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晚上六点钟一到,穆干生就下楼了,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肖洪书,他迎着穆干生说:“穆副部长,请上车吧!”
  福特轿车出了小区,穆干生说:“洪书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还很熟练嘛!”
  “早就学了,驾驶证都拿到两年了,只是还没有车。”
  “买呀!这年头不会开车、不会电脑是不合格的干部了。”
  “穆副部长,话是这么说,可如今大领导,比如市委书记、市长、县委书记、县长谁自己开车、打电脑?那要秘书干什么!”
  穆干生笑笑,像是自言自语:“这倒也是!”
  说话间,车停在一座高楼前的广场上。肖洪书迅速下了车,正要给穆干生开门,他已经下车了。
  “穆副部长,你先上去,在218包间,我停车,马上就来。”
  穆干生四下看看,他没来过这家饭店,但看门面和广场,感觉到也是上档次的。上了二楼向右拐第二个门就是218包间。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把他交给另一个身着套服的女人,女人满脸灿烂,说:“穆副部长,请!”
  穆干生看看她说:“你认识我?”
  “穆副部长不认识我了,你前年去我们乡时,我还和你握过手。我当时是葫芦镇的党委书记,我叫匡宇宙。”
  “哦,不好意思。”
  匡宇宙引着穆干生,轻轻推开218包间的门,立即退到旁边。这时室内的人都站了起来。
  “穆副部长,你能来,我太高兴了。”说话的女人正是郝莹梅。
  郝莹梅今天不像副县长,往日她总身穿职业装,不是蓝色就是灰色的,今天的米色上衣敞领露胸,右胸别着一朵足有手掌大小的紫红色花朵,脖子里的项链闪着亮光,绛红色的长裙拖到脚踝,把这个女人衬托得气韵动人。她剪着齐耳短发,脸上薄施粉黛,显得得体大方。
  说话间,肖洪书进屋了。
  “郝县长,穆副部长今天推掉了所有应酬……”
  穆干生打断了肖洪书的话,说:“明天新部长上任,我原本准备去会场看看,还要理一理汇报材料。洪书说郝副县长在这里,我当然要来陪陪你这位美女县长了。”
  “谢谢穆副部长,我来介绍一下。”郝莹梅并没有叫大家坐下,满面笑容地说:“穆副部长,恕我没有出去迎接你,那位迎接你的是我们县两朵金花乡镇党委书记其中一朵,匡宇宙,是一位很能干的基层女领导。”
  说着,又拉了拉身边的一位漂亮女子,“这位是县政府办刚刚提拔的副主任顾青玉,只有三十岁。”
  “都是娘子军?”穆干生笑了起来。
  穆干生的目光在顾青玉身上停了下来,忽然觉得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子有些似曾相识,不知怎么的,在这一瞬间,他立即把她和邓平予联系在一起。她的五官、身材,越看越像邓平予,只是比邓平予稍矮一些,仔细一看眼睛也有差别。
  当顾青玉的目光和穆干生相遇时,她的心怦怦乱跳起来,脸上的红润既不是腼腆,也不是羞涩。女人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最美丽的,何况像顾青玉这样漂亮的女人呢?能够得到一个男人的关注,尤其是穆干生这样年轻而且标致的市委组织部分管干部的副部长的注意,谁的心里都是会热乎乎的。
  穆干生似乎觉察到自己在注意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立即转过脸,看着郝莹梅说:“郝副县长,你们浒河县真是美女如云啊!人们都说‘陕西看坟头,北京看城头,江南看丫头’,我看应该改为浒河看美女啊!”
  “可惜你有夫人了,否则我在浒河给你选一个最美的姑娘!”郝莹梅笑了起来。
  “郝县长,您还不知道吧,穆副部长的夫人也是出了名的美女。”肖洪书说。
  “哦,对了,听说过,只是没见过。”郝莹梅说。
  “都变成老太婆了,什么美女,不能和浒河县的美女相比。”
  “还有一个党委书记,你认识的,万策全。”
  郝莹梅拉着穆干生坐首席,穆干生也就不推让,郝莹梅在他右手边坐下来,肖洪书左手而坐。
  人不多,座位宽松,郝莹梅说:“穆副部长,我本来准备邀几位领导陪您的,可又有顾虑,后来一想还是找几位下级,让您轻松些,您不见外吧!”
  “有大领导在太不自由了,我今天有幸陪陪这么多美女,太有眼福了!”穆干生笑了笑,风度翩翩落了座。
  这时郝莹梅手机响了,一接电话,是万策全。挂了手机,郝莹梅说:“不等了,老万的车子出了毛病,随他什么时候来。”
  服务员托着一瓶五粮液上来了,穆干生一看,说:“郝副县长,我看今天就改红的吧,大家喝酒是假,说说话是真。”
  “穆副部长,我特地带着小顾来陪你的呀,我们的小顾喝白的少说也能干一瓶,宇宙倒是假的。”
  “匡宇宙这个名字好呀!能把宇宙都框起来。”穆干生说,“你知道老一辈革命家惠浴宇吗,能在宇宙沐浴。”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
  酒还是斟的五粮液,穆干生只得应付着,郝莹梅也不劝他多喝。酒过数巡之后,万策全进来了。他一进门就说:“穆副部长,郝副县长,我这个人这两年太背时了,你说也真是倒霉,连赴个宴也不顺利,先是路上遇上一辆货车撞了拖拉机,好不容易绕开了,自己车子又出了毛病。没话说,我让领导看我出丑了,我自己先罚三杯。”万策全说着连喝了三杯酒。
  喝了一会儿酒,万策全突然说:“穆副部长,听说明天省委组织部派来新市委组织部长?”
  穆干生点点头,“明天上任,省委组织部盛部长亲自送来。”
  “听说这个方部长很有来头呀!”万策全说,“干部的变数也太大了,前些日子先传说穆副部长要当部长,后又说省委的组织部的李处长,现在又成了方部长了。”
  “都说干部人事制度要改革,可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要是把市委组织部长让我们投票选举……”匡宇宙说。
  万策全把双手一举,说:“那一定是穆副部长!”
  “别乱说,干部人事制度再改革,也不能什么干部都让大家选举啊,何况组织部长!”穆干生的脸如同血泼似的,他喝了一口水说,“我们国家永远是党管干部,而且各级组织部长大都是易地为官的。我既无德无才,也没那个野心,希望各位在别的场合千万不要说这些话。传出去领导还以为我自己……”
  穆干生害怕再喝下去嘴里越来越无边无际,便提议到此为止,郝莹梅知道穆干生今天心神不宁,只好让大家结束了。
  到了楼下,郝莹梅让肖洪书自己走了,由她送穆副部长。
  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安排的,郝莹梅让顾青玉开车,她和穆干生坐在后面,穆干生知道郝莹梅的心思,便低声说:“郝副县长,方部长明天就上任了,我还不了解方部长是什么脾性,只要有机会,方便的情况下,我一定会尽力的,只是如今有些领导把权力看得太重,你在官场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知道市里有些局长大事小事一个人说了算,连买一盒订书针都要他批准!”
  郝莹梅在黑暗中点点头:“我知道,我理解,穆副部长,万一不行,到时你帮我引见一下方部长。”
  “那没问题。”
  到了穆干生家楼下,郝莹梅先下了车,顾青玉从后备箱里取出东西。
  穆干生停在车旁边,说:“郝副县长,你这是干什么?”
  “穆副部长,我知道你的为人,这是一套西装,牌子还可以,你们男人嘛,总要有一两件走得出去的西服,人靠衣马靠鞍嘛。”
  “不行!西装我有!”
  “哎呀,穆副部长,如今这算什么,不行你付我钱就是了!”
  “那你上去,我给你钱!”
  “穆副部长,这么晚了,你让我去你家取钱,嫂子还不把我骂得狗血喷头!”郝莹梅一边笑着一边拉开车门,“以后有机会的。”
  回到家里,客厅里黑糊糊的,穆干生也没开灯,将西装扔在沙发上,洗完了脚,进了卧室。
  妻子半躺在床上看电视,见到丈夫回来了,看了他一眼又盯着电视,正好一集放完了,又是长长的广告,邓楠予按下静音键,说:“干生,我真的没想到女人当中医不好。”
  “怎么啦!”
  “你说这些男人真是怪,”邓楠予说,“得了阳痿病非要找女医生看,那么多男中医,偏要找女的看,你说不看又不行,看吧他们还那么认真讲自己的病情。”
  “这些人啊,他们不敢找男医生,知道男人了解他们的那些鬼玩意!”
  邓楠予不吭声了,穆干生上了床,也靠在垫子上,邓楠予搂着他,俩人已有几天没有温存了,穆干生虽然搂着妻子,可总有些心不在焉,往日那些云蒸霞蔚的景象总难以再现。可他真的不愿打击女人的积极性,女人的手早已经伸到他的小腹部。只好仓促上阵,虽然今天毫无情调,但还想敷衍一番,然而这种事却是敷衍不得的,调皮的小东西怎么也不听使唤,妻子被弄得心烦意乱,一把将丈夫推了下去,一声不吭地睡去了。
  穆干生真的有些英雄气短,拉了拉妻子,说:“我不会也是阳痿吧!”
  “你!你的心思放在官场了,今天要是你当上市委组织部长了,恐怕早就雄赳赳、气昂昂的了。”妻子没好气地说,“你要是阳痿了,天下的男人都成了太监!”
  一句话逗得穆干生笑了起来:“你这话说得就太言过其实了。”
  说来奇怪,穆干生这一笑,居然把心中的那些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随即搂过妻子,陡然间就斗志昂扬了。
  妻子一边迎接丈夫的狂轰乱炸,一边说:“你真变成阳痿了,有你这样的阳痿吗?”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中南市委、人大、政府、政协四套班子集聚中南宾馆,早早地都按席卡入座。
  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亲自来了,市委书记彭成仁和市长张正民提前在宾馆门口迎接。这种场合下,穆干生本是不够资格出席的,可他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偏偏廖吾成今天一早去省里报到,穆干生只能和另两位副部长以及组织部办公室主任、两个干部处长赶来插科打诨。
  盛国华一行提前五分钟到了,驶在前面的是市委书记彭成仁的奥迪A6,第二辆自然是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的国产宝马。奥迪A6在A楼门前一停下,彭成仁大步跑到宝马前,伸手拉开车门,护着盛国华下车。
  第三辆帕萨特轿车在宝马后面停了下来,下来一个高个子、瘦身材的中年男子,盛国华和彭成仁看着中年男子,盛国华说:“老方,之路同志。”
  方之路大步走到彭成仁面前,紧紧握住彭成仁的手:“彭书记,我先向你报个到。”
  盛国华说:“之路同志是省委组织部的笔杆子,对组织工作颇有研究。”
  “好啊,我们中南的组织部工作一定会再上一个新台阶的。”彭成仁握了方之路的手,又朝后面的几位随行人员挥着手,“请大家到会议室吧!”
  盛国华和彭成仁在前,方之路和张正民随后,众人簇拥着几位领导向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门口一行人见彭成仁、盛国华一行健步走来,市委办主任辜兴东带头退到一旁,彭成仁拍起手来,会场里众人都站了起来,大家也都响起了掌声。这时,一位身着旗袍的女子上前引导领导们入座。
  穆干生和市委组织部一行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后面远远的位置上,也没有领导们理会他们,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彭成仁和盛国华耳语了几句,转身对着话筒,刚喂了两声,会场上已寂静下来。彭成仁主持了会议,首先欢迎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同志宣布省委关于方之路的任命决定。”
  穆干生远远注意着主席台上几个人的表情,唯有盛国华的脸上堆满了严肃,按说在今天的这种场合,作为省委组织部长应当轻松愉快,为什么满脸的沉重!彭成仁在简单的主持词中只宣布省委组织部长盛国华,而在省委组织部长前面缺少了重要的头衔――省委常委。这时穆干生才想到,盛国华上任省委组织部长已经一年多,中央一直没有把省委常委这顶帽子给他戴上。按照现行干部管理规定,各级党委组织、宣传部门的一把手,一般都应该为同级党委常委。虽然常委是一个虚设职位,可其中的含金量就大不一样了。就像现在的盛国华,虽然是省委组织部长,可还只能作为省委部门的主要领导,还只是一个正厅级职务,当然不够资格进入省委领导的班子。而省委常委就不同了,常委是省委领导成员,是副省部级高级领导干部。想到这里,穆干生也十分理解、同情盛国华了。至于盛国华为什么迟迟没有获得省委常委的头衔,说法比较多,版本也各不相同。穆干生在众多版本中,认为说法最可靠的,还是盛国华任市委书记期间的问题,尤其是他任西臾市委书记时和市长胥西姚之间的矛盾。据说两人当时作为党政一把手,工作并不协调,胥西姚早盛国华一年多调省建设委当主任,不久东窗事发,而胥西姚进去之后揭发了盛国华许多实质性问题,当然,在这种情况下,盛国华的省委常委还能任下来吗?
  可以想象得到,盛国华虽然官至省委组织部长,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称心如意,不仅渴望着省委常委这顶贵冠能够早些落袋为安,而且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唯恐胥西姚把他拖下水。
  彭成仁举起双手,大声说:“欢迎盛部长代表省委作重要指示!”
  盛国华仍然黑着脸,虽然抬起头,目光没有落在哪一个角落,只是在会场上游离了瞬间,便低头看着面前的文件。
  “现在我宣布省委任职通知:经省委常委研究决定,任命方之路同志为中南市委常委、组织部长。”
  谁都没有想到,盛国华念完了文件,连一句话也没讲,会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冷场,彭成仁回头看看盛国华,盛国华仍然低着头。彭成仁只好宣布下一项程序。
  方之路的讲话是一种程式性的,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自然也显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最后,彭成仁代表市委、人大、政府、政协及全体干部对方之路同志表示欢迎。他今天既是主持人,又是市委书记,只能顺着意思说些场面上的话,看得出,彭成仁并没有动脑子,也没有事先准备,并没有什么新意。穆干生听得出,方之路只不过是市委常委当中的一员,在彭成仁的领导之下,盛国华虽然身居省委组织部长,可还是光头组织部长,省委常委会上他只能列在列席会议人员的名单里。如果省委常委举手表决的话,他当然没有举手表决的权利。
  会议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直到吃中饭时,穆干生才有机会和方之路见了一面,会上彭成仁说了,下午方部长去市委组织部和同志们见见面,明天他和方之路交换意见,介绍情况。
  吃了中饭,盛国华一行走了。方之路由市政府办安排在宾馆住了下来,穆干生和市委组织部另外两个副部长、办公室主任去房间看望了新部长。方之路说让办公室主任朱志明下午两点半来接他去组织部,简单和同志们见个面。
  下午两点钟朱志明开着廖吾成留下的奥迪轿车来到宾馆。
  奥迪轿车驶进市委大院,快到市委组织部大楼时,方之路说:“朱主任,听说市委组织部大楼前有一棵千年古槐树啊!”
  “是啊,方部长过去来过吗?”朱志明说,“这棵古槐造型奇特,像一棵大盆景,更奇怪的是这棵古槐一半已经干枯,另一半却繁荣昌盛,年年生枝开花。”
  说话间,轿车已经停在大楼前的广场上,朱志明迅速下了车,为方之路开了车门,方之路站了下来,望着那棵千年古槐树,感慨道:“真是一棵奇树啊!”说着向老树走去。
  方之路绕着古槐转了两圈,然后向大楼走去,这时穆干生带着组织部的处长们迎了出来。方之路一一握着同志们的手,大家都说欢迎方部长的到来。
  三楼会议室里,几十双眼睛一齐焦聚在方之路身上,方之路挥着手,走到主席台正中,三位副部长依次而坐,方之路已是市委组织部的当家人,他没让副部长们主持,自己唱了起了独角戏,首先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接着就发表了就职演说。
  看来方之路是有准备而来,不仅讲了国际国内形势,还反复强调了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重要性。穆干生不时地看着身边的方之路,总觉得方之路的讲话是抄来的人民日报评论员文章。他想,也许是因为方之路在省委组织部研究室干得时间长了,但他觉得方之路讲的没有什么新的思路,都是一些报纸、文件上的理论,但是方之路的音调很高昂,情绪也很振奋。这时,穆干生突然发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知道是短信,穆干生已经形成习惯,每当开会时总是把手机调到振动上。这会儿他轻轻取出手机,偷偷瞥一眼手机上的短信:“1958年。”
  穆干生有些莫名其妙,这叫什么短信,让人抓不着头摸不着尾的。这样的短信当然不可能署名作者的,让穆干生奇怪的是发短信的人连手机号码也没留下来。
  穆干生轻轻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此刻,他不仅坐在主席台上,而且就坐在新来的组织部长身边,万一新部长发现他的思想在走神,一定会让领导认为他有不尊重的嫌疑,于是他重新调整了坐姿,一副全神贯注听讲的样子。
  方之路一会儿侃侃而谈,一会儿激情奔放,也许这是他第一次获得这样重权和居高临下的位置。穆干生想到,在省委组织部里,虽然处长们在外人眼里也是大权在握,然而他们只不过是起到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虽然离开组织部到各厅局、市县时都有相当多的领导前呼后拥,可是,他们心中清楚,那只不过是虚伪而空洞的表象而已,更何况研究室这样的部门,除了为那份《组织工作通讯》编稿,还会作一些调研,写一些总结性的文稿,既成不了气候,也出不了名,那些文章又能有什么新意!当然,在过去,方之路肯定从没有这样表演的机会,这样一想,也就难怪方之路此时的激动和兴奋了。
  但是,方之路的慷慨陈词还有些打动了穆干生。
  “社会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方之路大声说,“我们改革开放、科学发展,这一切都需要有知识、有能力、有高素质的干部,而我们沿用了多少年的靠权力选拔干部的办法已经不适用时代发展的需要,所以,我们必须大力加快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步伐。党中央在2000年就制定了《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纲要》,我相信中南市委、中南市委组织部一定会跟上中央的脚步的。”
  方之路的讲话迎来了市委组织部全体干部热烈的掌声。大家似乎看到了一位改革型的市委组织部长,心情也自然有些跃跃欲试。
  穆干生看看身边的方部长,感到几分亲切,没想到方部长是一位渐进改革的组织部长。那些小道消息有些故意贬低方部长了。
  方之路的演讲终于结束了。穆干生偷偷地瞥了一眼手表,他真的没有想到一个新上任的部长就职演讲居然花了近两个小时,美国总统的就职演说也没那么长。华盛顿的就职演说只有135个字,西奥多?罗斯福的连任演说才985字,林肯的连任演讲不过1200字。但是不管怎么说,穆干生相信方之路最后那段振奋人心的讲话。一个民主的组织部长就在他身边,他将看到中南干部选拔、任用的“公开、公平、公正”,看到中南人民盼望已久的民主氛围。
  散会之后,大家簇拥着方之路来到二楼,同志们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三位副部长和朱志明引着方部长来到办公室,到了部长办公室门口,方之路第一个进了门,朱志明紧跟在后面,穆干生以及另两位副部长在门外停了下来。
  这间大套间历来都是市委组织部长的办公室,除了里外套间之外,外间特别大,摆一圈沙发,中间是玻璃的圆形茶几,过去历任部长常常在这里开碰头会什么的。从这里走出去的市委组织部长大都荣升了,有的人官至正厅级,也有少数当到市委副书记因年龄和身体关系而没有升为正厅,有的已经官至副省级了。
  方之路看看这些曾经被使用过的办公用品,忽然看着朱志明,说:“小朱,组织部是不是经费困难?”
  朱志明被问得愣住了,笑笑说:“方部长的意思……”
  站在门口的穆干生进了屋,说:“方部长需要办什么事,尽管说,中南市财政再怎么不如经济发达的市,组织部的经费是保证的。”
  “这些沙发、办公桌都是哪个年代的了,该换的就换,难道我当部长了连这些沙发、办公桌都用人家的二手货!”方之路显然有些不高兴了。
  “方部长,这不怪朱主任。”穆干生说,“这些沙发和办公桌曾经是廖部长来时刚换的,还不到两年,前天朱志明同志对我说要换新的,我说这些用了还不到两年,拿走了没地方放,扔了挺可惜的。这是我的错,行,马上让他们换。”
  方之路狠狠地看了穆干生一眼,将手里的公文包往办公桌上一甩,用力在那张高靠背羊皮椅子上敲了敲。
  其实在廖部长把办公室腾出来之后,朱志明请示穆干生说:“穆副部长,部长办公室怎么准备?”
  “彻底打扫一下,把里面的东西都换一下,”穆干生说,“一般领导都不喜欢前任用过的东西。”
  “穆副部长,廖部长是去中央党校学习的,又不是犯错误。”朱志明笑着说,“方部长是省委组织部下来的,不会在意这些的吧!”
  穆干生觉得朱志明言之有理,也就没再坚持。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穆干生担心方之路对朱志明的第一印象,毕竟是下级嘛,他便把这个事情的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来了。
  听了穆副部长的一番话,朱志明真的从心底里感谢穆副部长,明明是穆副部长要换新的沙发、办公桌,是他提出不同看法的,现在方部长不高兴了,穆干生反而自己承担了责任。朱志明看看方部长,说:“方部长,这事不怪穆副部长,责任在我,我立即去挑选新的。”
  “等等,市委组织部有几个部长?”方之路黑下脸来,“组织部门的干部也能随便说?地方就是这个样子,你看部队,副政委、副司令员,副就是副,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
  朱志明尴尬起来了,他看看穆干生,低下了头,心想,尽管方部长批评得有理,可现在在中国这块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从村委会到国务院,谁不是习惯成自然了,再说了,干吗方部长要动这么大肝火?朱志明的心情突然间沮丧极了。
  尽管这样,朱志明还是笑了笑,说:“方部长,你的车子就是……”
  方之路看着朱志明,冷冷地说:“就是刚才接我的那辆奥迪?是不是?”
  “方部长,”穆干生说,“那辆奥迪轿车是去年市政财经过批准购买的,那也是市委组织部最好的车了。”
  “我知道,也是别人用过的二手货!”方之路说,“我先用着,总之我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还有那个司机另行安排吧,我也不会用他的。”
  “那……”朱志明欲言又止。
  “司机我有办法。”方之路没有说下去。
  朱志明真的有些无所适从,他不知道新来的组织部长这么难伺候,不知道性格如此古怪,还是对他有什么成见。这些日常生活上的小事,部长又不明说,自己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真的让他为难死了。朱志明心里不服气的是,省委组织部那些处长们的办公室他又不是没去过,那些正职处长们一间办公室远不如市里的副局们的。再说了,省委组织部的处长哪有什么专车?上下班,无论严冬酷暑,还不是两腿夹着自行车,要么就是挤公交,怎么花了三十多万元刚买了一年多的奥迪轿车就不能用了。司机还没用,怎么就不满意了。
  这天下午,朱志明总是悻悻的,有些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