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心办坏事,第一次被骗

  庞士伟来到武汉。他以前就来过武汉,曾经想在汉口的汉正街租一个门面做生意。他发现做生意是要讲究市口的,市口好,生意就好,市口不好,生意就不好。武汉是湖北的省会,是湖北省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为什么武汉能成为省会?能成为中心?而庞士伟的家乡红安却不能成为省会成为中心?说到底,就是因为武汉的“市口”。
  别的地方不说,就说庞士伟现在站着的地方汉正街,恰好位于长江和汉水的交叉口。这不是巧合,而是必然。古代没有铁路,没有航空,也没有高速公路,水上航运是主要的交通,长江横贯中国的十二个省市,汉水是中国唯一一条南北走向的天然江河,这两条大动脉在这里融会,当然要“杂交”出汉正街,“杂交”出汉口,“杂交”出武汉。所以,同样是做生意,在这里肯定比在家乡具有更多的优势。这个道理庞士伟懂。不是现在才懂,而是早就懂了。可虽然懂,虽然早就动过这个念头,虽然两年前就来看过,但当时他的主要业务在家乡,并没有把主要精力放在武汉,因此也就没有在汉正街租门面。这次不一样了,这次庞士伟张罗为村里修路的事情最后闹成那么一个结局,让他很伤心,他决定从此之后要把主要精力移到武汉来,在省城大力发展一下,等以后真正有实力了,才考虑为家乡做贡献。所以,这次他打算在汉正街租门面,好好做生意,做真正的生意,做大生意。但是,到老地方一看,好家伙,房租价钱涨了整整一倍!
  庞士伟找到原来的熟人打听,问怎么回事。熟人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汉正街的店面租金涨价一倍是普遍现象,并没有谁故意欺负他是乡下人。熟人还带着庞士伟沿着汉江从桥口一直转到四官殿,一家一家地打听,结果确实是这样,几乎所有的店面价格都涨了一倍,有些地方,比如靠近铜人像旁边的那个市口,涨价幅度更大,翻了一倍还拐弯。庞士伟犹豫了。房租价格翻了一倍,意味着每个月的成本都要增加一倍,这个变化超出了他原先的预算,如果生意不能同步增长一倍,可能就要赔钱。庞士伟后悔了。
  后悔当初不该忙着盖房子、送电风扇和修路。如果不做那些事情,而是把全部的资金和精力放在武汉,租下几个铺面,就算什么生意不做,现在转让出去,价钱也可以翻一番。但是,天下没有后悔药卖,红安没有,武汉也没有,做生意,哪里有什么“如果”的呢?虽然原来的计划落空了,但是庞士伟并没有立刻离开武汉,甚至也没有离开汉正街。一来他知道回红安也没有什么生意好做,二来他总像有一件心思未了一样,冥冥之中仿佛他与汉正街的缘分并没有断,还要发生点什么事情。庞士伟继续在汉正街转。
  这次他是瞎转,没有具体的目的,所以没有再麻烦朋友,而是一个人瞎转。由于是瞎转,所以范围就有所扩大,不仅沿着汉江转,而且还转到里面。当他转到里面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就是从四官殿出发,如果不是沿着汉边走,而是往里面走,里面的大兴路上却冷冷清清,一点商业气氛都没有。为什么相差这么一点距离,就像是两个世界呢?庞士伟想不通,连续想了两天都想不通。
  第三天,庞士伟再次来到汉正街。这次他两边看。一会儿沿着江边看,一会儿沿着大兴路看。他发现,仅仅相差几十米,租金价格就相差好几倍。他突然有一种感觉,现在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需要店面的人也越来越多,几个月之前四官殿这里还不属于汉正街,现在已经发展成汉正街的一部分了,而且,照这样下去,汉正街一定还要发展,而如果还要发展,往哪里发展?不可能往汉江和长江里面发展,也不可能顺着沿江路再往前发展,因为前面就是武汉关了,那么,最大的可能是从江边向街里面发展。
  假如是这样,庞士伟想,那么我现在把大兴路边上的房子租下来,隔成店面,将来不是赚大钱?庞士伟感觉自己的心猛跳了一下,像是小时候上学的路上猛地看到地上躺着一枚崭新的五分硬币一样。庞士伟当机立断,倾其所有,集中全部的资金,把大兴路上一栋原属于商业职工医院的宿舍整个底层全部租下,然后按店铺的要求重新分割装修,并统一安装了卷闸门。刚刚完成,就有布料供应商来承租。供应商说,既然汉正街已经发展成零售、批发、加工一条龙的市场,那么布料供应就应该尽早抢占靠它最近的地方设点,而大兴路就是最佳场所,由于不搞零售,只做批发,所以没有必要把店面选在沿江路,放在大兴路正好,因为这里租金便宜一些。
  确实是便宜一些。事实上,当时庞士伟只按差不多沿江路上店铺一半的价钱租给那个布料供应商的,但就是这,也比他从商业职工医院手上租过来的价格高许多。况且,这家供应商店铺开张后,立刻就引来很多家同样做布了生意的老板来这里承租铺面搞批发点,庞士伟也不失时机地相应提高了房租价格,并用收取的租金和押金开发了另一栋宿舍楼。
  如今,大兴路已经成为武汉有名的布料批发一条街,这里店铺的价格也随着汉正街店面租金价格的上涨而水涨船高,不用说,早期在这里投资店铺开发的老板各个成了大老板,而这条街上,差不多有一半是庞士伟的。这时候,有一个郑州的朋友向他推荐做编织袋的生意。当然,所谓的“朋友”就是生意场上有过接触,并且在一起做过生意吃过饭喝过酒的那种人。朋友说可以是先从河南巩县买进生产编织袋的设备和原料,加工成编制袋之后,再返销给设备和原料的供应商。
  编织袋庞士伟知道,就是他老婆拿来做手扶拖拉机帐篷的那种东西,农村人家年年用化肥,家家都有这种用作化肥包装的编织袋,也叫蛇皮袋,想想就知道用量非常大,销路有保障。以前用化肥使用蛇皮袋的时候,以为这东西是化肥厂自己生产的,没想到是这样生产出来的。庞士伟拿计算器,按照设备、原料价格和编织袋的返购价钱认真算了一下,如果是他自己买一台两台机器让家里人做,不合算,赚的钱不够来回运输的费用,但如果一下子买一百台,分发给全村的乡亲做,成规模,统一购买,统一进料,统一运输,统一出售,就合算了。
  因为买一百台算批发,机器便宜原料也便宜,而且运输成本摊薄了,这生意就能做。庞士伟内心深处光宗耀祖的思想并没有磨灭,一心想着为修路的事情挽回面子,想着当初修路的时候,乡里面可以揩油,这次生产编织袋,你总不能揩油了吧?再说揩油也不怕,这种生意规模越大利润越高,就是全乡的人都做他也不怕。为了慎重,庞士伟专程去河南巩县看了,又回到家先关上门和老婆商量,老婆也会计算,拿来计算器一顿按,结论居然与庞士伟一模一样。庞士伟再与村长和乡亲们商量,得到大家一致赞同。村长高瞻远瞩,说,从发展经济的角度看,这样组织全村人从事专业加工,带头致富的效果比修一条公路还要好。村长和村民不但口头支持,而且拿出实际行动,具体表现就是他们愿意集资,这样,庞士伟本来最担心的资金问题迎刃而解。
  在乡亲们的热情感染下,庞士伟最后决定不做则已,要做就大做一把。于是,他果断地转让了大兴路上所有的店铺,集中自己的全部资金,加上村民们的集资,又通过朋友和对方讨价还价,答应先支付百分之七十的资金,余款等将来用成品编织袋冲抵,最后,终于买了一百台编织机和编织线。其实当时按照报名的庄户计算,九十三台就够了,但是庞士伟觉得要做就做个整数,他不相信多出来的几台设备最后没有人要,所以,就一下子购买了一百台,凑个整。由于批量大,对方同意送货上门。
  当庞士伟和村长一起引领着八辆大卡车浩浩荡荡经过乡里的时候,乡上的小集镇立刻热闹起来,不仅老百姓自然形成了夹道欢迎的队伍,就是乡里干部也一起出来看热闹。村长站在第一辆车的踏脚上,不断地向两边的人群撒香烟,样子完全象迎亲,而庞士伟则站在车顶上向人们挥手致意,搞得像首长检阅。那一刻,庞士伟终身难忘,他充分体会了什么叫光宗耀祖。到了村里,气氛达到了高xdx潮。村会计早就安排了鞭炮和锣鼓家伙,整个村子沉浸在从未有过的欢庆之中,连平常不怎么说话的老父亲庞进贤那天都喝了不少酒,说了不少话,说他们家祖上积德,该应要出贵人,老头子当年就差点成了贵人,如今儿子真成了贵人。热闹之后,果然如庞士伟所料,多余的几台机器立刻就被人当场交押金领走,而且还不够,还有更多的人要求领机器,包括外村的人和本村人在外村的亲戚。庞士伟答应,等这批货做完之后,送去的时候,顺便再拉一些机器回来。
  第一批成品加工出来之后,庞士伟租车送到巩县。虽然经验收合格,但庞士伟并没有收到钱,原因是他还欠着百分之三十的设备款,所以这批货只能用来冲帐。第二批仍然如此。庞士伟快顶不住了。因为购买原料要钱,往返运输要钱,而他的钱已经全部用于购买设备和原料了,再无进帐,难以维持运转。他与对方商量,对方态度诚恳,说了一大堆理解的话,但最后的意思还是要按合同办,说做生意最要讲信誉,必须执行合同等等,说得庞士伟没有话讲。第三批还是这样。庞士伟急了,说他实在运转不开了,而且由于连续几次分文未进,乡亲们的热情也大受影响,已经有几户表示不打算做了。对方似乎很富有同情心,在对庞士伟再次表示理解之后,决定破例一次,同意赊欠一些原料给他们。第四次,当然也就是三个月以后的一次,送货之前庞士伟进行了认真计算,算出这次交了货之后,多少可以收回一些货款了。
  一想到能收回货款,而且下次再不用扣设备款了,庞士伟心中立刻又荡漾着光宗耀祖的激动。所以,这次他去的时候,特意租了一辆新解放,自己也穿了在汉正街买来的西装,并且套上了拉链式的领带。然而,当他高高兴兴地赶到巩县的时候,傻眼了,原来的公司已经换了,而且换得彻底,连老板带员工甚至看门的老大爷全部一起换了,换得庞士伟一个都不认识。
  庞士伟当场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人家是怎么回事。新老板说他们是设备制造厂的,原来这家公司因为拖欠他们的设备款没有办法偿还,他们上门要债,原公司的人全部都吓跑了,只好他们来接手了。并说如果庞士伟继续要购买设备,没问题,而且因为减少了中间环节,价格绝对比以前便宜,但是必须付现钱。庞士伟说我不是买设备,设备我已经买过了,现在按照当初的合同返销成品编织袋。新老板说我们是设备制造厂,卖设备的,买编织袋干什么?庞士伟脑袋一翁,眼睛一黑,竟然晕了过去。幸好,当时被骗的不是庞士伟一个人,而是许多人。
  这其中就有现在和庞士伟住在一起的杨达昌。庞士伟被杨达昌他们掐醒之后,大家一起去派出所报案。派出所了解清楚情况后,说你们有合同吗?庞士伟说有,但是没有带来。谢天谢地,杨达昌带来了。派出所的同志看了合同之后,说既然有合同,那么对方就应该遵守合同。庞士伟和杨达昌都说是、是、是。派出所同志又说,既然对方不遵守合同,那么你就应该上法院告他们,而不该来找派出所。庞士伟不懂,看看杨达昌,又看看派出所的同志。派出所的同志很有耐心,对他们说,这属于典型的经济纠纷问题,归法院管,不归派出所管。
  庞士伟和杨达昌找法院,法院问打算告谁?他们拿出合同。法院说这个案子标的比较大,你要按合同标的比例先交纳诉讼费。庞士伟问多少钱?法院的同志说了一个数字。庞士伟听了吓一跳,因为相对于他当时身上的钱来说,那是一个天文数字。不过,当时杨达昌身上好象有钱,或者说他身上没钱,但是在深圳有钱,因为杨达昌的公司在深圳,所以,杨达昌还继续询问打官司的情况。法院的同志进一步告诉他们,如果真要打官司,最好请一个律师,并主动向他推荐了律师,说该律师水平相当高,在当地经常打这样的官司,已经出名了。
  庞士伟和杨达昌迅速联系上律师。见面后,律师说你们这个案子不能搞风险代理,必须先收律师费。庞士伟当然没有钱支付律师费,所以在问清楚情况之后,坚持要搞风险代理。律师说坚决不可以。庞士伟问为什么?律师说,你现在连被告都找不到,这官司还怎么打?打赢了也没办法执行。要是搞风险代理,我就等于白帮你忙一场了。庞士伟和杨达昌一听,知道官司打不成了。庞士伟没钱,当然打不成,杨达昌或许还有点钱,但是也不愿意打了,如果打,不仅反正也讨不回来钱,还要花出去一大笔律师费和诉讼费用,这样的傻事情谁愿意做?还是自认倒霉吧。庞士伟到郑州找到那个朋友,朋友想躲,但是没有躲掉,被庞士伟和杨达昌奇迹般地碰巧找到了。可是,找到了也没有用。因为朋友也是受骗者,而且比他还惨,用借来的钱买了设备和原料,现在基本上已经疯了,时好时坏,本来是想躲的,被庞士伟和杨达昌抓住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哭的时候说他很惨,不想活了,笑的时候说他马上就要发大财了,发了大财就要成大老板了,要在郑州最好的大酒点宴请庞士伟和杨达昌。庞士伟和杨达昌傻眼了。找疯子有什么用?庞士伟又回到巩县向新老板求情,让他无论如何帮自己一把。新老板说我们也是受害者,也被他们骗了,再说这事我没办法帮你。
  最后,还是杨达昌给他出主意,说虽然这个老板跑了,但是我们的那些设备还在呀,还可以生产编织袋卖呀。庞士伟一听,鹈鹕灌顶,差点就给杨达昌下跪。杨达昌说你别感谢我,我们还是赶快去联系买家。于是,他们又忙着找买家,可如今无论做什么生意,找买家总比找卖家难。庞士伟和杨达昌历经千难万苦,又差一点被骗了两次,最后好歹总算找到了一个至少不是骗子的买家。但是,价格比原先卖设备给他的那个骗子承诺的返销价格相差太多。照他们开出的价格,往返这么远,扣除原料费,不但没有钱赚,还要倒贴钱。上当了。
  庞士伟想。彻底上当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从一开始就上当了,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骗子两头骗,既骗了上家,也偏了下家。这次庞士伟没有晕倒。因为他为了防止再次晕倒,自己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告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