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英气

    “放枪!”这是姓钱的最后命令。
    格格格格……
    一阵“乌滋”冲锋枪的怒吼,接着惨叫连声,树林里顿时情势大乱!
    方天仇心知有异,睁眼一看,红巾党的这一二十个党羽,竟已纷纷饮弹倒毙在地上。
    变生突然,姓钱的刚要转身逃命,不料一排子弹横扫过来,使他不及避开,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中。
    仅仅不过一分钟,整个的林内又静寂下来,红巾党的党羽一个也没逃出,悉数送命在“乌滋”冲锋枪的怒吼下,横尸遍地,令人惨不忍睹!
    这时候,首先冲进林里来的,想不到竟是小李。接着是伤势尚未痊愈的郑二爷,后面跟着他手下的几员大将,盛国才、马老三、常三通、吴环……
    从另一面进入林子的,则是九龙城码头的人,有两个手里端着“乌滋”冲锋枪,就是那晚高老大被杀,方天仇出奇制胜地制住了姓钱的和胡豹那帮人,他们带走的那两挺杀人利器。
    小李直冲到方天仇的面前,看他肩头上在流血,不禁惊问:“方兄受伤了?”
    方天仇急于扶起玛格丽特,才惊魂甫定地说:“没关系,擦伤了一点皮,你们要是迟来一步,兄弟的命就完了……,哦,二爷,你伤势还没好,怎么也赶来了?”
    “我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郑二爷大笑说:“现在已经快六点了,有话我们改天再聊,现在车在山外等着,你跟小李赶快护送林小姐回香港吧。”
    “好!我们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方天仇因为时间迫切,已无暇详问他们怎会及时赶到这里来的,当即搀扶着玛格丽特,就跟小李匆勿出了树林,向着停车的地方奔去。
    在赶回香港的途中,方天仇才听小李说出了经过:原来小李在赖鹏那里追出来时,方天仇已经驾车去追那两辆车子了。
    小李领着九龙码头的人,正不知该往那里去追赶,忽见一辆轿车驶来,发现这一帮人不是自己人,掉转车头就逃。他当机立断,立即登车追赶。
    过海追到九龙,已失去那辆车的痕迹。小李索性驱车直驶九龙城,正赶上九龙码头的人跟独眼龙的手下在火拚。
    从潘二哥那里,他获得了方天仇的行踪,怕他只身去追救林小姐太危险,便立即赶到郑公馆,报告了一切。
    郑二爷当即表示义不容辞,亲自率领大批人马,向狮子山进发。
    可是他们还没到山脚下,就遥见山下停了好几辆大型轿车,一大伙人涌上山去。
    郑二爷带的不过是几个得力助手,和几个打手,发觉涌上山的人数多出他们一倍以上,马上吩咐马老三赶回九龙城。以郑二爷的名义,调来九龙码头的人,并且带来了两挺“乌滋”冲锋枪。
    当他们悄然潜入树林的时候,正值方天仇和林小姐拥吻在一起,等待着死神的降临。于是,郑二爷一声令下,两挺“乌滋”冲锋枪怒吼起来。
    方天仇和玛格丽特听得汗毛直竖,如果郑二爷的人马迟来一步,他们此刻真已成了同命鸳鸯,横尸在树林里了!
    现在,他们总算九死一生,拾回了这两条命,可是方天仇仍然担心着,此时在麦当奴道的林公馆内,又是怎样一个局面呢?
    七点钟还没到,麦当奴道的林公馆门,已是车水马龙。港九两地黑社会的“大哥大”级人物,几乎都应邀而来,情况比早两天九龙城“金盛开赌馆”更热闹。
    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今天来到林公馆的,均是三尺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像那天多数尽是些九流三教的角色。
    当然,这些人都知道“同心会”的事件,他们绝不会再蹈覆辙,上金色响尾蛇圈套。今天因为请帖上居然印着林广泰的大名,不禁引起大家的好奇,觉得如果不能恭逢其盛,实在是在在港九混了一辈子,引为终身的一大憾事!
    林广泰当真受胁,向金玲玲这女人屈服了?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当他把分赠给几位把兄弟的产业,办妥过户等法律手续后,回到公馆里已是四点多钟。吴长根把方天仇交待的话转告了他,使他顿时陷于无所适从的困惑中。
    倒是宋公治比较冷静,他忽然灵机一动,劝林广泰暂且忍耐,表示能够随机应变,静观事态的发展。
    林广泰虽然极不情愿,可是自己唯一的骨肉在人手里,现在尚不知道方天仇能不能救出她来。投鼠忌器,他也只好听从宋公治的意见。
    就在五点钟左右,来了七八个人,自称是金玲玲派他们来布置的。林广泰气得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干脆不闻不问,一切就让宋公治去跟他们周旋。
    十分钟以后,又有大批的酒菜和各式点心送到,真像是林公馆在办喜事大张筵席呢!
    当客人冲着林广泰的大名而来的时候,他身为主人,就不得不出面了。
    实际上,他连金玲玲今晚究竟邀请了哪些人都不知道,更无从预料这女人会耍出什么花样,因此,他的一颗心始终是忐忑不安的。
    帖子上印的是七点钟开始酒会,其实酒会跟中国式的宴客大不相同,它是不太拘泥于形式的。酒和一切食物都早摆满了两条长桌,客人随时都可以自己动手取食,无须乎一定要等到七点钟,主人宣布酒会开始,才可以开动。真要那样的话,准会让人骂你是没有见过场面的土包子!
    不过今天这个酒会,令人最感觉单调的,就是全部是清一色的男客,不见一个女宾,连穿来穿去负责招待的,也是些浓眉大眼的彪形大汉。
    当各路英雄差不多陆续到达的时候,才见洪堃领着十来个党羽到了,他们一律是西装革履,俨然一派绅士风度。每个人的上装小口袋里,都插着一方小小的红色手帕,露出一小角在袋口,这是红巾党的标志!
    洪堃虽是有些目中无人和自命不凡的神气,但他此刻仿佛心情很沉重,脸上不露一丝的笑容。
    在场的人中,认识洪堃的人并不多,不过看他这付趾高气扬的神气劲儿,很多人都为之侧目,干脆敬而远之,谁也不愿过去跟他打招呼。
    洪堃也旁若无人,进入客厅,向手下的人示意散开后,就径自走向故意装着没看见他的林广泰。
    “林老大,我们久违了。”他首先向林广泰招呼起来。
    林广泰这才转过身来,勉强伸出手来,笑笑说:“哦,是洪老板,失迎失迎。”
    洪堃皮笑肉不笑地说:“兄弟这次来香港,本来早应该专程拜访的,可是一直为着点小事在忙,实在抽不出身……”
    林广泰故意说:“兄弟也早听说洪老板来了香港,因为又听说洪老板有意在香港大展鸿图,所以不敢冒昧去打扰,哈哈……”
    “哪里话,”洪堃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展鸿图根本谈不上,不过是想在林老大的手下,讨点残杯剩羹,聊以糊口,以后还得仰仗林老大,多多关照!”
    “彼此彼此!”林广泰跟他来了个针锋相对。
    就在他们相对发出敌意的笑声时,整个客厅里嗡嗡的交谈突然静止。这时,大家眼前都觉一亮,原来是金玲玲到了,她居然是由堂堂大探长孙奇陪着来的!
    今晚金玲玲打扮得极尽冶艳之能事,金色软缎的紧身夜礼服,祖胸露背,全身的曲线暴露无遗,尤其下摆蓬蓬的,更能衬托出身段的苗条。
    她对金色似乎有着特别的爱好,发间挽着金色的缎带,耳垂下坠着金色的圆圈大耳环,金色镶钻的名贵项链,金色高跟鞋,金色半长统手套……使人直觉地想到金色响尾蛇!
    在场的没有几个认识她,谁会想到最近闹得满城风雨,使得人心惶惑,人人自危的金色响尾蛇,竟是这么个艳丽诱人的尤物?
    她艳光四射,顿时为这单调的酒会带来了一片春意,在孙探长的陪伴下,落落大方地走到林广泰的面前。
    金玲玲嫣然一笑说:“我们今晚居然请到了孙探长,实在太高兴了。”
    “欢迎欢迎。”林广泰勉强招呼着。
    “我来得很冒昧……”
    孙奇跟他握了下手,发觉洪堃在旁站着,便微微跟他点头招呼一下,说:“洪先生,我们可以谈几句话吗?”
    洪堃怔了怔,才笑笑说:“请孙探长多指教。”
    于是,他向金玲玲轻轻说了几句话,便无可奈何地跟孙奇走开了。而这时候,小李却悄然溜进了客厅,因为大家都在注视金玲玲那边,他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宋公治叫了出去。
    这边金玲玲听完洪堃的话,脸色顿时一变,但她很快就恢复了若无其事的神情。
    等洪堃跟孙奇一走开,林广泰终于忍不住说:“你今晚究竟想搞什么把戏?”
    “宣布成立‘同心会’!”金玲玲断然回答。
    “我会容许你在这里胡作非为?”林广泰忿忿地说。
    “我想你会的!”金玲玲有恃无恐地说:“虽然我承认你够厉害,为了对付我,不惜散尽了财产。可是你不会置自己唯一的女儿生命于不顾,又何况她对你比一切来得都重要!”
    “可是你知道义无反顾这句话的意义吗?”林广泰极力保持着镇静。
    金玲玲像是透视了他的心理,不由格格地笑起来。
    “何止是义无反顾,古今大义灭亲的例子也不少,但可惜的是,你林广泰可做不到!”
    “你太看轻了我!”林广泰顿觉怒气上冲。
    “不是看轻你,”金玲玲冷冷地说:“是我太了解你,这是你的弱点。在事业上,你敢作敢为,但在情感方面,你却忧柔寡断,你承认吗?”
    “不错,你说得很对。”林广泰终于沮然说:“对你,当初我就没有狠得下心……”
    “哈哈……”金玲玲发出了胜利的笑声。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全场几乎都在注视着他们。只是他们谈得很低,距离又远,根本听不见谈些什么。这时金玲玲一阵银铃似的笑声,震动了每个人的心弦,使所有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她身上了。
    正在这时候,一个洪堃手下负责招待的汉子,突然从外面慌慌张张地奔进来,急急走向洪堃,向他招招手。
    洪堃知道必有紧急的事,便向正在跟他谈话的孙奇告便说:“对不起,我有点事,马上就回来。”
    那汉子等洪堃走过来,立即向他附耳报告了几句。
    洪堃顿时脸色变得惨白,急向那汉子交代两句,便走向金玲玲那边,把她叫到一旁,鬼鬼祟祟他说了一阵。
    金玲玲听洪堃说完,也是神情大变,她睨了林广泰一眼,又向洪堃说了几句,洪堃把头一点,立刻就往客厅外走去。
    于是,金玲玲走回到林广泰面前,冷冷地说:“现在时间已经到了,我们马上要宣布成立‘同心会’,请你以主人的身份宣布!”
    “你在作梦?”林广泰断然拒绝。
    金玲玲威胁说:“我现在告诉你,在五分钟之内我如果不打电话阻止,你的女儿就会被最残酷的手段处置,你自己考虑吧!”
    “你们要把她怎样?”林广泰情不自禁地叫出来。
    金玲玲却对他耳边轻轻说:“轮奸!”
    林广泰听得全身一震,几乎恨不得把面前这个女人活活掐死,但理智告诉他不能意气用事,他终于恨恨地说:“你,你逼人太甚了!”
    金玲玲淡然一笑,看了看手表说:“现在只剩下四分钟了!”
    林广泰怎忍心唯一的女儿,遭受轮奸致死的酷刑,他气馁地叹了口气,忿然说:“玲玲,你的手段太毒辣了!”
    “现在还有三分钟!”金玲玲从长手套里,忽然取出一张折合的信纸,递给他说:“现在时间非常宝贵,你可以照这上面写好的宣布。我到电话机那边去,当你宣读完毕,我就立刻打电话去阻止,否则一切的后果只好由你自己负责!”
    说罢,她便转身走到梯口,当真守在电话机旁。
    林广泰已是心乱如麻,手里拿着那张信纸直发抖,仿佛有千百斤的重量,使他不胜负荷,感觉摇摇欲坠起来。
    终于,他不忍女儿遭受酷刑,只好向恶势力屈服了。
    正当他走向客厅中央,抖着手展开那张信纸,准备向大家宣布的时候,突然宋公治从外面匆匆进来,大声说:“我们的酒会可以开始了吗?”
    林广泰刚才六神无主的时候,偏偏不见这位智多星的影子,连他那几位把兄弟也一个不照面。现在已经到了不得已的情势,宋公治居然出现了,他真想痛骂宋公治一顿。可是一想时间已不多,他若不赶快宣布,金玲玲就是要通知他手下也来不及了。
    因此他根本不理会宋公治,朗声宣布说:“现在酒会开始,本人在酒会开始以前,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向诸位宣布……”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不由自主地望望电话机旁的金玲玲。她却抬起手腕,朝手表指指,意思是时间已不多!
    林广泰只得展开信纸,还没宣读,不料竟被宋公治一手夺了过去。
    “公治!”林广泰因怕耽误了时间,情急之下,不由勃然大怒。
    宋公治却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他笑笑说:“大哥,这份东西让我来宣读吧!”
    “别胡闹,快给我!”林广泰伸手就去抢夺。
    不料宋公治竟走到金玲玲面前,把信纸一扬说:“大嫂,你不反对由我来宣布吧?”
    金玲玲又急又气地怒斥说:“谁是你大嫂!”
    宋公治故作惊讶地轻声说:“咦!这就奇怪了,那天你到我事务所去,不是还强调手里有婚姻注册所的签证,说大哥不能否认你们合法的夫妻关系。今天你们联名举办酒会,怎么大嫂反而否认起来了?”
    这番话问得金玲玲怔住了,她原是以那张签证企图以夫妻的名义分得林广泰的部分产业,没想到林广泰竟不惜分赠了全部财产,自己所剩无几,已然不值一顾。现在这张签证反而对她是个约束了,岂是始料所及。
    她此刻最急的,是要赶快宣布“同心会”的成立,所以对宋公治的蓄意阻挠,恨得咬牙切齿地怒声说:“宋公治,你不要胡说八道,快把那张东西给林老头宣布!”
    林广泰也赶了过来,怒不可遏地大喝:“老二,快给我!”
    接着转向金玲玲几乎是哀求地说:“玲玲,我求求你,赶快打电话吧,我一定立刻宣布……”
    宋公治则是胸有成竹,他一点也不紧张,因为刚才小李把他叫出去,已经知道林广泰的女儿安然脱险了。
    可是林小姐被折腾得狼狈不堪,不能直接赶来,必需先回学校换了衣服,因此先让小李来通知。
    照时间估计,方天仇也快赴来了,所以宋公治尽力设法拖延,他眼光一直望着客厅门口,嘴上却说:“大哥,大嫂,这件事还是由我作兄弟的宣布好些,大哥怎么好意思自己宣布呢……”
    林广泰情急之下,不禁勃然大怒说:“老二,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宋公治笑笑说:“大哥,我做兄弟的纯是一片好意,怎么骂我是胡说八道。你想想,大嫂跟你过去可能在情感上不太融洽,才离开了这么些年,一个人在外流浪也太可怜的。现在大嫂已经倦鸟知还,何不趁今晚的盛大酒会,你们来个破镜重圆呢!”
    “老二!”林广泰气得七窍生烟。
    “姓宋的!”金玲玲更气得双目怒睁,几乎破口大骂!
    宋公治眼光朝客厅门口一瞥,见小李正向他点头微笑,于是他故意忿忿地说:“好吧!大哥大嫂既然不领兄弟这份情,还要骂我胡说八道,我就请你们的女儿来评评理!”
    林广泰听得一怔,急说:“老二,她,她在那里?……”
    宋公治手朝门口一指,说:“他们不是来了吗?”
    林广泰和金玲玲不约而同地向门口看去,根本没见林小姐的影子。这两个人一个是失望和愤慨,一个是得意和放心,相形之下,成了强烈的对照,显示出截然不同的心情。
    可是就当林广泰脸上的怒容,和金玲玲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有消失的时候,方天仇终于挽着玛格丽特走了进来。
    金玲玲顿时脸色铁青,恨声说:“好!算你们厉害,我们走着瞧!”
    说罢扭头就走,宋公治连忙赴上两步,轻声警告说:“大嫂,洪堃的人已差不多全军覆没了,他现在已经把这里的人全部撤走,连你的人也带走了。我看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安全,不然洪堃就不会放过你,我宋公治言尽于此,你自己决定吧!”
    金玲玲不由怔住了,她眼光向客厅里一扫,果然洪堃和她自己的人一个也不见了。
    事实上她也知道,最近洪堃已经对她心怀异志,随时都在处心积虑地准备踢开她。只是因为一则尚须利用她谋夺林广泰的产业,一则顾忌她手下豢养着一帮死党,才始终委曲求全地听命于她。现在她已失去了一切,洪堃一走了之,还不很明显的是留下这个破摊子让她收拾?
    因此,宋公治的一番话,对她发生了极强烈的作用,使她突然感到彷徨和孤立无援了。
    就在她茫然不知所措之际,方天仇已挽着林大小姐,走到林广泰的面前。
    “爹地!……”她扑进父亲的怀里,伤心欲绝地低泣起来。
    “女儿,我的好女儿……”
    林广泰情不自禁地老泪涔涔而下,拥着怀里的女儿,不住地抚着她的秀发。
    方天仇不愿介入他们父女的亲情,径自走到站着发愣的金玲玲面前,向她很礼貌地说:“女士,敝人能邀你共饮一杯吗?”
    金玲玲朝他看看,忽地嫣然一笑说:“方天仇,你不要自命不凡,你的胆识固然过人,酒量却未必能胜得了我!”
    “何妨一试?”方天仇向她挑战。
    “你不怕我这条金色响尾蛇?”金玲玲把她呼之欲出的丰满双峰一挺,好似在向他示威。
    方天仇大笑说:“敝人的外号叫印度猫!哈哈……”
    “格格……”
    豪笑与娇笑声中,他们走向了摆满酒食的餐桌……

《金色响尾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