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就到重阳节了。
  兰芝早早去菊园采了一束新鲜的菊花,放在父亲的书房里,淡淡的花香弥漫了整个房间,与绢帛上的菊花交相辉映。
  刘员外聚精会神地将毛笔添色,持笔伸向绢帛,以至于兰芝进来也丝毫没有察觉到。
  刘员外的笔落画纸,遒劲有力。
  兰芝凝神屏息地站在父亲旁边,手里把弄着一封请柬,调皮地看着刘员外作画。
  刘员外画完最后一笔,一抬头,才发现兰芝站在一边。
  "哎,你来这干什么?"刘员外吃惊地说。
  "来给爹送请柬,我都来了一会啦!"
  "怎么没听你说话?"
  "不敢,怕把爹画兴打了,又会怨我!"兰芝调皮地笑笑。
  "这丫头!"刘员外笑道。接着又正色道:"唔?什么事儿?"-
  兰芝连忙把请柬递给父亲,说:"宋员外家人送来的!"
  刘员外看了一眼请柬,说:"出去赏秋?好,好!"然后又感叹道:"噢,真是白驹过隙,转眼又到重阳节了!"
  这天,府衙内一派繁忙景象,门外张灯结彩,两个差役端来几盆菊花整齐地放在沿廊过道旁,花圃里,几个园丁在忙着修剪枝叶。
  高炳臣匆匆走出公事房,来到书手房,焦仲卿和孙少吏见他进来,忙放下手里的笔,听高主簿说话。
  "这菊花黄了,重阳也跟着到了。诸位还和往年一样,大家聚一聚,吟吟诗、喝喝酒,也不失为重阳一乐!"高炳臣不动声色地说。
  "可、可我这里还有些事呢!"孙少吏勉强地说。
  "哎哎,谁也不要告假,我做东,我请客,不要你们掏钱,就这么定了!"高炳臣手一摆,武断地说。
  焦、孙不由诧异地相互望了眼。
  焦仲卿不想和他在一起,忙推辞道:"高主簿,我哪里会做诗?"
  "仲卿不做诗也行,那天把你的琴带来,做诗的做诗,饮酒的饮酒,弹琴的弹琴,这才不失雅趣。"高炳臣不动声色地笑道。
  沉默了一小会,焦仲卿勉强地答应说:"那好吧!"
  "就这么定了。你们继续忙吧!"高炳臣扬扬手,转身就跨出了房间。
  焦仲卿见高离去,捣捣孙少吏,说:"有意思,主簿大人怎么也变得风雅起来。"
  "奇怪,奇怪,高主簿居然还请我们的客,看来水倒流,时光倒转啰!"孙少吏直着脖子愣愣地嚷道。
  这会儿,兰芝坐在织房的小凳上,把织好的锦小心剪下,她仔细看了看织好的锦,想到又可以卖钱了,心里喜滋滋的。
  "兰芝,怎么还没收拾好!"刘兰生走了进来,不耐烦地说。
  兰芝一边把锦打包,一边对刘兰生:"哥,锦也不多,你就顺带卖了不就行啦!"
  "我说兰芝,你怎么犯傻了?绢锦店的郑掌柜哪一次不认你织的锦?那天他还撵着我屁股追了很长路,问我兰芝怎么很长时间没有送锦了。嗨,只要你卖,就能上大价。"刘兰生说。
  说完,哥妹俩匆匆出了门。不多时就到了城门,只见人群熙攘,摊贩林立,满街的门面上都摆着各种颜色的菊花和布锦,人来人往,灯笼高悬,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兰芝紧跟在刘兰生身后,绕有兴致地看着淋朗满目的小玩艺,便停下来问价。刘兰生不时焦急地朝前面望去,又回头催道,"哎哎,兰芝,有什么好看的,别磨蹭了!"
  兰芝在小店铺里挑着丝线,头也不抬地:"哥,你要有急事,先忙去吧!"
  "这人来人往的,哥能放心?"刘兰生说。
  兰芝仍在挑丝线,头也是没抬地笑道:"一个大活人还能丢掉?"说罢,拿着丝线跟掌柜说着什么。
  刘兰生不想耽误时间,按和高炳臣一起设计好的计谋,高炳臣他们早已在吴记酒楼等着兰芝的到来,刘兰生怕高炳臣等得急,急忙掏出钱扔到柜上,催促妹妹说:"快走吧!"
  吴记酒楼里高朋满座。
  楼上的大厅里,几个秀才模样的的人摇头晃脑地围坐在矮桌旁饮酒吟诗,每人吟一句,便把酒碗推到下位,焦仲卿独坐一旁弹琴。
  这时,高炳臣不安地走到窗口朝楼下的街面望着,透过窗棂看到刘兰芝和刘兰生远远地向这边走来,兰芝好像隐隐听到一阵熟悉的琴声,心里不由一愣。
  高炳臣回头朝里头看看,偏偏在这时焦仲卿已把一曲弹完,琴音嘎然而止。
  高主簿大惊。
  高炳臣望望已渐渐走来的刘兰生兄妹,又望望室内,不由紧张起来。
  原来,酒碗已转到焦仲卿面前,几个人正要焦仲卿吟诗。
  "仲卿,轮到你啦!"一个面相斯文的秀才说。
  "仲卿好文才,别把文才烂到肚里馊了!"旁边另一个秀才也一唱一合地说。
  "哎?说好了的,我只是弹琴,为大家助兴。"焦仲卿忙推辞说。
  坐在一边,一直不吭声的秀才也连忙说:"不吟诗也行,那也得喝杯酒。"
  一会,刘兰生和兰芝已走近吴记茶楼,刘兰生倾听着,却没有听到琴音,非常奇怪。
  刘兰生偷偷看了看兰芝,仰头朝楼上望去,只见高炳臣正紧张地向他做着手势,比划着,一边又回头焦急地望望室内。
  刘兰生向高炳臣指指自己,又指指身后的兰芝,终于明白高炳臣的意思。
  这时,高炳臣抹了抹脸上的汗,急忙催促仲卿说:"仲卿,弹得正兴,怎么不弹了?"
  焦仲卿指指劝酒的几位秀才,说:"你看看,诸位非得让我不吟诗就饮酒,高主簿你可说好了,只让我弹琴。"
  "仲卿弹琴,做诗、饮酒就免了吧!"高炳臣以命令的口吻对众秀才说。
  "仲卿不吟诗,那高主簿可轮到你了!"众秀才见高炳臣这样说,忙起哄道。
  高炳臣一下愣住,忙推辞着:"诸位先生,我还没有想好呢!"说罢,又走到窗口。
  面相斯文的那个秀才笑道:"哎哎,高主簿一会到窗口,一会儿手还比划着,是吟诗还是打拍子啊!"
  高炳臣愣住,看看自己正抬起比划的手,支吾着:"对对,是在吟诗,习惯,习惯!"说罢,手又比划了两下。
  不一会,兰芝和刘兰生就到吴记茶馆楼门口,兰芝正要朝楼上走去。
  "兰芝,看看这铺里的蛮棰,你嫂要买洗衣的蛮锤。"刘兰生慌忙挡住妹妹的去路。
  原来是个铁匠铺。
  俩人刚走到门口,铁匠的大锤"叮叮当当"地敲起。
  "这是铁匠铺,只有铁锤,哪有洗衣的蛮棰?"兰芝笑道:
  "你嫂子要的可是蛮棰!"刘兰生故作失望地说,边说边回头朝楼上的高炳臣打着手势。
  "那得到木匠铺。"兰芝话音刚落,一转身便发现刘兰生在向楼上摆着手,忙诧异地说:"哥,你……?"
  "我是看师傅打铁的样子太好看了!"刘兰生忙掩饰道。
  "你不是要买丝线吗?"刘兰生机灵地又指指另外一个店铺说。
  "哥,刚才不是买了嘛?"兰芝吃惊地望着神态有些异样的哥哥。
  "哥,你好像有什么事?"不等刘兰生回答,兰芝又疑惑地说。
  怕妹妹觉察什么,刘兰生又急忙掩饰说:"没,没有,我有什么事?哎呀,我有什么事?"刘兰生显得没辙了。
  就在这时,兰芝突然愣住了,熟悉的琴音从窗口飘来……
  刘兰生发现兰芝凝神倾听的样子,偷偷瞟了她一眼,不由轻松地长舒了一口气。
  凝神屏息的酒楼里,食客们纷纷把目兄投向焦仲卿这边,焦仲卿神情激奋地弹着琴,他神情陶醉般地拔动着琴弦,节奏饱满而明快,他的眼前再一次的闪现兰芝那张秀丽的脸,葡萄般乌黑闪亮的丹风眼……
  兰芝愣住了,她停住了脚步,深深地被熟悉的琴音吸引了。
  好一会,优美的琴声终于停止,兰芝仍沉醉在琴声里。良久,她才抬起头,疑惑地说:"哥,这琴声好像是……!"
  "我也寻思哪里听过!"刘兰生晃着脑袋。
  正说着,高炳臣从里面出来。
  "高主簿!"刘兰生故作吃惊地叫道。
  "哟,刘兄!"高炳臣也装作巧遇的样子。
  兰芝忽然听道"高主簿"三个字,不由一怔,下意识地望了高炳臣一眼,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高主簿这是……?"刘兰生指指吴记茶楼。
  "哦,今日重阳,几位朋友聚在一起喝酒吟诗,信手就弹了两首曲子助助兴。"高炳臣故作轻松地说,然后,假装矜持地看了看兰芝。
  "好雅兴啊,哎呀呀,我说是谁弹的琴,这么耳熟呢!"刘兰生故意说。
  "这不是……令妹吗?"忽然,高炳臣迎上前,故作惊讶地看着兰芝说。
  "正是小妹兰芝。"刘兰生笑道。
  "那天在府上见过,小妹一曲箜篌竟引来百鸟朝会。"高炳臣望着兰芝笑道。
  "那也得谢谢先生古琴相和。"兰芝低着头,说罢,又鼓起勇气抬头看了高炳臣一眼。
  "不敢不敢!见到小姐真是三生有幸!"高炳臣说罢,又定定地望着兰芝。
  "先生客气了!"兰芝脸微微一红,又转向刘兰生,说:"哥,我们卖锦去吧!"
  刘兰生瞟了兰芝一眼,走了两步,回头对高炳臣伸出大姆指,指指走过去的兰芝,低声说:"有门!有门!"
  高炳臣目送兰芝和刘兰生离去,轻松地舒了口气。
  这时,焦仲卿起身站了起来,小心把琴挎在肩上,他下意识地朝楼下望去,不由一愣。
  他突然看见兰芝低头和刘兰生向街道那边走去,焦仲卿吃惊地望着他们。
  正在这时,兰芝也慢慢地回过头朝这边张望。
  焦仲卿赶紧下了楼,拨开人群,兴奋地追了上去,但转念一想,又似乎觉得自己太冒失了,他迟疑地站住,恋恋不舍地看着兰芝的背影渐行渐远。
  兰芝从大街上卖完锦回到自己的织房,心里高兴极了,今天终于见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弹琴人,不知为什么,她感觉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她一点也不觉得生活的乏味,而且还不断有一股快乐从她的脚底升涌上来,织梭机欢快地跳动着,发出"嚓,嚓嚓"的有节奏的声响。
  兰芝一边织锦,一边和钱氏亲热地说着悄悄话。
  "可看真了,有多大年龄?"钱氏小声说。
  "好像年龄大了一些。"兰芝低着头。
  "有多大?"
  "也不大。"
  "好像大了,又也不大,究竟多大?"钱氏笑道。
  "街上那么多人,哪好意思看人家!"兰芝羞涩地一笑。
  "呵呵"钱氏不由笑起来,说:"当年我也是这样喔,第一次见到你哥哪敢看,要是认真地看看你哥,"说到这里,又一撇嘴,接着说:"哼!要晓得他那个歪枣裂瓜、狗脾气的样子,我哪看得上?!"说罢又笑起来。
  "个子多高?"顿了顿,钱氏又好奇地问。
  "不高也不矮,好像不胖也不瘦。反正都没有看清。"
  "反正你是看上了!"钱氏嘴一撇,笑道。说罢,停了好一会,又有点担心地说"哎,父亲对衙门里的人可讨厌呢!"
  "衙门里有地痞恶棍,可也有文人雅士!"兰芝不赞同地说。
  "那也是,也是。"钱氏说。
  这会儿,刘兰生兴致勃勃地来到父亲的书房,把当天兰芝和高炳臣相见的事说了一下。刘员外若有所思地来回踱着步。
  刘兰生担心地望着爹,刘员外停住脚步,沉稳地说:"春秋时期,俞伯牙与钟子期以琴相会,所谓高山流水,寻觅知音,自古至今一直成为美谈!"
  刘兰生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你妹妹兰芝与高主簿以乐相会,能结秦晋之好,也不失为佳话啊!"刘员外说。
  "爹,同意啦?"刘兰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忙说。
  "为父总要见见这个人嘛!"刘员外看刘兰生一眼。
  "是,是!"刘兰生连连点头。
  刘兰生正准备离去,刘员外又叫住他:"兰生!"
  刘兰生有些担心地看着刘员外,生怕父亲又改变主意。
  刘兰生站住,刘员外看看儿子,叹口气说:"你啊,长这么大可没见做一件像样子的事,倒是这件事还如我心愿!"
  "爹,这叫做得好,不如做得巧。这一件不就行了,叫一白盖百丑!"见父亲这样说,刘兰生紧棚的弦又松开了。
  从酒楼回到府衙,焦仲卿穿过亭台楼榭的庭园,拐弯来到摆满菊花的走廊,一朵朵雍容的秋菊吸引了他的视线,那秋菊好像兰芝的俏脸,睹物思人,该是最好的慰藉了。他匆匆端了盆菊花,小心地放在书手房桌上。
  这时,孙少吏搂着一叠公文从外进来,取出一部分公文放在焦仲卿桌上。
  "仲卿,好雅兴。把廊上的菊花端到桌上独自欣赏!"孙少吏见案头上摆着菊花,便笑道。
  焦仲卿用抹布擦着盆口上的土渍,笑道:"放在走廊地上谁也不当回事,还不如放在案桌上,好好看看。"
  "惜香怜玉哟!"孙少吏又笑道。
  "我有什么香可惜,有什么玉可怜?"焦仲卿也笑道。
  "这花放在桌上是好看,可要是让高主簿瞧见了定会说你……"孙少吏收敛了笑脸。
  两人正说着,高炳臣走了进来,高炳臣看看两人,说:"诸位说些什么呀?"
  "我说这菊花放在地上不如放在桌案上好看。"孙少吏忙掩饰。
  "高主簿,不会介意吧?"焦仲卿小心说。
  "哪里话?放在桌案上很好啊,花本来就是给人看的嘛!"高炳臣情绪高涨地说。
  孙少吏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高,觉得高有些异样。
  焦仲卿也感到很奇怪。
  正说着,刘兰生兴冲冲地从外面小跑着走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高主簿!"
  几个人忙回头望去,刘兰生绕过走廊,扬着手,跌跌撞撞跑过来。"太好了,高主簿!"
  焦仲卿和孙少吏满脸迷惑地看着他走过来。
  刘兰生大步跨进来,一脸喜色地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边说边拉了高炳臣就往外走。
  孙少吏回头望着两人消失,摇着头:"这家伙怎么啦?"
  焦仲卿也回头望去。
  "这么大声喧哗,真是太不像话了!"孙少吏不满地说。
  "哦,我昨天看到他妹妹了!"焦仲卿回过头,看着桌上的菊花小声说。
  "啊,是兰芝呀!"孙少吏睁大眼。
  "她抱着锦,走在街上!"焦仲卿满脸陶醉的说。
  "你没有和她说话?"孙少吏忙说。
  焦仲卿摇摇头。
  "哎呀,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不和她说话?"孙少吏惋惜地说。
  半响,焦仲卿才神情恍惚地说:"她回头的样子,真是可人!"
  孙少吏摇着头:"那你应该和她说话,不和她说话多可惜呀!"他看了看焦,见他一脸痴迷神往的样子,突然示意着桌上的菊花,笑道,"怪不得,你是不是看到美人想起花,看到花想到美人吧?啊?"
  焦仲卿拳头擂了下孙少吏:"哎呀,你这个人乱说什么?"
  这会儿,刘兰生兴奋地和高炳臣一前一后的来到高的的公事房。
  高炳臣惊喜地小声说:"同意啦?"
  "同意啦!"刘兰生高兴地看着高说。
  刘兰生说罢,在高对面的椅上坐下,得意地跷起二郎腿。
  "太好啦!"高炳臣兴奋地地笑道。他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顺利。他高兴地给刘兰生酌上茶。
  刘兰生也毫不客气地接过茶。
  "令尊也同意啦?"高主簿想了想,慎重地说。
  "没有问题。"刘兰生头一仰。
  "哎呀,真是太好了!"事情终于有眉目了,而且老头也同意了,高炳臣搓着两手,心里直乐。
  见高这么高兴,刘兰生迫不及待地小心说"哎,高主簿,兰芝也同意了,老爷子也没有问题,那冬服的事……?"
  "好说好说!"高根本不关心这事,忙转移话头,说:"刘兄,什么时候老爷子让我上门见面?"
  刘兰生见高炳臣不提冬服的事,有些不悦地说:"嘿,好事不在忙中喜嘛,上门见面急什么?"
  "哎哎,怎么不急?从见到兰芝,我就从来没有睡过囫囵觉,睡不眠、饭不香,连走路都打不起精神,眼睛一闪,想到的就是你妹妹。"
  刘兰生干笑了下:"高主簿,可我也急着冬服的买卖呢!"
  高炳臣一愣,又一笑:"这还不好办?你看,我们这不快成郎舅了。"说完,又扯开话题,说:"刘兄,不知令尊喜欢什么样礼物?我也好准备准备。上门,也得让令尊满意。"
  "满意不满意,都好办。可高主簿你,绕到现在还没有答应给我冬服的生意!"刘兰生有些沉不住气,坦直地说。
  "可刘兄,你到现在也没告诉我什么时候去上门求亲。"高炳臣狡猾地一笑。
  "这,我立马就回去敲定。"刘兰生一愣,忙说。
  高炳臣笑道:"那好,只要这亲事一定,我也立马就帮你把做军队冬服生意的公文办了。"
  刘兰生也笑道:"早这么痛快,何必兜这么大圈子!那好,我这两天就给你话。"
  "好,好!"高炳臣高兴地说。
  刘兰生走到门口,又站住,不无担心地回头说:"哎,高主簿,我还得提醒一下,别忘记兰芝是喜欢弹琴的人,她要是晓得主簿大人不会弹琴,……嘿,那天你们见面……"
  高炳臣一愣:"这倒是……"
  傍晚,晚霞默默地退到农家屋顶的背后去,从农舍的小窗口隐隐约约地透出些许微弱的烛光,青黧色的饮烟缓缓升上天空。
  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焦仲卿骑马疾来,扬起尘土一片,他在三岔路口停了下来,犹豫了好一会,四周静寂无声,他默默地一抖缰绳奔向另一条道。
  一会,兰芝从客厅走出来,坐在门口,轻轻拔了拨箜篌,乐声悠扬的向空中飘荡。
  隐隐的,传来绝美的箜声。焦仲卿勒住马头回头朝兰芝家望去,又转身朝刘家大院方向驶来。
  正在这时,门吱扭声响,钱氏拎着桶从里面出来。
  见有人出来,焦仲卿一怔。
  "哎?又是你……?"钱氏吃惊地望着焦,表情错愕。
  "我、我看那棵桂花树,好、好香!"焦仲卿有些慌了神,忙支吾着。
  "香?哪里香?花早谢了!"钱氏扭头朝四周看了看,鼻子嗅了嗅。
  "这景,这乡村的景也是好看的!"焦仲卿有些窘迫,一边拍马,一边支吾着。
  "这人真奇怪!上次说马听箜这次说桂花香,天都黑了,还说看什么景,该不会脑子有毛病?!"钱氏看了看离去的焦仲卿,喃喃道。
  一大早,焦仲卿就照高炳臣的吩咐匆匆来到书库房,在一排排堆满一卷一卷的竹简书架边仔细翻着什么。翻了好一阵,才在一个书架上取下一捆有关琴理方面的竹简。
  焦仲卿高兴地捧着竹简走出书库房,正好遇孙少吏迎面走来。
  "仲卿,你这是……?"孙少吏不解地问。
  "嗨,高主簿要看看音律方面的东西!"焦仲卿说。
  "哟,……?!他怎么也爱上了音律?"孙少吏用迷惘的眼神望着焦。
  稍顷,焦仲卿说:"我也感到奇怪!"。
  "有意思,有意思!"孙少吏笑道。一会又低声地说:"发现没有,高主簿这一阵总是乐滋滋的,衣服也穿得光淌淌,春仙楼也不见去了!"
  "该不是主簿大人又要高升了。"焦仲卿想了想,说。
  "高升不高升不清楚,看样子是遇到好事啰。唉,也罢,我们倒落得个自在。"孙少吏笑道。说完,便往书手房走去。
  焦仲卿拎着竹筒书匆匆走进高炳臣的公事房的,高炳臣皱着眉头吃惊地:"哎呀,要看这么多!"
  "这只是部分琴理"。焦仲卿放下书筒,又有些迷惑地笑道:"不知高主簿竟对古琴有了兴趣?"
  "不闻古人云'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高炳臣说罢,俯首看简。为了给未来的丈人和女人留个好印象,高炳臣说什么也要好好装点一下门面。
  焦仲卿怦然心动,情情恍惚地重复了一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焦仲卿正准备离去,高又急忙叫住焦。
  高炳臣犹豫了一会,欲言又止,扬扬手说:"仲卿,慢走!"
  "主簿大人有何吩咐?"焦仲卿不解地看着高,停了下来。
  高炳臣了无头绪地看着书筒,说:"你说说这古琴,……哎呀,这、这怎么说?就是说这琴乐……哎呀呀……"一边说一边不知所措地比划着。
  "不知主簿问的是不是琴的乐理?"焦仲卿说。
  "对对,就说这乐理。"高炳臣笑道。
  "其实这也不仅于古琴,大凡乐器皆如此。何为乐?乃为心声,皆感于外而形于内,由内而外发于声,即能引人如听。外者,山水节气功名利禄,人眼所见,世人所求,皆为外者;内者,即我心,有心者则有所求亦无所求……"
  "太、太复杂,你还是说简单点的,比如说这琴何谓……七、七弦。"高炳臣连摆着手,打断焦的话。
  "原是五弦,外按五行金木水火土而排,内按五音宫商角徵羽而定。周文王吊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音哀怨,谓文弦。后武王伐约,添弦一根,激烈发扬,谓武弦。便有了今日的七弦,故能奏出人间百态、万千气象。"焦仲卿解释道。
  "好,这么说我还能明白,既简单又玄奥!好!"说完,又指着简,"还有这呢……!"高炳臣一边点头,一边吃力地记着。
  焦仲卿耐心讲解着。
  高炳臣苦着脸,耐着性子听着,为了美人,就搏一搏吧,免得到时露馅。
  焦仲卿费力地教了高半天,才急忙回到书手房。这会,高炳臣躲在幽僻的府衙甬道,嘴里念念有词,两只手做出弹琴的动作,一会又伸头朝竹简看看。
  两个差人好奇地看着高,从高身旁走过,见高怪异的举动忍不住想笑,却又强忍着。
  "笑,笑什么?不认识我吗?"高炳臣回头见差人偷偷窃笑,火道。
  两个差人赶忙捂住嘴。
  午后的阳光火球一样燃烧着地面,焦仲卿斜背着只布袋,骑马向前疾驰。
  不远处,就是高炳臣的表妹秦罗敷的家了,焦仲卿受府衙的委托,把秦将军——秦罗敷之父捎来的信物转交给秦母。
  马蹄"得、得"地冲上青石板路面,一会,就到了秦府门口,这是座豪华的大宅,门额上写"秦府"两个烫金大字,门前有宽阔的台阶,楼顶为琉璃瓦盖,全楼绛墙碧瓦,讳丽雄特,大门两侧有侍卫把守,足以看出主人的地位不凡。
  这时,面相温和、雍容的秦母和女儿秦罗敷在后厅里绣花,母女俩一边说话,一边绣花。
  "夫人,老爷捎信来了!"仆人进来说。
  "拿来吧!"秦母懒洋洋地说。
  "还捎来了礼物!"仆人又说。
  "那就一并拿来啊!"秦母对仆人说。
  "人家说要当面呈给夫人。"
  "你拿来不就得了!"秦母不耐烦地说。
  仆人转身来到前厅,对焦仲卿生硬地说:"我们夫人说,让你丢下信和物。"
  "不行!请禀告夫人,一定要亲手当面相呈。"焦仲卿不容置否地说。
  仆人又急忙走到后厅,为难地对秦母说:"禀夫人,那人说,非得亲自呈给夫人。"
  "娘,就让人家进来吧!"秦罗敷终于开口说。
  仆人望望秦母。
  "去吧!"秦母说。
  仆人转身朝外走去。
  "什么重要的东西还要当面呈交?"秦母对女儿说。
  罗敷正要开腔,这时,仆人领着焦仲卿从前面大堂进来。
  焦仲卿偷偷环顾了一下四周,但见华丽中不乏典雅,整个房间都渗透出一股书香门弟气息。焦仲卿来到后院,恭敬地看了秦夫人一眼,说:"夫人,这是秦大人从京城洛阳捎回的信和礼物,衙里让我捎来,一定要夫人一亲自过手。"说罢,呈上信和礼。
  仆人接过信和礼。
  "什么贵重的礼?打开看看吧。"秦母缓缓地说。
  仆人小心打开礼袋,原来是一只青鼎。
  "哦?"秦罗敷微微吃惊地瞪大了眼。焦仲卿正准备告辞,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青鼎,立即惊住了。
  "我还当什么礼物,放到库房里去吧!"秦母不以为然地说。
  仆人正准备拿走。
  "娘,既然是父亲从千里捎回,必是好物,先看一看吧!"秦罗敷对母亲说。
  "好物,确是好物!"焦仲卿惊奇地看着青鼎。
  秦罗敷不由回头看了焦仲卿一眼。
  "什么好物?还不是烂铜破石头一类。"秦母漫不经心地说。
  焦仲卿忙走到青鼎旁,又仔细看了看,惊喜地说:"岂只是好物,该是宝物!"
  秦母一愣。
  秦罗敷也愣了,她疑惑地看了看焦仲卿,问道:"既然你说是宝物,不知从何说起?"
  "我曾从史书上见过此鼎来历,今日才真正见到此鼎。"焦仲卿不慌不忙地说。
  秦罗敷见焦仲卿出言不俗,顿时心生敬意,问道:"那先生能细细道来?"
  "此鼎出于春秋之时呀!"焦仲卿说。
  秦罗敷惊讶地"哦"了声。
  "当时,秦文公曾梦见鹿邑之野,有黄蛇自天而降,俄顷化为小儿,对文公说,'我为上帝之子,帝命汝为白帝,主西方之祀。'文公醒后,觉得此为吉祥之兆,乃建白帝庙。于是,铸大、小鼎两只,此为小鼎,即丕鼎。大鼎为战火所毁,不想小鼎今日幸见,能说不是宝物?"焦仲卿又补充说。
  听焦仲卿这么一说,秦罗敷不由对焦刮目相看。
  "这么说,真是个宝物?"秦母笑道。
  "若是没有错的话,此鼎底部还有一物。"焦仲卿胸有成竹地说。
  秦罗敷一惊:"哦!"了一声。
  "那掀开看看是不是?"秦母半信半疑地急忙示意仆人掀开底部。
  果然,底部有一龙的图案。
  秦罗敷轻轻发出一声惊叹,敬佩地打量了一眼焦。
  "龙,即文公梦中的黄蛇。"焦仲卿又说。
  这时,秦母不由敬佩地上下打量着焦仲卿:"这么年纪轻轻的,竟这么有学问,在衙内里公干?"
  "小生在府衙里只是书手小吏。"
  "你姓什么?"秦母又忍不住问道。
  "小生姓焦。"
  "你,叫焦仲卿!"秦母微微惊喜地叫道。
  "夫人怎么知道小生名字?"焦仲卿一愣,眼神迷惘地望着秦母,一时不知说什么。
  秦罗敷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两步,细细打量着焦仲卿。
  "你果然是焦仲卿!你过来,过来。"秦母笑眯眯地对焦说。焦仲卿愣愣地望着秦母,不知所措地走上前。
  秦母围着焦仲卿打量着。口里小声念着:"这耳大厚实,有为官之相;鼻如悬胆,聪慧聪慧……"说完,又回头对罗敷,笑道:"相貌堂堂,才学又好……"
  "娘,你……?"秦罗敷羞愧地看着母亲。
  焦仲卿窘迫慌乱地忙施礼告辞:"打搅了!"说罢,飞快地离去。
  "娘,太失礼了!"秦罗敷不满地瞪了母亲一眼,她觉得母亲太可笑了。
  秦母忙说:"罗敷,知道他是谁?就是焦家姑母前日来说媒的焦仲卿!"不等女儿回答,又问道,"他文才如何?"
  "倒是不错。"秦罗敷老老实实地说。
  "那相貌?"秦母又问。
  秦罗敷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不想今日竟见到他,哎,果然是一表人才,一肚子学问。"秦母笑道,一会又转向秦罗敷:"罗敷,你……"
  秦罗敷羞涩地低下头:"娘!"
  这会,兰芝坐在闺房里,兴奋地梳妆打扮着,她照照铜镜,镜子里映出一张俊美、略带羞涩的脸。
  梳妆台上摆着一排各种首饰,兰芝试着首饰,不是嫌花梢就是嫌俗了,最后选了只素雅的碧玉簪戴上。
  一会,钱氏搂着一套红彤彤的喜服兴奋地进来:"兰芝,兰芝!"
  兰芝瞟了一眼喜服,又看着钱氏,吃惊地张着嘴,又"卟哧"一声笑了,说:"嫂,这是……?"
  "你穿穿这套喜服,这还是嫂子那年结婚拜堂穿的,一直压在箱底呢!"钱氏说。
  "嫂,当我是结婚?"兰芝笑道。
  "今天是新姑爷上门!"
  "现在哪能说就是新姑爷?"
  "哎呀,不管怎么说,总得穿喜庆点!"
  "我这身上的衣饰就很好。"
  "太素了,太素了,这怎么行?"钱氏大叫着。
  "我闻他的琴音,想他也是个高雅之人,绝不会喜欢那种艳丽浓妆之彩呢!"兰芝正色道。
  "那这头上,怎么也不插几样首饰?我这就给你拿去。"钱氏说完,欲离开。
  "嫂,不用了,就这样吧!"兰芝忙说。
  钱氏又左右打量着兰芝,不满意地摇着头:"哎呀呀,不行不行,这不让人看着觉得我们刘家太寒酸吗?"
  刘母进了来,说:"就依兰芝的吧!"
  钱氏对刘母苦笑道:"婆婆,这哪是见新姑爷!"
  "你啊,就少了兰芝这点东西!"刘母对钱氏说。
  这时,刘家门口,一挂响鞭"哔哔叭叭"地响起,看热闹的孩子们嘻笑着纷纷跑过来。
  刘员外心情欢快地用笔在绢帛上挥动着,"哔哔叭叭"的鞭炮声不停地传进刘员外的耳鼓,他连忙放下毛笔,走出书房。
  钱氏兴奋地走进兰芝的房间,对兰芝说:"来了,来了!新姑爷来了!"
  兰芝不由回过头,紧张地起身站起来。
  鞭炮声中,刘兰生引着一身新服的高炳臣走进刘家大门。
  高炳臣后面紧跟着两个抬着重重礼盒的仆人。
  刘员外走到客厅,高炳臣连忙向刘员外一拱手,说:"晚生拜见伯父!"
  "免礼,免礼!"刘员礼貌地外扬扬手。
  "哎呀呀,怎么称伯父?"刘兰生望着高,大声嚷道。
  "那……?"高炳臣迷惘地看着刘兰生,刘兰生赶紧提醒说:"应该称岳父!"
  刘员外又羞又恼地瞪了刘兰生一眼。
  "晚生还不知伯父是不是允婚,怎么敢冒然称岳父?"高炳臣说。
  "爹,你这不看到了吗?"刘兰生急不可待地说。
  刘员外扯开话题,说:"还不快给客人上茶。"说完,又侧头对高炳臣,客气地说:"请!"
  高炳臣坐下,又示意仆人呈礼。
  刘员外摆摆手,说:"多礼了!大可不必!"
  "听说伯父喜欢作书绘画,故特地送上一匹上乘的无色绢帛和湖阳上等毛笔。"高炳臣笑道。说罢,又接过仆人手里的绢帛和毛笔亲自奉上。
  刘员外接过绢帛,略略展开部份,爱不释手地:"好,好!"
  刘兰生在沏茶,立即叫道:"哎,妹妹呢?兰芝怎么还不下来?兰芝!"
  正说着,高炳臣吃惊地睁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从屏风后款款走出的兰芝。
  "小姐!"高炳臣忙起身。
  "先生,请坐!"兰芝柔声说,也客气地还了一个礼。
  这会,刘母和钱氏在厨房张罗着,一片热气腾腾。
  客厅里只剩下刘兰生、高主簿和兰芝。高炳臣打开话头,小心翼翼地说:"刚才见了伯父,见其精神日趋焕发,甚为高兴。"
  "这得谢谢先生。"兰芝真诚地说。
  高炳臣微微一愣,迷惑地看着兰芝。
  见高不知所云地愣在那里,刘兰生忙敏捷地接道:"若不是高主簿那日弹琴相和,何以引来百鸟朝会,也就寻不到菊花药引啊。"
  "这只是巧合,不足谈,不足谈!"高炳臣支支吾吾地说。
  "先生过谦了。闻先生琴音,不仅深知琴理,还深谙弦外之音。那日先生所弹之音,竟能度我衷肠,让人……"兰芝说罢,又羞涩地垂下头。
  "哦哦,我听刘兰生说过伯父病重,故所弹之音也便有了伤感。"高炳臣小心道。
  兰芝一愣,抬头望着高炳臣,诧异地说:"那,先生,并非从我篌音引发?"
  "也是也是!"高炳臣见兰芝有些失望,忙道。
  "那天先生所弹琴声,忽流水潺潺,忽风雷挟电,忽柳暗花明,忽水光云影,人间百态、真是气象万千。"兰芝说。
  "噢噢,金秋气候异常,节令多变,风霜露水,混扰不堪,故随性而发,随性而发!"高炳臣想了想,又说。
  兰芝又一愣。
  高炳臣说罢,额上已浸出了汗。
  "我说兰芝,怎么一见面就是箜篌啊琴啊,哎哎哎,不能说点别的什么?"刘兰生见状,立即岔开话题说。
  兰芝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心想:"那天闻琴声竟能度我心声,丝毫不差。可今日闻言,即以节令相对,相差甚远!"
  兰芝想了想,笑道:"先生光临,能当面请教,实属幸事。"进而又一笑,有意出题道:"曾闻古人云:南音清婉,若长江广流,绵延徐逝,有国士之风。不知先生对北音有何教诲?"
  高炳臣尴尬地说:"这……这北音……"他心里一急,不由擦了下额上的汗。
  "哎呀,高主簿平时在堂审案子威武得很,哎呀,一见姑娘,就跟我刘兰生一样羞涩得很,窘得满头汗都出来了,哈!"刘兰生见状,又立即插科打诨道。
  "说的是,说的是!"高炳臣忙点头。
  这时,兰芝有些失望地对哥哥说:"哥,你陪先生坐,我去娘那里帮点忙。"说罢离去。
  高炳臣忙起身。
  刘兰生指着妹妹的背影,埋怨高说:"哎呀,我叫你学点乐理音律,你看?"
  "我学啦,可,可她一句也没提我学的那些东西,这不白让我费了许多脑筋?"高炳臣连忙说。
  刘兰生见高不安的样子,大包大揽地安慰说:"不碍事,老爷子已应允了这门亲事。"
  "噢!"高炳臣听刘兰生这样一说,才如释重负地重新坐下。
  兰芝不安地走进自己的房间,看着箜篌,又疑惑地抬起头。
  心想:"他是那个弹琴的人?听他所语并不懂乐理音律!"难道他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弹琴人?会不会是自己哪里出错了?一时间,兰芝心里乱了,莫名的难受起来。
  罗敷家的后园里,庭院深深,回廊弯曲,踱过月洞门,满园的美景就呈现在你的眼前:园内百花争艳,幽香扑鼻,莺歌燕语,婉转悦耳,茑萝藤和牵牛花密密地缠绕着花园四周的竹篱,从春天到秋天,更替开着黄灿灿的金丝桃、亭亭玉立的紫锦葵、妩媚的虞美人;假山上松柏参差,池塘内清水如镜,金鱼在水里游来游去,好不自在……秦母和秦罗敷正在饶有兴致地赏花喂鱼。
  不一会儿,仆人进来说:"夫人,高家送来了请柬。"
  "表哥的。"秦罗敷接过一看。
  "炳臣怎么啦?"秦母说。
  秦罗敷笑道:"表哥要成亲了。"又吃惊地:"哎?没有弄错吧?怎么会?"
  "怎么啦?"秦母兀自看着花。
  "奇怪奇怪,娶的竟是兰芝!"秦罗敷吃惊地看着柬说。
  秦母道:"这姻缘也不会错的吧!"
  "兰芝是那样心高的人,乐琴诗书皆善,织裁皆会,知书达理,怎么会看上表哥这样的人?表哥虽是官场上人,那也是酒席场上打锣、女人堆里打滚的人,志趣、爱好和兰芝截然不同,怎么会到一块呢?真不明白!"秦罗敷迷惘地说,她实在不明白兰芝为什么肯嫁给像表哥那样的人。
  "听说兰芝当面见了,连刘员外都允婚了!"秦母说。
  "这就怪了?!"秦罗敷发愣道,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那还不是爱财?"秦母嘴一撇。
  "兰芝哪是爱财的人。"秦罗敷摇着头,罗敷很清楚兰芝的为人。
  "不管怎么说,一个是你表哥,一个是你好友,备两份礼吧,要重点。"秦母嘱咐女儿说。
  "我还是不能理解!"秦罗敷惋惜地叹道。
  "缘份这东西哪说得清。我看就把那对玉佩送给他们,正好一对,很贵重的,送给他们很合适。"秦母说完,然后又回头关切地说:"罗敷啊,兰芝要结婚了,你呀……"
  "娘!"秦罗敷知道母亲要说什么,忙打断母亲的话。
  一会罗敷匆匆来到厢房,从一只精致的香木盒里取出一对玉佩。玉佩上塑着一仕女和一武士,秦罗敷打量着玉佩,玉佩上两个小人似乎也对着她打量着。
  秦罗敷想了想,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朝门外喊道:"娘!"
  秦母急忙走过来,不解地看着罗敷,又看看玉佩。
  "这对玉佩看起来都是很好的,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是真的。"秦罗敷望着玉佩说。
  "老爷收藏的东西哪一样会假的?"秦母说。
  "娘,这是送给表哥和兰芝结婚的礼物,女儿是怕万一有个闪忽,就让人笑话了,所以想……?"秦罗敷含蓄地说。
  秦母知道女儿的意思,忙笑道:"哦,你是不是要请焦仲卿来看一看这对玉佩吧!"
  午饭后,钱氏在院子里把洗了的衣服一件一件挂在竹竿上,这时从兰芝房里传来箜篌声,箜篌声忧郁和迷茫,钱氏不由迷惑地抬头朝兰芝的窗口望了望。
  兰芝弹着箜篌,神情忧郁地看着远方,自从那次见到高炳臣之后,她心里的疑惑却在一天天增长,他肯定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弹琴人,他连基本的乐理音律都不懂,能弹琴吗?他肯定不是的,但是,那个真正和自己琴箜相合的知音又在哪里啊!
  兰芝的眼里泛出一丝泪光。
  这时,钱氏提着衣桶走进客厅,正遇刘兰生准备出门,钱氏拉拉刘兰生的衣襟,示意他出来。
  刘兰生没好气甩掉她的手:"哎呀,拉,拉什么啦。"
  "你出来。"钱氏说。
  "怎么啦?"刘兰生不情愿地跟着她出来,迷惑地说。
  钱氏指指兰芝的窗口,刘兰生朝上望去,又莫名奇妙地望望钱氏。
  "你听出来没有?"钱氏小声地。
  "听什么?"刘兰生仍有些莫名奇妙地看着钱氏。
  "兰芝弹的箜篌啊!"
  "兰芝每天不都弹箜篌嘛,我都听烦了,这有什么好听的?"
  钱氏说:"你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吗,总是那么……"刘兰生不耐烦地打断媳妇的话。钱氏一时说不上来,急忙比划着,又说:"哎呀,总是有些让人感到心里不是滋味,酸酸的!"
  刘兰生瞪了钱氏一眼,说:"我当什么?不都是这样!"说罢要离去。
  "她以前弹的调子都是很欢乐的,可自从那天高主簿相亲之后,这箜篌弹出来的音……!"钱氏担忧地说。
  刘兰生一惊,不由站住,随即也侧耳听去。
  "你听,兰芝心里好像搁着什么事啊!"钱氏说。
  刘兰生愣了下,立即掩饰道:"真是大惊小怪,每天兰芝不都是这么弹吗?哎呀,你也不懂!我说你别假充内行好不好?"说完,便匆忙离去。
  钱氏走进厨房,刘母和钱氏一个在灶上、一个在灶下忙碌着,一会,钱氏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刘母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不一样,兰芝有时弹弹这个,有时弹弹那个,我看没有什么。"
  "婆婆发现没有,兰芝这些天,话也少了。"钱氏忙提醒说。
  "姑娘要出嫁了,就要变成大人了,自然要学得稳重点。唉,我平时还嫌她太活泼了,这么大了,有时还在老爷面前撒娇。现在这样很好,到了婆家,人家也会说我们兰芝稳重,有教养。"刘母说。
  钱氏摇着头,说:"不对,我和兰芝织锦时,时常看她织着织着就呆呆地发愣。"
  "这有什么奇怪?这织机也伴她十多年了,一下子离开,舍得吗?还有这个家,她爹她娘,还有你们,她舍得吗?你那时出嫁,在娘家不也会是这样吗?"刘母说。
  钱氏想了想点点头:"倒也是!"
  这会儿,焦仲卿在厢房忐忑不安地来回走着,他心里有些矛盾,刚才焦母让他去秦罗敷家一躺,焦母走到门口,催促道:"仲卿,你还在晃荡,还不快点去啊!"
  "哥,这个字怎么认……?"香草拿书过来。
  "哎哎,你别瞎掺和,秦家还等着你哥呢?"焦母瞪了香草一眼。
  香草打量着焦仲卿,说:"哟,什么好事,让哥心神不定?"
  焦仲卿没有理睬,仍在犹豫不决地来回走着。
  "秦家一对玉佩送人,让你哥去看看真假,你看看你哥……"焦母忙说。
  "不是我不愿去,你说秦家那老太太,我一去就把我当猴看,转来转去,问这问那,我……我受不了!"焦仲卿说。
  香草调皮地看着哥哥,玩笑道:"那好啊,是不是人家姑娘看上你,要招你为婿?"
  "哎哎,别瞎说,别瞎说!"
  "唔?那难说!"香草有意逗着哥哥。
  "你小毛丫头瞎起哄什么?"焦仲卿说。
  "看你有什么不好?那说明人家喜欢你!"焦母笑道。
  "哥,有戏!"香草做了个鬼脸。
  "哎呀,烦不烦,我去我去!"焦仲卿赌气地说。
  "唔?就这样不行!"焦母吃惊地看着儿子的衣服。
  焦仲卿一愣。
  "换件新衣!"焦母说。
  "换什么衣?"焦仲卿苦笑道。
  "一定要换!"焦母不容置否地说。
  秦家花园里,一对喜鹊在枝头"喳喳"地叫着,跳跃着。
  秦罗敷着一身艳服走出来,对母亲说:"娘,我这心里总是有些紧张不安!"
  自从上次见了仲卿之后,罗敷对仲卿英俊的相貌、大方的举止、渊博的知识产生了无名的好感,也由此萌生了一丝爱慕之心。
  "嗬,你这是心里装了他啦才会这样。今儿一早喜鹊就'喳喳'地叫了。"秦母笑道。
  这时,仲卿姑母也到了秦家,秦母、姑母、秦罗敷在华丽而雅致的客厅坐着。
  不一会,秦家仆人领着焦仲卿进来,秦母立即示意焦仲卿坐下,秦罗敷也有些紧张礼貌地欠欠身子,冲仲卿点头微笑。
  焦仲卿刚入坐,发现姑母也在,不觉一愣,说:"哎,姑母也在这里!"
  "我和秦家也是老姊妹!"姑母连忙说。
  "夫人,老爷的东西哪样会假呢?其实也可不必让我来看的。"焦仲卿望着秦母说。
  "这是送给她表哥结婚的礼物,自然怕礼物有失误。罗敷,拿给焦少吏看看吧!"秦母说完,忙拉着姑母到一旁说话。
  秦罗敷接过仆人递上的香木盒子,逞到焦仲卿面前。
  "上次焦少吏看鼎,受益匪浅,这次还承蒙赐教。"秦罗敷小声说。
  "小姐客气了。"焦仲卿欠欠身。
  焦母不安地来回转着,不知做什么好。
  焦仲卿仔细地打量着佩玉,又轻轻放下,回头对秦罗敷说"自然不是假玉,还是一对古玉。"
  秦罗敷点点头。
  "不是假玉就好!"秦母侧头道。
  "此玉色泽光润,触感如脂。"焦仲卿说完,微微笑了下,又接着说:"看来不知多少意中人把玩过,人气养之,燥气尽退,是对好玉。"
  秦罗敷不由一怔,看了看焦仲卿,又微微垂下头,似有所思。
  "哟,这玉还有这么复杂呀!"一直不吭声的姑母插话说。
  "小姐,把这么一对贵重的玉佩送给一对新婚之人,正是绝好的礼品。所授之人也必是高洁之士吧?"焦仲卿望着罗敷说。
  "不过……所授之人怕是没有焦少吏这样能理解此玉!"秦罗敷抬起头,犹豫地说。
  焦仲卿又拾起玉在手上摩挲着,说:"小姐,确实是好玉!"
  秦罗敷看了看焦仲卿,又垂下头,心里矛盾着,终于鼓起勇气,柔声说:"焦少吏,既然这么喜欢此玉,又是识得此玉,不知焦少吏可接受其中一块。"
  焦仲卿微微一惊,不知说什么才好,秦母高兴地点点头。
  秦罗敷说罢,有些不安地望着焦仲卿,姑母会意地一笑,赶紧对仲卿说:"仲卿,那就收了!"
  "小生怎敢受此厚礼?"焦仲卿连忙摆手推辞。
  "宝物若是不识者,如同弃物,放在室内也是占了地方,反而累赘。"秦罗敷说。
  "断不可行。此是一对玉佩,如同连理枝,岂能拆散?若是分开,则伤了此物之魂。"焦仲卿说。
  "若是有缘,两块玉终会合为一体。"秦母笑道。
  "仲卿,夫人和小姐这番好意,怎能不收?"姑母焦急地看着仲卿。
  "不可,这也是老爷心爱之物,小生岂能贪他人之好?古人云,君子不掠他人之好,可,万不可。"焦仲卿又急忙辞谢。
  秦罗敷敬佩的目光里,隐隐地透出一种沮丧。
  秦母赞赏地冲仲卿点点头。
  姑母气得把头一扭,懊丧地闭上眼,失望地叹了声:"哎哟!这孩子真不懂事。"

《孔雀东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