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有欢乐必定有忧愁(5)

  二十、报复是人的天性
  (1)
  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人没有看到更多的热闹,挺失望的,就怨褚立炀:“老褚,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多好的戏你不让接着往下演……”
  褚立炀说:“我拿你们真没办法。我来的时候你们恨不得把我嚼一遍啐了,现在又要看戏……美得你!”
  “别介,老褚,分什么样的戏,这样的戏我们爱看。”
  “回家看去!”
  徐罘只当没听见这些话。
  徐罘心事重重地向吴运韬转述了廖济舟的话。吴运韬由于徐罘的不幸遭遇面色严峻,半天不说一句话。
  “你觉得老廖的话怎么样?”
  吴运韬这才说:“老廖的话从道理上讲是对的,事情应当让它过去,现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面临多少重要的问题?但是,老徐呀,咱们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是一个单位,是一级组织,随随便便写一封匿名信,把一个人折腾成这样,竟然没有一个公道的说法?这简直是……”他没有说简直是什么,“这事在职工中间,不在于有什么议论,重要的是它严重地伤害了你的权威,再怎么工作?再怎么工作?事情总要有一个限度呀!一而再可以,再而三就不可以了;你忍不住骂了一个人可以,你从背后捅人家一刀子,鲜血咕嘟咕嘟地冒出来了,就不可以了。”徐罘心里一紧,真的感觉自己的鲜血咕嘟咕嘟冒出来了,他几乎可以从肉体上感觉到被捅一刀子的剧痛。“这里是有一条线的,老徐,这里有一条线,事情不能越过这条线……现在群众就在看,看李天佐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以后有没有事情。我想,如果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群众中会有很大的反应。”
  “会有什么反应?”
  “他们会认为我们软弱,会认为老徐要不是怎样就会怎样,会认为像李天佐对咱们老徐做了恶事也没什么,以后就会还有人尝试再做类似的事情……”
  自从廖济舟和徐罘说事情已经完了以后,尽管他表面上接受了廖济舟的意见,一切都让它过去,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诉说着他所受的屈辱。现在,吴运韬的话和那个声音汇合在了一起,形成为一种他不得不倾听的呐喊:“不能过去……不能过去……”
  徐罘干咽一口唾沫,追问了一句:“你说应当怎么办?”
  “公事公办,”吴运韬把面前茶杯挪了个位置,表示他的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老徐啊,我一直这样想,当领导的最要不得的是想办法整人,这样的事我们是不能做的。我们要公事公办。”
  徐罘不知道吴运韬要说什么,带着疑惑的神情等着吴运韬说下去。
  “三年前分房的时候,李天佐假造了一个证明,说他的现住房不是他爱人的,是向一个朋友借的,他属于无房户,这样,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就给他又分了一套两居室住房。当时我对这件事就有些看法,但是你知道咱们夏乃尊这个人,大事小事都糊涂,稀哩糊涂的就这样办了。房子分到手以后,李天佐一天也没住,最近听说是租出去了,一个月两千多块钱租金,群众中反响很强烈。按规定这种情况是要收回住房的。”
  吴运韬注视着徐罘。
  徐罘就是在这个时候下了那个后来让他后悔一辈子的决心的。
  徐罘犯了一个掌握权力的人经常犯的错误。
  报复的天性是人性中最为普遍的东西,但这是有害的,尤其是对于强者。一个被地主老财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拿一把刀子把老财宰了,这可以说不是报复,只是一种反抗。我们的教科书好像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反过来想一下,如果狗日的老财有一天在大街上遇见那个走投无路的人正在为生死熬煎没顾上跪下给他磕头,他就上去劈头盖脸把人家打了一顿,那这件事就可以说是报复,因为这不是弱者对于强者的反抗,这是强者对弱者的欺凌,只有欺凌才是准确意义上的报复。
  但是问题很复杂,复杂就复杂在对于强者和弱者的界定上。
  毫无疑问,有权的人相对于无权的人是强者,但也未必。比如徐罘之于李天佐,现在恐怕就不能说是强者,尽管他手里有权。可见在生活中还有一些比权力更有力量的东西。李天佐有什么?有仇恨和卑鄙,有对这个世界一切人一切事的仇恨和鄙视,这种东西远比权力更有力量。仇恨和卑鄙无边无际,你无法约束它,因为它不计后果。李天佐的匿名信以及由此引起的一系列事件,都是在类似情况下发生的。
  在这种情况下,有权力的强者就丧失了他的优势,相对的成为了弱者。这样,我们也就不难判断李天佐行为的性质了。这是一种报复,一种欺凌。邱小康、廖济舟、吴运韬、富烨,尤其是孙颖,都是这样看的。这样,那座楼房的消失也就非常好理解了。众人都说,行了,过去了,这事就这样了。
  但是徐罘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尤其是他在听了吴运韬的一席话之后,他更不这样想了。凡是掌握着权力的人,在解决任何问题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倚仗手里的权力,因为这玩艺儿可以使他成为强者,使他做到平时做不到的事情。徐罘也是这样。
  吴运韬走后,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
  这样,我们的故事就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上次是李天佐老财打了没磕头的徐罘,现在,徐罘老财要打走投无路的李天佐了。我们可以将这两种行为都称之为报复。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生活大部分内容都可以归到这种类别中去。所以,谁也不能说自己就是纯粹意义上的强者或者弱者。生活是那样迷人,是那样丰富多彩,都是因为人们总是在做着这类事情。
  (2)
  报复者徐罘不是没想过,这有什么意思?再不到一年就退休了,为那事是劳不少神,事情终归是过去了……可吴运韬说的话也句句在理呀,现在不是有人在说吗?“李天佐太不自量力了,不看看徐罘是谁,就动人家。”也就是说,徐罘是谁是一回事,有没有问题是另一回事。也就是说,尽管褚立炀在全体员工大会上宣布过匿名信内容子虚无有,但是同志们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因为徐罘是徐罘,所以那些问题才没了,徐罘要是别人,那座楼不会消失的。如果真的有那座楼,徐罘承受这种舆论不冤,问题是根本没有那座楼,这件事就变得不那么好忍受了。
  正像吴运韬说的那样,匿名信的目的实际上已经达到了。
  徐罘是一个正派人,他无意于用邱小康和他母亲、和他的关系来矫正自己的名声。他愤怒了。人一愤怒考虑问题就不那么周全,就像一个打架打急了的人会随便抄起什么家什打人而不顾忌后果一样。
  徐罘抄起的是权力。

《危险的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