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皮尔卡丹

    马民一离开家就跟周小峰打传呼机,马民满脑壳都是彭晓,都是昨天晚上的一些故
    事。马民想通过周小峰又约彭晓和文小姐出来吃饭或者唱卡拉OK。马民觉得自己不可能
    马上就冒然约彭晓出来,这显得大急功近利了,这让对方心里怎么想?而且他也不知道
    彭晓的传呼机号码。昨天晚上在龙美夜总会跳舞时,他有两次想问,一次是两人站在楼
    梯边上时,另一次是他把她送到家门口时,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他估计他如果问,
    她会告诉他传呼机号码,但他没问。他心里总感到同女人打交道,什么事情一性急就会
    使对方看不起。彭晓这么年轻漂亮,又是在广告场中忙忙碌碌的,各种档次的男人都见
    得多。这些男人一定同苍蝇一样围着她飞,绝不能一开口就向她要传呼机号码。
    周小峰回话了,“马老板,”周小峰开他的玩笑说,“请问你有什么指示?”
    “没什么指示,只是找你玩。”马民说,想起周小峰是个聪明人,“想约你出来吃
    饭。”马民在他面前不想掩饰自己,“你把那两位小姐也约来一起吃饭,我请客。”
    “哪两位小姐?”周小峰故意这么问,在电话那头笑着。
    “昨天晚上的那两位小姐。”
    “怎么,你就产生想法了?”周小峰快活地笑道,“这么快就进来了?”
    “什么进来了?”马民说,“你是什么意思?未必进来不得?”
    “进来得和进来不得那是你自己的事,”周小峰说,“好吧,我先跟她们联系。”
    一刻钟后,周小峰又打了马民的手机,“彭小姐去跟一个老板谈业务去了。”周小
    峰说,“她只能下午才有时间。我刚才打了她的传呼机,她说她只能吃晚饭。”
    “那就吃晚饭。”马民说,“下午我再打你的传呼机。”
    马民就忙着去干自己的事情。但是整个白天他的思想都在彭晓身上。他自己都吃惊,
    他怎么一下就进入了角色,好像他们不是刚认识,而是认识很久了似的。他觉得白天的
    时间特别长。他在招待所里看着民工刷油漆,又指挥着民工将几处没有做好的地方返工,
    边恶声恶气地骂了几句那几个民工,还说了几句小廖,说他对民工要求不严。但是上上
    下下这么转了一气,时间还只过去一个小时。他几乎是用分钟计算这一天的时间,他觉
    得时间过得太缓慢了,就开着汽车到装饰材料店去结帐。很多材料他都是用转帐支票购
    的,就是说他把转帐支票和身份证压在装饰材料店,好一次性地结帐。他不喜欢零打碎
    敲地今天一点明天一点地用现金买材料。他到装饰材料店,与对方老板结了帐。在那里
    遇到了另外一个搞装修的朋友,趁机天南海北地乱扯了好久,谈国际国内形势,谈女人,
    谈打麻将和打牌等等,好不容易才到了吃中饭的时间。“我请你吃中饭,我请客。”他
    对那个做装修的朋友一脸热情说,“我们要经常进行横向联系。”
    其实马民并不想同这个朋友横向联系,这个朋友在外面名声不好,他总是到处“烂
    价”,所谓“烂价”就是他得知那里有装修业务就削尖脑壳往里钻,企图用便宜得让朋
    友们不屑的价格打败竞争对手,似乎他可以不赚钱,只要他工程队的民工有饭吃就可以
    了。用便宜的价格而“鹤立鸡群”的人,马民是从心里小觑的。
    他确实是因为时间用不完才决定请他吃饭。“你的业务兴隆吗?”马民和他在奇峰
    阁酒家坐下吃饭时,心不在焉地问他。马民并不需要他回答,但是对方以为他很想打听
    而自鸣得意地说:“我搞不赢,我一天同时要在三个工地上应付各种事情。”
    马民觉得他是撒谎,因为他真的同时在三个工地上干的话,绝不会同他坐在饭桌上
    吃饭。“那好啊,”马民装作很佩服他的样子说,“我没有你这么狠。”
    “我最近还准备到株洲去做一个银行装修业务,”这个朋友说,“五百万咧。”
    马民纯粹是时间用不完,才坐稳桩子听他没完没了地瞎谈,否则早就一拍屁股走了。
    这桌饭直吃到两点多钟,两个人才分手。马民心里好笑,如果他真的同时在三个工地上
    做业务的话,他哪里会有时间同他吃两个小时饭?马民回到招待所,小廖告诉他说,刚
    才王经理找他。马民问王经理找他什么事?小廖说王经理没说,只是要他打他的传呼机。
    马民一笑说:“还不是找我去打‘三打哈’,想要我输钱。他还有什么别的事!”
    长沙市新近流行一种新的扑克牌玩法,这种玩法是从“双百分”里演绎出来的,玩
    双百分是一对打一对,而“三打哈”是一个打三个,或者说是三个打一个。你手上的牌
    好,你就有资格揭底下的八张牌,于是三个人就打你,打赢了你,你就得付三个人钱。
    你打过了分数,三个人就得掏钱给你。“三打哈”是长沙土话,这个“哈”字用在这里
    含着猪的意思,就是说三个人打一个“猪”。这种赌博游戏在长沙市很风靡。
    一过下午三点钟,马民就同周小峰打了传呼机。“你同那两位小姐约一约,”马民
    在周小峰回话的时候笑着说,“晚上在新华楼,我请她们吃晚饭。”
    “几点钟碰面?”
    “六点可以不?”马民想了想,“如果你约好了,就用不着打我的手机了。如果没
    有约好,你再打我的手机,省得我蠢等。另外,记得一定要约好彭小姐。”
    “老子不变成跟你拉皮条的?”周小峰在手机那头这么说了句。
    马民一笑,“你莫这样说。我就让你约了这一次,以后我自己来约。跟你讲老实话,
    我昨天晚上尽在屋里想她。不怕你笑。”
    “我没有笑。”周小峰说,“我只告诉你,你莫太投入了。彭晓是善于应酬男人的。
    我也知道她逗好多男人喜欢,你是我同学,你莫八字还没一撇,一开始就把自己的感情
    投放进去。彭晓这样的女人虽然聪明可爱,但也用不着太认真。”
    马民笑笑,放下手机,看了下表,三点二十分,心想离六点还有两个多小时。这个
    时候王经理来了,一张宽大的南瓜脸红灿灿的,额头上泛着光。“你什么时候来的?”
    王经理同马民打招呼说,“上午没看见你人?”
    “上午到材料店结帐去了。”马民对王经理一笑,“你有什么指示?”
    “什么指示?”王经理说,扬起南瓜脸盯着马民,“找你玩‘三打哈’,刘局长来
    找我有点事……他问有玩‘三打哈’的人没,我就来叫你。你不在。”
    “你不晓得打我的手机呢?”马民递支烟给王经理,“你一打,我不就来了。”
    “我想你可能有事,没打你的手机。”王经理说。
    王经理是来看工程进度的,马民就陪着他这间房子那间房子,上上下下地到处检查。
    王经理是个热爱工雕艺术,自然就眼睛很过细的男人,有一点纰漏也要指出来让马民叫
    工程队的师傅去修正。王经理尽管收了马民的钱,但仍然不放过这帮工程队的手艺,对
    马民这支装修队伍的做工要求很严,这让马民心里有点不舒服。
    “你的这帮工程队的手艺……”王经理生气道,“好多地方严格地说要返工才行。”
    “王经理,你怕他们是像你一样做工雕艺术品?”马民反过头来望着这位自诩工雕
    艺术家的中年男人,“你是什么档次的人,他们又是什么档次的人?你眼睛里是把每一
    件东西都是当作艺术品来要求,他们都是乡里那种做门窗的木匠,眼睛里只是看怎样把
    东西做完,其实已经做得算很过细的了。我是天天在这里监督,要小廖守在这里抓工程
    质量的。你可以到同类型的招待所看看,如果我们算做得差的,我跟你讲明的,我不要
    钱。他们不是你王经理,每天对着树根或紫檀木苦思冥想!”
    王经理一笑,那张南瓜子脸上舒坦多了,“可能我是太挑剔了埃”“你的眼睛里有
    毒,”马民赞美他说,“处处都要过细又过细的,你连木线的接口,都要左看右看,不
    能有一点差别,你看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连两匹树叶都没有相同的,更何况是两根木
    线!倘若甲方老板都是你这样,这些人都没饭吃了。”
    马民陪着王经理把所有他关心的地方都看完后,王经理提了几点要求,就问马民去
    玩不玩“三打哈”。王经理最近刚学会玩“三打哈”,特别有瘾,满脑袋装着扑克牌,
    时时刻刻要找人玩。马民说:“今天不行,我等下还要去陪我妻子买衣服,改日我们再
    玩。”
    马民是撒了个谎,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只能靠撒谎来搪塞一些事情。马民
    经常撒谎,这个毛病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
    那时候他的父亲要求他极严,对他回家晚了,总是一本正经地盘问。马民害怕父亲
    那张威严的脸,那双严厉的眼睛瞪着你时,好像可以把你吃下去一样。面对这样一双严
    厉的眼睛,马民只好用撒谎来对付,把回家晚了的原因归于老师要求他们搞卫生啊,体
    育老师喊他们训练啊等等,以免遭受皮肉之苦。久而久之,撒谎就可以“出口成章”了,
    用不着事先打草稿什么的。马民是想起上午出门时,他要妻子自己去买衣服,于是就说
    他要去跟妻子买衣服,以此推脱了王经理的邀请。王经理离开后,马民钻进了桑塔纳,
    开着车向袁家岭驶去,他真的想去买衣服了,不过不是为妻子买衣服,而是跟自己买。
    袁家岭立交桥旁有一家商店叫友谊华侨商店,商店的二楼里设了很多名牌服装专卖柜,
    皮尔卡丹、苹果、佐丹奴、花花公子等等。马民今天想置一套新衣服,他的脑海里出现
    了彭小姐看见他穿上一套刚刚买的新衣服的情景。马民有个洁身癖,对自己的衣着一直
    要求很高,甚至可以说“讲究”两个字。马民觉得一个男人要有绅士风度,衣服是少不
    了的。虽然衣服不能体现人的价值但却能展示一个男人的精神面貌。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首先是一张脸,那么精神面貌当然是首要的。马民从小就注意自己的衣服干不干净,这
    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现在出现了一个彭晓,使他对自己的外表萌发了更大的追求。“我
    要把自己打扮成公子哥儿。”他心里这么说,脸上不觉一笑。
    几分钟后,汽车在友谊华侨商店的蓝色玻璃大门前停下了。这是一幢天蓝色玻璃幕
    墙的商店,光这玻璃幕墙就是两百多万。马民曾经想打通关节,接下这个两百多万的幕
    墙装修,但这个业务被广东佬“掠”去了。后来马民又庆幸自己没有接这个业务,因为
    两百多万“吃”下这个幕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电视机里报道,深圳的一道幕墙
    由于经受不住风力,垮了,砸死了行人什么的。马民看了这个报道后,决定从此不再打
    幕墙的主意,因为这里面包含着危险。他的一个搞装修的朋友在河西做了一道蓝色玻璃
    幕墙,一到刮大风的晚上,这个朋友就睡不着觉,要是白天刮大风他就更担心,生怕幕
    墙一垮砸死行人。这是很难说的,这个世界上的事情都很难说。马民走进友谊商店时,
    盯了眼蓝色的玻璃幕墙后,心里想。
    马民在友谊商店里呆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他花了三千多元买了一套料子极好的银
    灰色皮尔卡丹西装,又买了一双黑色的老人头皮鞋,往镜子前一站,他觉得自己换了个
    人似的。为了使自己更加容光焕发什么的,他又买了一条深红底子上起黑黄斑花的金利
    来领带。他觉得自己现在可以打一百分了。她不爱上我那才有鬼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
    己说,男人的衣着最能体现一个男人的经济实力。

《荒原上的阳光》