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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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梅花猜的没错,刚才的电话是叶莎丽的情人打来的。但是并不是像刘梅花说的那样是“小情人”,而是“老情人”。
  叶莎丽的第一个情人比她整整大二十五岁。那时候叶莎丽刚刚从四川来到深圳,一开始的想法也跟刘梅花他们差不多,想找一个单位正式调过来。当时的人可能都是这种想法,因为那时候还没有“打工”这个概念。九十年代之后叶莎丽衣锦还乡的时候,以前的同学问她在深圳做什么,叶莎丽说打工,还把那些羡慕她的同学吓了一跳,因为在当时内地同学的眼里,“打工”的人就是朝天门码头上的那些“棒棒”。难道衣锦还乡的叶莎丽在深圳做“棒棒”?!
  叶莎丽刚来深圳的时候,在一个“单位”干了三个月,才知道她们“单位”的“一把手”自己都没有正式的“单位”和深圳户口,要指望这样的“单位”给自己办理正式调动和户口不是天方夜谭吗?于是,事不宜迟,赶快换。那时候叶莎丽还非常年轻,在深圳她还算是美女,至少相对于当时深圳本地的土著女人和基建工程兵专业的随军家属来说叶莎丽是漂亮的,比那些港资厂里面的打工妹也要漂亮。当时大学生甚至是中专生都是国家包分配,所以那时候还没有成千上万的女大学生涌向深圳找工作的壮观景象。总之,那时候叶莎丽找工作还非常容易。就找工作来说,女人的年轻漂亮和男人的文凭学历一样重要,甚至比文凭更重要,因为文凭可能名不副实,漂亮却很难掺假,不需要高科技手段,视力正常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由于年轻漂亮,所以叶莎丽可以一个单位一个单位的不断地“跳槽”。“跳槽”的原因不是嫌工资低,而仅仅就是考虑这些“单位”都没有办法帮她解决调动的问题。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叶莎丽干了差不多有十个单位,从罗湖跳到福田,又从福田跳到南山,再从南山跳到宝安。最后,当宝安的一个台湾老板极力挽留她的时候,问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这个公司。
  “没办法,”叶莎丽说,“因为这里不能给我办理调动。”
  “什么叫‘调动’?”台湾老板问。
  “调动就是能给我落实人事关系和户口?”叶莎丽说。
  “什么是人事关系和户口?”台湾老板又问。
  叶莎丽解释不清楚了,说了半天,直到把她自己也说糊涂了。
  台湾老板说:“这些东西都不重要,关键要有自己的事业。”
  “什么叫自己的事业?”叶莎丽开始反问。
  “比如像我,”台湾老板说,“有自己的这间工厂,这就是自己的事业。一个人如果要想出人头地,就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
  叶莎丽想了半天,说:“那是你们资本主义世界的看法,在我们这里不一样,我们这里的事业首先是要有一个正式的单位,然后努力工作,工作成绩得到单位的承认,在单位里面受到表扬或提拔,这就是出人头地,这就是事业成功。”
  台湾老板想了半天,说:“你可以在我这里努力工作,只要做得好,我也可以表扬你,提升你,让你出人头地。”
  叶莎丽笑了。笑着摇摇头。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台湾老板问。
  “你这里表扬不算数,你这里提升也不算数。”
  “怎么不算数?”台湾老板问。
  叶莎丽又想了半天,说:“如果我不在你这里做了,我这些成绩是没有办法带走的,就是带到其他单位,人家也不相信。”
  “怎么不相信?”台湾老板说,“只要你做出成绩了,如果哪一天你离开,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证明你在这里的成绩。”
  “没有用。”叶莎丽说,“别的单位不认可。”
  “你怎么知道不认可?”台湾老板说,“只要我认真地给你写了,别人肯定就认可,至少在所有的台湾老板工厂里面全部都是认可的。再说呢,你只要做出成绩,给你的工资和奖金是你自己的,而不管别人承认不承认。如果你不走,我准备让你考报关员,报关证到哪里都是得到认可的。”
  最后这两句话打动了叶莎丽,叶莎丽就暂时不走了,就真的跟着那个台湾老板做了。
  在以后的两年里,刘梅花一直跟着那个台湾老板,并且差一点就成为台湾老板的老婆。事实上,要不是那个台湾老板在生意上还要仰仗他的岳父家族,他就真的跟叶莎丽结婚了。叶莎丽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那个台湾老板,也从台湾老板那里得到许多东西。比如报关证,比如关外的一套房子和蓝印户口,比如几十万人民币现金,比如各种高级的化妆品和首饰等等。假如这些东西还都能归结到“钱”里面的话,那么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用金钱来衡量的。比如叶莎丽对“单位”和户口问题的认识,比如叶莎丽对“事业”的理解,比如叶莎丽对男女关系的认识与实践,比如生意场上的游戏规则。叶莎丽就由这些规则知道台湾商人是很团结的,台湾人跟台湾人之间生意上的往来也是很讲信誉的。这种信誉不仅表现在可以赊帐和绝不赖帐这个层面上,而是他们绝不会甩掉中间商,更不相互拆台。许多年之后,当叶莎丽自己也成为一个商人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些规则对一个民族的经济振兴是何等的重要!并且由此感悟,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的建立不仅是一个法律体系的问题,还是一个道德体系建立的问题,并且道德体系的建立比法律体系还要困难,因为必须首先要克服许多坏习惯,而当这些习惯不是个人而是一个群体甚至是一个民族的习惯的时候,要想克服就非常困难。
  事实上,在那两年里,叶莎丽在台湾老板的公司里面不仅仅是报关员,她至少还是老板的秘书,并且有一段时间她几乎就成为“老板娘”。要不是叶莎丽自己不满足于“二奶”的名分,她就真的一直可以做她的“老板娘”。那个台湾老板好象并不避讳他们的关系,甚至对自己的大舅哥也不避讳。老板经常带着叶莎丽出入台湾人聚会的场所,而且毫不避讳地把叶莎丽介绍给各位台湾同乡,甚至介绍给他老婆的娘家人。他们都好象能够理解并且认同他的做法。只是到最后,到叶莎丽和那个台湾老板都感到自己已经离不开对方的时候,到那个台湾老板正式提出要跟在台湾的原配夫人离婚的时候,那些台湾人才结成广泛的统一战线,一致反对他真的要娶叶莎丽为老婆,并且从此之后再也容不得叶莎丽。难道是叶莎丽自己破坏了他们的“规则”?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规则?是叶莎丽只能做“二奶”不能做“正房”的规则?这是谁制定的规则?这个规则对维护他们的团体利益有利?那么对叶莎丽呢?他们会考虑叶莎丽的权益吗?
  叶莎丽是不会给任何人做“二奶”的,所以叶莎丽最后离开了那个台湾老板。叶莎丽是带着悲伤离开他的,但同时也带着成熟。这种成熟给了叶莎丽“刀枪不入”的本领。这个“刀枪不入”就是绝不奢望成为某个男人的正方太太,绝不动用自己的真感情。这是本领,也是原则。叶莎丽发现,为人做事的原则是很重要的,因为原则来自于实践,被实践证明是必须遵守的原则就应当努力去坚持。
  叶莎丽离开那个台湾老板后,立即就离开了深圳,跑到了海南。叶莎丽在海南坚持自己的原则,所以做的如鱼得水,再也没有遭遇当初在深圳遭到的困境。此时的叶莎丽已经非常的成熟和老道。这种成熟和老到哪不仅表现在生意场上,而且也表现在感情上。其实说起来也非常简单,就是把自己的感情当作自己赚钱的武器,而不是感情的本身。
  叶莎丽发现,只有与优秀的男人交朋友才能获得生意上的好处,但真正优秀的男人有谁没有老婆或自己的感情寄托呢?所以,他们不可能再跟叶莎丽实现真正的感情交流,有时候他们好象是动真情了,但那只是一种假象,就像当初深圳的那个台湾老板以为自己可以为了叶莎丽而舍弃一切一样,当这种舍弃真正要发生的时候,他才发现“男人还是应当以事业为重”。所以,叶莎丽在海南一点弯路没有走,上来就直接把感情当作工具,上来就心静如水并且“刀枪不入”,果然频频得手,很快就建立了自己的“事业”。当海南的经济露出不景气的端倪的时候,她又以最快的速度将已经到手的烫山芋马上抛出去,再次回到深圳。
  叶莎丽回到深圳的时候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叶莎丽是自己开着奔驰车回到深圳的。叶莎丽回到深圳之后没有去见那个台湾老板,而是直接进入上流社会。
  进入深圳上流社会的方式非常简单,经一个当初在海南认识的老板引见,直接办了一张特殊的会员卡,然后自己驾驶着奔驰去财富岛。
  财富岛位于关外的大鹏海域,本来是一个荒岛,后来被一个老板看中,以五百万的代价跟鱼村签定了一个租用五十年的合同,然后在上面盖起了别墅和会所,建立了一个俱乐部。俱乐部只对会员开放,或者说整个小岛只对会员开放,而会员的入会条件除了花几十万甚至上百万购买银卡、金卡、白金卡和钻石卡之外,就是一定要有老会员介绍。换句话说,并不是有钱就一定可以上岛。比如一个穷光蛋,买了一张彩票,中了五百万,即便他愿意拿出几十万来买一张卡,俱乐部可能还不接受他。所以,财富岛是真正的上流社会,是新贵身份的象征,就是深圳本地的普通官员或小老板,也很少有人上过财富岛,至于一般的平民百姓,绝大多数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叶莎丽在财富岛上很快就站稳了脚跟。叶莎丽发现,在这个以男人为主的上流社会里,偶然冒出一两个女人,不需要这个女人自己招摇,很自然地就成了人们关注的中心。叶莎丽就是在这个社会里认识陈大富的。叶莎丽认识陈大富不久,就认识了陈大富的老婆刘梅花。叶莎丽一认识刘梅花,马上就跟刘梅花成了好朋友。叶莎丽跟刘梅花成为好朋友是叶莎丽自己主动的,因为在那种场合,叶莎丽不能让自己孤单,她必须跟其中的某个人很亲近,但是她不能跟他们其中的某个男人太亲近,根据在台湾老板那里学来的知识和从海南练就的经验,叶莎丽知道,如果她跟财富岛上的某个男人太亲近,那么她很快就回招致其他很多的男人嫉妒。叶莎丽知道男人如果嫉妒起来比女人更可怕,所以叶莎丽必须找一个女人亲近。最后就找到了刘梅花。
  叶莎丽找刘梅花的原因是刘梅花看上去年纪比较大。叶莎丽相信,岛上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绝大多数是某个老板的情人,或者直接就是交际花,无论是哪种情况,她们都不配跟叶莎丽成为好朋友。而刘梅花就不一样了,刘梅花一看就不是某个男人的情人,更不是交际花,哪有这么大年纪的情人和交际花呀?刘梅花是陈大富的正式老婆,并且是陈大富不可轻视的正房太太,因为她能跟陈大富到这个岛上来本身就说明她在陈大富心中的份量,甚至说明她在精卫公司的份量。叶莎丽选择刘梅花作为好朋友的另一个原因是当她们俩在一起的时候,男人们最感兴趣的只能是她,而不是刘梅花。
  叶莎丽进入财富岛之后,自己制定了一个新原则,就是暂时只跟财富岛上的会员做生意。叶莎丽相信财富岛上的男人基本上不会是骗子,骗子不会花这么大的本钱。叶莎丽还相信财富岛上的男人特别要面子。要面子的男人一般不会当着这么多会员的面骗其中的一个会员。叶莎丽更相信财富岛上的男人都注意到了她。叶莎丽相信财富岛上的男人都知道她不属于他们其中的某一个的。既然不属于其中的某一个的,那就是属于大家的,大家都有关照她的义务,都有在她面前显示自己实力、教养和神通的欲望,叶莎丽就是要合理地利用这些欲望,然后获得她所需要的商业机会。
  叶莎丽的第一单生意就是跟陈大富做的。方式很简单,叶莎丽从四川老家联系一个重型车队,车队从安托山拉土去填后海,陈大富支付给叶莎丽的费用是每车一百五十元人民币,叶莎丽支付给车队是一百三十元,每辆车每天要跑十五趟,叶莎丽坐在家里收钱,一个月就能把上财富岛的会员卡收回来。
  叶莎丽刚才接到的电话就是陈大富打的。

《女人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