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柳絮很少给贺桐打手机,要有什么事,就往他办公室打电话。贺桐对柳絮的手机号码很熟,她找他也是不难的。
    两个人平时的联系却很少,而且往往是贺桐主动给柳絮打电话。柳絮不想把跟贺桐的关系处得太张扬。
    在这方面,他们有一种难得的默契,贺桐也只在出差在外的时候,两个人联系才会多起来。他们宁愿舍近求远,决战于千里之外。
    星期六上午,柳絮在家里接到了贺桐的长途,是从北京打过来的。
    贺桐说好久没打球了,心里痒得很,就想打打球。柳絮这几天公司的事很多,没法抽身去北京,只好含糊其辞。贺桐很理解的样子,很快主动地转移了话题,好象扯得还很远,他说:“最近挺忙的,查医疗卫生系统的商业贿赂。检察院一下子在医院里抓了一大批蛀虫,那些‘白衣天使’黑得很,几角钱的药敢卖几十块,搞得老百姓有病不敢治。同时也天真得很,根本没想到吃回扣是犯罪。从院长副院长到药剂科、设备科的科长,再到处方医生,一路下来,真的是顺藤摸瓜,一摸一大串,一摸一个准。搞得检察院的同志畅快无比,说办案从来没有这样顺利过,侦察工作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往法院一送,马上就要开庭审理。这次政府反医疗腐败声势浩大,行贿的受贿的一起抓,几乎没有漏网的,除非是恰好在这之前死掉了。你还别说,还真的有这样的人,咱们的熟人,流金世界的法人代表肖光宗,他的死很蹊跷,说句不该说的话,搞不清他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不过,他要不死,涉嫌行贿的罪名恐怕也逃不掉,连他弟弟都这么说,好象他哥哥的死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似的。”贺桐最后叹了一口气,说:“唉,真是人心不古呀。”
    肖光宗是做药品生意的,在内地有个很大的制药厂。
    听贺桐说了这段话,柳絮又有点后悔了,她知道,贺桐说话不仅喜欢曲里拐弯,还总是惜墨如金,他说到肖光宗不可能是为了纯粹的闲扯谈。她也许应该上一趟北京。其实,家里的事再大也比不过流金世界的拍卖委托。她有点后悔那么快地婉言谢绝了贺桐,犹豫着要不要改口。
    如果改囗,贺桐会不会认为她太现实了,从而看轻了她?可是,这些天她一直在找肖氏兄弟,正苦于没有线索,贺桐这不是把线索主动送上门来了吗?。
    贺桐倒是没让她为难多久,告诉他,执行局的曹局长没有陪他上北京。
    柳絮是冰雪聪明的人,马上领悟过来,贺桐这是在暗示她赶紧去找曹洪波。
    可是,他干嘛不直接说呢?
    柳絮因此留了一个心眼,不想表现得太机灵。女人可爱不可爱,跟聪明不聪明没有必然联系。相反,很多男人似乎更喜欢跟傻乎乎的女人交往,因为花瓶一样的女人,更能给他们充分展示自己的机会,也会让他们更放心。柳絮明白这一点,便有意无意地装傻,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他?”
    贺桐说:“你觉得呢?”
    柳絮只好继续装傻下去,说:“如果我去找他,要不要请你给他先打个招呼?”
    贺桐说:“不用,你先找他,看他怎么说。另外,刚才我跟你说的事,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柳絮说:“好。”
    柳絮接完电话后呆在原地没有动,把刚才和贺桐的通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还没有三分钟,电话又响了。一接,竟是曹洪波。曹洪波问她在干嘛;柳絮换了一种口气,说我一个家庭妇女能干嘛?在家带呆着呗;曹洪波说在家呆着好;柳絮说好什么好?哪个呆在家里发了财的?曹洪波在电话里笑了,话锋一转,说:“金达来拍卖公司的陈一达总经理真是个聪明人,知道我早就不钓鱼了,也早就不唱卡拉OK了,就请我到S市去玩。我当然不会去。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肖耀祖又来了电话,他说,听说曹局在S市出差,晚饭就由他安排行不行?这里有家餐厅,有道菜叫龙虎斗,其实就是干锅牛蛙和五步蛇。味道不错,一定要请我去打牙祭。见鬼,今天是星期六,我到S市出什么差?肖耀祖其实也是想请我去S市,又怕我不给面子,瞧,多狡猾。”
    柳絮一向不喜欢曹洪波说话七拐八弯的,不过,这次却没有工夫责怪他。曹洪波提供的信息让她心头一紧:肖耀祖不仅真的已经回来了,而且还跟陈一达搅到了一块儿。
    柳絮赶紧说:“你答应肖耀祖,我这就陪你去S市。”
    曹洪波说:“去S市干嘛?龙虎斗那道菜很贵的,是你埋单还是陈一达埋单?再说了,我到哪里出差,难道要陈一达或者肖耀祖安排?我干嘛要到S市出差?我难道不能到H市出差吗?”
    柳絮一笑,说:“狐狸再狡猾,也逃不过好猎手,我真是服你了。”
    “还不是为了你?我要肖耀祖听我的,还得想办法把陈一达支开。肖耀祖要见我理所当然,陈一达见我算怎么回事?”
    “你是局长呀,人家要把你摆平,好让你给他业务呀。”
    “你呢?你不想把我摆平?”
    “你什么意思?我跟你什么关系,陈一达跟你什么关系?”
    “好了好了,跟你开句玩笑。肖耀祖回来的事我跟贺院长汇报过了,他跟你透了信没有?”
    柳絮心里一慌,嘴里却说:“他跟我透什么信?他跟我什么关系,你跟我什么关系?”
    曹洪波嘻嘻一笑,说:“你说什么关系?好了好了不跟你斗嘴了。我还真的想你了,你说,我们有多久不在一块儿了?要不然,我们这就去H市?”
    柳絮说:“你安排吧。”这话一说完,又怕曹洪波认为她太急切了,赶紧补充说:“你在哪儿?躲在家里卫生间打电话吧?你能请动假吗?”
    曹洪波说:“我什么时候要请假了?向谁请假?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
    曹洪波的老婆几年前发现得了类风湿病,三天两头要住院,也难为他了。他老婆可能觉得他也不容易,对于他外面的事,也是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他那套家里家外的理论哪里玩得下去?
    柳絮说:“那行,你定个时间吧。嗐,最近买了条狗,比小孩还难带。我先安排一下吧。”
    曹洪波说:“你怎么也养上狗了?不是受咱们贺院长的影响吧?他可是我们院里的狗博士。”
    柳絮说:“是吗?我是第一次听你说。今年是狗年,养狗,图个吉利罢了。要不,我弄完了就打电话给你?”
    曹洪波说:“好吧,我等着。”
    一个小时以后,两个人见了面。见面的地点是曹洪波定的,去H市的高速公路入口处,他是从院里打的到那里的。柳絮知道他的用心,他是怕她去院里接人不小心被别人看到。最近院里抓作风整顿、抓队伍建设,规定了几条严禁,几条不准,曹洪波不想给同事留下话柄。
    跟贺桐有了关系之后,柳絮跟曹洪波的关系便更加小心翼翼了。男女关系的事情不管怎么样随便,在外人面前,也还是得藏着掖着,尤其对于女人来说是这样,这是一种最起码的自我保护,如果你在别人眼里人皆可夫,就象一辆谁都可以上的公共汽车,你还有什么含金量?那不成卖的了吗?跟那些桑那、歌舞厅的小姐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曹洪波愿意主动带柳絮去见肖耀祖,已经很不容易了。肖耀祖又不是傻瓜,他要看不出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等于白在商场上混了吗?
    也不知道曹洪波是怎么回事,一上车,便一个劲儿地把话题往贺桐身上扯。说郑院长无为而治,当甩手掌柜,贺桐则大有主持全面工作的架势。马上就要换届了,院领导一动,下面也会跟着动。
    曹洪波说:“贺桐这个人太有魄力了,雷厉风行的,他那个圈子里的人摩拳擦掌,正准备大干一场哩。”
    柳絮的心思本来在肖耀祖身上,曹洪波说的那些话,跟她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听到这里,却激愣了一下,顺口问道:“怎么,你跟贺院长的关系不是一直还可以吗?你难道不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人?”
    曹洪波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那个圈子里的人,原来我们的关系还可以,最近不知道怎么啦,反正我也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就是觉得……嗐,我也说不清楚,总是有点怪怪的。”
    听了曹洪波话,柳絮本能地觉得应该把这话题避开,便摇摇头,说:“你也够为难的,工作任何重,还得对领导察颜观色,想着都替你累。”
    曹洪波一笑,说:“现在在场面上混的人,哪个不这样?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那是驴子。好在习惯了就好了。我这种人,是懂得别人的好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他把我当下属,我把他当领导。反过来说,他要不把我当下属,我也不会把他当领导。”
    柳絮感觉到了曹洪波的情绪,隐隐地有些不安,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尴尬到底与自己有没有关系,想了想,说:“你要觉得你们之间有什么,我劝你不如早点找个机会跟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人家毕竟是副院长,架子总是要有的。说不定,人家心里正等着你主动找他哩,你总不至于指望人家主动屈尊迁就你吧。”柳絮留了个心眼,她想,他们之间的事要真是因为她,就不可能敞开了谈,只会打肚皮官司,而且,还难得分出个输赢。真那样,只求不要闹得太僵才好。听曹洪波的意思,他似乎并没有往这方面想,那就有可能是贺桐听了她和曹洪波以前的风言风语,而不由自主地在曹洪波面前扮刺猬。
    可是,贺桐暗示她去找曹洪波又是什么意思呢?
    曹洪波还要带她去见肖耀租。柳絮原来挺讨厌这个人的,但自从听到了陈一达已经跟他在接触的消息,就有了点不安,心里很紧迫,恨不得早点见到他才好。可是,肖耀祖要是嘴巴不上锁,到外面一多嘴,她跟曹洪波的关系就会成为绯闻,她会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曹洪波是那么谨慎的一个人,他难道没有想到这一层?
    要对肖耀祖施加影响,必须让他觉得她跟曹洪波关系不一般。可是,如果肖耀祖知道她跟曹洪波关系暧昧,又等于让他抓了一根辫子。还有,如果让贺桐听到了这些,他又会怎么想?
    这样一想,柳絮便多少有了一点不安,觉得还是应该先探探曹洪波的底,于是未语先笑,暼一眼曹洪波,说:“等下见了肖老板,你打算怎么介绍我?”
    曹洪波笑道:“就说你是我老婆呗。”
    柳絮脸一偏,朝曹洪波剐了一眼,说:“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哩。你有胆这样对人介绍我吗?你不怕别人传话到你老婆耳朵里?小心人家把你的小鸡鸡割掉。”
    曹洪波忙笑道。“我就喜欢看你假装生气的样子,正经得很哩。那你说说看,我不这样说,该怎么说?”
    柳絮说:“其实,你怎么介绍我,我是无所谓的。但你不同,我是替你着想。”
    曹洪波笑得更响了,说:“谢谢谢谢,我没有办法呀,一个被你搞得神魂颠倒的人,只有豁出去了。”
    柳絮说:“正经一点好不好?你是不知道,咱们女人想做一点事,真是太难了。”柳絮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要是省里哪个人的亲戚就好了。”
    曹洪波说:“我的柳总,你的胆子可是越来越大了。你要是省里哪个人的亲戚,我跟你的关系就变了,不是关系暖味,而是成了我拍省里那个人的马屁。嗯,权衡利弊,你这个想法还真不错,没准真的可以试一试,尽管有点损害我的形象。”
    柳絮笑道:“你还当真了?不过,我真要有这样的亲戚,就用不着这样劳心劳力了。别人恐怕会捧着好处来求我笑纳。都知道官儿越大,拥有的各种资源越丰富,也知道这样做绝对不会吃亏,你今天从他那儿得了好处,明天肯定会以另外的形式,加倍地还给他。”
    曹洪波从鼻子里“哼哼”地笑了两声,说:“你把社会看得太灰暗了吧?人间直有真情在,比喻说我对你。”
    柳絮听罢“嘻嘻”一笑,说:“可惜你这样的人不多了。难得呀。”
    曹洪波又一笑,说:“所以你要好好珍惜。不过,不说你是我老婆,说你是我的姨妹,总可以吧?肖耀祖总不致于那么不懂事,追问你是不是我老婆的亲妹妹吧?否则,我怎么介绍你都没有份量,你说呢?”
    柳絮沉吟着没有说话。
    曹洪波说:“你放心吧,肖耀祖不会乱说乱动的,他要在这里做生意,法院的人他敢得罪?想不清这个道理,我敢跟你这样成双成对地在他面前晃?”
    柳絮心想也只能这样了。有些事情,就是顾不了两头。贺桐那边真要有什么情绪,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就先搁一搁再说吧。曹洪波情绪很高,这对近来谨小慎微的他来说,实属难得。想到这里,柳絮把右手从方向盘上拿开,在曹洪波的大腿上拍了拍,笑道:“到底说了几句人话。可是,如果我们把陈一达挤了下来,他会不会心生怨恨?还有,就是陈一达他们公司可有伍扬做后台,说不定已经捷足先登了。”
    曹洪波把柳絮的手按了按,又拿起来握住,捏了捏,再把它送回到方向盘上去,说:“这点我也想到了。资产管理公司已经向我们推荐了金达来拍卖公司,这个伍扬,胆子还真够大。他既然已经打了这碗米,硬生生地把他们挤出局,无异于树敌,难度太大,我看也没有必要。”
    柳絮说:“我刚才说话太急了。你是知道我的,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吃独食。”
    “这就对了。什么是市场经济?市场经济就是利润摊薄的经济,俗话也说,这钱是赚不完的,有钱大家一起赚,反而安全,你有这种境界,事情就好办多了。”
    “是呀,我一个女人,哪里来那么大的野心?能有口饭吃就满足了。只希望中间不要再出别的意外才好,我是怕金达来公司抢了先,不想把蛋糕拿出来分。”
    “能有什么意外?以前是没有正式进入拍卖程序,伍扬他要尾大不掉,随他去好了。不到出手的时候,干嘛那么箭拔驽张?你放心吧,关键时刻,我会替你把握好的,要不然,我这亲哥哥可不白当了?你不想吃独食,金达来公司也别想。”
    这些天来,这是柳絮听的第一句让人心里踏实的话,心里一放松,不禁嘘了口气,送给曹洪波的笑脸,就有点象农夫山泉。
    曹洪波迎着柳絮的笑,得意地脖子一梗,头一昂,又伸出手在柳絮方向盘上的手上拍了拍,说:“剩下的问题,就看你们两家谁做主拍单位了。到了这个环节,陈一达他们公司就得听院里的,院里纪检会、监察室管下拍卖委托,但只要一进入具体的拍卖程序,就还是执行局的事。执行局负责跟拍卖公司沟通,没有一点自由裁量权怎么行?今天我会想办法让肖耀祖表态,先让你们公司进来。如果你们公司在客户资源方面有优势,主拍公司就是你们公司的了,这样,我们接触也就有了正当的理由。房地产拍卖,麻烦多多,你还不得经常找我沟通沟通?”
    “我们已经有了买家,很有实力,也很有兴趣。”
    “是吗?那就没有太大的悬念了。到时候你怎么感谢我?”
    “你说呢?”
    “我不说,到时候看你怎么做吧。”
    “怎么做?保证让你满意。”
    曹洪波哈哈一笑,说:“这我相信。”
    黄逸飞公司隔两三个月就要打一次招聘公告,招募女性业务员。黄逸飞是学美术的,鉴赏鉴别女性美的眼光很毒,所以,他的公司就象一个百花园。不过,那些业务员在公司一般干得都不会太长久,而且往往是她们炒他的鱿鱼。
    这倒不是因为黄逸飞在公司里搞性骚扰,得罪了那些姑奶奶。黄逸飞虽然风流成性,却从来不跟公司里的人乱来。黄逸飞可不是那种先聘后娉的大傻冒,他太清楚了,老板如果和公司员工打成一片,没有了尊卑之分,那还有什么老板的尊严?那还玩得下去?得不偿失嘛。黄逸飞对男人的爱好知根知底,也就知道美女出马一个顶仨的道理,他招聘那些业务员,完全是为了公司的利益,他把她们当作辛勤的小蜜蜂。问题是,情况往往是这样,业务被拉进来了,人却被拉走了。不过黄逸飞也想得通,走了张三有李四,这世界缺金子缺银子,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满大街都是。
    对于决定离开公司的业务员,黄逸飞不仅不会扣一分钱的业务提成,还有可能请她们喝茶或者吃饭。这时的黄逸飞将会变成了一个没有一丝一毫老板架子的人,他会向你大献殷情,把你一股劲儿地往天上捧,还会跟你掏心掏肺地谈社会谈人生。
    他的那些话,对于那些涉世未深,准备在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里大干一场的青春少女来说,简直字字珠玑。黄逸飞的口才是在大学的讲台上操练出来的,他可以一边跟你谈人生哲理,一边用流行段子插诨打科,他说话时面无表情,但声调抑扬顿挫,有一种绘声绘色的效果。
    黄逸飞有时候运气好,原来的雇主雇员关系,会被他迅速巧妙地转换成另外一种上下级关系。对于那些己经与客户上过了床的小姑娘,黄逸飞象大哥哥一样地给她们以忠告:商品社会的本质就是交换,男人向你索取时,你得鼓足了勇气替自己开价,就是卖肉也得卖个好价钱。千万不能太主动,女人太主动等于自贬身价。该说的话,一开始就要说清楚。如里开始就不明不白,到头来肯定是一本糊涂账,最终吃亏的还是你。
    比喻说,你可以给他当情人,但如果他是有家室的人,为了你们的关系能够长治久安,第一,你必须事先就从他那儿得到一份实实在在的物资保证;第二,你必须随时准备另外再找一个秘密情人,你只有脚踩两只船,才能平息他恋家时你内心的妒嫉之心,也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让你失望,你也才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公平。
    黄逸飞说,你是从我公司出去的,你可以把这儿当成你的娘家,而我,就是你的亲哥哥。亲哥哥不会让妹妹在外面受委屈受欺负,为朋友我可以两肋插刀,为了亲妹妹,我可以插朋友两刀。
    黄逸飞向某个小姑娘灌输这些思想的时候,那双细长的眼睛会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人儿,尽可能地让它闪烁着温柔而清纯的光芒。他的身体会微微向她倾斜,他的胳膊或者手会非常不经意地碰到她的身体,又马上象鱼一样地游开,但用不了多久,又会回游过来,仿佛无意间身体总会发生偶尔的碰撞或磨擦。他的口头语言和身体语言,,会很奇妙地让两个人挟裹着进入一个暧昧的气场。
    当小姑娘面对有权有势的男人的诱惑时,内心多少是有些挣扎的,太需要娘家人分享她的压力了,这时便会很自然很轻意地相信黄逸飞,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吐露心思的朋友和参谋。
    黄逸飞对自己的感情把握得很准,对他来说,女孩子能够喜欢多少就喜欢多少,但绝不会对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动真心。
    喜欢是一种相对随便的、轻松的感情,可以象胡椒面似地任意挥洒,情呀爱的,就不一样,那应该是一种灵与肉的交融,搞得不好就会伤筋动骨。而且,女人不生孩子或者不到三十岁,根本体会不到生活的酸甜苦辣,谈得上什么精神层面的交流?跟那些毛都还没长齐的雏儿谈情说爱,不是浪费感情,就是把自己往弱智化方面整,黄逸飞想起来都会觉得好笑。
    黄逸飞自由惯了,也怕被人黏住不放。柳絮是最好的挡箭牌,她的大头贴照片被他放置在钱包透明的夹层,一有机会就拿出来炫耀,所以,那些与他有关系的女孩子,事先都知道他有一个漂亮能干气质高雅的富婆太太。
    黄逸飞当然不会说他跟自己老婆举案齐眉或恩爱有加,否则,那不是太矫情了吗?你有一个这样的太太,还想到外面去偷腥,你也太不是玩意儿了。黄逸飞只夸柳絮有事业心,说她对挣钱有天然的爱好,简直上了瘾,搞得自己经常处于下岗状态,他甚至给自己取了个绰号,叫黄元旦。什么叫黄元旦?元旦不是一月一日吗?这就是他跟老婆做爱的频率,而他,是个雄性荷尔蒙分泌正常的男人,他是生意人,也算半个艺术家。搞广告是需要创意的,没有爱情,他从哪里获得艺术家的原始冲动和创作灵感呢?
    就这样,黄逸飞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因老婆性冷淡而被迫处于半饥饿状态的可怜虫。他当然不甘心于此,他认为做爱是快乐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自去找门路。那些早已和别的男人尝过云雨之情的小姑娘,会被黄逸飞的话逗乐,一些放得开的,甚至会扬起手来打他,或做把持不住状,借势往黄逸飞怀里倒。
    这会儿,黄逸飞跟刚辞职的业务员安琪就处在这种状态。黄逸飞说他的广告公司池塘太小了,而安琪就是一只凤凰。他没有别的指望,就是希望飞出去的凤凰能把公司当娘家。他说:“是人就要往高处走,是凤凰就要攀高枝,这没什么说的,但你在攀高技之前,就要认准了,对方是不是高枝?靠不靠得住?”
    安琪朝黄逸飞仰着脸,扑闪着自己那有着一双明亮大眼睛的长长睫毛,问:“怎样才能认得准呢?”
    黄逸飞说:“如果要你把男人分成两种类型,你怎么分?”安琪嘟着嘴,想了想,终于摇了摇头,说:“我很傻的,不知道该怎么分。”
    黄逸飞说:“对于女人来说,男人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可嫁的,另外一种是不可以嫁的。对于前面一种人,你可以率性而为,尽可能表现你最真实的一面,因为你可能要跟他生活一辈子,就没必要伪装。对于后面一种人,你可以现实一点,完全没有必要跟他讲客气。”
    安琪低下头,还把一根手指头伸到嘴里咬了咬,问:“怎么叫不讲客气?”
    黄逸飞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说:“你这样天真怎么出去混?我真的有点不放心。我记得我跟你们说过一个段子,让你们正确使用男人,你是不是已经忘了?”
    安琪说:“什么段子?你再讲给我听一听。”
    黄逸飞说:“平时老板说话不认真听,真该打手板心。”
    安琪说:“我让你打,你快把那个段子再说一遍。”真的就把手伸到了黄逸飞面前。
    黄逸飞伸手把那只手握住,用另一只手轻轻地在上面拍了拍,说:“我本来只给别人一次机会的,看你这么乖,就再说一次。一般来说,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是说你不能太把男人当一回事,你能靠的只有自己。也就是说,你不能把他当一生一世的寄托,只能当一时一事的依靠。”
    安琪望着黄逸飞,眼神迷茫起来,不由自主地升腾起了一股雾状的东西。
    这无疑刺激了黄逸飞的谈兴,他清了清嗓子,继续侃侃而谈:“男人不象女人。你知道一个男人需要几个女人吗?我告诉你吧,起码四个,首先,他需要一个老婆,老婆就象自动表,不上弦照样跑;其次,他偶尔会去找小姐,小姐是电子表,越新鲜越好,用了之后还能随便扔了;第三,他要一个小秘,小秘是怀表,越隐秘越好,男人心里头空,心里要没有个东西揣着,还真不知道怎么着才好;最后,他还需要一个情人,情人是手表,越漂亮越好,这是男人的面子工程,比不过别人,哪可如何是好?你看,男人是一种多么贪心的动物,他各种表都想要,只要把时间掌握好。”
    安琪啧啧舌,偏着头望着黄逸飞,问:“男人都这么花心,我们女人如何是好呢?”
    黄逸飞说:“这个问题,一般的人我不告诉他。女人了解了男人,与其想办法去改变他,不如好好地利用他,比喻说:有才华的可以当顾问,长得帅的可以做情人,挣钱多的可以当相好,有势力的可以做大哥,顾家的当替补,看着顺眼的玩偶遇,懂得浪漫的玩一夜情,智商高情商也高的留下来给孩子做爸爸。”
    安琪再次笑了。在她眼里,黄逸飞彻底地改变了当老板时的形象,真的就象一个极具亲和力的大哥哥。她看他的眼神,不禁有了薄雾后面星星似的闪光。
    黄逸飞用双手把自己的长头发捋了捋,说:“我记得你是学舞蹈的?”安琪抬头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问:“怎么啦?”黄逸飞说:“跳舞的女人对我最有杀伤力。”安琪说:“什么意思?”黄逸飞说:“意思是,一碰到跳舞的人,我就没救了。”安琪突然仰起脖子,哈哈一笑,说:“你也太现实吧?跳舞的人那么多,你岂不是早就无可救药了?”黄逸飞把嘴湊到安琪耳朵旁边,轻轻地说:“我现在只想为你而死,你千万不要跟我讲客气,求求你,好不好?”安琪的笑声很快就收住了,脸上的笑意却还在弥漫,她歪着头白黄逸飞一眼,说:“我刚成年不多一会儿,你别吓唬我。”黄逸飞继续贫嘴道:“你怕什么呀?只要敢于对我负责不就行了呗。”安琪说:“那是的。”
    他们这会儿是在一家名叫城市森林的西餐厅用午餐。黄逸飞问安琪什么叫城市森林,安琪再次扑闪着自己的大眼睛,摇了摇头。黄逸飞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城市森林与男人大多数被戴了绿帽子有关。安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伸出粉拳,朝黄逸飞雨点般地擂了过来。黄逸飞心里“砰”地一跳,觉得到了该出手的时候,简单地说,他暗自评估了一下,觉得把她带回家已经有了七成把握,剩下的就是找到一个让她觉得不那么别扭的借口。
    一个刚刚进来的女人帮了黄逸飞的忙。
    当她走过他的身边之后,黄逸飞马上把手伸向空中,潇洒地打了一个榧子,叫来了餐厅的服务员,嚷着要埋单。
    安琪不解地看着他。她叫了一份烤牛扒,刚刚吃了不到一半。
    黄逸飞说:“对不起,我们得走了。你知道为什么吗?”等安琪摇了摇头,黄逸飞再次凑近安琪的耳朵,压低了嗓子,继续说:“跟刚才过去的那个女人有关。你看到了没有?她的臀部象什么?象两扇门板,也象大象,这也就算了,可她偏偏穿一条白裤子,我可真是服了她了,一看就知道不会跳舞。这也就算了,你闻到她擦的香水没有?好象不把人熏死不甘心似的,亏你还有食欲,我没有呕出来,仅仅因为我的素质太高了,真的。”边说边把安琪落在肩上的头发捡起来,先是对着天花板上的灯光照一照,然后用手指去缠它,并把它盘在另外一只掌心里,握住。
    安琪出神地望着他,说:“不会吧,你的神经居然如此脆弱?”
    黄逸飞说:“你不知道哩,我最受不得这种刺激了,看一眼就够了,还得跟她在一个屋子里用餐,天啦,饶了我吧。我们赶紧换个地方吧,我请你喝1907年的马爹利酒怎么样?”
    “1907年的马爹利?”安琪扑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问。
    “是呀,我不骗你,全城就我那儿有一瓶。”黄逸飞略显得意地回答。
    “去你家?你就这样诱惑我吗?”
    “你怕不怕?怕就说一声。”
    “是由我开车吧?”
    “没问题。顺便问一声,你还没拿到驾照吧?”
    “当然没有。怎么样,你怕不怕?怕也可以说一声。”
    黄逸飞把右手伸到半空中,等着,眉毛微微一扬,示意安琪也把手伸出来,说一声成交,两只手便击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黄逸飞真的让安琪坐在了驾驶室的位置,只叮嘱了她一句,让她注意踩刹车。安琪倒有了点怯场,说:“你真的让我开呀?”黄逸飞说:“搞清楚了,是你自己要开的。我要不同意,不是太小器吗?没事,想过瘾你就过瘾吧,不就一辆本田吗?”
    安琪学过车,只是还没有考驾照,总算慢悠悠地把车开到了黄逸飞楼下。黄逸飞上次在柳絮那里做了那场艺术品拍卖之后,用赚的钱在桃花山庄买了栋联体别墅。装修是黄逸飞自己设计的,很有艺术品位。安琪可能是刚才开车太紧张了,进屋之后,来不及东张西望,还在一个劲儿地气喘嘘嘘。
    黄逸飞很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牵着她,直奔酒柜那儿去。酒柜里还真的有一瓶1907年的马爹利。安琪说:“很贵吗?”黄逸飞说:“那当然,不过,为了你,是值得的。”
    黄逸飞亲自洗了两只高脚杯,又把瓶塞打开了,分别往两只酒杯里杯倒了一点酒,先把一只杯子递给安琪,接着自己也端起了杯子,他把杯子端到鼻子底下,咪起眼睛,嗅了嗅,抬头看安琪时,就有了醉眼朦胧的意味,安琪说:“这是马爹利,喝葡萄酒才要闻一闻哩。”黄逸飞说:“你还知道不少东西嘛,那我问你,你知道喝葡萄酒与接吻有什么关系吗?”安琪滴酒未沾,却有了站立不稳的感觉,不知不觉朝黄逸飞依靠过来,黄逸飞个子高,玉树临风的样子,她个子娇小,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小鸟依人状,从下往上飞黄逸飞一眼,说:“我哪里有你知识丰富?”黄逸飞一只手很自然朝安琪肩上搭过来,说:“那我就教你一点儿小知识吧。据学者考证,接吻始于古罗马帝国。那时葡萄酒价格昂贵,当丈夫外出归来后,都要用嘴唇碰一碰妻子的嘴唇,以检查一下妻子有没有偷酒喝,假如没有,丈夫就要亲昵地吻上一口,这就是接吻的起源。”安琪说:“要是做妻子的偷喝了酒呢?”黄逸飞说:“那还用说,肯定一顿暴打。”安琪说:“我看不一定,如果做老婆的这时微张着一双清纯透彻的双眼和一双潮热的嘴唇,完全一副欲火焚身的样子,那男人下得了手吗?”黄逸飞说:“就象你现在这样子吗?”安琪说:“讨厌。”同时身子一软。黄逸飞手臂自然下垂,揽着了安琪细细的腰,他用耳语般的声音喃喃地说:“知道喝红酒的礼仪吗?”安琪说:“不知道。”黄逸飞说:“我们的前戏已经开始了:第一,得先把橡木塞拔出来,轻轻地嗅一嗅大自然神秘的生命气息;第二,缓缓地把酒顺着杯壁倒入,逆时针晃晃酒杯,把它托举在柔和的灯光下,欣赏它的色泽和挂杯,这个时候你要柔情脉脉,仿佛它是一朵花,因为准备为你而绽放,所以无与伦比的美丽;第三,你把你的嘴就上去,轻轻地抿上一小囗,要轻得怕哈着了花儿的痒似的,而且不要急于吞下,要让它绵长的芳香充溢在你整个儿的口腔……”安琪呆呆地望着黄逸飞,忘记了说什么。黄逸飞也不想说得太冗繁了,话锋一转:“知道应该在什么地方把这酒喝下去吗?”安琪用嗲嗲地声音问道:“有几种选择?”黄逸飞说:“没有什么选择,那儿应该有幽暗的灯光、曼妙的音乐,还有发自内心的甜言蜜语,顺便提示一下,我家的音响在卧室里。”安琪说:“你还不快点带路?我可是一个容易迷路的女孩。”
    安琪没有迷路,黄逸飞当然不会让她迷路。
    但当他们做过之后,安琪的一句话还是吓了他一大跳,安琪说她不想辞职了。黄逸飞问为什么,安琪说:“你把这一切搞得太辅张了,象法国大餐,比无证驾车还让人刺激上瘾。”
    黄逸飞一着急,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说:“你的男朋友呢?你可是为他辞职的呀。”
    安琪说:“他不过是报社的一个小头目,而且,还有老婆和孩子,我的亲哥哥,你说我犯得着吗?”
    黄逸飞说:“你什么意思?”
    安琪说:“怎么啦?你把眼睛和嘴巴张那么大干什么?不是你教我的吗?我想了一下,你又有才华,又长得帅,又有钱,智商不低情商也不低,我干嘛要辞职?继续跟你干不是挺好吗?”
    黄逸飞说:“当然不好。你以为我这里天天有马爹利喝?”
    安琪说:“我说了要天天喝马爹利吗?”
    黄逸飞说:“你想喝也喝不成,刚才那酒就是假的,酒瓶是真的,酒是长城干红,我的傻妹妹,你不会真这么傻吧?”
    安琪说:“我知道呀。”
    黄逸飞说:“你知道?你喝过真正的马爹利?”
    安琪说:“我没喝过马爹利,但我喝过长城干红。顺便说一句,别在那儿发傻了,去洗个澡吧,再顺便想一想,拿我怎么办。我刚才跟你说我刚做完好事,正处在安全期,那也是假的,你没戴套子,完全有可能给一个智商高情商也高的孩子当爸爸。”
    黄逸飞说:“你……确定这几天没跟你男朋友在一起?”
    安琪说:“他是记者,这会儿都不知道在哪里骗吃骗喝呢,我们有一个星期没见面了。”
    黄逸飞说:“你……想干什么?”
    安琪说:“没有呀,我只是觉得你说的话很有道理,我准备按你说的去做哩。”

《红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