截铁地说:“死活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们操心!”
    张二爷破口大骂说:“喂!你小子是他妈的吃了枪药吗?嘴里火药气这么重!老实说,别以为在这里有崔老板替你撑腰,惹火了你二爷,照样……”
    高振飞那甘示弱,霍地跳起来,怒问:“怎么样?”
    方彪憋了半天的气,这时再也按捺不住了,猛可也站了起来。
    崔胖子一看情势不对,赶紧连击两掌,迷人的音乐顿时响起,从两旁的暗门,拥出了刚才那二十几名身披薄纱的女郎……
    高振飞眼见机不可失,趁着张二爷、方彪,以及那十几名大汉的注意力,均被那些女郎美妙动人的舞姿吸引住,看得目瞪口呆时,突然向她们冲去。
    女郎们顿时惊叫四逃,乱成了一片……
    当暗门里的大汉正冲出来,犹未及阻拦,高振飞已冲出肉香四溢的迷阵,夺门而出。
    他已不及等电梯升上来,急从电梯间旁的楼梯,直奔下楼,一口气冲出了“玫瑰大厦”,拦住一辆“的士”,吩咐司机直趋佐顿道码头。
    到了码头,他塞给司机一张百元的钞票,来不及等找钱,就跳下车奔上轮渡码头。
    正好赶上一班开往香港的轮渡,当他买好票,冲去一脚刚跳上船,船已缓缓开动了。
    上了船,他才松了口气,依靠在栏杆上,望着逐渐远离的九龙,使他顿生逃出虎口之感。
    他无暇去想,崔胖子和张二爷的一笔烂账,将如何算法。满脑子里一片凌乱,浑浑噩噩地,深感前途茫茫,不知何所适从,好像整个的世界上,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轮渡靠在了统一码头,他如同幽灵似地,怀着沉重的心,举起沉重的步子,随着人群上了岸。
    他这回可学乖了,先向四下一张,确定没有被人跟踪,始迅速钻进在码头上等生意的“的士”。
    司机在等他吩咐,但他一时竟说不出个目的地来!
    “天堂招待所”他是决心不去了,苏丽文那女人也不能缠,那么究竟去哪里呢?
    他终于随口而出:“皇后大饭店!”
    嘿!好大的气派!这次他不再住小旅馆,居然想享受一番啦!
    车子来到“皇后大饭店”,他下车付过车资,却在那气象万千的大门口趑趄起来。
    他这一身虽然还能称之谓西装,可是经过昨夜在坟场的两次打斗,再加上去阿公岩救出老吴,早已满身狼狈不堪。尤其右边的衣袖血迹斑斑,使他自惭形秽,不好意思走进这种第一流的高级饭店。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忽然听得身旁一声紧急刹车,使他猛然一惊。刚要走避,车门开处已跳出个女郎,向他娇声叫唤着:“高先生……”
    高振飞回头一看,想不到急步追来的女郎,竟是“天堂招待所”的阿凤!
    她追上了高振飞,不由分说,一把挽住了就往停着的“的士”走。
    在大街上拖拖拉拉的实在不好看,高振飞只得跟她上了车,她立即吩咐司机:“马山村!”
    车子开动后,高振飞才故意问:“你不是‘押’我回招待所?”
    阿凤正色说:“高先生,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吴经理和苏小姐的人,几乎已全部出动,连我们都被派出来,在各处找你呢!”
    “找我?”高振飞诧然问:“为什么?”
    阿凤仍然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吴经理交代所有的人,无论是谁发现你的行踪,立刻就打电话向他报告……”
    高振飞悻然说:“你的运气真好,我刚从九龙回来,就被你发现了。现在你为什么不打电话报告吴经理,准备带我到哪里去?”
    阿凤柔声说:“我带你去的地方,是我自己的家!”
    “带我去你的家?”高振飞大为意外。
    阿凤终于善解人意地说:“高先生,请你不必多疑,我之所以决定把你带到我家去,是因为别的人不至于找到那里……当然啰,假如你愿意继续替吴经理工作,昨夜就不会离开招待所。现在幸而是被我发现了你,如果是别人发现,一定会通知吴经理。他们更会千方百计,甚至于不择手段,勉强你回去。我却不愿那样做,所以先把你带到一个他们不可能找到的地方,让你能有充分的时间,冷静地作一番考虑……”
    高振飞颇受感动地说:“你这样做,万一被吴经理知道……”
    阿凤笑了笑说:“我事先根本没指望会找到你,所以没想到这些呀!”
    “那你是临时决定的?”高振飞不解地问:“为什么呢?”
    阿凤坦然说:“因为我欠你的一份情!上次为了吴经理编的一套谎话,你就不顾一切地去澳门了,结果几乎害你回不了香港。由此可见,你帮我实在是仁尽义至,难道我为你做这一点事,算是报答都不能吗?”
    高振飞本来对她的动机,尚觉有些可疑,现在听她说明是为了感恩图报,疑念顿消,执住了她的纤手说:“那件事我们都把它忘掉吧,阿凤,说真的,我很感激你这样做,可是以后万一让吴经理他们知道,恐怕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所以我想……最好还是让我自己找个地方避一避,免得将来连累了你。”
    阿凤摇了摇头,推心置腹地说:“不瞒你说,自从昨夜张二爷的人打闹招待所,我被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几棍子以后,我的心里就开始害怕起来。尤其听苏小姐跟吴经理商量,准备不顾一切地向崔胖子和张二爷报复,我就更感觉不安了。他们这样闹下去,事态愈闹愈大,最后一定是我们倒楣,我不如趁早离开那个是非圈子……”
    高振飞表示关切说:“那么你今后的生活呢?”
    阿凤叹了口气说:“当初我干这一行,实在是出于迫不得已,我有个双目失明的母亲,需要靠我赚钱养活,这些年我积蓄了一点钱,如果改行做做小生意,大概勉强够维持啦。”
    高振飞感慨万千地说:“你这个决心是非常令人钦佩的,可是,吴经理会放你吗?”
    阿凤坚定说:“我顾不了这么多啦,反正他手下漂亮女人多的是,走了我一个,‘天堂招待所’绝不至于关门。何况苏小姐已经答应吴经理,准备全力支持他办成那个‘天体舞会’,到时候还要招兵买马,另外弄一批出色的妞儿来呢!”
    高振飞第一次跟老吴见面,就听他说过,准备举办一个别开生面的“天体舞会”。当时以为老狐狸是信口胡吹,唬唬他这个“土包子”的。想不到苏丽文居然答应出来支持,显然这女人是别有居心,想以有利可图为饵,好利用老吴替她卖命吧!
    因此他好奇地问:“他们是怎样计划的?”
    阿凤毫不隐瞒,把苏丽文与老吴在房中的谈话,被她在一旁听到的部分,原原本本他说了出来。
    原来在苏丽文认为,昨夜张二爷一定会向崔胖子兴师问罪,甚至于会火拼起来。可是一直等到今天,仍然未见张二爷方面有任何动静,她不禁感到十分的奇怪。
    据包正发得来的消息,张二爷的人马昨夜始终未曾离开阿公岩,而崔胖子方面,也是按兵未动,毫无采取行动的准备。
    苏丽文愈想愈不对劲,唯恐张二爷洞悉了她的诡计,甚至怀疑高振飞和那批职业打手是同时去的,用那些人绊住方彪等人,以便使高振飞趁乱救出了老吴。
    这样一来的话,她就真的弄巧成拙,非但使张二爷对他们这方面的仇恨愈结愈深,万一跟崔胖子“和好如初”,联合起来对付他们,岂不是自己找来麻烦?
    由于高振飞对“天堂招待所”,以及苏丽文经营的艳窟一切情形,均已全都了解,尤其昨夜一连串的行动,他都亲自参与。假如他昨夜离开招待所后,一气之下来个倒戈相向,投靠到崔胖子或者张二爷任何一方面,对他们不仅是个损失,而且相当的不利。
    同时,他们之所以急于找到高振飞,实际上完全是出于苏丽文的意思,因为她忽然记起,高振飞曾说他有个好朋友在警署工作,他还交给那个人一份“天堂招待所”的资料,如果他发生意外,老吴就脱不了关系。
    并且苏丽文还想到一点,就是万一张二爷和崔胖子联起手来,她和老吴实在没有力量硬拼,必要的时候,也就顾不得风月场中的道义,想让高振飞出面,向警方揭发他们贩卖人口私运澳门的勾当。
    这是最后一着狠棋,也是迫不得已时,施出的杀手锏!
    高振飞的去向不明,他很可能倒戈,也可能被那两方面的人发现行踪,不择手段对付他。
    为了怕高振飞发生意外,使老吴替人受过,更为了必要时可以由他向警方揭发,因此今天一大早,他们的人马便几乎全部出动,四出分头搜索高振飞的行踪。
    阿凤一口气说到这里,顿了顿,忧心忡忡地说:“吴经理昨夜吃足苦头,知道自己拼不过张二爷,本来想就此罢手的。偏偏苏小姐不知安的是什么心,好像唯恐天下不乱似的,答应全力支持那个什么‘天体舞会’,吴经理才动了心。他们这样闹下去,最后一定是两败俱伤,我真担心你……”
    正说之间,车已到了马山村。
    这一带形同贫民窟,仅比当年的调景岭稍微像样些。阿凤叫司机在村口停了车,高振飞要待付车资时,她却伸手拦住他说:“用不着付,他回去可以跟吴经理算的……”
    “哦?……”高振飞暗自一怔,当时不动声色,直到那司机把车子开走,他才把眉头一皱说:“我看我还是不到你那里去的好……”
    阿凤看他临时变卦,不禁诧然问:“为什么?”
    高振飞忧形于色说:“你该早告诉我,刚才那司机认识吴经理,我们在路上就可以换车了……”
    阿凤顿时恍然说:“哦!我真糊涂,怎么竟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很可能会告诉吴经理的呀!”
    高振飞所担心的,就是那司机回去向老吴取车资时,即使不是存心告密,说不定无意间说出阿凤和他的行踪。老吴那只老狐狸必然会猜出,她是把谁带回家去了。
    为了怕使阿凤受累,他便坚持不跟她回家,决心自行另找别处暂避。
    阿凤哪会肯让他离去,可是她也暗自担心,怕老吴获悉她把高振飞藏匿在家里,必然会派人找来的。
    想了一阵,她终于想出个办法,说:“我看这样吧,我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就住在我家不远。她是当舞女的,晚上才去上班,家里没有别人,就只她们姊妹两个,你可以暂时在她们那里避一避……”
    高振飞仍然顾虑地说:“如果吴经理得到消息,派人找到你家去呢?”
    阿凤笑笑说:“那倒不成问题,我有办法应付,好在刚才那司机又不知道你是谁。他们问起来,我就说在路上遇见个朋友,请到家里去坐了一会儿,然后就走了,这样不是成了吗?”
    高振飞看她一片诚心,实在不忍辜负她的情意,犹豫之下,终于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阿凤大喜过望,便不再回家,直接把高振飞带到了姓王的两姊妹家去。
    经过介绍,阿凤向他们临时编出一套谎话,说高振飞是她的密友,最近因为得罪了黑社会上的人物,怕被人寻仇,所以想在她们这里避一避风头。
    那两姊妹非常豪爽,当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阿凤不便耽搁太久,径自先行回家,以便万一老吴当真派人找去,她才好随机应变。否则要是连她的影子也不见,那些人必然会起疑,认为他们是双双藏匿起来了。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她家里还有个双目失明的母亲。如果那些人恼羞成怒,对那老人家为难,岂非于心不忍。所以她虽然对高振飞依旧难舍,仍然独自离开了姓王的姊妹那里。
    她们两姊妹很好客,热诚地招待着高振飞,似乎是一见如故,彼此谈笑风生,丝毫也不拘束。
    高振飞不便在她们面前,流露出满腹的心事,尽管心烦意乱,表面上仍得装出若无其事,跟她们虚与委蛇。
    阿凤临走时,曾说好如有情况,随时就来告诉他。可是一直到下午四五点钟,她那里竟是毫无消息,连人也不来一趟。高振飞情知有异,忙向姓王的姊妹问明她家的门牌号码,不顾她们的劝阻,毅然决定亲自赶去看个究竟。
    找到那间简陋的木屋时,只见门是关着的,他上前叩了半天,竟没有人应答。
    高振飞愈发觉出情形不妙了,用力一推,木门便应手而开,里面根本没有落锁。
    然而,屋里却是沓无人声,既不见阿凤,连她那位双目失明的母亲也不在!
    他立刻意识到,阿凤必定是出了事,否则绝不会一去不返,把他留在姓王的姊妹家,当然是由于变生突然,使她来不及去通知高振飞。
    那么,她们母女去哪里了呢?毫无疑问的,必然是那司机露了口风,老吴获得消息,马上就派人赶来了。
    可是他想不通,既然老吴的人赶来马山村,自是要逼阿凤说出了他的下落,为什么把她和她母亲一起弄走?
    高振飞想到阿凤的处境,心情顿觉不安起来。于是毅然作了决定,立刻雇车前往“天堂招待所”去找老吴,看看她究竟是不是在那里。
    当他抵达“天堂招待所”,直接登楼来到经理室时,只见里面挤满了人,老吴、苏丽文、包正发,以及十几名保镖、打手,齐齐一堂,似在商讨着什么重大计划。
    老吴一见满面怒容的高振飞闯进来,便立即停止说话,苏丽文却笑着说:“哈哈,这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我说的话不会错吧?”
    高振飞一听她的口气,便断定阿凤必是被他们弄来了,不由冷冷一笑,索性开门见山地怒问:“你们把阿凤母女弄到哪里去了?”
    老吴看他来势汹汹,正要否认其事,苏丽文却向他使了个眼色,也直截了当地说:“我们都是自己人,说话不必兜圈子。老实说吧,那个司机来算车钱的时候,说出阿凤带了个右手绑着纱布的男人到马山村,我们就料到那一定是你了,所以我们马上就派人赶去……”
    高振飞怒形于色说:“我跟阿凤是朋友,她接我到她家去,那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也是她个人的自由,你们凭什么干涉,还把她母亲也弄了来?”
    不料苏丽文霍地从沙发上站起,冷声说:“请你把事情先弄弄清楚,我们并没有把她们母女弄来!”
    高振飞冷笑说:“你以为我会相信?”
    老吴忙接口说:“事情是这样的,这两天我们这里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在暗中监视着,当我派人去马山村的时候,人家已经知道,只是不清楚我们去是为了什么。所以当阿凤不肯说出你的下落,被带回来的途中,没想到对方竟派了大批人马在半路上拦阻,仗着人多势众,硬把她们母女劫持去啦!”
    高振飞哈哈大笑说:“吴经理,你这番话能骗得了我吗?”
    老吴认真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是事实!据我猜想,他们之所以把阿凤母女弄去,绝对是想从她们口中,逼问出我们去马山村的目的。因为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在密切注意啊!”
    “真有这回事?”高振飞仍然表示怀疑。
    苏丽文故意幸灾乐祸地说:“非但真有这回事,而且据我们刚得的消息,张二爷和崔胖子已经摊过牌了,决定继续合作贩卖人口的勾当。崔胖子更为了表示诚意,答应在今晚交出二十个漂亮的妞儿,给张二爷租的船带回澳门,那些妞儿中尚包括阿凤在内呢!”
    高振飞暗吃一惊,急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苏丽文说:“你如果不相信,可以自己去打听,是不是有这回事。崔胖子之所以这样做,是存心给我们难看的。我们刚才正在商量,无论如何绝不能让阿凤落在他们手里,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我们的人要是随随便便给崔胖子卖给张二爷,将来传出去,我们的脸往哪里搁?所以我们正准备设法通知你,没想到你正好自己来了。”
    老吴也在一旁打着边鼓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还不知道他们交‘货’的确实地点和时间,不过我已经派人监视崔胖子方面的行动,一有动静,我们立刻就会得到消息。”
    高振飞察言观色,看出他们虽是一拉一唱,却不像是故意危言耸听,想利用阿凤使他不能置身事外,势必挺身而出,以免阿凤被卖去澳门。
    这件事,在道义上他自不能无动于衷,不闻不问。但由于前车之鉴,他绝不敢贸然深信,怕再上这老狐狸的当,像上次一样,编了个阿凤妹妹被捉的故事,害他去澳门几乎把命送掉。
    现在主角换了阿凤自己,故事则如出一辙,他实在不能不谨慎,因此郑重说:“只要阿凤是当真落在崔胖子手里,我负责把她弄回来。不过有言在先,我是绝不会受你们利用,去跟他们任何一方面硬拼的。同时,如果你们若是骗我,根本没有这回事,我可绝不与你们甘休!”
    苏丽文胸有成竹,淡然一笑说:“我们可并没有勉强你,或者逼你插手。这件事对我们的颜面关系重大,无论用什么方式,我们也决心要把阿凤弄回来。至于你嘛,如果你认为跟阿凤还有点‘交情’,自愿为她出力,我们自然欢迎你加入。可是我们也要等查明他们交‘货’的确实地点和时间,弄清楚情势,才能决定采取怎样的行动。希望你不要意气用事,擅自有所行动,那就把整个计划破坏啦!!”
    高振飞未作任何表示,显然是默认了这个协定,眼前除非是直接去找崔胖子,向他要人,交出阿凤来,但人家凭什么吃他这一套呢?
    或许崔胖子真卖这个交情,但那必然是有条件的,很可能是逼他投靠到他们那方面去,他又怎会心甘情愿!
    于是,他只好耐着性子等,等……
    半个小时之后,消息果然来了,是苏丽文又一次“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理论得到证实,她不惜重金买通了崔胖子手下的“鬼”,替她充任了“内奸”。
    这消息是,今晚张二爷租的船将在九点钟驶往阿公岩,由崔胖子把‘货’带去直接交到船上。确实的地点,时间都已知道,苏丽文却故意犹豫不决地说:“崔胖子去阿公岩交‘货’,一定会有大批人马护送,我们目前的人手实在不够,你们看是否需要再雇一批职业打手?”
    高振飞立即反对说:“不!我认为这不是办法,像崔胖子和张二爷的这种不法勾当,简直是惨无人道,不知断送了多少女孩子的幸福,我们根本不能容许它继续存在,必需彻底根除!”
    “哦?”苏丽文诧然问:“你想必另有高见?”
    高振飞断然主张说:“我觉得应该报警,由警方出来处理!”
    这一提议,正中苏丽文下怀,心里不由暗喜,但她却故意作态说:“这,这不太妥当吧,我们在风月场中,向来是很重江湖道义的。尽管彼此明争暗斗,甚至于拼得你死我活,但绝不利用警方介入其中……”
    高振飞不屑地说:“难道把一批批的女孩子,硬往火坑里送这反而是重道义?道义是要看对什么人而说,像对崔胖子和张二爷这种人,根本不必顾全什么道义!”
    他这几句话,无异是指桑骂槐,连苏丽文和老吴也骂了进去,顿使他们面红耳赤,相顾窘然。
    苏丽文只好装作听不懂,面露难色说:“你自然无所谓,因为你是局外人,就真这么做了,将来也不致被人所不齿,可是我们……”
    不等她说完,高振飞毅然说:“我愿意做这个人所不齿的恶人,你们用不着出面,由我去报案好了!”
    苏丽文和老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未置可否地说:“这个……”
    高振飞的心意已决,根本不理她这个那个的,朝他们脸上扫了一眼,发出声冷笑,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
    苏丽文正待假意劝阻一番,不料刚追出经理室,却听见电话铃响了。于是她顾不得追赶已经走向楼下的高振飞,忙转身回进经理室。
    只见老吴紧握着话筒,神色紧张万分地在问:“什么?……你说清楚些呀……噢,噢……好,我马上告诉苏小姐……”
    苏丽文等不及老吴把电话搁下,就冲过去急问:“谁打来的?”
    老吴怔怔地回答:“是小迷汤在街上公用电话亭打来的,她刚才从外面回去,发现巷子里有几个人在把风,很多人已经冲进你的房子里去了……”
    苏丽文大吃一惊,她顿时沉不住了,惊怒交加地问:“她认出是哪方面的人了?”
    “她没敢进巷子,发觉情形不对,就赶紧打电话来了。”老吴说:“其实用不着认出他们,就可以猜出啦,崔胖子方面的可能性较小,八成是张二爷干的!”
    苏丽文诧异地说:“他不是今晚就要带着‘货’回澳门?哪有时间……”
    老吴强自干笑一声,老谋深算的说:“他这就叫作‘临去秋波’,在临回澳门之前,给点颜色让你看看,然后一走了之,使我们连找他报复的机会都没有呀!”
    苏丽文铁青着脸,当机立断说:“现在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高振飞一定去报案了。我们大可不必去阿公岩,不如先赶回我那里去,回头再抢在条子前头,给那老王八蛋还以颜色!”
    老吴本来就是苏丽文的应声虫,一向仰她的鼻息,现在要靠她全力支持‘天体舞会’,自然更需唯命是从,拍足这女人的马屁。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表示同意了。
    当时便由苏丽文亲自指挥大军,偕同老吴领着大批人马,离开“天堂招待所”,分乘几辆“的士”,浩浩荡荡地赶回她的艳窟去。
    其实呢,那批人马并不是张二爷的手下,而是狗头军师黄良臣出的主意,叫崔胖子雇了一批职业打手,趁着苏丽文的人在“天堂招待所”,去捣毁她经营有年的色情大本营。
    这是个疑兵之计,一方面足以泄恨,另一方面却是在分散苏丽文的注意力。因为崔胖子也知道她的耳目众多,眼线遍布,说不定会探知他和张二爷交“货”的时间与地点,派人去搅局。
    如此一来,便可使苏丽文顾彼失此,趁她赶回艳窟去救时,他们早已提前半小时,把“货”送交到张二爷手里。即使等她发觉中计,张二爷已经满载而归,返回澳门的航行中了。
    狗头军师的这一着棋,确是相当高明。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他还不够资格称为智者,仅仅不过是个善攻心计的角色而已。他哪会想到,高振飞居然去向警方报了案!
    当苏丽文带着大批人马,赶回去跟人多势众的职业打手们,大打出手的时候,崔胖子已偕同黄良臣,带着二十名从各地收购的少女,由二十四名保镖和打手护送,赶往阿公岩去交“货”了。
    狗头军师非常谨慎,他怕阵容浩大,容易惹眼,所以由每一名保镖或打手,押一名少女,采取化整为零的方式,分成一批批地乘车驶向阿公岩。
    这样虽然费事又耽误时间,却比较安全,纵然出了差错,也不致于全军尽没。
    崔胖子和黄良臣是最先到达阿公岩的,他们没有带“货”,只随身带着四名保镖的,在距离泳场半里外的海边,找到了张二爷的船。
    那是一艘向香港游艇俱乐部租来的大型游艇,船底吃水浅,可以直接停泊在海滩边。
    双方见面,张二爷未见他们把“货”带来,颇觉怀疑,经崔胖子说明为了安全起见,他才释然。
    几分钟以后,第一批“货”到了,张二爷亲自“点验”认为非常满意,尤其是那个泪流满面的少女,更是出色,崔胖子特别介绍说:“这是老狐狸那里的台柱——阿凤,兄弟特地把她弄来的,二爷认为兄弟够意思吗?”
    张二爷哈哈大笑说:“够意思,够意思,崔老板太够意思啦!哈哈……”
    笑声中,第二批“货”又到了,接着,第二批、第三批相继到来……
    他们是每隔两分钟到达一批,时间算得非常准确,丝毫不差,但最后的一批,却是迟了三分钟,仍未见抵达,使他们不禁惴惴不安起来。
    狗头军师却非常自信,认为要出事第一批就出了,绝不可能出在最后的一批,也许是车子在途中抛锚,或者……
    正在疑虑之际,最后的一辆“的士”终于姗姗来迟地到了。
    他们忙不迭出了舱厅,赶到舱面上来,只见由两名大汉,押着两个怯生生的女郎,从“的士”里出来,走上了跳板。
    崔胖子等他们刚上了游艇,劈头就问:“怎么迟误了几分钟?……”
    话犹未了,那两名大汉已掏出了手枪,厉声喝令:“不许动!”
    崔胖子惊怒之下,认出那左手执枪的大汉,赫然竟是高振飞!
    两名“女郎”几乎是在同时亮出手枪,原来他们根本不是女的,而是由两个身材较瘦小的警探所乔扮。变生肘腋,艇上的人都傻了眼,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警方早已守候在途中,一直未采取行动,为的是怕打草惊蛇,不能人赃并获,才决定拦截住最后的一辆“的士”,用两名警探临时化装成女的,混上游艇来了个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
    就在张二爷惊怒之下,暗向手下一使眼色,准备不顾一切,把误以为是老吴和苏丽文方面派来的这四个人干掉时,不料一阵鬼哭神号的警车声大作,四五辆满载武装人员的警车,已风驰电掣而来!
    张二爷一时情急,刚要下令火拼,却见海上又驶来了两艘警方的巡逻艇,在强烈的探照灯下,船头的四架机枪己对着游艇,终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
    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刊出一则头条新闻,标题是以特号字体排印:
    “风月争霸,欢场恩怨起内讧。海边缉捕,救得多少苦命女。”
    内容方面,以整个一版的篇幅,报导了“东方之珠”的黑暗一面。根据高振飞和阿凤提供的资料,写出了香港风月场中的内幕,和暗操皮肉生涯的女郎们的辛酸。文中有血有泪,充满人间的悲剧。文中并且提到,早一日“天堂招待所”被暴徒捣毁的事件,以及青洲小岛附近的焚船,黄泥涌道的私斗……皆是这段恩怨所引起。
    苏丽文的艳窟被捣毁了,她和老吴均身受重伤,在医院里即被警方“拜访”。警方没有透露揭发这个欢场内幕的人姓名,不过很多人都知道,他就是高振飞。
    他和阿凤不愿出面,反正人赃并获,不需要他们作证,那些人也只好俯首认罪了。
    高振飞也不需要警方负责他们的安全,在离开警署后,便偕同阿凤,悄然回到了马山村。她那双目失明的母亲,昨夜便已由警方从崔胖子那里救出,护送回到了家里。
    一场风月争霸的轩然大波,至此已告一段落。

《风月争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